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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第八章

「在作畫時,我忌諱閑雜人等進進出出。雖然照顧會很不周,可咖啡之類我還會煮,這是我的慣例。」
「哦。」久美子低下了頭,「我考慮考慮吧。」
「哎呀,那可不行。我還是趁先生不在,悄悄打開畫夾看的呢。我一看,那可真是千姿百態呀:那麼海闊天空地閑聊著,竟然畫出我的神韻,要多逼真有多逼真呵。」
「久美子!」母親責備地說,「就是在背後,也不能這樣講話呀。」
「噢,大概有什麼訣竅吧,人家是個大畫家,肯定走遍了天下,當然也就學會了唄!」
「他怎麼對我提這個呢?」
「是嗎?那就好。」畫家說,「我也擔心這事兒呢。這麼一來,我也就放心了。」
「行。人家說了,只是畫素描,光畫個面部逨寫就行啦。」
由於女兒對她的輕率態度面露責備之色,母親有幾分難堪:
母親回答了她的疑問:
「哪裡哪裡,倒是我招待不周。快,請進!」
久美子想,這位畫家會不會是青年時期失戀,以其為戒,永不再想結婚呢。然而,要問這些事,她畢竟有點膽虛,索性憑空猜想起來。這表明,她對於坐在畫家面前已經習以為常了。
「你們單位里不都有年度休假嘛!今年,你還沒休過一次吧?」
「雖說是模特兒,可,人家說了,只讓你隨便坐著就成。」
「請進!」畫家臉上照例現出兩個深深的酒窩,笑容可掬地說,「想著您就該來了,我正等著您哩。」
她已經在母親的攻勢面前敗了陣,卻還徒然在作無為的掙扎。
「噢,那就好。當初,瀧先生提起這事兒,我雖說自個兒應承下來,可還擔心你不知該怎樣想呢。那末,從明天起,你就該唱著歌兒去啦。」
看來,正是因為畫家喜愛花草,才雇了一名花工。咔嚓咔嚓,尖利的剪刀聲陣陣傳來。
她委婉地表示了自己的意思:不必過於遷就她。只要能畫好畫,她是不會厭倦的。
母親樂顛顛地說著,這些她顯然都是聽瀧某講的。久美子也在哪本刊物上見過類似介紹。猛然間,她又想起來,畫家笹島恭三是個獨身男子,這也是在一本書上看到的。據畫家本人講,對於藝術來說,家庭乃是桎梏,所以,他將終生不娶。
「嗯。可是,我那是為今年冬季去滑雪集攢的喲!」
「笹島先生真是個好人,還帶點孩子氣吶。」
「別,別,我這就去,做一種保您特別可口的飯菜。」
「噢,媽,既然您這麼說,」久美子說,「去也行。可是,去當模特兒,總覺得怪不好意思的。」
「不,才不怪我呢,他人可坦率啦!」
當她想到,從明天起自己就將置身其中時,竟產生一種奇異的感覺,彷彿它實際上並不是自己的事。
畫上的少女是誰呢?警部補審視著,思度著,閃過他腦際的第一個念頭就是,這個模特兒女郎似與畫家之死有著某種聯繫。
「因為他畢竟一直過的單身生活,天長日久自然就掌握烹調技術了唄。」
一如昨天,給她開門的還是笹島,今天他穿了一件棋格圖案的花襯衫。
「是的。因為瀧先生是你爸爸在國外時朝夕相處的報社特派記者呀!好多年不見,今天突然到咱家談了這件事兒。我也有七、八年沒見他了,怪吃驚吶。」
「是瀧先生講的吧?」畫家有點難為情地說,「在電車上呀。什麼地方……記不起來啦。」
「可是,那只是他一廂情願,我並不知道嘛!」
「嗯,這個瀧先生倒也提到了,」母親坦然自若地說,「不過,他還說,此人莊重可靠,絲毫不必擔心。我也尋思,人家是一位舉世聞名、堂堂正正的人,何況,就那末兩三天,那也沒有什麼。」
「真沒說的呀。做夢也想不到您會這麼快就答應下來。九九藏書並且,這件事也有點火燒眉毛,小姐既然明天就能來,那可真救急了。」
「要是再有一、兩個兄弟姐妹,母親該是何等快慰呵,可就有我一個孤女,她總是抱怨冷冷清清呢。」
「嗯。看不出是幹啥用的,反正畫了好多張,那神態活像是我吶。」
「您能及早允諾,實在難得。想來您已有所聞,說讓您擔任模特兒,也不過是將尊容作個素描罷了。不要看得很難,您就當是輕鬆愉快地看書一樣,坐在我面前就行了。」
天依舊晴和,艷陽照耀花壇。背後是一片黃橙橙的雜木林。院子里,老花工依舊戴著畫家的登山帽,在花木之間來往忙碌著。
「您過獎了。」她微微一笑,低下頭去。
上午的光線柔和地照著畫家半邊臉和半個眉頭。久美子感到,那光線正巧也同樣地照著自己,她現在才理解畫家昨天為什麼對這一時間大加讚許了。
久美子放下心來。
「可是,三天能行嗎?」
她不知所措了。
難道這種天氣,畫家還照樣工作嗎?她有點擔心。不過,她又想到,因為是草稿,又有了前兩天的基礎,所以,今天照樣會接著進行下去。據畫家昨天講,今天他要先粗粗地上一層水彩。
驀然舉目望去,戴登山帽的老人正在秋花秋草之間忙碌著。柔和的陽光映照在花瓣上,在老人肩頭灑下一片花影。
畫家送久美子走出房門,他兩手插在寬腰帶上和對方告別,腰帶系得鬆鬆垮垮的。
畫家口氣誠懇地說著,由於始終笑不離口,所以酒窩一直掛在他那瘦削的面頰上。他的顴骨突出,稜角分明,一臉的笑紋,給她留下一種和藹可親的印象。
她卟哧一笑。
「是呀,再多兩口人就好了。」
又接連不斷地按了好一會兒門鈴。儘管如此,裏面依然不見有人出來。出什麼事了?不在家嗎?不,不,不會的。畫家當然要等著自己到來,不會外出的。
「那是草圖嘛,不會都用上的。再說,就連我不去見個禮也不合適吧,儘管是瀧先生說過的。」
「簡直就像下館子一樣。有這兩手,當然不要討老婆啰。」
「這可不行,媽媽。」
「怎麼樣,您上班有意思嗎?」
「準是中央線吧?因為,我是在獲窪站下車回家的。」
畫家今天面色格外白凈。握筆作畫時的身影,出人意外地使人感到生龍活虎。不過,仔細看去,畫家已經兩鬢染霜了。
母親面色窘然。
久美子原以為她得正襟端坐在畫室里,其實不然,畫家只讓她仰坐在廊檐下一把藤椅上。
畫家鉛筆飛舞,工作進展神速。大概這就是速寫吧,只見他噌、噌、噌,飛快地畫完一張,連忙又翻開新的一張。坐在那裡,當然無法看清究竟,然而,她心裏卻念念不忘,自己的面容在畫家筆下,將怎樣再現出來。她很想過一會兒求畫家讓她看一看,可又不好意思。
「瀧先生?」
但是,依然沒有一點響動。於是她想,畫家或許正在忙著,騰不開手吧。前天、昨天他都是應聲就來開門的。她十一點要來,畫家一清二楚,而且又按過兩遍門鈴,卻還不出來,那一定是非同小可。
久美子原先以為:當了模特兒,就要聽任畫家擺布,將臉轉來轉去的,而笹島先生卻從未這樣擺布過。只是在她自然和諧的神態中,去捕捉瞬間出現的他所稱心如意的線條。
「我呢,」畫家耳聽女管家的腳步聲在走廊上「叭噠叭噠」地響著,一邊怪難為情地笑著說,「沒有家眷。所以,我想會有照顧不到之處,還要請小姐多加包涵。那位管家婦,從明天起也要有幾天不來哩。」
「加喱飯呀。做的真棒,比家裡吃的香多了。」
他眼望著天花板,似在回憶。
畫家https://read.99csw.com先打了個招呼,讓她坐自然點,他好從各個角度畫出種種不同的神態。還說,如果到畫室里,她可能會變得過於呆板。久美子倒也樂得如此。
「大概人一上班,就感到沒什麼意思。不過,整天呆在家裡也很無聊,還是天天出外跑跑好。如果聽任這種惰性發展,就會一天到晚感到厭煩。」
第二天是星期一,久美子如約在十一點準時走出三鷹台車站。她已向單位請了假。今年的年度休假原本是留作冬季滑雪用的,不過從那寶貴的休假里抽出兩天用於此事,她此刻並不後悔。
「是呵,論做飯,說不定男的比女的還強點呢。那末,你呆坐在那兒沒感到彆扭嗎?」
在畫家默不作聲的當兒,只聽得鉛筆在畫紙上飛動的沙沙聲。只有院子里不時傳來的剪刀聲,才與它交織在一起。花壇之間那老花工從容不迫的動作,更加重了這種沉穩寧靜的氣氛。
「不,這是真的。繪畫這種工作,並不是板著面孔、一本正經就能作出好畫的,心情輕鬆愉快時創作的畫,質量最高。」
「先生,您怎麼不結婚呢?」
「怎麼樣?令堂沒有掛慮嗎?」畫家面帶笑容地問她。
「那,好……吧。」
是站在這兒再等一會兒好呢,還是就這麼回去,改天再來好?不過,連她自己也沒有勇氣再按門鈴了。她不知如何是好,是最終只得返回了事。
警方當即審查了女管家,然而,並未發現可以定為自殺的理由。女管家證實,死者生前確實常在睡前服用安眠藥劑。於是,用藥過量引起死亡的說法也就令人信服了。
畫家的話使她忐忑不安。當她想到,在那偌大的用玻璃作房頂的畫室里,將只有自己和畫家兩個人四目相對時,好容易才平靜下來的心緒,又煩亂起來。
「唉呀,讓我來吧。」
「啊呀,媽,」久美子又心事重重地說,「那位畫家先生是獨身一人吧?」
畫家衝著房裡大聲吆喝。那是在叫—個五十上下的女管家,久美子是從她後來出來端茶送水的情況看出來的。
「整個上午都行。」久美子略一思忖,說。這還是出於安全上的考慮。
「嗯。停戰前一年,在那兒得了病,只剩骨灰回了家。」
客廳牆上,掛滿了主人自己的作品,琳琅滿目,如同畫廊。不過,給人一種紊亂感。家無主婦那種零亂不堪的樣子,觸目皆是。這或許是久美子先入為主的看法吧。
來到這裏她感到心滿意足。儘管她並不情願被描繪入畫,然而卻又覺得在郊外這靜謚的環境中度過的乃是她有生以來最美好的時刻。
自己的面容躍然紙上。雖然只是鉛筆速寫畫,但卻巧奪天工地抓住了她的特徵。平時她在鏡中見到的面部表情,被準確無誤的線條勾劃了出來。畢竟是畫家呀!
他一笑,眼角就聚起皺紋,臉上顯出兩個深深的酒窩。唯獨長發遮掩了痩削的面龐。顯然嗜好吸煙,牙齒都薰黃了,看著十分有趣。
母親眉開眼笑,放下了心。只要是涉及亡夫的事,她就概不推辭。由於女兒點頭應允,她的臉上頓時雲開霧散。
「今天,給你做什麼好吃的了?」
當天,她一進家門,母親就顯得急不可耐地連忙問:
「這位大畫家,你知道不?」
在她欣賞畫頁的當兒,花壇里的剪刀聲依然清晰可聞。
久美子回答,明天是星期天,她打算來三天,畫家誠惶誠恐地搔著頭皮。
「我準時來。」
久美子端坐在椅子上,木然未動。笹島的畫夾合放在那裡。儘管感到有點不好,可她還是小心翼翼地拿過畫夾子打了開來。
久美子似乎有點活動了。
「一點都沒有。先生搜腸刮肚,給我講了好多事兒吶。喂,媽媽您說,那末好的人,為啥不九_九_藏_書結婚呢?我還問了哩,他說早就厭倦了。」
「先速寫吧。」
「可真不幸呀!不過,令堂有您這樣的好姑娘,也就心滿意足了。」
經警方驗屍后推斷,畫家死亡時間為前天午夜。但由於死者未留遺書,所以,即使警方也難以斷定系自殺還是用藥過量致死。
驀地,子美久發現院里花壇之間人影晃動,一個老勤雜工在侍弄花木。他始終背著臉,小心翼翼、不聲不響地在花間忙碌著,他頭戴一頂骯髒的登山帽,似乎是畫家戴舊的,身穿一件米黃色襯衫。
「噢,手還蠻巧哩。」
畫家放下鉛筆,看了看表說:
「那,太好啦。」久美子一講,母親安然放心地說。
畫家從椅子上站起身來,走進裏面去了。
「也沒徵得您的同意,真對不起!情況已經聽瀧先生談過了吧?」
畫家有時飛筆畫幾筆,一面還問她。看來,他揮動鉛筆,只是在她臉上出現和諧自然的線條的時候。
她又翻開一頁。這一幅是側向一旁的臉神,似乎是她驀地朝花壇那邊看時被畫下來的。接下來,是微微低著頭的神態。再下來是臉朝正面談話時的神態、臉偏著的神態,一幅幅神態各異的自己的臉譜展現在她的跟前。此外,還有些不是描畫整個面部,卻只是額頭、眉毛、眼睛、鼻子、嘴唇等部位的特寫。
「畫家裡這種情況多著呢。可,你不知深淺問這種事兒,人家不怪你?」
笹島先生蓋著被子,躺在他平時作為卧室的西式房間——一個四席半大小的房間——的卧榻上,呼吸已經停止。一隻空空如也的安眠藥瓶傾倒在枕邊的床頭柜上,旁邊放著一隻杯子,看來死者用它喝過水。
「噢?做的那麼好?」
她還想聽女兒講得更詳盡點。
已經頗為熟悉之後,久美子壯著膽問道。她想,這是—個女孩子天真爛漫的問話,並不算過於冒昧。
她想,大家就都那麼願意自己當模特兒嗎?要真是那樣,別說三天,就是再長點也行。
次日上午,久美子十點過後離開家。天空,濃雲密布,各種景物自然也就黯然失色。
久美子循原路下坡走到車站,一路上迷迷糊糊似在夢中。直到走上站台等候電車的肘候,她才清醒過來。站台設於高處,縱目遠望,那長滿雜木林的山丘恰與眼齊。半山腰間,一幢幢房屋高矮不等,錯落有致。笹島畫室那別具一格的玻璃房頂在林隙里熠熠閃光。
「人家」,指的是一個叫笹島恭三的西洋派畫家。此人名噪一時,連久美子也有耳聞。
大概是考慮到聽者的年齡之故吧,畫家談的內容多半都與青年有關。這是一種毫不裝腔作勢、極其和諧自然的談話,話題涉及外國電影、咖啡、小說,久美子的心情漸漸變得輕鬆了。
「去當模特兒?」
「反正,我一聽人家說和你爸爸一起共過事,就覺著怪親的,不好一下子回絕。你實在不願意也就算了,我預先就對瀧先生這麼說過。不過,瀧先生話很懇切,就是兩三天工夫,請千萬不要推辭。」
「那是呀。不過,瀧先生特地來一趟,懇切地求咱,讓你為他的朋友幫點忙,就在畫架前坐那麼兩三天,我打心眼裡就不好意思一口回絕人家哩。」
她又等了十來分鐘,並且,重新按了一次門鈴。
母親眉開眼笑,看來十分滿意。這當然不是由於女兒給畫家當了模特兒,而是看到女兒正在完成亡夫故友之託,久美子從母親的表情就一目了然了。
「先生,您不用老和我講話,沒關係的。」
「是晚上去嗎?」
一想到母親思念父親那種心情,她就再也不忍心讓老人家失望。
「那你抽個禮拜天,剩下那兩天,跟單位里請個假,這不就三天了嗎?」
「這位瀧先生和畫家笹島先生什麼關read.99csw.com係?」
他打開大畫夾,還是像昨天那樣捏著鉛筆,不過,並未立即飛筆作畫,又閑聊了好一會兒。
「您的神態,要這麼樣畫好幾張的,打算從中選出最滿意的來。從明天起,就該按我的要求動作了。」
這兒位於正房後面,寬敞的庭院就在身邊,舉目便可飽覽。畫家喜愛花,那磚砌花壇里分類種植著五彩繽紛的花草,令人讚嘆不已的是,秋菊、波斯菊爭奇鬥豔的景象。她想,一個喜愛花草的畫家,心地一定善良。
下了電車,朝站北走,道路有點上坡。這裏的住戶房舍大都有長牆環抱,武藏野未經砍伐的雜木林子聳峙于宅后。
她按了幾下門鈴,有人應聲前來開門,來者就是笹島本人。他身穿一件家常和服,見了久美子,便搶先笑著行禮,零亂的頭髮披散在額前。
久美子也欣賞這個地方。
「看起來,這地方似乎比畫室要好一些。坐在這裏,身邊就是花壇,雖然它很不像樣子,卻可以賞賞花,還能一直看到遠處的森林。在畫室里,卻只是空蕩蕩的,沒有外面這些景緻呢。」
「先生的工作,進展順利吧?」
那天適逢周末,所以,久美子一過中午便前往笹島之家。去前,自然又由母親給瀧良精掛了電話,由他同畫家作了聯繫。
「嗯。」
「人家到底是一個大畫家嘛,再怎麼東拉西扯,也能畫出好畫。不能要兩張先生用過的嗎?」
她勉強同意了。
後來,勘查現場的刑偵警部補無意中打開一本放在桌上的畫夾。裏面是尚未脫稿的少女面部素描。
笹島之家離車站步行不足五分鐘。它佔地面積頗大,但房屋很小。不過,位於房后的畫室倒是比正屋寬大。
「昨天,我說話太隨便啦,請多多原諒。」久美子道了歉。
久美子白天上班。她覺得,假若是夜晚,就可以借口回絕。不過,做媽的卻也想到了這一層:
「您從哪天開始來?」
「怎麼樣?」
畫家笑了。
「可是,那飯也做得太好吃了!比媽您那兩下子可強多咧!」
不過,就在談話時,畫家的眼睛也始終密切注視著她的面容,照例是那種審視素材時眉頭微皺的眼神。
「哦。」
依然沒有一人出來。她想起,院子里還有個培植花木的老花工。就離開房前,輕手輕腳地走到直通院子的籬笆前。籬笆很低,透過它可以望見院落的一角,花壇、樹木也都歷歷在目。然而,卻並不見兩天來一直映在她眼中的老花工的身影。
畫家動筆的時間很少。所以,一個小時過去了,才只畫了四、五張。
久美子有點害羞。對方投來一般畫家審視人物時所特有的灼灼逼人的目光。
「聽說先生上次是在路上看到我的,不知是什麼地方?」久美子想起了母親的話,就問。
「聽說很有水平哩。雖說作畫不多,可專家們的評價可高著呢。」
「藝術家們就是那個勁兒,—遇到自己中意的模特兒,就像著了魔一樣。」
由於是破天荒第一次做模特兒,又是在繪畫大師眼皮底下,久美子自然顯得比較拘謹。不知是眼光犀利呢,還是感覺敏銳,畫家在這種狀態下絕不動一筆一劃。他只是拿著鉛筆,口叼煙斗,與她海闊天空閑聊天。
久美子不禁有點談虎色變地瞧著對方。
「啊唷,太開心啦!」她笑容滿面地答道。
「請進!」
「那末,十一點至下午一點怎麼樣?從明天就開始。」
走進大門,踏著竹影婆娑的小徑,來到已見陳舊的房前。置身此境,她才發現,正因為佔地很大,所以庭院十分寬敞,還辟有一個一個的花壇,栽種著薔薇等花草,顯得錯落有致。
久美子行了見面禮,畫家坦然接受。
久美子不禁倒抽了一口冷氣,她凝望著母親。
「這位畫冢說在一幅大型作品中需要read.99csw.com一個少女的形象,非得找一個合適的年青人進行素描才行。就為這,在物色模特兒,可又苦於沒有中意的,正找呢,就遇到了你。說是你正好合乎他要找的模樣。聽瀧先生講的就是這樣。」
「我從小就整天埋頭作畫,終於錯過了選個中意人的良機,如今已經年邁蒼蒼了,也就懶得再提婚娶。現在,我感到獨身生活遠比成家更逍遙自在哩。」
「已經晌午了,我去做午飯,請稍候。」
「他說是同鄉和同學。聽說那位畫家是在電車上看到了你,特地下車尾隨著,一直看著你進家呢。」
「沒有。我一回家,就對家母講了,她蠻高興吶。」
身材高大的女管家送過茶,就向久美子告退了。
「喂,來客人了!」
「那就請定個時間吧。」
「不礙事。這麼聊著天作畫,進展更順利些呢,而且,與您這樣出眾的小姐談天說地,這本身就是一種享受喲。」
由於畫家讓她輕鬆自在點,她就隨心所欲地變換姿勢。但又怕這樣動來動去,畫不成,就獃著不動了。可每當這時,畫家反倒不高興。他告訴她:要像在家裡一樣輕鬆愉快。
「沒什麼大意思。只想著上完班就回家呢。」
笹島恭三屍體的被發現,是在第二天。還是那天早晨,前來上班的女管家進去之後才發現的。
照舊在昨天那個廊檐下面,還是讓她坐在廊檐下那把藤椅上。
「你可別當是真模特兒呀,不過是一個素描嘛,又不是將你真臉照上去。畫家是會在畫稿上隨意改變模特兒的面孔的。」
母親說到這裏,忽然想起了什麼似地,說:「啊,對了,今天瀧先生來電話,他聽說你按時去見笹島先生十分高興。他還很客氣地道謝呢。」
「那太好啦。我也想看看哩。」
「這麼一來,您就滿口答應了?」
「哎呀,真嚇人!就像幹壞事一樣呵!」久美子明沉著臉說。
今天的笹島先生,與昨天判若兩人,穿了一件棋格花紋的漂亮毛衣。他在久美子眼中,顯出了十足的畫家風度,並且富於朝氣。畫家坐在對面的藤椅上,架著二郎腿,膝上放著畫夾,手握一枚鉛筆,臉上始終笑容洋溢,缺乏油性,乾巴巴的頭髮亂蓬蓬的,兩眼笑得瞇如細縫。
不等久美子寒暄,他就很隨便地領著她進了客廳。
久美子無法提什麼意見。對方是一位大畫家,自己既然已經允諾,此刻再要反悔,那無疑是戲弄對方。況且,人家已給自己講明每天只用兩個小時,所以,她也無意改變自己好不容易才建立起來的對畫家的信任。
談話之間,畫家不斷地注視著久美子,鉛筆在畫紙上飛舞著。與昨天不大一樣,今天久美子也已是輕車熟路了。
「嗯,我原當他是一個難以相處的人呢,誰知竟是和靄可親的。並且,他還請我吃了三明治,味道棒極了!簡直就像名廚師作的一樣。」
笹島恭三,家住杉並區盡頭,靠近三鷹台車站,與久美子家同屬一區,相距不遠。
到達畫家門前是十一點鐘。她輕輕地按了門鈴。若是往日,裏面立即就會現出人影,打開房門。然而,今天卻沒有。等了好一會兒,仍然毫無動靜,她就又按了按門鈴。
「知道。不過,只聞其名。」
她失望地又回到房前。
笹島先生最初給她的印象是不善言辭,然而,聽了談話才知道,此人學識淵博,談吐幽默。先生談話輕聲細語,讓人感到如同涓涓細流,句句入耳動心。
「是野上小姐吧?」
「聽說,令尊是在國外去世的,是嗎?」
畫家眉開眼笑地凝望著她,叮問道:
她還不肯死心,重又按了門鈴。然而,仍無一點動靜。此刻,她才發覺房門鎖得牢牢的。
畫家盡量不使她感到厭倦,那閑談似乎就為這個。不過,當她發現這一點后,反倒拘謹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