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賭債 第六章

賭債

第六章

就是打牌人都來了,他也是只和加代子大談閑話。她沒有孩子,所以談到什麼時候都可以。川島慢慢似乎已經忘記加代子是濱岡的妻子。
他打起麻雀牌,可以說很任性,也很可以說是個不能自制的可憐蟲。只是一項,這裏沒有人在打牌時對他加以冷嘲熱諷,沒有人對他揶揄,所以他還不認為自己是可憐蟲。
田所打起牌來,和他的外表很相像,作風豪爽。頭天晚上大輸特輸,第二天晚卻又大贏特贏。打到現在為止,田所是最大贏家,仔細研究起來,田所也一樣有把牌打得非常謹慎的時候,該放棄就放棄,絕不勉強。不管手裡的牌有多好,一摸進危險的張子,就決不打出去。對於每一家打出的牌,都清清楚楚。
川島想到這裏,覺得自己來打牌,反而使濱岡去用功,有些不值。可是,眼見加代子對於一心向學的濱岡並不是怎樣照顧,反而是跟自己慢慢熟稔起來,心情反而痛快了一些。這樣來說,倒不是說他對於這個女人有什麼積極的野心,只不過是如同作夢一般,期待著偶然出現的機會。
可是,這個夢想雖好,打麻雀牌卻輸得付不出現款,事實上非常苦惱。和衙門裡的同事打牌,到月底再算賬也無所謂,這裏則要現款付清,不能拖延。
女辦事員帶笑說道。其餘的辦事員則仍在默默地繼續工作。
一天,川島在中午休息的時候,出外購物,來到赤坡附近,聽見擴音器里傳出女人的聲音。
大致說來,川島在過去還沒有一次像目前這樣動過心。既然沒有那種機會,心裏也就有想過那樣的事。從來沒有過一個女人,對他如此親近過。
「令人佩服啊。下了班回來,還這樣用功,真是了不起。」
然而,有了這筆款項,就算已經輸去二十萬,又可以招架一時了。
其次的輸家是鶴卷。他雖然帶著知識份子的冷靜作風,看來牌打得也很好,可是輸多於贏。
「第一個月的利息,從借給你的款子里扣掉。請你在名片後面寫個借字吧!」
「濱岡君寫小說的事情,我一點也不知道。而且,他那樣子,也看不出來。」
川島很高興,盡量幫手。他甚至於純粹為了加代子的緣故,真正花費腦read.99csw.com筋。那時候,她就挨在川島的身邊,敘說不停。遇到家裡有什麼需要修補的地方,帶領川島去看,她就保持一段很小的距離,幾乎緊挨到川島的身上。川島越是發現,假如自己想握她的手的話,而那隻手已經擺在可以摸到的位置,便越是覺得胸前怦怦跳動。還有,每逢打算盤算帳單的時候,加代子都要靠著他坐下。川島一想到幾乎就要吸入她的呼吸,心跳就更為加速。
這樣拖下去,沒個了結;川島曾經考慮親身回去一次,當面交涉;可是,如果動身回鄉,用什麼理由來對妻子講呢?一時拿不定主意。現在回鄉,實在沒有什麼可以拿得出來的理由。要是能夠碰上出差,還可以繞路去一趟,偏偏自己又向來輪不到這種特權。
他也曾給家鄉寫了許多次信,催促早一些將山林脫手賣出,可是,那邊答說,山林的位置不大好,始終尋不到合適的買家,現在還在尋找,須要再等一等,以免價錢上太過吃虧。家鄉的人當然不知道這裡在等錢用,不慌不忙,寫去三封信,頂多回一封。
這對於加代子來說,當然也很好。雖然在家裡開場抽頭,丈夫卻不打牌,保證不會輸錢。所以,丈夫寫小說,看文藝雜誌,在她反而高興。不過川島又覺得,在他的印象里,偷偷開設地下麻雀館的濱岡,無論如何與文學是聯繫不起來的。
川島自忖,既然如此,就比田所早去一個鐘頭,只有加代子和自己兩人談話,情況就較為有利。
不過,川島還有一線希望,那就是賣掉家鄉的山林。現在正委託鄉間的親戚辦理,如果能賣掉的話,大致可以拿到一百五十萬圓。這是最後一招,憑著這一招,還可以逃過破產的命運,這是心裏唯一的安慰。如果賣不出去,那可要吊在半空了。
「您來了!」
實際上,的確出乎川島的意料之外。
「那麼,有沒有名片,請給一張。要不然,月票一類的東西,拿給我們看一看,也可以。」
不知不覺,川島與其說是到濱岡的家去,無寧自覺是到加代子的家去。在外面有了女人的話,會不會是這樣想呢?總而言之,從此很不希望早一些回到寡然九九藏書無味的妻子的身邊。
兩個月輸了二十萬圓,這筆帳可太大了。他從大久保乘的士回家的時候(平常他都是坐電車,唯獨在輸了錢的時候,偏偏賭氣要坐的士),心裏一想到今後的局面,便不覺茫然。在會計課那裡,經常挪用退休金,已經挪用得七七八八。年終酬金也已經借光了。薪水要維持家用,不能全部都花掉,然而也因為借薪太多,每月扣除一大筆,每到發薪,薪水口袋也都輕了很多。
「受薪階級諸位先生,我們這裡是福德社。諸位如果在錢財方面有急用,請隨時到本社洽談。繁雜手續全免。馬上付出現款……」
他現在所要注意的人乃是建築工頭田所,不過,田所只是在打麻雀牌的房間里曾經向加代子有所表示。在大家的面前,儘管是講話很隨便很親熱,也不過是偶然開幾句玩笑,為了應付起見,加代子也只是順水推舟。既然是做生意,就不能讓田所下不了台。
過去早就聽說過,有一些放款公司,專以受薪階級為對象;現在,聽了廣播,又看到招牌,川島的心突然動搖起來。常言道,抓到一根救命的稻草,這一次,他在心中有了實感。
其他的幾把手,田所也好,鶴卷、近藤也好,當然也有輸有贏,只是沒有一個人像川島輸得這麼多。
售賣山林的事,始終向妻子保密,可是,總要有保不住的時候。前些日子和家鄉的親戚信件往來,妻子就有些奇怪。川島騙她說,親戚的孩子想在東京求職,寫信來要求幫手。可是,這樣的話終歸是維持不久的,有朝一日,總要暴露出來。
然而,現在已是窮途末路,不必再擺什麼臭架子了吧。過了一會兒,從門裡面出來一個儀錶堂堂的人,看來很像什麼公司的課長,悠悠然順著走廊下樓。川島看在眼裡,立刻決心行動。
川島就做不到這一點。自己的手裡有了大牌,無論如何都要求成。對於對方手裡的牌,也無心計算,稍一遲疑,就把危險的張子打出去。當然,川島對於少見的牌也時加小心,可是到底還是經不住手裡的好牌的誘惑。到頭來,還是放給對方的大牌胡牌。
川島一想到未來的發展,便衷心盼望,賣掉山林之後,還https://read.99csw.com可以將在麻雀桌上輸出去的錢再贏回來。第一,祖先好不容易才流傳下來的山林,卻為了還債而賣出去,真是寢食都不安啊!
川島訥訥而言。
「我可不知道,不過,他專愛看雜誌上面的難以看下去的小說。時常從街上買些原稿紙,寫些似乎是小說的東西。」
和加代子隨便談天時,川島終於把這件事情講出來,並且問道,濱岡是不是有意做小說作家呢?
「月利一分,怎麼樣?」
意外的是寫招牌的近藤,看他那張苦臉和單薄的身體,毫無魄力,打起牌來也是小心翼翼。然而,也許是不管大牌小牌一概搶和的緣故,他是僅次於田所的贏家。而且,近藤打的是穩健派麻雀,一看到別人手裡有大牌,便馬上拆牌。像這樣的打法,按道理是沒有贏錢的理由,可是,他偏偏還能有贏。三個人之中,看樣子他多半是以靠打麻雀牌來維持生活的。
川島不願意與女職員打交道,便向一名警衛員請求通融。
他覺得加代子正和濱岡在一起,便終於躡手躡腳走了過去,在門縫裡張望,原來濱岡在桌前閱讀雜誌。他的膝頭上擺的也是雜誌,而且是文藝雜誌的封面。川島頗覺意外,便回到二樓。
川島那樣不願放手,經常到濱岡家去,原因之一,就是為了加代子。如果沒有加代子,他輸了這樣多錢以後,早就不會再去了。
門裡面,正面是個櫃檯,櫃檯後面有五六名辦事員,牆角有一個很大的保險柜。很有一些像銀行的營業站。靠在窗戶那邊,有一個白髮男子,背向著後面,坐在中央。兩旁的辦公桌上,則有男辦事員三人和女辦事員兩人,拿著鋼筆記帳。櫃檯的外面,則是為客人準備的長凳。長凳上坐著一名身穿滿是皺摺的西裝的人,大概是什麼公司的辦員,出神地等待。
「好,就是一分。我借的日子不長,就以三個月為期吧!」
他前去訪問福德社。那是一處又舊又老的小樓房的二層樓的房間,門上寫著社名。他在門前踱來踱去,往返了兩三次。還沒有膽量立即推門而入。他知道,把自己的姓名和衙門名稱講給人聽,再把款項借出來,就無異於將自己的命運抵押出去。自己不是read•99csw•com什麼商號的職員,而是政府的一名副課長啊!一想到羞恥心,心裏不由得拿不定主意。
加代子的模樣捉住了川島的心。決說不上是美人,可是,對於他來說,那張面龐頗有魅力。川島每一次總是搶先到場,裝做等待別人的樣子,慢慢地,加代子也和川島熱絡起來,家裡有什麼小事情,便輕鬆地請他幫忙。例如,正式申請麻雀館的營業執照,對於稅款怎樣應付;或是有零碎開支的帳單請他計數;或是家裡有什麼麻煩事,需要他幫手,總是輕輕鬆鬆地和他商量。
「十萬圓以上……」
身為副課長的他,向夜班警衛員鞠躬致謝。
「將來如何,我也不知道;他時常說,做這份工作,沒有出頭的日子,學寫小說,如果萬一能寫得好,也許能夠出人頭地。你看,這不是夢話么!」
說完,又向他行禮。親切明朗的態度,使得川島心裏一塊石頭落地。
衙門裡有人存錢放債。川島在心裏一盤算,有一位老姑娘和幾名警衛員就是如此。實際上,他們手裡的錢都可以用高利借到。平日神氣活現的高級官員,也暗中向他們點頭呵腰,要求通融。到了發薪的日子,放債的人在暗中使個臉色,借錢的人便連忙站起身來,覷看別人沒有注意的時候,把錢裝在紙袋裡奉還。
川島每到濱岡的家,和加代子談談話,心裏就覺得舒服。為此,他下班以後,中途找個地方,潦潦草草吃了晚飯,就連忙奔向大久保。大家到齊的時候,大概是七點鐘左右。所以,他還有一個鐘頭到一個半鐘頭的樣子,與加代子相處。她丈夫濱岡忙於公事,歸無定時。大致總要在八九點鐘之間,等大家都開始打牌了,他才露面。
還有,就是能夠前往當地,也並不能立刻把山林賣出去,把錢帶回來,無論如何,總要再過一段時間。
「好,我寫!」
川島剛一進去,正不知所措,坐在最邊上的女郎,就從椅上站起身來,靠在櫃檯上招呼:
由於川島把售賣山林的錢當做唯一的救星,所以,他認為暫時借入一筆款子以濟燃眉,也沒有什麼問題。
川島向警衛員借的錢,轉眼間就輸光了。牌打得大,只消輸一兩場,五萬圓就不見了蹤影。
這廣播一連九九藏書播了好幾遍,傳到耳中。
凡是到這裏的人,都是為借錢而來,也不必再講什麼其他的話,馬上就向他問道,要借多少錢呢?
然而,在衙門工作的濱岡,暗中想做作家的心情,卻是可以了解的。濱岡這個人,也是個絕不會在衙門中能夠出人頭地的人。他大概也知道自己無法鑽得出來。學寫小說,一定是濱岡咬緊牙關,拚命努力。他還年輕。不來和客人一起打麻雀,理由可能就在此處了。
每逢輸了錢,從濱岡的家出來,就必然自言自語,不再打了,絕對不到濱岡的家去了,說時,甚至會掉下眼淚。可是,在衙門裡一到下班,頭一天晚上的決心就又崩潰了。總覺得今晚上會贏,而且能撈回以往輸出去的錢。另外,還有一種男人的怪心理在作祟。他還覺得,加代子在坐立不安地等待他。如果說,輸了錢就不再去,未免辜負了她。總要給她經常留下一個好印象。對於加代子每次央求他幫忙,擺出的甜甜蜜蜜的模樣,他是不能忘懷的。
川島留吉毫不間斷地前往濱岡的家,已有兩個月了。
在此以前,他不知也想過多少次,從今以後,不再往大久保那個方向去。最初以為那裡的麻雀牌,也與橫井和加藤等人的麻雀牌相同;但沒想到,那是大不相同的。總而言之,輸了很多。橫井勸他,像你那樣糟糕的牌術,千萬不要同外面的人去打牌。弄不好,要吃大虧的,這句話果然沒有說錯。他已經輸掉近二十萬圓。
那個人把川島帶到牆角,暗中講數。
濱岡自從川島加入戰團以來,就不再同客人們一起打牌,只是蜷在樓下,川島心裏覺得奇怪,不知道他在做什麼。一天晚上,他到樓下如廁,發現走廊對面的紙門略微打開了一些。
川島取出名片,在背後寫明借字,不覺臉上赧然。
川島對於宣傳性的廣播,一向不加關心;這時,卻不覺抬頭仰望。大街一角的小樓上,掛著一個白底紅字的招牌,上面寫的是「小額放款福德社」。另外,還垂著一條長布。
加代子笑著說道。
田所到濱岡家去,總是在晚上七點鐘左右,那時候,近藤和鶴卷也差不多到齊了。這大概是因為田所要照顧建築的生意,必須要親臨現場,所以沒有辦法早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