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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惠美子 第一節

第十章 惠美子

第一節

惠美子這句話是對照著自己的心情而流露的。
侍者離去。
「無論如何,」關川用強硬的口吻說,「我決不贊成你的主張,希望你照我的話去辦。」
「讓您久等了。」她取下黑色花邊的披肩,露出快活的笑容:「等好久了吧?」
「看你好象渴得很厲害。」
「說是在報上讀了您寫的文章,那上面登著您的照片和名字。因此,他回憶起當時的情景。」
她沒有馬上開口,不光是因為女招待正端茶來才露出一種一時難言的複雜表情。
兩分鐘后,關川也站起來。他好象怕別的雅座客人看清他的面孔,低著頭向收款處走去。
關川把杯子握得更緊了。
「為什麼?」惠美子睜大了眼睛,「又要搬家,不是剛剛搬過來嗎?才兩個月呀!」
「快結婚了粑?看人家正在飽享婚前相愛的快樂呢!」
「既然大天白日打電話給我,我以為有什麼不尋常的事,才特意趕了來。你快些講嘛!」
「以前您同和賀先生四、五個人一起到秋田縣去過吧?」
「怎麼會談起這件事呢?」
「是不是因為我談論了您,惹您生氣啦?如果是這樣,請您原諒我!」她望著他那陰沉的側臉道歉道。
「肚子餓嗎?」
「是的。」
惠美子彷彿鼓足了勇氣才說:「將近四個月了。」
關川在汽車的煙灰盒裡熄滅了香煙。
總之,關川十分謹慎,生怕讓人知道他和自己的關係。這當然是出於他那神經敏銳的性格,不過到這種地步,未免過分了。
「歡迎您光臨。」侍者把客人請到裏面的房間。客席有兩個房間,裏面坐著兩三對青年男女。
「是不是酒喝多啦?」關川望著她的樣子問。
「我想不會吧。偶然相遇的。你怎麼那樣想呢?」
十一點半鍾一過,銀座一帶就很難找到出租汽車。因為從九百家酒吧和夜總會裡同時湧出的客人和侍女幾乎都需要雇車。所以近來在這段時間是黑車盛行。有人為了避免擁擠,乾脆來到這家茶店裡,等過十二點再走。此外,還有的客人與侍女拉上了關係,也跑來在此幽會。
「我來杯檸檬茶!」女店員走後,惠美子繼續說:「我邀您出來,不會給您添麻煩吧?」滿臉過意不去的神色。
「眼下是。可誰也說不準明天如何。」
惠美子沒有開口,點點頭。
「是從具體音樂談起的。您不是評論過和賀先生嗎?我說我認識您,就這樣談起來了。」
「不,等一會我再說。」
「我不想喝酒。」惠美子答道,「我來杯桔子汁吧!」
「是的。read.99csw.com那次是去參觀T大學的火箭研究所。」
銀座後街的一角有家茶店,每天營業到後半夜兩點。深夜十一點半鍾過後,來客都是些特殊人物。
總之,在這時就沒有普通的客人了。
「沒有。」惠美子輕輕搖搖頭。
「女主人的哥哥到底是幹什麼的?」
「謝謝。不過,我只吃這個。」
「是的。」惠美子的細聲象是擠出來的。
「已經是第二次了。初次我是按您意見辦的。現在我明白了,那樣做是錯誤的。無論發生什麼情況,責任由我承擔好了。」
「在秋田縣?」關川急忙抬起頭來,神色慌張,使惠美子感到十分意外,「是個什麼人?」
「您就會贊成我的主張。」惠美子低沉的聲音顫抖起來,熱淚在眼眶裡滾動。
夜總會或酒吧的侍女們,常常在下班後到這裏來喝杯咖啡或是用點糕點,她們回家之前在這裏歇一歇,解解疲勞。
關川沒有再說什麼,他掏出香煙點上火,象是在默默地思考。
關川重雄沒有回答,只是狠狠地吸煙。
「不行!」關川說,「你瞎說什麼?你懂得常識嗎?」
「……」
「我忙得很。」關川板著面孔說,「希望你以後別總這樣做。」
她用牙籤紮起盤子邊上的檸檬片送進嘴裏,津津有味地嚼起來。
關川重雄向惠美子瞥了一眼,馬上又將目光移開。也許店內昏暗的緣故,臉色顯得陰沉憂鬱。
「我擔心講出來又象上次那樣。」她這句話象是咬著嘴唇說出的。
「不能這麼講話呀,他是你的朋友,應該為人家高興嘛。」
「這麼說,是那個警探找你去的嘍!」
「怎麼?看人家就是很幸福嘛!」
「那還用說!」他呷了口酒。「那是理所當然的處置嘛!」
「好。」她溫順地答應。
當他來到外面時,惠美子已經叫好了汽車在等候。
「是嗎?」再次緊張地看著她。
關川又端起杯子送到自己嘴邊。
惠美子用手帕遮住了眼睛。
「對了,就是在那次。我不知他叫什麼名宇,說是在附近的火車站上見過您。」
「不,不是。是我那公寓女主人的哥哥。」
「能這樣嗎?」關川似乎不滿意這種說法。「這種愛情,只要不出破綻,那就算是幸運了……」
「您別擔心。」她說,「我說您是我們店的常客。」
「糊塗!」他轉臉看著惠美子低聲說,「怎麼以前不講呢?」
深夜的餐館,還保持它特有的氣氛。
「是幹什麼的?」
店裡客人出出進進,川流不息。有的等伴侶https://read•99csw.com一到,便一同結伴而去;不一會,又有人三三兩兩地走進來。十二點過後的茶店,來客完全與入夜時分不同。
這座旅館隔壁是一家夜總會,只有門前亮著燈光。
「你要講的事是什麼啊?」關川望著惠美子。
「你呢?」
「當然,我也想高興。不過,象你這樣光重形式,實際是無用的。既是朋友,我就不願意光講形式。」
「這是糊塗話。」關川冷冷地說,「你以為憑著一時的衝動,就能平穩生活下去嗎?它會使你不幸的!」
「你懂什麼!」關川說。
惠美子似乎沒有理解關川的意思,反問道:「您說什麼?」
惠美子又沉默下來。嘴唇一直貼在那杯桔子汁上,津津有味地啜飲著。
過了六本木交叉路口,這一帶特殊餐館很多,一直營業到後半夜三點多鍾。
赤坂的霓虹燈在眼前閃亮,汽車駛向赤坂見附,在右側現出一座新建的大型旅館。
「……」
關川飲著威士忌蘇打水,侍者端來酒肴——熏鮭魚片。
「好的。我一向特別注意。只是……」她歉疚地說:「一談到您,就情不自禁地高興起來,今後注意就是了。」
「不,您不認識。因為和您沒有什麼聯繫。」
「你,」惠美子傷感地問,「你對我有愛情嗎?」
「你是說認識我了嗎?」
「不,沒有關係,我不怕不幸!只要我能把您的愛情牢牢抓在手裡,由我撫育下去,也是幸福的。」
「責任?」關川不高興地望著她,「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不,」為了不讓對方擔心,她微笑著說,「他怎麼會知道呢!」
茶店布置得整潔明亮。入口處放著自動電唱機,侍女們投進一枚十元硬幣,便可以盡情地欣賞音樂。客座分成好幾片,裏面很深。等著和侍女幽會的客人幾乎全佔著裏面的座位。
「從打我搬進去,好象是頭一次。」
惠美子頓時兩頰緋紅,手也不動了,獃獃地坐在那裡,全身綳得很緊。
「喂,」他俯在惠美子耳邊悄聲說,「難道是……?」
「你喜歡吃那種酸東西嗎?」關川注視著她的臉,這時,好象也有所醒悟似的,臉上露出惶惶不安的神色。
關川要了威士忌蘇打水。
他目光犀利地射在她的額發上。
總是對男人俯首貼耳言聽計從,惠美子忽然感覺有些可悲,男人的這種態度,給她打算講的那件事情遮上了一層陰影。
「一個月前我遇到一位同您在秋田縣見過面的人……」這個話題,她自認為無關輕重。
「沒有什麼,」關九_九_藏_書川冷靜地回答說:「是沒有什麼。不過,和賀這個人野心勃勃,是不是真心愛她,還不好說。因為他所追求的,實際是田所重喜,是要拿他做個後台平步青雲。這對女人來說,能是幸福的嗎?」
「是的。你沒肯聽我的,我悔恨極啦。這次我要按自己的想法辦。」
她那細弱的聲音里,充滿了決心。使關川沒有馬上說下去。
「發生了什麼事嗎?」惠美子不安地望著關川的側臉。
「以後在任何場合,也不要談論我!」關川滿臉不悅地說。
關川沒有回答,他透過車窗眺望夜幕中的青山大街向後方流去。
「不,不是。是女主人說茶沏好了、招呼我的。我去一看,她哥哥正坐在那兒。我們便一邊喝茶一邊談起來。」
每當男人不愉快時,她總要設法使他高興。特別是今天夜裡,不引他高興是不行的。
汽車駛過赤坂大街,在深夜燈火稀疏的大街上賓士。
關川沒有往下問,馬上移開視線,用手抓起酒杯。
「嗯,以後再講……對啦,有件事我告訴您。」
「假如真的……真是那樣,你就不該講這種話。」她肩頭上下起伏,臉色也變得慘白。
「警探?」關川的臉上立刻變了色。
「你先去叫輛車子。」
「是店裡的客人嗎?」
「等了二十分鐘。」茶杯里的咖啡眼看就要喝光了。
「和一位漂亮小姐在一起呢!這就是他的未婚妻嗎?」
「都是我不好。」惠美子抱歉地低下頭去。「心裏急得火燒火燎的,可偏偏有位客人纏著我脫不開身。真對不起!」
「你若是喜歡就吃點吧。」關川看出了她的心思,把盤子遞過去。
客人們個個面帶倦容,談話聲音也低了下來。只有自動電唱機還在低聲細氣地悠悠蕩蕩地唱著。
關川重雄看著惠美子,急忙挪過椅子靠緊她身旁。
「什麼事?」
「對不起,」她為自己打了電話道歉說。因為「別打電話」是關川的口頭禪。
關川重雄來到只有一處燈光照在公路上的餐館前讓汽車停下來。他們踏著紅氈鋪地的台階走上去。客席寬敞而明亮。
「哦!」關川也望著說。
「說是警視廳的警探。」
另外幾對情侶在娓娓談情。時間很晚了,電唱機不再響了,門前的電車路也無聲無息了。
「後悔?」
關川沉默了一會兒,說,「他為什麼會對你講這件事呢?」
「不。」
惠美子目不轉睛地盯著那個盤子。
「是的。名叫田所佐知子。」
她怕被其他客人發現,略低著頭,拖到關川面前。
惠美子點點頭,悄悄九*九*藏*書地站起身來從店裡走出去。
「惠美子!」關川急忙撫慰地拍拍她的肩膀,「走吧,我們兩人出去慢慢商量。」
「他和你談話,是你找他的嗎?」
關川無可奈何地扭過臉去。一氣喝乾了杯中酒。杯里的冰塊碰撞得卡卡作響。
「不是很明白的嗎?」
關川依然沉默不語。
由於附近到處是俄國、義大利、奧地利、匈牙利等國風味的餐館,加之經營者不是日本人,所以記者們給這裏起一渾名,叫做「東京租界」。
關川眺望著虎門一帶迎面駛來的燈光說道:「從那座公寓里搬出去!」
從客人里看到了和賀英良的身影。
「好啦,不管怎麼說,」關川打斷了她的話:「總之,還是希望你趕緊搬出那座公寓。我另找房子。」
「是的。不過一點也看不出來。人很好,很愛講話,待人可親熱呢。聽說現在的警察和過去不一樣啦!」惠美子接著說:「我們店也常有警察來,都很和氣。」
「有什麼幸福的!」關川冷冷一笑。
「是我認識的人嗎?」關川注意地問。
「對不起。」她連聲道歉,「不過,有件事非要告訴您不可。」
「求求您,請您無論如何依從我這次的要求。」她向神情冷漠的關川哀求。
「我自己一個人也可以撫養。」
關川催問惠美子,可她依然沒有馬上開口。
杯子送到唇邊,視線卻怔怔地盯著別處。這種沉默持續了很久。
「是因為我多嘴講了不該講的話、就要搬到別處去嗎?」
「啊?」惠美子看看自己還沒喝完的紅茶,「再坐一會兒不好嗎?」
女店員走來問要點什麼。
「是真的嗎?不會錯嗎?」過了相當的時間后,他說。
「那個警探,」過了一會,關川說,「以前常到公寓來嗎?」
「現在不能講嗎?」
「不,決不!」女人堅定地說,「不會的。我自己的事,我要自己下決心。」
在二人的視線中,和賀正與佐知子佇立在那邊等車。汽車賓士而過,把他們兩個人一下拋到後面去了。
「如果您不喜歡,我就搬出現在的公寓好啦!」惠美子讓步地說。
關川先上了汽車。二人坐在賓士的汽車上凝視著前方,久久沒有開口。惠美子悄悄伸過手來握住關川的手,但是,沒有引起他多大反應。
「你現在純粹是感情用事,毫不顧及後果。照你說的做,你一定會後悔的。」
電唱機里傳出女人啜泣般的歌唱聲。
惠美子明白了他的心思。上次在那座公寓,也是因為遇到了學生,關川就提出搬家的。這次,又因為公寓女主人的哥哥是警探https://read.99csw.com,可能是怕人家把關川這個名字當作話題傳出去。
已經十月了,女人們都換上了毛料的西裝或連衣裙。只有惠美子穿著和服推開門走進來。她雙眸環視著茶店裡的各個角落,發現關川重雄正背著門坐在裏面的座席上。
「只要在這過程中,產生了愛情,不也很好嗎?」
「多長時間了?」
「多麼幸福啊!」惠美子發出一聲感嘆。
「走吧。」關川首先開了口,他抓起了帳單。
「你也不能光任著自己的性子啊!」關川換上了一種安撫的口氣說。「曖,惠美子,你的心情我很理解。可是,光憑愛情是解決不了什麼問題的。自己為所欲為,往往會造成意想不到的惡果。」
「這麼說來,直到現在你還不知道那個人的職業嗎?」
惠美子白天打電話給關川重雄時,只約他來此會面,沒有立刻說出什麼事,要想講出口是需要有決心的。現在她講的不過是引子,還沒有涉及正題。
「不!」女子堅決反對,「這次,我一定要按自己的心愿做!」
「你!」過了一會兒,關川突然說,「你得搬出現在住的公寓!」
「我問過女主人,可是……」惠美子回答關川說,「她沒有明說。不過那是一位十分和藹可親的人。」
「有話到別處說吧。」
一排高級轎車停在那裡,也許因為時間到了,客人們陸續從大廳里走出來,準備歸去。其中不少是外國人。一個身穿紅外衣的門衛,活象西部片(以北美開拓時代的西部為舞台的影片)里的角色,正晃動著電筒呼叫汽車。
「不,知道了。不過,不是聽女主人講的,是無意中從公寓別的房客聽來的。真是沒有想到。」
她有些掃興地說:
「難道……」關川一本正經地說,「他不會看出我們之間的關係嗎?」
「夜間冷起來了。」惠美子言不由衷地說。
「可不能只憑著一時的感傷或衝動辦事,你要想開,首先要為出生的孩子想,那孩子將會怎樣地不幸啊……」
「哎呀!」惠美子眼望著窗外,忽然用手捅捅關川的膝蓋說:「你看,那不是和賀先生嗎?」
「上次正因為你按我的話辦,才平安無事度過來的。若隨你性子辦,後果就是一場悲劇。」關川長吁一口氣繼續說:
女人悲痛地垂著頭。
聽到這句話,惠美子也感到似乎有些來由。
「不!」女人猛抬起頭,現出前所未有的堅決神態。「上次我照您的話辦了,現在很後悔。」
「那可也讓人羡慕啊!看人家倆,到哪兒都是大大方方地隨便走,不象我們,見個面總是要避開人家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