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什麼？」
「洗澡水燒好了嗎？」
「那末，我等你的信兒。改日登門拜訪。」
就算這樣吧，可那活在世上、卻又下落不明的門田源一郎，此時究竟在什麼地方呢？
「是舅母嗎？」亮一在電話里說，「我剛才從福岡回來。這些天不在家，讓您惦記了。」
「門田先生？」女僕歪著腦袋思索，「哎呀，這個名字好像沒有聽到過。」
「蘆村先生那兒，我自己打電話嗎？」
「好，好。那末，明晚六點半見吧。」
「要叫的話，」孝子面帶笑容，「那你就去打個電話吧。」
是瀧良精的反常態度促使添田得出這一結論的。他急匆匆辭掉世界文化交流聯盟的理事職務，鑽進蓼科山裡，旋即又從那裡趕往京都，行動詭秘。看來瀧某分明很害怕某一個人。
久美子大概受了亮一的傳染，也在掃視著那些餐桌。儘管她的話聲很輕，神情中卻浮現出一種心事重重的認真勁兒。亮一注意到了久美子那種神情。
「啊，我這就去看。」
筒井旅店，添田已經來過兩次。雖然鄰近火車站，但卻在偏僻角落。住房雖不算太陝窄，但房屋、設施都很陳舊。
「請進。」聲音由身後傳來。
「噢，這件事，沒聽說過。」
「再見。」
丈夫從出差的地方打來電話，也是破天荒第一次。他這一趟九州之行，確乎有些反常。
野上顯一郎以法國人萬納德氏的身份借名還魂了。儘管不知此刻呆於何處，但是，可以肯定，尚未離開日本。
「哎呀，請這邊坐。」他舒展濃眉，瘦臉堆笑說。
這般時分，會是什麼事呢？一看表，已八點半鍾。久美子在晚上給報社來電話是少有的事。
「舅舅，您看，舅母這樣康泰，久美子也長成了一個楚楚動人的姑娘！」他的心聲在說話。
「因此，我想打聽一下，伊東先生聲在貴店時，提沒提到要去世田谷方向呢？」
「茲將日前交辦之事彙報如下：所詢問門田源一郎氏，經在市府及其它處查明，該人原住于佐賀市水江町XX號、派員前往調查，證明該人並無死亡事實……」
「我想請舅母、表妹去T飯店吃飯，那兒的小吃挺不錯。」
他出差回來，順便給舅媽打個電話，這種事兒以往也曾有過。然而，連西服都沒脫就去打電話，這可是破天荒第一次。
「是嗎？」
這個問題，添田上次訪問時曾經問過。
太突如其來了，節子心裏不由撲通撲通亂跳。丈夫一向有那麼一種謹慎持重的學者風度的，不是今天這個樣子。
亮一漸漸地感到恐懼不安起來「彷彿，見到了舅舅」這句話自個兒要迸發出來似的，他的心有如倒海翻江一般。
「可也是呀，那就去叫吧。」節子說。
那末，為什麼伊東忠介卻又被殺掉了呢？難道真是門田源一郎這根線結束了伊東的生命？
「嗯，」久美子似在沉思，而後答道，「不，等我問過以後，再告訴您吧。」
亮一感到，自己正拚命與這種誘惑搏鬥。從表情上看，他與三個人談得融洽開心，但內心裡卻極不平靜。這件事對妻子也無法挑明，此時此刻，他正在表演著任何名星也難以勝任的高難度技巧。
「怪不得，我上次來時沒有見他。」添田說，「耽誤了您好半天。再有什麼事兒的話，恐怕還得來麻煩的。到時候，請多幫忙。」
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呢？添田看完報告，手按著額頭思考起來。
他覺得，孝子確實老了。由於平時經常見面，所以，對老態的萌生感覺不出來。在他與節子結婚時，孝子看起來還像是三十來歲似的嬌艷，當時她那斯斯文文地手拿刀叉的形象又浮現眼前。
看到這裏，添田心頭不禁一驚：自己原來只有一星半點懷疑，然而，卻倒猜中了！
「關於此事，尚有一點頗怪：門田氏離家走後不久，即有一個謠傳read.99csw.com在東京外務省系統中不徑而走：言一貌似門田源一郎者身亡。其兄嫂認為，多系東京方面將門田失蹤誤傳為死亡所致。」
「這事兒，一點兒也沒聽到過。」
「哎呀，上次多虧你了。」
穿號衣的漢子露出印有「筒井旅店」字樣的短衣，一轉身走進店內。此刻，一個手端飯菜的女招待由樓上走下來。這個女招待和剛才那個漢子，都是上次添田來時所沒有見過的陌生人。
添田打開自己的筆記本，翻到昭和19年駐XX國使館人員名單一頁。這是他由職員錄上摘抄的。這一頁，他迄今已不知看過多少次了。
這句話將亮一拖出了困境。
這麼一來，添田想起來了，伊東忠介的名字曾經從舊軍人橫向聯絡名單上消失了。它讓人感到，業已成為鄉間雜貨鋪老闆的伊東忠介放棄了舊夢，但是，這一事實反而向人們暗示：伊東忠介與中央方面保持著秘密聯繫。
「好久沒來了，媽也盼著吶。」
一回到報社辦公室，同事們就同他開玩笑說：
「什麼人呀？」亮一的話聲顯得有點狼狽。
他想起，是在會見外務省一個官員時被告知的。該員在添田詢問時這樣說：
蘆村亮一從福岡回到了東京。
伊東忠介去世田谷里的理由，他捉摸不透。這些人的故居全都在毫不相干的地方。世田谷深處為什麼會吸引伊東忠介呢？
「請替我問好。」
「啊！這邊請。」
「昨晚，太遺憾啦！」久美子直接了當地說，「亮一哥前天在九州開完學會回來了，所以，請媽和我到了飯店吃飯。飯吃了一半，亮一哥說請添田也來吧，我就去給您打電話。一問，人家說您已經回家了。弄得大家怪掃興的。」
「添田君，真遺憾呀！」
「那太好啦。對啦，一提起京都，就想起了上次陪您去的情景。」
「久美子豈能不知道那事兒嗎？」
他連忙往久美子家裡掛了電話。
「明天晚上，」亮一在電話里講，「我和節子想請舅母和表妹過來一趟，我們一起到T飯店小吃部吃頓晚飯，您方便嗎？」
「嗯，這個……對！遇見了東北大學的長谷部先生。上次，在京都學會上就沒有見到，這次也專程趕到九例。雖然年已古稀，身體仍然很硬朗。」
「關於這件事，伊東先生向你們流露過門田先生這一名字嗎？」
「剛才有你的電話，是一個聲音十分動聽的姑娘打來的，姓野上的。」
「是嗎？」主人苦笑了，「那個案子還沒有了結嗎？」
「只知道在佐賀市。請千萬給查一下好嗎？因為他是戰時駐中立國的一個庶務，所以請您找市政府之類的部門打聽一下。」
「是佐賀的什麼地方呀？」對方問。
記憶猶新的店老闆放下報紙，摘下眼鏡。
「是呀，」他熱烈贊同妻子的意見，連聲音也不由提高了，「現在叫來也行嘛，也許還在報社沒走，離這兒很近，來得及的。」
添田留意到了「九州」兩個字。剛才打聽的門田源一郎，雖然不在福岡，卻與佐賀同在九州。他感到這不是一般的巧合。
「噢？他從九州回來了？」
「是，明白了。」
這種問法也很古怪。儼然是在向長久不見的人問安，聲調頗有點一本正經的味道。
「您挺忙呵。」看到女僕手裡拿著一個盛東西的提兜，他恭維說。
「我也很仔細地看了報紙。不過，總覺得他太倒霉了。儘管只在敝店住了一宿，就慘遭不幸，我也不能真就當作與己無關呀。」
佐賀分社的回話還要等兩三天，添田望眼欲穿，可又無可奈何。下班后，添田本可以直接回家，但他必須再去一趟伊東忠介投宿的旅店，再次詢問老闆，從伊東忠介嘴裏是否流露過門田的名字。
那麼，門田卻為何又失蹤了呢？再者又是出於什麼理由，要編造他https://read.99csw.com已死亡的謠言呢？他在使館里不過是個小小的庶務呀！
伊東忠介大概想過，當時的二等秘書村尾芳生與特派記者瀧良精（後來移住瑞士）豈能不知道門田的近況嗎？添田認為，他訪問兩個人的目的就是，即便弄不清野上顯一郎的情況，那末，也得了解一下門田君的近況。
他轉身一看，是一個四十多歲的大漢，身穿號衣，在頻頻施禮。此人臉色黝黑，態度十分殷勤，像是店裡的夥計。
「您可不大像往常呀！」
伊東忠介從大和的郡山倉皇趕到東京，為的是去探訪門田源一郎，這大概是肯定無疑的。這一情況表明，儘管別人都相信門田已死，唯獨伊東忠介卻知道他還活著。再進一步就等於說，伊東忠介儘管在大和的小城裡經營著小雜貨店，但卻無時無刻不對使館原來那班人的動向給以密切的注意。
「對，是福岡。」
亮一對閑談也恐懼起來，他不知道自己將會怎樣地言不由衷，他決定盡量只聽她們三人說話。
叫通分社后，添田先來了一通開場白，說有事麻煩，請查找一下家住佐賀市的原外務省官員門田源一郎近況如何。
兩人之中，不知是誰，反正有人告訴伊東，門田源一郎住在世田谷地區。伊東這才去走訪世田谷。不知怎的添田憑預感覺得，這個人可能是瀧良精。
從福岡回到東京，馬上便給孝子打電話，聆聽她的聲音，對孝子問長問短，就是他這種心情的一種表露。不言而喻，對方是丈二和尚——不摸頭腦。這最一種只有他自己才知道的表達方式。
作一個假設吧。
「實在難得，今晚讓我們享受了意想不到的歡樂。」孝子說。
亮一談得津津有味。
亮一一到家裡，立即就打電話找孝子。竟然連衣服都沒顧得上換好。
門田庶務之死，究竟是在哪兒聽來的？
添田前往郡山會見伊東的家屬時，伊東忠介的養子媳婦說，我公公愛逛古廟，時常到奈良一帶去遊玩。去東京的前幾天，越發去的勤了。並且，那天傍晚回到家裡，也不知什麼事，想得入了迷，木獃獃地悶坐在自己屋裡，閉門不出。後來突然提出，馬上要上東京去……
節子走出屋去，她對丈夫情緒的突變感到迷惑不解。
「唉喲，是遭到不幸了吧？」
久美子難為情地遲疑著，看看母親，彷彿是在徵求意見。
公使 寺島康正（已故）、野上顯一郎（已故），村尾芳生、門田源一郎（庶務，已故）、伊東忠介。
「其實呢，」亮一開口了，「在福岡的學會結束聚餐時，我就想：對！回東京后，我們大家也要聚一聚。」
那麼說，孝子也一起外出了，電話是從外面打來的。這樣也就放心了，沒有發生特別讓人擔心的非常事件，說不定是要上街玩才約自己的。
添田一無所獲，辭別老闆來到店門口，身穿號衣的男僕突然從旁邊幽暗處出現，對他注目一禮，走了過去。這當兒，一個他曾見過的女人也由對面走來。
「但是，該人目前並未住在家中。」報告繼續寫道，「……門田源一郎氏在駐外工作期間，此已失去妻子，亦無子嗣。現在，其胞兄夫妻倆住於該地。門田氏戰後回國，辭場去了外務省的公職，曾住在胞兄處。
「可是，飯已經吃完了呀！」久美子微微紅了臉。
「是嗎？表妹呢？怎麼樣？」
「啊，要是想起來就吃這麼一頓，那可太好啦！」久美子刀叉並舉，逗得大家忍俊不禁，「希望亮一哥以後多來點『一陣子』吧。」
然而，這豈不是大有必要再作一次澄清嗎？假如門田庶務與野上顯一郎—樣活在世上，那末，伊東忠介在東京的一舉一動就將另作解釋。
現在，可以斷定，伊東閉門不出，思來想去，肯定是因為在古剎里看到了野上顯一郎的筆跡，而突然打定
九*九*藏*書主意去東京，也是去尋找野上顯一郎的。
於是，驀地一個念頭似電光閃過添田的腦際。
「然而，大約在昭和二十一年，該人聲言赴關西地區，走後杳無音訊。據其胞兄嫂稱，曾一度遍貼尋人啟事，但至今生死不明。
「我又來打攪了。」添田深表歉意，「其實還是老問題，就是那個在貴店住宿過的、在世田谷被殺的伊東先生的事。」
添田走進店門。
就是根據這一句話，添田簡單了事地斷定門田庶務已故的。外務省官員介紹同事的情況嘛，他就置信不疑了。
久美子古剎奇遇法國夫人，M賓館里深更半夜發生的槍擊……這些都是聽節子講的。此刻，聯繫起來看，久美子不也會由那樁樁事件中，若明若暗地悟出點名堂嗎？或許是微微發白的間接光線照射之故吧，孝子的臉龐晶瑩如玉，平靜而又安詳。只有這一位還蒙在鼓裡。
「他老是這麼想起來一陣子的。」節子笑吟吟地對舅母說。
「表妹，」亮一說，「快去打個電話。」
「沒啥，」亮一的話音平靜得很，「學會嘛，還不是老一套。」
伊東忠介通過野上顯一郎留下的筆跡得知，他並不像公布的那樣已經亡故，而是活著回到了日本。伊東了解野上顯一郎頗愛遊覽古寺，所以，肯定覺察到他是久別重遊大和古剎了。於是，伊東斷定野上的大本營設在東京。
「喂，」丈夫聽了對方的回話，手握著話筒，扭回頭對節子說，「明天晚上，你有空嗎？」
誠然，自己與蘆村亮一併無深交，直接打電話似也欠妥。
但是，伊東忠介卻死於世田谷，是何原因呢？既然他不是在別處被殺而移屍該處，那末，他就是與某個人一起到那一帶的。或者說，是經人授意后單身前往的。難以想像，這個曾獲得過柔道四段的原任陸軍武官，竟會那麼輕而易舉地被人用暴力威逼到一個毫不相干的地方。他一定有去那裡的目的。就是說，正如添田當時也曾想過的那樣，伊東忠介是到世田谷尋找某個人的。
「試試看吧。」分社長爽快地應承下來，「明天，不，後天，請等兩三天吧。查清后，就以稿件發出。您是政治部的添田彰一先生吧？」
「這次來有什麼事呀？」女僕笑嗬嗬地問。
亮一感到，自己此刻正是那書中的主人公。不單是想一吐為快，而且要在轉眼之間將這母女倆救出苦海，讓孤苦伶仃悲傷凄慘了十七年的孝子驅散烏雲，換上笑臉。久美子也是一樣。假如明白無誤地聽說自己的父親還健在人世，她身上那種孤獨凄涼的陰影也將頓時煙消雲散。
「也不知怎麼回事，這些天住店的旅客增加了。」
「舅媽嗎？我是節子。真那個……」孝子的聲音傳進了節子的耳朵里，「剛才，您聽見了吧？亮一從福岡一回到家，就突然急急忙忙地發出了那個邀請呀。」
亮一想，假如此刻將那件事告訴孝子和久美子，結果將會如何呢？他想親眼看看她們的欣喜若狂勁兒。毫無疑問，將會出現超出他想像的場面。
但是，片刻過後，她卻十分掃興地走回來。
「舅媽怪驚奇吶。」
然而，這也夠難受的。老聽別人談話，自己只能盯視著人家的面龐、身軀，不，甚至還有眉毛、睫毛。他不知不覺地產生了一種錯覺，彷彿自己已經徹頭徹尾變成了野上顯一郎，正在會見孝子和久美子。
她是伊東忠介住店時負責侍侯的店中女僕，添田上次聽她談了不少情況。
「聽說是老婆私奔，孩子扔給了他，夠困難啦。他到店裡說，只要收下他，幹什麼活都行。所以，老闆就決定先留他一陣子再說。這不過是幾天前的事兒哩。」
在T飯店小吃部里，就餐者幾乎全都是外國人，孝子坐在蘆村亮一的正對面，久美子在左，節子在右。樂隊一刻不停地演奏著輕快的樂曲。
九*九*藏*書添田呼叫總機，請馬上接九州佐賀分社，總機又問了一遍，因為由東京在佐賀掛電話者甚少。
或許門田源一郎戰後就住在世田谷一帶呢？換句話說，就在距離伊東忠介被殺現場不太遠的地區內。
「我想，是已故伊東先生的朋友。這隻是我自己的猜想，因為，伊東先生去世田谷方向，會不會是去探訪朋友門田先生呢？」
「添田，已經離開報社回家了。」
添田想到這裏，又轉念一想，伊東忠介住進品川的旅店后，並沒有直奔世田谷，一定先到了田園調布和青山。田園調布有瀧良精，青山有村尾芳生，兩人均與野上顯一郎情同手足。
「他一進家門，就連忙打電話喲！」節子接過話茬，「問好啦，請安啦，儼然是對一個一年多沒見的人說話哩。」
「大家聚在一起，總會有久別的老朋友吧？」
「真想您吶！」節子見到亮一，眉開眼笑地說。
身穿號衣的男僕一出來，便畢恭畢敬地將添田讓進木板鋪地的會客室里。
添田朝車站方向走去。
「噢，對啦。」節子冷不丁對丈夫道起謝來，「沒想到您從福岡給我打來電話，太感謝啦。因為出乎意料，所以格外讓人高興。」
「太遺憾啦。亮一哥好像還有什麼話要對您講呢。」
在福岡巧遇舅舅的興奮依然洋溢在胸間。也可以說，見到節子以後，它重又激蕩起來。難以啟唇的話語在心頭衝擊著他。儘管不能吐露真情，他卻想：哪怕造成一種假像，透露出一言半語也好。
添田想，假若以此事為前提，事件就必須從頭開始重新研究一番。
她幫著丈夫換起衣服來。
第二天，他往久美子家裡打了電話。
節子在他說完這句話以後，連忙搶過了話筒。
當時，他聽了外務省官員的話，相信門田氏已經死亡。人們的心理往往是，一旦信以為真，就當作絕對可靠之事，連一點懷疑都不會有。
節子一邊將丈夫的上衣掛在衣架上，一邊問：「九州之行怎樣？」
添田彰一早早離開報社，要找一處安靜場所。他在有樂町附近，選定一家最不惹人注意的茶館，在一個角落裡坐下來。時間不慌不忙流逝。茶客靜靜地進來，又悄悄地離去，一批又一批。
飯菜已經上了一半。
「真是個怪人。」節子在他背後低聲嘟噥。她只能認為丈夫是在開玩笑。
「是的，請多多關照。」
「啊，一點小事。剛才見過您的老闆了。剛一出門，就在這兒碰上了您，真是巧遇。您記不記得那個叫伊東的旅客曾提到過門田這個名字？」
添田由此而產生了新的念頭。那就是，一秘野上顯一郎由中立國轉送到瑞士醫院時。當然不能設想野上會單獨一人前往。假定後來的訃告純屬編造，那末，可以認為，他的瑞士之行必須精心偽裝。譬如說，野上顯一郎首先就要裝成病人。完全可以設想，當時是門田庶務護送野上一秘前往瑞士的。其中奧秘，確實關係重大。
「哎呀，真該打，」坐在身邊的節子小聲喊叫起來，「要是將添田叫來就好了，逢上這麼個好機會。」
亮一的想法是，如果可能，他要運用談話技巧，使孝子、久美子，不，還有妻子節子全都相信野上顯一郎還活在人世，卻又覺察不出他的真實存在，也不將他的存在告訴她們。這種談話技巧，當然很難掌握。
「這有什麼大驚小怪的，一頓便飯罷了。」
添田認定：此事需要，不，一定要重會瀧良精與村尾芳生不可。
亮一在妻子身後，說：「你就說，我們開車去接。」
伊東忠介可能探訪過這兩個人，這是他以前就想到的。他原以為，伊東只是去兩家打聽野上顯一郎的情況。其實，倒不如說是去打聽門田源一郎的住址哩。
亮一驀地沉默下來。冷冷地問：
添田放下話筒，輕鬆地舒了一口氣。
「門田先生？」老闆迷九九藏書惑不解的凝望著添田，「啊，沒聽說過。您說的門田先生究竟是什麼樣的人？」
「外國客人真多呀！」
節子聽不清楚孝子說了些什麼。
久美子推開坐椅，朝休息室的桌子走去，她的腳步顯得樂顛顛的。
「什麼事兒？」節子感到詫異。
老闆神情誠懇。
添田放下了電話，久美子的聲音依然縈繞在耳際。蘆村亮一要找自己談話這件事，還留在腦海里。
「生意興隆，萬事如章。那我恭喜啦！」此刻，他的腦海里突然浮現出剛才那個身穿號衣的男僕的身影來，「剛才有個身穿號衣的大叔，也是因為店裡活忙，才雇來的嗎？」
「叫了好幾次，也沒有人接，」總機說，「大概不在家吧？」
伊東武官的確對野上之死曾信以為真。然而，假如野上顯一郎依然活著，那就不能不對當時同往瑞士的門田庶務盤根究底。這豈不就是將伊東忠介引向世田谷深處的理由嗎？
「那太對不起了，」添田道了歉，「倒不是回家了，是到外面去了一趟。後來，我很快就回了辦公室，不過沒趕上吶。我還當是從家裡打來的，就去了電話，怪不得沒人接哩。」
為什麼當時的大日本帝國政府要宣布駐外公使館外交官死亡呢？其理由，添田此刻只摸到一鱗半爪。第一次採訪村尾科長問到野上一秘的情況時，他竟揚言，去問溫斯頓·丘吉爾好了。仔細想來，村尾並非信口雌黃，心煩意亂的村尾無意中恰恰觸及了野上顯一郎「死亡」的真相。
門田果真已故嗎？這是他由野上顯一郎依然活著這一事實出發產生的一個鏈鎖反應式的疑團。
「在那兒遇見什麼人了？」
「門田君嗎？他死啦！記得，在停戰後回國不久，他就死在原籍佐賀市了。」
伊東忠介火速趕到東京，走訪了世田谷門田隱居的住所。
節子照原話說了之後，掛斷了電話。
「噢？」添田知道最後一點線索也斷了，「剛才您的老闆也是這麼說的。」
突然間，亮一想起學生時期看過的一本小說，書名是《會講話的心臟》。書中詳盡描寫一種極想將藏在心裏的話吐露出來的里活動，哪怕意志如鋼也壓抑不住。
亮一在徵得對方同意後接著說：「是嗎？那末，晚上六點半開飯，好吧？」
亮一想，假如野上顯一郎在什麼地方目睹到這一場面，將會表現出一種什麼神情呢？他情不自禁地環顧了四周。他不失禮貌地暗暗打量每個就餐者的面孔。一張張飯桌前，坐的全是異國客人：鶴髮童顏的豪紳，豐腴肥胖的夫人。這些身材高大的男男女女使他產生了一種幻覺：由自己的座位上望去，在隔桌可見的一個角落，野上顯一郎與外國夫人神秘地坐在桌前。
「我不是來住店的，你們老闆如果在店裡，我想見見。我姓添田，是報社的。」
「對。他一來，我們輕鬆多了。不過，僱用他有一半原因是老闆可憐他。」
「那太謝謝了。不過……有什麼事呀？」
「我偶而也會冷不防來一手嘛。」
「您身體好嗎？」亮一煞有介事地問候。
「我，」節子手握話筒，「卟哧」一聲笑了，「我也吃了一驚哩！他一跨進家門，就給舅媽打電話。」
添田彰一深信野上顯一郎還活在人世上。
然而，那正是亮一著實想說的話。「身體好嗎」這句話，就是因心裏想著野上顯一郎而脫口說出的。
添田望眼欲穿地盼著佐賀分社送來報告。等了兩天，回話裝在稿件袋中寄到了。接電話的分社長親自用稿紙這樣寫了以下內容：
「啊。看來警方總算將偵破工作告一段落了。」
「沒關係的，喝茶總趕得上。吃飯以後再找機會，光說說話也好嘛！」
他感到，久美子也長大成人了。很早以前，也曾請過久美子在這裏吃飯。不過，當時她那小巧玲瓏的雙腳在這椅子上甩來甩去的，還是個黃毛丫頭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