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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第十一章

對方操東北口音,昌子得知這是來迎接自已的人。「是的。」
列車整整走了五個多小時。昌子又想快點到達目的地,又埋怨火車跑得太快,心情極為複雜。
「你妹妹屍體旁也有同樣的藥瓶。」
或許因為堀澤是中央官廳的職員,為了向他表示敬意,待昌子一到,村長早在門口相迎。
為什麼堀澤和伶子會躺在這廣漱川的溪谷上?她決心從明天起調查這件事,一定把它弄個水落石出。
到達仙台將近下午兩點,立即換乘去山形支線的列車過直往西,目的地作並溫泉離仙台尚有一小時的路程。
「這次事情是萬萬沒有想到。您一定感到很傷心吧!」
昌子不禁熱淚奪眶而出。
昌子實實在在地看到堀澤和伶子的死。這是無可爭辯時事實。
忽然,她一陣衝動,想把棺材運到東京去。一想到父母,還是不讓雙親看到伶子的屍體好。伶子也不願意帶著這副嘴臉去見父母。
公共汽車行駛了三十分鐘到達了溫泉鎮。這兒雖地處山峽,卻有幾家近代化建築的旅館。
「謝謝您。」
「我們上車吧!」
列車很快地進入了山坳,兩旁河川在不停地奔流。列車每過一架鐵撟,河川一忽兒在左邊,一忽兒在右邊。
昌子低下了頭:「那麼馬上去吧!」
快要看到堀澤和伶子的屍體了,時間一分鐘一分鐘在迫近。再過二十分鐘,昌子將見到現實中的慘象。想到這兒,她不願意再前進一步,立刻返回東京才好哩。
周圍寂靜無聲,遠處的人聲隨風傳來,山上仍在燃燒,似乎火光也隨著人聲傳到這裏。
——伶子,你死得好慘啊!為什麼要死呢?
從觀光者的眼光來看,這一帶可稱為舉世無雙的絕景。那些洗溫泉澡的人們三三兩兩地在路上漫步。
昌子凝視巡查部長的臉。
村公所的人又把妹妹棺材蓋移開。
燒成灰色的骨頭夾進骨灰壺時,發出「咚」的一聲。
昌子想早點到達現場,不僅為了早些看到堀澤和伶子的屍體,還因為此時此地她不願意和陌生人對坐閑聊。
「太太,您看這地方不錯吧!」村公所職員說。「這一帶叫鳴合峽,每當秋天,紅葉漂亮極了。」
「我是A村青年團的。」
「那好。不過你剛從東京來,喝杯茶休息,休息!」
昌子怎麼也睡不著。她可憐這麼年輕就死去的妹妹,她本想守著焚火直到妹妹變成骨灰,村裡的習慣不允許她這樣做。
「這樣,你也可以平靜了。」老村長微笑道:「人各有各的命運,反正總要死的,死了就成佛了。」
下了坡,領路人擰亮了手電筒。她身後的火光在跳動,映照在前面的草原上。
昌子聽得後面有人喊她。
列車抵作並車站。月台上冷冷清清,連綿的高山象一幅壁畫似地掛在屋頂的上空,夏日的白雲在狹窄的天空殺飄九*九*藏*書動。
「那好,我們馬上去安排。可是太太,您不一定要去火化現場了,你看了反而心裏難過。這兒附近沒有旅館。我家裡雖簡陋些,您就住在我家裡吧!」
村長言外之意請昌子原諒自己的丈夫和妹妹。
青年團員補充道:「屍體是村裡人發現的。那地方平時沒有人去,據來驗屍的警察說,死了已有一個月了,要是早發現他們就好了。」
「安眠藥。」
屋子裡很暗,微弱的光線從小窗中射進來。屋子裡很熱,妹妹呆在這樣的地方,怎能不腐爛呢。
「不,住兩夜。」
伶子也腐爛了。昌子從髮型、眉毛、眼睛、緊閉的嘴唇認出這是自己的妹妹。她做夢也沒料到會在這樣地方見到妹妹,她呼喚妹妹的名字、跪在棺材旁,禁不住放聲痛哭起來。
村公所職員知道昌子是那個情死的男子的妻子,女屍是她的妹妹,他說話時顯得有點顧慮。
「堀澤的情況如何呢?他開了旅館后是不是有悶悶不樂,陷入沉思的表現?」
列車在仙台停下,乘客大部分操東北口音。坐在昌子前面座位的旅客高興地在談論東京的見聞。看來,他們是從仙台去東京參觀回來的。
「女人連骨頭也是嬌嫩的。」那人嘟嚷了一句。
青年團們在白天已將木柴架成「井」字型,一切準備就緒。
「請您按一個手印。」
「他投宿在作並溫泉的青葉屋旅館。」
昌子跟前停著一輛輛的公共汽車,全是開往作並溫泉的。
「太太!」
仔細一想,這個妹妹是她的依靠。母親固然傷心,但妹妹的死受打擊最大的還是昌子,她全身象虛脫似地一步邁不動了。
「是的。」
「住一夜嗎?」
「是的,旅館的掌柜這樣說的。」
枯木上灑上了汽油,火焰立刻蔓延開來,形成熊熊烈火。火光映紅了和尚與青年團員們的臉龐。當和尚再次念經時,昌子合十祈禱。
說話的是留著白須的老村長。此時此地,見到這樣的老人,內心自然會產生一種安全感。白鬍鬚也被火光映照得通紅。
昌子對這現實還不能信服,她認為伶子決不會和堀澤在一起,她不願意和堀譯一起死的。
巡查部長的話音里,堀澤所等待的人就是伶子。
聽了村長的話,昌子認為在山上焚化也不壞,堀繹和伶子在天之靈或許會樂於這樣做的。
這個信念在她心底里牢固地佔據著,不論誰來說服她,她都不會改變自己的想法。
昌子看了村長一眼。
汽車還在顛簸,引擎聲鬧得要命。正是說話好機會,昌子決心問坐在旁邊的村公所職員。這位四十來歲旳漢子臉上顯露出對她的同情,可是他的回答象應付公事似的。
村長家是一座大屋頂的住房,頗象寺院的庫房。
「在後山找一處地方,砍些木柴把遺體放在柴上燃燒,這個辦法九*九*藏*書行不行?請太太拿注意,要知道屍體被露天暴晒了一個月,部分已腐爛,我認為運往仙台去是有困難的。」
「以前這裏也發生過同樣的情死案件,都是死前未被人發現。」巡查部長補充道。
兩隻骨灰壺分別裝進兩隻百木的盒子。在蓋子上寫上堀澤和伶子的名字,以防弄錯。
「不。你家先生從何處來倒是知道的。」
「在山上焚化,很費事吧!」
昌子掏出小化妝盒,用白粉灑在妹妹的臉上。這小化妝盒妹妹生前經常偷著用,姊妹倆為此還發生過爭執。而今她卻樂意給妹妹使用,直到盒內的白粉灑完為止。
「沒有。你家先生住了兩夜,第三天上午十一時離開旅館。」
村長使了一個眼色,另一個四十來歲的人向昌子招手:「請到這邊來。」
巡查部長答道。村公所的人插嘴道:「我們到處問過都說沒有。這兒有公共汽車通山形,或許是中途下車到達這裏。他們自殺的地方,平時很少有人去。沒有人看到他們,那並不奇怪。」
「前一天晚上,堀澤先生投宿在作並溫泉。」
昌子鄭重地向他行禮。
「這一點,旅館里的人也沒有明說。大概是沒有異狀,因此別人也不去注意他。總之,他給人最強烈的印象,他是在等待什麼人。」
堆積如山的木柴已燒成一堆黑灰。
「兩夜?那時……」昌子的聲音到了喉嚨口又被堵住了。「他和味妹在一起嗎?」
老村長沙啞著嗓門說道。他的話語包含著對昌子的愛護和同情。昌子覺得這位老人就象自己的祖父或伯父。
伶子死了,伶子的生命似乎仍在這小箱子中活著。想到這裏,昌子悲痛極了。
回作並溫泉,有的是館旅,村長體諒昌子的心情,請她住在他的家裡。
昌子又向在這兒守祀的青年團員們行禮道謝。
「那好,馬上走。」
「他從哪兒來?」
在這裏昌子向老村長鄭重道謝,昨夜如果村長不在身旁,她還不知怎樣處置自已。
「那麼兩人從何處來也沒法了解羅!」
「今夜得燒一整夜,大伙兒在這兒守著,一直燒到天明。」
「在岩石上?那是指堀澤的屍體旁羅!妹妹呢?」
「他離開旅館后是去乘火車嗎?」
「後來那個人來了沒有?」
「請!」
妹妹噘著嘴,象是要向昌子訴說什麼。這個難侍候的妹妹,其實是最最可愛的。
「是嗎?」昌子鬆了一口氣。
和尚來了。村公所也來了兩三個人。
井字型木架上堆滿枯枝,上面停放棺木,再蓋上一層枯枝,把棺木蓋得嚴嚴實實,象座小山。
由於村長關照,他家裡人都沒出來。
昌子向妹妹行禮,這位妹妹竟和堀澤一起焚化,她肯定會感到痛苦的。如果可能的話,她真想讓妹妹單獨火化。但此時此地怎能辦到呢?
下車的旅客幾乎全是去洗溫九-九-藏-書泉澡的人們。有年輕伴侶,也有老人、孩子合家出動。車站前,旅館的招待員打著小旗在招攬客人。
第二天一早,昌子又到了山上。
「那就拜託了。」昌子請求道。
「不,只有他自己,沒有同伴。」
「您休息一會兒吧!」
第二天早晨,昌子乘七時十分的快車從上野站出發。母親送她到車站。
「遺體停放在村公所里,等著您來接受。」
「請問——」昌子問巡査部長。「他們兩人服的什麼葯?」
所謂情死,就是不正常死亡。警察署只是在形式上把昌子的話記到有關的文件上而已。
溪流在山崖下流淌。道路貼著山腰曲曲彎彎。
「是的。得燒一整夜。由當地青年團去操辦,直到遺體焚成骨灰為止。」
「那不知道。聽旅館里的人說,你家先生注意到車到達時間,間或又到車站看看。掌柜問:你在等誰啊!請把名字告訴我,由我去迎接。你家先生說:不必了。還不知來不來呢?」
村公所的人們都是局外人,他們只在一旁等待。
他們來到一個倉庫似的大屋子。昌子推門進去,聞到一股線香的味道。仔細一看,遺體周圍點著香,那是村公所為了防止屍體散發臭氣。
青年團員連句寒暄的話也沒有向她介紹道。
當然,昌子心裏非常明白,她一個人去處理這樣的大事超出了她自己的能力,她只得把這當作落在自己頭上的災難來承受,誰也不去反而好。如果有自己的親人陪著,她會更加受不了的。
「對不起,你是堀澤太太嗎?」
「沒有人看到。」
堀澤究竟在等誰呢?難道他真的等待伶子到來。
到車站迎接昌子的那個青年正在從黑灰中尋找遺骨,用竹筷把它夾在骨灰壺中。
當夜在山上的一片開闊地上進行火化。
巡查部長答道。這時,昌子才知道兩人的死因。
看到這位來迎接自己的人,昌子立即想象到堀澤和伶子屍體被發現的地方,那是在山坳里,當屍體被發現后,立即報告了警察,然後由青年團員們去收屍。這一系列過程浮現在昌子的眼前。
昌子止不住眼淚。
「據說,你家先生開了旅館后,好象在等待人來。」
「掌柜說,你家先生雖說,還不知來不來呢?實際上從他的神色看,那人一定要來的。」
「同樣的瓶子,那意味著他們服的同樣的葯,是不是?」
警察署的人們來了。一位帶著巡查部長標記的警官走在前頭。他或許是這巡査部長簡單地向昌子表示悼念之意。接著他向昌子了解情況,堀澤和伶子當時是怎樣出來的以及兩人平時的表現。
「家裡都為您安排好了。」
「是的。我是這樣打算的。」
娘家的父親雖然同情昌子,但他對堀澤和伶子的行為不檢點甚表憤慨,拒絕同行。這樣,昌子只能單身一人,去陌生的地方read.99csw.com接回屍體。回來的時候,她必須抱著兩隻骨灰盒。
來到村公所,村長引導昌子進了接待室。
「這事情萬萬沒有想到……」那人眨巴眨巴眼睛,操東北口音說。「馬上去現場吧!遺體由我們收容起來了。警察也知道太太要來,在那裡等著哩!」
不多一會兒,棺木上釘上釘子。昌子「嘩」地一聲哭了起來。這是她向丈夫堀澤和妹妹伶子告別的慟哭。
「不瞞您說,我這兒沒有火葬場,村民們都實行土葬。」
按理堀澤的雙親應該同行,偏巧兩人都不在日本。堀澤失蹤幾天前,在紐約任某公司分公司經理的他的伯父,邀請他父母去美國度假。堀澤下落不明后,昌子沒有通知他父母,考慮到一生恐怕只有這一回的海外旅行,她不想給公婆增加煩惱,但事態已發展到目前這個地步,昨天她在母親回去后,才給在美國的公婆發了一份電報。
接著她又打開妹妹的箱子,裏面洗面工具,替換的連衣裙,內衣都裝得十分整齊。警察曾打開看過,仍按原樣裝好。
「承您關照,謝謝。」
待進了被窩已午夜二點。
母親倒願意和她一起去,但昌子怕母親看了堀澤和伶子的慘象,母親一定會經受不住的,因此她制止了母親與她同行。
「兩人怎麼到這村裡來的?有人看到嗎?」
「等待人來?」
「如果要火化,必須把遺體運到仙台。迄今為正,我們這兒沒有這樣的先例。如果一定要火化,那只有在山上用乾柴燒化。」
「請!請!」材長催促道。
正中並排停放著兩具棺木。棺材蓋上用粉筆寫著「堀澤英夫之靈」、「朝川伶子之靈」。
她已將到達時間用電報通知當地的村公所。
村長是一位留著白須的七十來歲的老人。
昌子認為說得再詳細也不會取得人們的諒解。她說她平時根本沒發現丈夫和抹妹有不規行為。
「您大概要把遺體火化後接回去吧!」
「這也沒有。再說,他已下決心自殺,盡量不希望別人知道他的行蹤,或者他自己早就買好了。」
「在岩石上發現安眠藥的空瓶,這兩人分明是殉情而死,所以沒有進行解剖。」
「請問——」昌子問巡査部長。「有沒有人看到過伶子?即或她不和堀澤一起,有誰看到過她單獨在行走?」
昌子眨巴眨巴眼睛,難道他在等待伶子?
又出現一個漢子,他向去迎接昌子的青年團員說。此人約摸四十來歲,是村公所職員。
「謝謝,謝謝。」
這時,巡査部長把堀澤和伶子的遺物交給昌子。昌子一看,認出這是堀澤常用的手提箱。
此人臉上氣色很好,沒有笑容,看起來有點拘束。
說到這兒,村長頓了一下。
「從這兒沿溪流往前走三公里,有一個名叫白澤的村落。再往前走一公里半,在溪流深處兩具屍體趴在岩石上,男屍與女屍相隔read.99csw.com約十米左右。」
昌子默默地站起來,向他行禮,不知如何感謝才好。
「不用了。」
村長向昌子寒暄。
從山上到村長家約一公里。
「馬上走吧!」;昌子催促道。
這是昌子沒有預料到的。她以為這兒也象東京一樣到處有火葬場。
村公所設在一幢草屋頂的老式房子里。
公共汽車中大部分是去溫泉的旅客,人們談笑風生。窗外的溪流的景色令人神往。
——堀澤和伶子的屍體不知是在什麼地方發現的。當時的情景又如何?——昌子希望儘快了解到。
——伶子,你安息吧!
巡査部長說出了藥名。
伶子在火中肯定會向昌子提出抗議。她決不願意和姐夫同行。此刻彷彿伶子在向姐姐訴說,她不願意和姐夫一起火化。
昌子向所有到山上來的人一一道謝。當地人的純樸的鄉情深深地滲入她的心中。說多少感謝的話也是不夠的。
「那麼,我們先去看看遺體吧!」
「在山上?」
昌子向他們表示了歉意。
火焰升向天空,樹木被燒得噼里啪啦響。火星在空中飛舞。
在山上進行火化的青年們一邊喝著酒,一邊朝火堆里添木柴。考慮到這些人的心情,既讓拖們喝酒,又不能讓遺族在一旁守著他們。
「我們曾經懷疑裏面是不是有遺書,因此會同村公所的人把這箱子打開看過。」
「堀澤在等誰呢?」
在這種場合,接受寒暄的人反而更加難受。
伶子在燃燒。憐子在燃燒……
巡査部長將文件遞給昌子,昌子用村公所的印泥染在拇指上,就象蘸上了伶子的血。
汽車駛離作並泉溫。道路壞透了,有一段路尚在整修,汽車顛簸得厲害。
「您辛苦了。」
昌子出了剪票口,一位旅館的招待員走遠來問她。她搖搖頭,另一個穿襯衣的三十來歲的青年向她走來。
兩個和尚在點火之前念經超度。狹窄的天空布滿星星。在暗黑的樹林里陰風簌簌。等和尚念完經,由昌子親手點火。
外面停著一輛破舊的中型汽車。村公所的職員坐在昌子身旁。那青年團員坐在助手席上。
村公所的人把棺材蓋輕輕地移開。丈夫的臉立刻映入昌子的眼帘。
「這條河叫廣漱川,下游注入仙台,上游發源於作並溫泉。」
「那麼車票呢,一般情況,客人總是委託旅館買車票的。」
昌子打開手提箱,裏面的東西都是自已裝進去的,一點也沒動樣。有兩件備用的襯衣,看來也沒穿過。
當然,也沒有找到遺書。
「問題就在這裏。旅館里的人說:給您要輛車吧。他說:不用了。溜溜達達走過去就可以了。至於他有沒有去車站,那就不曉得了。再說這事情已過去了一個月,實在沒法調查了。」
丈夫開始腐爛了。嘴和鼻子塞著棉花。頭髮長長的,令人不可思議。昌子還想早些看到妹妹的屍體。
「您訂了旅館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