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明才失禮了。」野地課長助理說。
昌子停住了腳步。回過頭一看，還是那位課長助理，他那雙眼晴透過鏡片骨溜溜地朝她看，連一絲笑容也沒有。
昌子害伯這個人又要追根刨底地問個沒完沒了。新聞記者對於採訪對象從不放鬆的。
實際上，她真是來謝罪的。因為課長與課長助理的態度和話語比昌子想象的嚴峻得多。這兒絲毫沒有人情可言，只怕自己找麻煩而嚴厲地譴責堀澤。
「是吧！我想你不懂得其中的奧秘。課長所謂的利益是指堀澤先生的事兒會給以後發生的事件埋下了伏筆。」
新聞記者先邁出了一步，昌子只得跟他走。
最令人費解的是課長幹嗎要把堀澤和伶子的事捅出來呢？
果真如此，昌子並不指望丈夫能活著回來，而此刻聽了母親的話，渾身直打啰嗦。母親說到這兒，再也說不下去了。
「媽媽，您振作起來說下去！」
「站在這兒說話太顯眼了，我們還是一邊走一邊談吧！不要很長時間。」
這位課長只考慮自己，不考慮別人，部下的不檢點怕會殃及自己的地位，主動提出辭呈，以進為退。他害怕堀澤出事影響他發跡。
母親點點頭，倒在昌子的膝蓋上。母親放聲大哭，昌子撫摩著母親的背脊。
這兩個人嚴肅地坐在昌子的面前，頭髮稀疏的課長和瘦高個兒、尖下巴的課長助理以無懈可擊的態度對待昌子。
昌子想趕緊拔腿就跑，對方從她的臉色中覺察到了。
對方見昌子疑惑，先說出了名字。
母親還有所顧慮，先說出了伶子。
昌子頗有主見地安慰母親，連她自己也出乎意料之外，自己競會如此平靜。
昌子向他微微一鞠躬。她發現野地課長助理的眼神與剛才在接待室時完全不一樣了。
昌子急匆匆地從石級上下來。
「太太！」
在衙門的長長的走廊人們忙碌地來來往往，簡直象大街上一樣。
「昌子！」母親沙啞著嗓門喊道。
「太太！」
「發現了伶子的屍體……」
「媽媽，你有話儘管說，我經得住。」
「呃？——」
「可是，這位課長現在突然說出這種話來，實在不可思議。既然太太您心中無數，那我們更加弄不明白了。」
竹村課長將煙灰彈到煙灰缸里，默默地吐著煙，動作至為沉靜。課長的沉默顯然是給昌子施加無言的壓力。https://read.99csw.com
「我去宮城縣領回堀澤和伶子的屍體。」
「發現了她的遺物，當地警察打電話給東京的警察，讓我們去辨認身分，領回屍體……」
昌子說了現在的住址，野地課長助理趕忙掏出筆記本記了下來。
昌于這才明白，堀澤自以為親密無間的竹村課長對堀澤的感情不過如此而已。
「可是報上都是這樣報道的。我們傷透腦筋哩。作為機關的負責人，我們不能推卸責任啊！」
「課長還說：堀澤問題已經給機關造成很大麻煩。你們報道時，不要說出是我說的，而是你們採訪到的。這樣做會使你們報社得到莫大的利益。」
「是。」
不用問，母親肯定是來告訴她有關堀澤和伶子的情況。
「我是那天夜裡討擾過您的B報社的森本。」
這種話以前堀澤本人也說過。昌子認為堀澤的話不是謊言，多少有點誇張和誇耀自己罷了，但決非憑空捏造。
昌子進退兩難，不知所推。
是啊！堀澤是個下級官員，談不上有名氣，即使和小姨子私奔，也沒有什麼新聞價值可言。然而，新聞記者卻帶著攝影大張旗鼓地闖進昌子住的公寓，這是為什麼？昌子百思不得其解，此刻聽了森本記者的說明，昌子慢慢地懂得了一點。
「這次堀澤做出這般不體面的事，今天我特意來向你們表示歉意。」
「媽媽，您怎麼啦？出了什麼事了？」
「是的。實在對不住您。」
後面又有人喊她。
昌子回頭一看，一個陌生的男人站在那裡。
「……」
即使課長向記者透露有關堀澤的情況，那麼課長怎麼能了解到伶子下落不明呢？這一點昌子弄不明白。不弄清楚這一點，她難以相信新聞記者的話。
出了經濟計劃廳，前面是電車道，電車在行駛，森本記者在七葉樹蔭下漫步。
「實在對不起。我不知道競會給課長找這麼大的麻煩。」
「堀澤也在一起嗎？」
課長這樣說是無可非議的。昌子覺得他說話的聲調也變了，不象在電話里那麼親切。
昌子想不起在哪兒見過。起先以為對方弄錯人了。
「我們也反問了他。他確確實實說會給報社帶來利益。我們不知道這利益指的什麼。當我們質問他時，他曖昧地笑了……」
「我們一猜就猜著了。太太您根本不知道你丈夫九*九*藏*書出事的消息來源，因此你和野地課長助理說話時，心裏有顧慮。我看到這情景，心裏憋不住，才找您談談。也許我的話來得太突然了，您不敢馬上相信。就是我們報社的人聽了竹村課長的話也不相信啊！」
昌子直盯盯地注視母親的臉。
她當然領會不了。堀澤和伶子的失蹤為什麼會給報社帶來利益呢？
從課長助理的眼神里，似乎他對此發生了興趣。昌子很不愉快。
竹村課長肯定掌握材料，這材料又是誰提供的呢？昌子的眼前浮現出女記者小野喜久子和東都觀光株式會社的社長大友了介的面影。當然，這也沒有什麼根據，僅僅因為這兩人和伶子有過來往。
「是的。本來我不想把這些話告訴你。我們答應過課長互相保持沉默……可是剛在我看到太太您和野地課長助理站在那裡說話？才猜想你可能什麼情況也不了解。您吃了虧還蒙在鼓裡……這是我的直感。」
「太太——」課長助理繼續說道。「部下的不撿點不限於工作上的失誤，即使生活作風問題，上司也會被追究責任。工作上不檢點可以在內部處理就完事了。而這種事情傳到社會上，造成很壞的影響，也有損經濟計劃廳的名譽。課長是很為難的。課長的責任心特彆強，於是不得不向局長提出了辭呈。當然，課長是個人才，上司不會就此……」
誰也沒有注意到低著頭行走的昌子，各人忙各人的。其中有昂首闊步的官吏。這副嘴臉正是昨天堀澤的嘴臉。他對工作充滿自信，夢想飛黃騰達。
「太太，您和誰住在一起？」
這簡直不敢相信，竹村課長竟然會主動向新聞界泄露堀澤和妹子私奔的消息，鬧得滿城風雨，以致給經濟計劃廳找了麻煩，課長還向局長提出了辭呈。這似乎不合乎情理。再說，官僚一心一意想飛黃騰達，不允許有絲毫失誤和失職。竹村課長為什麼特意召集記者將自己部下的失誤捅出去呢？
昌子這才想到搬家還沒將新址通知堀澤的工作單位。
昌子向官廳的後門走去，她的心情暗淡極了。由於丈夫的不檢點，她來向課長謝罪，萬萬沒想到受到如此侮辱。
「只有您自己？」他又叮問了一句。
母親喝了口水，仍出不了聲，昌子在一旁鼓勵她。
昌子感到自己決不會因此垮掉，振作精神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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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位記者向昌子走近一步。
「太太，你不能馬上相信我的話，這也難怪。」森本低聲說道。「我們也覺得不可思議，竹村課長為什麼要泄露這條新聞呢？假如竹村課長不告訴我，我們壓根兒不認識堀澤先生是什麼人。」
——這些話怎麼能相信呢？
「上次打擾您了。」
課長已向局長提出辭呈，這句話使昌子受到莫大的衝擊。
「上次夜間去採訪有關你家發生的事，你可知道這情報從哪兒來的嗎？」
竹村課長不吭聲。課長助理向課長瞟了一眼。
昌子想：新聞記者都覺得莫明其妙，自己是一個普通家庭主婦更不會明白了。他所說的「伏筆」究竟指的什麼呢？
「搬到哪兒。」
「太太，您還是住在原來的公寓嗎？」
「不對，不是一起走的，只不過兩人都不在家而已。」
「我們也不懂他的意思，我們追問他，他緘口不言。後來我們經過調查，發現堀澤先生頗受課長器重，工作上密切配合，不論課長到哪兒去，都帶著他。」
「這太奇怪了。」坐在一旁的野地課長助理說。此人額角寬大，戴著一副眼鏡，從鏡片里透出來的眼光，讓人惑覺他機敏過人。「聽說堀澤君是和太太的妹妹一起出走的。」
「剛才太太您和野地課長助理說著話，我正好走過看見了。」說到這裏，他又微微一鞠躬。「上次打擾你了，實在對不起。」
「太太！」森本記者說，「課長所謂的利益，不知你領會了沒有？」
「失禮了。」
課長半開玩笑地說，這話多麼殘忍啊！
昌子沒想到竹村課長競會對她如此盛氣凌人。但自己丈夫不爭氣，她也只得忍受。
「媽媽，我早有思想準備，你儘管說吧！是不是堀澤和伶子的事兒有了眉目了？」
「只愛現伶子自己嗎？」
「伶子怎麼啦？」
兩人來到電車道的拐角處，那邊仍是一條寂靜的林蔭道。
「剛才我看見課長助理和太太在這兒說話，我突然想起一件事。太太，或許您什麼也不知道。不過，有件事我必須告訴您。」
「報社的利益？」昌子不由地反問道。
「太太，我的事情倒沒有關係。問題是我一直信任和器重堀澤君，而他的私生活競然如此不檢點，這不是恩將仇報嗎，實在出乎我意料之外。」
母親的肩膀的大起大伏地失聲痛哭。
難道ｈtｔｐs://ｒeａd•９9csｗ•ｃｏｍ真正因為自己不了解內情，他才向自己說的嗎？或者是這位記者看了自己孤寂的身影，引起了他的同情。不管怎麼樣，森本記者的話給了她啟發。
「太太，事件發生至今過去不少日子了，或許堀澤已經殉情自殺，此刻早變成一堆骨頭了吧！」
昌子懷疑自已耳朵是不是聽錯了。
昌子又一次謝罪。
昌子不由地一征。她猜不出這位新聞記者將要對她說什麼。
母親不吭聲，氣喘吁吁，差一點倒在榻榻米上。
昌子向他兩人深深一鞠躬。
七葉樹的葉影落在人行道上。昌子傾聽著森本記者的訴說。
昌子這才想起那天蠻不講理闖進自己家門的新聞記者。
「太太，您特意來道歉，我們實在不敢當。野地君，你說是不是？啊！這位是課長助理野地。」
兩人的屍體同時發現，無論怎樣想，這兩人無疑是殉情而死，因此母親向昌子表示歉意。
母親直盯盯地凝視昌子的臉，眼睛布滿血絲，嘴唇刷刷白。
「不，我一點也摸不到頭緒。」昌子說。
「別這麼說。我早有思想準備，沒事兒。」
昌子向他行禮。
「在哪兒？」
那天聽說有人打電話給經濟計劃廳。那麼報社又怎麼得到消息的呢？當時昌子認為報社有超人的情報機構。
「不知在宮城縣什麼地方？」
「請你將現在的地址告訴我。」
昌子和新聞記者肩並肩走。聽了他問的話，心裏別別跳。這是即將聽到不祥的消息前的恐懼。
「喂，喂，」課長打斷了課長助理的話，「這還說不定哩！」
「後來課長說，登了這消息會給報社帶來利益，我們出於這種考慮，才相信了他的話，而且在版面處理上盡量登得大些。」
或許是課長和課長助理的話使她受到了打擊，昌子的心情亂極了。
「媽媽，沒事兒！不要傷心。」
「難怪你吃驚。我們確確實實是從你家先生的上司竹村課長那裡得到的情報，當時，他吩咐我們要絕對保密……」
「太太，今天我不談工作，有一件事要告訴你。」
竹村課長銜上香煙，慢吞吞地用打火機點燃了煙。
母親臉色蒼白，呼吸急促。
昌子懷疑這位記者是不是在撒謊？她的心情立刻被並排走的森本記者覺察到了。
昌子坐在母親身旁，用手搭在她肩膀，另一隻手握住母親的手。
這時，母親淚如雨下，嗚咽道：「剛才警read.99csw.com察來通知了……」
既然如此，這位新聞記者為什麼又向自己挑明呢？
「……什麼事？」
昌子的眼前忽然浮現出兩人的身影在東北的山澗里。枯草和樹葉把兩人的臉蓋起來了。
當時，昌子討厭丈夫的這種態度。事到如今，她反而同情起丈夫來。特別是聽了課長的話心裏十分反感，更加深了對丈夫的同情。
第二天，上午十一時。
「不，我一個人。」
昌子凝視著坐在面前的母親的臉容，心想，這意料中的事情終子來到了。
「在宮城縣深山的溫泉……」
「在哪兒發現的？」
「不，沒有消息。」昌子依然低著頭。
昌子趕緊端一杯水來給母親。
昌子在走廊上行走，忽然聽得後面腳步聲攆上來。昌子沒想到這腳步聲是朝自已來的，絲毫沒有介意。接著有人喊她：
「在宮城縣作並溫泉附近的山坳里發現他倆的屍體……」
昌子知道他一定有話要問。
有人敲昌子的房門，原來是母親。
「伶子……伶子她……」
「謝謝。」
「不，我搬家了。」
「不，不知道。」
「太太，您特來道歉，實在不敢當。」說著，課長朝坐在一旁的課長助理瞟了一眼，「堀澤君的事兒真叫我們為難哩！」
「是的……」
「他不僅給我們機關添了麻煩。而且還可能把事情弄得更糟。太太，你妹妹和堀澤君這樣肆無忌憚地來往，難道你一點沒發覺嗎？太太，現在報上大登而特登，這對你來說，雖說是突如其來的災難，不過，這畢競是你個人的事，還可以忍受。請你考慮一下，我們的處境。我們的部下成了新聞人物，你想想，我們受得了嗎？課長已經向局長提出了辭呈。」
竹村課長這才想起把部下介紹給昌子。
「昌子！媽媽對不住你。」母親茬鳴咽中好容易迸出這麼一句。
新聞記者掏出香煙來點燃。
母親茫然若失地點了點頭。
「實在對不起，我在這裏再次表示歉意。」昌子低下了頭。
說著，吐了一口煙，昌子覺得他吐煙的動作似乎很粗野，或許這正表達了他現在的心情。
「宮城縣？怎麼知道的？」
此人留著長發，戴著一副寬邊的眼鏡。見了昌子，笑嘻嘻地向她一鞠躬。
「太太，打那以後，堀澤君有消息嗎？」課長坐在掎子上一動不動，只動嘴巴。
「其實，這情報是竹村課長捅出來的。」
「筆伏？什麼伏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