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說是家庭麻雀，輸贏卻很大。在衙門裡和橫井、加藤等人打牌，已經覺得很大了，可是這裏更大得多。川島覺得，他們到底和受薪階級不同，大家都很有錢。

算下輸贏，濱岡是大贏家，其次是建築工頭田所。因為打得大，大贏家濱岡贏了五千圓，付款也是立刻在當場辦理的。大輸家是那一位臉色欠佳的裝修工近藤，付了六千圓，還是那樣無精打采。可是，大家都是和和氣氣。既沒有信口開河亂講話，更不會任意揶揄對方，出口傷人。

「喂，川島先生。下一次起加入吧！大家都是和和氣氣的朋友，放心來打吧！」

川島這番話，是一般人在麻雀牌局上都會說的話。

「可不是。你要是輸了的話，誰也不知道當初你為什麼開麻雀館了！」

「噢，老闆娘也可以打牌？」

「好啊！可是我的牌，打得很差，只怕趕不上你們的速度。」

「不，打麻雀牌不靠技術，只靠手氣，輸也好，贏也好，不過是為了一場高興……對不對，老闆娘？」

在這一點上，川島發現，他們完全沒有衙門裡打麻雀的那些人的作風，而是各自尊重對方的人格。其中，鶴卷講話始終文質彬彬，頗有書卷氣。川島在旁邊注意他的樣子，覺得這個人不論到什麼地方去，都會是沉沉靜靜的一派紳士模樣。

「是啊，我的先生不在的時候，沒有辦法，便要湊上一腳。不過，我剛剛學打，上了牌桌，總需要大家照應。照我想，客人們也並不見得一定願意和女人同坐在牌桌上，現在，川島先生來參加，真是幫忙不少。」

濱岡的妻子加代子就在此處擔任麻雀館的店員工作，一會兒送上熱手巾，一會兒送上熱茶，一會兒端來點心。普通的麻雀館是沒有這一道點心的，這就更加顯出了這是外行人開辦的麻雀館。加代子人長得漂亮，只聽得三位客人不斷地叫她「老闆娘！老闆娘！」人緣很好。雖然是正正經經地款待客人，而明朗的態度仍不免有一些性感。川島不知不覺，把她和自己的妻子作了一番比較，不由得對濱岡羡慕起來。

「您來了九九藏書！」

濱岡回答得十分迅速。

「對啊！只是不夠人的時候，沒有辦法，才湊上一腳；要是夠人的時候，我也不想打。」

「是啊！像我這樣剛會打牌的人，也有贏錢的時候。」

「找個女人來湊腳，真是沒有辦法。要是天天要老闆娘上場，我還不如在家裡打呢！何必特地到這裏來打！」

在這幾個人裏面，川島覺得，田所這個人似乎有些奇怪，今天傍晚去的時候，田所正和加代子膝挨著膝地坐得很緊，親親熱熱地談話。她的丈夫濱岡則在樓下。川島上樓的時候，加代子才忙不迭地向後抽身，離開了田所；照此看來，一定是田所對於加代子頗為鍾情。看他對她的那種態度，與其說是對待濱岡的妻子，無寧應該說是對待某一家料理店的女招待。

田所望著川島笑道。

「怎麼樣，下一次坐下來一起打吧？」

川島問她。

濱岡的妻子加代子在她丈夫身後發言。連說話的語氣都有幾分說不出來的魅力，調子很好聽。

「說實話，濱岡加入進來和我們在一起打，很不適當。他是開麻雀館，跟客人一道打牌，不大對。……喂，濱岡君，對不對？」

川島第三次到濱岡家裡去，是又隔了兩天的事。因為大家約定，牌局從七點鐘左右開始，他先隨意吃了一頓飯，才到大久保後街的濱岡的家。那時，建築工頭已經到了，正在二樓和加代子說話。樓下，濱岡已經回來，看到川島走進，便隨口說了一聲請上樓吧，可是，川島上了二樓一看，田所正坐在挨著加代子很近的地方說話。加代子一眼看見川島進來，慌忙把身體往後挪了幾寸。

田所在中間插話進來。這句話的意思，可能是表示，這地方實實在在不像一家真正的麻雀館。可是還不願意到別的麻雀館去。事實上，正是因為此處不大有客人來，要到真正設備齊全的麻雀館去，才有趣得多呢！

那天晚上，散了牌以後，建築工頭田所一邊用熱手巾擦拭他那張滿是油光的大臉，一邊對川島說道：

高個子鶴卷從眼鏡的後面對川島投以微笑。

田九*九*藏*書所對川島笑道。一個人，無論像貌如何，笑著說話總要顯得和氣一些。

加代子有個特點，笑起來總要將下巴伸前。

初看之下，田所這個人，似乎是街上建築工頭的樣子，性格暴躁，粗眉大眼，但是，他的真正感情是否真表現在外表上，尚難料定。鶴卷則總是沉沉靜靜，不把內心活動顯露出來。只有裝修工的近藤，才顯得真正是沉迷在麻雀中，但每逢和加代子談起話來，也一樣如春風撲面。

川島照常如此應酬。

濱岡的妻子加代子也加上一句：

「今天晚上，川島一個人贏！」

這樣一來，他就覺得，田所、近藤和鶴卷等人，與衙門裡的人完全不同，都是善良的小市民。怪不得近年來，凡是公務員都要遭到性格狡猾的非難。

「川島先生同我們都是差不多的。只是地方不熟悉，才這樣擔心吧！」

不過，到濱岡家去打牌的魅力之一，應該說，濱岡的妻子加代子的招呼周到也是原因。當然，地下麻雀館的女老闆理應如此招呼，但是在此之外，她的身上還帶有另外的魅力。這不單純是容貌漂亮的問題，而是還夾雜性感。這個女人的身體中，似乎存儲著大量的性感，在適當的時機，可以隨時暢流出來。

「不會的。」

而且，這幾個人也並不欺騙他。川島在這裏，還是和以往一樣，要由別人給他算胡，但人家算得極為公平，決不是像橫井或加藤那樣，只是隨便一眼，又像算了又不像算了，便把牌往中間一推，那樣騙人。人家是一個人計算，其他的人在一旁註意，正正經經討論。

川島很想參加這個牌場，卻又怕打得太大。這裏比在衙門的牌局大三倍。贏了固好，要是輸了，結果可就怕人。要是一連輸三四個晚上，一個月的薪水可能就會全部飛掉。而且，最近一個時期已經輸得太多了。

那三個人不到其他的麻雀館去，而只到濱岡的家，並不僅是貪圖近便，恐怕還是由於受到了她的魅力的吸引。就算沒有另外的野心，反正，只要有加代子在場的時候，他們的心就會為之駘蕩。

「不，九九藏書我打得很差，反而把你們打亂了。」

川島慢慢發現，田所對於她特別親熱。如果這個看法是正確的話，那麼，田所和濱岡的妻子多少有些關係，也未可知。

她對川島邀勸。

鶴卷的聲音，還是那樣安安穩穩。

這一天，大贏家是上一次大輸家——裝修工近藤。聽濱岡說，近藤號稱是裝修工，其實並無鋪面。看他那一身打扮，雖然有一些藝術家派頭。可能是做一些零整批發的包工工作。

想到這裏，川島突地覺得，自己恐怕是已經對於加代子有了幾分喜愛吧？

田所轉過龐大的身軀詢問。

「真的，再有個人加入就好了。」

濱岡笑著對川島說道。

「大家既然打得這麼合意，今後請經常來吧！」

「上一次你打得不錯啊！」

他的故鄉是山陰地區，手裡的山林也不過是二町步大小。可是，他一次也沒有陪伴妻子到家鄉去過，妻子雖然知道鄉里有山林，由於根本沒有到過現場，所以似乎也並不知道有多少。當然，妻子也曾考慮到，一旦家裡頭經濟拮据時，可以把它賣掉應急，可是，那是將來的問題，她現在對於山林就毫不關心。因此，他盡可以放心進行，把二町步的三分之一偷偷賣掉，總不會發生什麼大問題。就算將來妻子會知道山林被賣掉的事，但那時候是那時候的事，到時候一樣可以找藉口搪塞過去。現在，在會計課欠下的債太多，要月月在薪水中扣除，不如一下子清理乾淨。

川島的心在勸說之下，搖搖欲動。

川島第一次與那一些人一起打麻雀，是參觀以後的第三天晚上。

川島還在遲疑。

加代子招呼。彼此還不太熟絡，她的招呼卻很親熱，據川島自己解釋，這大概是因為她知道，自己的工作地點，與她丈夫的工作有很深的關係。

她的嗓音，還是那麼甜甜。

川島留吉頭一天晚上只參觀姓田所的建築工頭，姓近藤的裝修工，姓鶴卷的不知那一間公司的職員和濱岡四個人打麻雀，對於那裡的氣氛頗有好感。

「他們這幾位，不大喜歡我跟他們在一起打牌！」

那天晚上，從七九九藏書點鐘打起，他是第二贏家，贏了三千圓。

川島在家鄉有一片祖傳下來的山林。在衙門裡打牌的賭債積下很大一筆，他就很想把山林出手賣掉還債。現在，賣掉其中一部分的手續正在暗中進行。為了不讓妻子知道，叫經紀人到衙門裡去商量。

他嘶啞著聲音勸說川島。

賣掉山林，填平窟隆，還可留下相當一筆錢，現在參加了濱岡家的牌局，就算輸了，有那筆錢大概也足以應付了。自然，這筆錢要對妻子保持秘密。妻子不知道，他才便於自由使用。

田所對其他三個人說道。這時，輸得最多的知識份子紳士型的鶴卷，付款六千圓。但他是個勝敗不形於色的人，沉靜異常。

「好啊，川島先生，牌技的確不錯。所以我說，加藤先生、橫井先生跟你打牌，都是另外出術。過去你打牌，都受了他們的愚弄了。」

「托你的福氣，才贏了一場。今天恐怕要給你們報仇了。」

「打牌就是打手氣。打得好打得壞，最後的輸贏還是要看手氣。只要不出老千，打得好的人也並不一定贏錢。」

田所徵求加代子的同意。

贏了錢的近藤，今天晚上的面色光亮了點。眼睛不停地眨動，是他的癖好，就如同顏面神經發生了痙攣一般；這時候，他的眼帘眨動得更快了，話也比平常多起來。

「好啊！」

川島客氣一番，旁邊的田所用特有的粗聲說道。

「說是打得不好，其實打得很好啊！」

「不，今天晚上手氣好。」

輸得最多的近藤慢吞吞地說道。

「不，你打得很不差。只要稍微熟練一些，別人會以為你是老手呢！」

那天晚上，川島懷著舒暢的心情回家。過去打衙門裡的麻雀牌時，從來沒有過這樣的心情。總是被橫井或加藤的冷嘲熱諷，因而滿腹怒氣。自己不知道曾經多少次立下決心，不再與那批人一起打牌。像今晚這樣，打完麻雀牌，心平氣和地回家，從來沒有過一次。

濱岡插口進來。

在另一方面，濱岡雖也有時站在大家的後面看牌，然而似乎不願看得太多，時常回到樓下去。因此，這裏就更加是麻雀館的氣氛了。

https://read.99csw.com第二場牌局，川島是大贏家。滿貫攤下好幾鋪，結果，贏了近一萬圓。他自己也覺得，牌技有了進步，心裏相當高興。尤其是他根本意想不到，會連贏兩場，而且贏了這麼大的一筆錢。他盡量抑制著自己，不讓其他三個人看出他的衝動。

「今天，我們慘敗。」

濱岡摸著鼻子說道。

他的唇邊也綻著幾分笑意。裝修工近藤也許是因為輸得最少，臉上的顏色還沒有特別蒼白。

知識份子紳士型的鶴卷，安安詳詳說道。

加代子那一方面又如何呢？不用說，對於那一位建築工頭並沒有什麼情意，可是，麻雀館是剛剛開設的，其他的客人還沒有來，對於田所只好仔細對付了。照這樣看來，在她那一方面，要想力持正經也不行。在這一點上，她也許是採取欲擒先縱的手法，以免客人跑掉。如果田所真是喜歡加代子，那麼，加代子發現以後，為了店裡的營業關係，總會予以適當的應付。在這幾個人裏面，田所是以龍頭的姿態出現的。如果他不高興，濱岡的黑市麻雀館，就可能有滅頂之災。打起麻雀來，若總是不夠腳，就算偶有一兩個客人到場，也全無作用可言了。

「我們都是家庭麻雀。打不好，別人也不會見笑。」

大家都這樣說道。

川島打麻雀時心情舒暢，三個人都很和氣。據他想，大家都知道他是部里的人員，所以給予相當的尊敬。就連那個高聲粗氣的建築工頭，對他講起話來，措詞也很客氣。

「我們打起牌來，總是這幾個人，不變的。下一次加入吧！」

打起牌來，濱岡的妻子加代子也極為照顧。每逢她端茶來或遞過熱手巾來，川島不知怎的，總覺得心裏一陣溫暖。其他三個人雖然是在專心致志地打牌，卻似乎也有同樣的心情，只要她一進來，就要有些分心。三個人之中，這個叫一聲，老闆娘，不敢當；那個說一聲，你對我們照顧得真周到。建築工頭田所更加沒有顧忌，不是說茶涼了，就是問還有什麼好吃的東西，說話隨便得很。

田所望著加代子笑道。這個人的兩隻眼死盯著加代子，比起別人，更加沒有顧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