這時，桑原技術官不知什麼時候又找出一本。那是東條操編的《日本方言地圖》。

「傳說日本古代的音韻就是斯斯調。就是說古代日本全國都使用它。但是，隨著城市輕快語音的發展擴大，使用『斯斯調』的區域逐漸減少，只剩下出雲、越后、奧羽等偏僻地區。

「是嗎？那兒，會不會是從東北來的人在那間酒吧里談話呢？」技術官提出了理所當然的疑問。

原來其他地區也有使用東北方言的，而且是在與東北地區完全相反的中國地區的北側。

從島根縣米子往西有一個名叫宍道的車站。這裡有一條支線，即木次線，直通南面的中國山脈。從宍道站數起第十個車站即「龜嵩」。

「東北方言為那一地區所特有，除福島、山形、秋田、青森、岩手、宮城這六縣之外，沒有使用的。當然，群馬和茨械北部，也就是靠近福島的地區可能會受到它的某些影響。」

「在這些論點中究竟哪個最為恰當，還有待今後進一步深入研究。現在，在方言研究的各個領域，以語調部分進展最大。經過服部四郎、平山輝男等學者的熱心研究，全國各市鎮村語調的大體特點幾乎已經搞清，相互間的親緣關係也有了眉目。全國方言分為東京語型；京都、大阪語型；可以分清類型的（例如分佈在九州西南部的）以及無法區別類型的等等，其分佈狀態極其複雜。」

桑原技術官走到書架旁，從中抽出一本書。他站在那兒讀了一會，當他把書拿到今西面前時，臉上現出無比喜悅的神色。

技術官沉思片刻后問道：「能夠肯定是東北方言嗎？」

「這就不好說了。」處長口銜香煙，臉上露出否定的表情，「這有點不可想象。」他思考了一會最後說：

國營電車裡擁擠不堪。今西被擁上車來，夾在人群中間，稍不留神就有立足不穩的危險。人牆遮住了視線，全然看不見窗外的景色。他心不在焉地望著車內懸挂著的廣告牌被風吹得搖搖擺擺。

「啊，明白了。」今西低頭回答。

「出雲與越后及東北地區相同，也使用『斯斯調』。人們稱之為『出雲方言』或『斯斯方言』。因其發音不清晰，受人輕視。關於『斯斯』調形成的原因，有下列諸種說法。

「是有關東北方言的事。」今西開口說。

「出雲地區處於偏僻地區，幾乎只在近親之間聯姻，各部落之間只使用自己相通的語言，即使講不明白也不礙大局。再者由於多雨，少見晴天，人們缺少生氣，加之，冬季西風強烈，人們不願開口，造成了形成『斯斯調』的因素」。

「出雲一國細分起來沒有止境。如飯石郡南部完全是中國系統，卻九_九_藏_書不是出雲方言；石見的安濃郡反而是出雲系統。在伯耆，東伯郡反而接近國幡，而西伯、日野兩郡則大體屬於出雲系統。

處長讓今西坐在旁邊的椅子上，取出香煙遞給今西，自己也點燃一支。清晨清新的空氣里，升起了兩縷藍煙。

「什麼，岡山縣？」技術官自言自語地說，「岡山縣沒有類似東北方言的語言啊？」他思考了一會後說，「請等一等。」說著站了起來。

「怎麼樣？」宣傳處長注視著今西失望的面孔問道。

「你是問東北方言除東北之外還有沒有其他地區使用？」桑原技術官眼鏡上映出了半面藍天。

突然，「龜甲」兩字跳入他的視野。龜甲位於岡山到津山的津山線上，靠近津山。讀音似乎為「卡梅鬧考」。

今西榮太郎念念不忘蒲田調車場凶殺案中被害人講出的「東北方言」和「卡梅達」。

「你是想找到其他地區有沒有也使用東北方言的，對不對。」

「有作用嗎？」

處長在電話里同對方交談了一會，掛斷後對今西說：「他說讓你去一趟，想直接聽一聽。怎麼樣？我給你介紹，你去不去？」

「一段時間，我們也曾這樣想過。後來經過多方調查，覺得不象是來自東北地區。事實上，被害人的身分已經查清，他不是東北人，而是方向相反的岡山縣人。」

「什麼？東北方言？」處長撓著頭說，「偏巧我是九州生人，對東北方言最感到棘手。」

今西無法抑制內心的激動，這次不會再錯了，他感到渾身充滿了力量。在返回警視廳的電車裡，只有這件事佔據著他的腦海。狹窄的車廂里，人聲嘈雜，但是，周圍的談話聲都未能傳進他的耳朵里。

「這一點不可想象。」博聞多識的宣傳處長眨著眼睛說：「方言分佈是固定的。從北面說起，大體分為東北、關東、關西、中國、四國、九州等地區。因此，你所問的東北方言，譬如說會在四國或者九州的一部分地區使用，這是不可設想的。」

「明治時代以後，大島正健從發音的角度將日本分為內日本、東日本和西日本。這種三分論引起了人們的注目。爾後，文部省發表了《語法調查報傳》，根據大規模的調查，以語法為基礎，提出了東日本、西日本和九州的三分學說，具有劃時代的意義。現在以東條操綜合上述論點提出的學說最為權威。他的《國語方言區劃》問世后，幾經修改，其最新成果是《日本方言學》。他把方言區分如下：

「講什麼博聞多識啊！」處長含笑說，「只要是我知道的，也就能夠告訴你。」

今西心想，「龜田」與「龜甲」，字形很相似，但https://read.99csw.com是，蒲田下等酒吧的目擊者們並未看到文字，只是聽到了講話。「卡梅達」與「卡梅鬧考」在語感上有很大的差別。

「請務必查問一下。」今西低下頭衷心懇求道。

出雲方言和地名「卡梅達卡」——而且，正好在被害人三木謙一出生的岡山縣的鄰縣，條件是具備的了。

「這麼說來，除此以外的地區，不會有使用這一方言的？」

「你想了解什麼呢？」桑原技術官把今西引到一間既不象會客室又不象會議室的房間里問道。

「是啊，說實話，我也是第一次才看到。你的疑問使我本人也開了竅。」技術官笑著說。

他靠近窗邊，仔細搜索著一個個小字。他從右邊開始按順序用心查找下去。突然他禁不住屏住了呼吸。這不是「龜嵩」嗎？大概讀作「卡梅達卡」。剎時間，今西怔住了。因為自己所期望的東西似乎來得太突然。

龜嵩位於出雲腹地。正好在剛才從國語研究所看到的使用『斯斯腔』地區的中心。

「很有參考價值，打擾啦！」

他向傳達室遞上名片后，一位四十多歲的人從樓梯上走下來。

「哎呀，」處長歪著頭沉思起來。「你指的不是某一個人，而是某個地區，我是說不是指某個東北出身的人到其他地區講東北方言，而是指一個地區，對嗎？」

「好的，我去。」今西當即滿口答應下來。

他疊起地圖走出家門。該是去上班的時候了。清晨的陽光灑在小巷裡，令人心曠神怡。

處長知道自己當偵察科長時的部下今西，擅長俳句。

「啊，少見。」宣傳處長對著躬身行禮的今西笑著說，「想不到你會到這裏來。」接著又開玩笑地說，「啊，是不是來找俳句書啊？」

此外，再沒有一處與東北相同的黃色。

「不，沒有。我本想通過方言看看能否找到自己設想的某些線索。」

「看你滿臉不高興，是不是不滿足啊？」

「時間很久啦，」科長喃喃地說。「被害人與警察已經是二十年前的事了，那時的往事，難道真會成為這次案件的機緣嗎？」

今西榮太郎讀完這段文字后抬起頭來。這本百科事典上所講的，對他並未起到什麼作用，只不過將他籠統的想法科學化權威化了。總之，他的滿腔希望破滅了。

「其後都竹通年雄和奧村三雄提出了不同見解，引起了人們的注目。

「是的。說來有這樣一個案件——」今西把案情大致敘述了一遍，說明在蒲田低級酒吧里出現了東北方言。

「真奇怪！」今西喘口粗氣說，「想不到出雲這個地方竟會使用與東北相同的『斯斯調』。」今西壓抑不住內心的喜悅說道。

「這類書ｈttps://ｒｅaｄ•９9ｃｓw•coｍ籍很多，讀哪本好呢？要是有本淺顯易懂的就好啦，」宣傳處長用手指敲著桌子，「對啦，我大學時代有個同學，現任文部省技術官，他是研究國語的，問問他也許會有些幫助。我現在就掛個電話。」

今西乘電車前，先到附近書店買了分島根縣地圖。他等不到回廳，先跑進書店附近的茶室，訂了分並不想吃的冰激凌，便把地圖攤開在桌子上。這次要從出雲找出『龜』字來。

地圖上密密麻麻地印著蠅頭小字，一個個讀起來，對眼睛開始老花的今西來說很費力氣。

今西從新建公寓前通過時，想起了咋夜在這裏遇到的那個頭戴貝雷帽吹著口哨徘徊的男子。但是，這個在腦海里一掠而過的閃念，瞬即消失了。

「中國方言，是山陽、山陰兩道之中，岡山、廣島、山門、鳥取、島根五縣方言的總稱。這一方言進而分為兩個區。一是出雲、隱歧和伯耆（均為日本舊時國名）方言，稱為雲伯方言，其他地方流行的方言權且稱為中國本部方言。當然，國幡（日本舊時國名）方言和山陽道諸國方言有所不同。但是，為方便起見，決定將岡山、廣島、山口諸縣與石見、國幡兩國的方言合在一起考慮。

「是的。我就是為此來請教的。」

「有什麼事嗎？」處長望著今西說。「啊，沒有什麼特別的事，只因處長博聞多識，是特地來請教的。」

今西讀到這裏，心房不由狂跳起來。

「不，我不是問這個。我想問的是除了東北地區之外，還有沒有其他地方也使用東北方言的？」

「你看看這裏，也可以明白，」技術官用手指著說。那上面將日本各地的方言區域，分別塗上了紅、藍、黃、紫、綠等顏色。東北地方為黃色，中國地方為藍色。可是在中國擬方里，只有出雲的一部分與東北同為黃色。就是說，只有出雲這一小部分孤零零地與東北顏色相同，在藍色中猶如落下了一個黃點。

今西在此又重複了一遍向宣傳處長提過的同樣問題。

「不錯，是這樣。」

「據目擊者，也就是在一旁聽到講話的人作證，說象是東北方言。因為對話不長，難以說准，但是，五個人都異口同聲地說象是東北方言。」

今西榮太郎乘坐電車在一橋下車。烈日炎炎，他沿著護城河畔走去。前面一座老式的白色建築物的門前，掛著「國立國語研究所」的牌子。

「剛才接到電話了。」他看著今西的名片說，「聽說你要了解有關方言的情況？」

「是啊？有沒有呢？」專家思考起來，「這種地方很少聽說過。不過，東北出身的人移居到另一地區，在那兒使用東北方言的例子倒是不少。https://read.99csw.com例如在北海道開拓區，有的整個村莊全是移民，至今仍使用東北方言。但是，在內地這種地區可以說沒有。」桑原技術官溫和地說道。

他買來岡山縣地圖。被害人三木謙一就住在岡山縣的江見鎮。他以這裏為中心，瞪大眼睛在地圖上尋找著「卡梅達」。他首先在地圖上尋找發音為「卡梅達」的地名，嘴裏這樣念叨著，眼睛不停地在搜索。

今西被技術官送出國語研究所。這一趟來得很有價值，得到了預想不到的收穫。今西內心無比激動，被害人三木謙一是岡山縣人，正好是與出雲相鄰的地區。

「不，不是，是特意來拜訪的。」今西有點生硬地說。

當然，被害人和對方也有可能都將「龜甲」這一地名錯讀成「龜田」，但是，這是不可設想的。因為這兩個人都與「龜田」有著密切的關係。假若是外鄉人自當別論，要說他們會把「龜甲」讀作「龜田」簡直是不可想象的。

出雲腹地也使用與東北相同的方言。今西將這篇文章的觀點深深印在腦海里。

「等一等，」宣傳處長好象有了什麼新的發現，說道，「這本事典只是做了概略的介紹，看看更詳細的專門書籍也許能找到你所需要的內容。」

「專門書籍能讀懂嗎？」今西對那些專門書籍還沒開始讀就已感到厭煩了。只做概略介紹的百科事典尚且如此難懂，專門書籍就更可想而知了。

「太謝謝你啦！」今西鄭重地致謝後站起身來。

他回廳徑直找到科長，他讓科長看著地圖，他一邊看著自己記事本上摘記的方言參考書上的材料，一邊作詳細的說明。

今西在此又想起被害人養子的一句話，「據說家父當過警察。」那麼，三木謙一會不會在島根縣當過警察呢？

這時，宣傳處長突然間象有所發現似地說：「有本好材料。」說著起身從後面的書架上取來厚厚一本書。那是百科事典中的一冊。宣傳處長把它放在桌子上查找起來。每查到一處，便首先瀏覽一遍。「來，你看看這一段！」說著把書遞給今西。今西開始讀起來。

「出雲的音韻類似東北方言自古有名。例如，『HA』行唇音的存在，『yle』 『shisu』『TITSU』音曖昧不清，『ku』音的存在，『shle』音佔優勢等等。學者中有人為解釋這兩地區音韻現象的類似，提出了種種假想。例如日本海沿海一帶本來保持著相同的音韻狀態，但浸透進京都方言遭到了破壞，即是其中一說。」

「這不好說。不過也許可以從他當警察的時代里找到這一案件的關鍵。」

「是的，」今西點點頭，「不過我知道查看這類材料是無法找到這種內容的。」

宣傳read.99csw.com處是警視廳為使自身的活動能為一般人所理解而設置的，即所謂廳里的公眾關係處。這裡有時也發些小冊子，為此，收集了各類圖書作為參考資料。

「那好，時間久了，縣警察局查找起來會費時間的。不要用警線通話聯繫了，就發照會吧。現在，我找處長彙報去。」

今西把這一段反覆細心地讀了兩遍。

「（―）『斯斯調』系日本古代音：

「（二）受地形及氣候影響：

「有可能。」科長深深吸了口氣。「好，那麼就先儘快照會島根縣警察局查問一下有無三木謙一這個人在那裡工作過。這可是個先決條件。」

他就是宣傳處長的同窗、文部省技術官桑原。他面孔瘦削，戴著眼鏡。

這時，今西腦海里閃現出一個與廣告毫不相干的念頭。他走進警視廳，向宣傳處走去。處長曾經是他的上司。

龜嵩讀作「卡梅達卡」。「卡梅達」與「卡梅達卡」讀音極其相近。估計最後的「卡」音，可能因為語尾不清，未傳到目擊者耳里。

從地圖上看，龜嵩背靠中國山脈，東西被山地包圍，只有穴道方向有一片平地，是一個狹窄的地區。

聽到這一回答，今西感到有些泄氣。但是這一看法與他的想象相同。

「我想，」今西盡量使自己平靜下來說道，「據他養子說，被害人三木謙一在岡山縣經營雜貨之前，曾當過警察。我估計，他很可能在島根縣某一警察署執過勤，而且，在龜嵩工作過的可能性很大。可以設想謙一是在這段時間里認識了那個在低級酒吧相遇的男子的。就是說，那個男子也曾在龜嵩居住過。」

今西從技術官的表情上，預感到他肯定有了什麼發現，便滿懷希望地讀起來。

廣告牌上畫的是一家雜誌的廣告，其中「旅行設計」幾個字特別引人注目。難道旅行也要設計嗎？近來的廣告凈用些奇特的標題，使人摸不著頭腦。

「這本書寫的是中國地區的方言，」技術官把厚厚的一本書遞給今西。「你說的是岡山縣，這裏寫的雖不是岡山縣，但很有意思。來，你把這一節看看。」

今西在新宿站下車后，換乘了地下鐵，這裏也掛著同樣的廣告。

「你到底要調查什麼呢？是不是與某個案件有關啊？」桑原技術官問道。

「這是一個很好的發現。」科長眼裡閃著亮光。「我認為你的看法是對的，下步打算怎麼辦呢？」

今西繼續在地圖上尋找，但是整個岡山縣除此之外再也沒有發現讀音為「卡梅」的地名，「龜甲」的突然出現彷彿是在嘲笑今西的性急。他開始頹喪起來。

「這裏還有一段！」桑原技術官又取出一本，書名叫《出雲國腹地方言研究》。

「是嗎？」今西感到最後的一線希望也破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