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

「閣下是公務員？」

平常的時候，田所雖然喜開玩笑，但對於政府機關里的人，總還有幾分敬意，現在卻說了這麼一段不客氣的話。川島滿臉通紅，說道：

加代子坐在川島旁邊，說來像是安慰。看那眼色，也頗表同情。

以受薪階級為對象的小額放款公司福德社的女辦事員，對川島說了一聲「請等一下」，就走向坐在中央的那個老年人，看樣子那是主任。她把名片遞過去，把問得的回話一一申報。

川島坐在長椅上，望著櫃檯後面的動作。剛才那女辦事員已經回到自己的座位上，旁邊的另一名辦事員則拿起筆來寫賬和寫傳票。兩個人都相當漂亮。

主任說道。川島並無異意。十萬圓也好，七萬圓也好，只要有錢拿到手裡就行。

「川島先生跟我們不同，有的是財產，不管輸多少，都付得出來。就好像從山上擔土一樣，不論擔下多少來，大山還是大山。」

女辦事員立即和顏悅色，請川島過去。坐在正面的主任也離開座位，來到櫃檯旁邊。

既然沒有保證人，手續就比較通常簡單得多了。

「從此不再來打牌也可以，不過，賭帳總是要先還清的。」

先來的那名客人站起身來，走到櫃檯前，女辦事員小聲對他說了些什麼。看樣子是拒絕放款。那男人則抬高聲音，不舍不休，說是絕不能絲毫不借，借一半也好。他那神氣，彷佛借慣了。皮鞋後跟的外半部已經磨下了一大塊。結果還是沒有借成。他怒氣大發，把門「砰」地一聲關上走了。

田所打橫望了川島一眼，然後，又從下到上，望著加代子笑道。

他連聲致歉。他這才開始感覺到，原來這裏的牌局也是十足十的職業性質。

對方淡淡回答。

「每月發薪的那一天，請務必送來。如果沒有送來，我們這裡會有收款員上門去取。如果機關的公事忙，請把府上的地址寫下，我們到府上去取……」

「要是借用生活費或是還債，我們就不大願意借。因為還起來很不容易。read•９９ｃsw•ｃom像你這樣的正當用途，我們就放心了。」

「保證人？」

川島覺得，要是能夠這樣贏下去，轉眼間就能夠贏回七萬圓，馬上就可以還給福德社。不，要想繼續打下去的話，得贏到十萬圓。因為還要留下三萬圓做為糧草。每天晚上到濱岡的家去打牌，妻子還沒有發覺出來。妻子知道他經常同衙門裡的同事打牌，所以對於他的深夜歸來，並沒有疑念。可是，他自從到濱岡的家打牌以後，除了星期日晚間和另外的一天夜晚以外，晚晚都不回家。妻子從來未曾想到這位毫無丰采的丈夫，會在外面拈花惹草，所以每次總怪他不該如此好賭。到于丈夫已經輸了這樣多的錢，則是她在夢裡都沒有想到的事。川島在應付她時則說，這是衙門裡的應酬，沒有辦法，頂頭上司特別喜歡打麻雀牌，總是邀他參加。只要是上司能夠賞識，說不定有一天會出人頭地。妻子聽了，只哼一聲，看樣子也不大相信。

「哎呀，川島先生真是應該暫時歇歇手。等心情轉好了再來，我們恭候。」

「是的。」

「還款的方法？」

「其實我要是早一些勸告你就好了，可是，你自己覺得麻雀牌打得不錯，要在我們這裏撈一筆，我也不便開口。照我看，你同你們衙門裡的人打牌，還能應付得過來，說來有些不客氣，同我們打嘛，還差一些。」

「這麼說，可以借？」

「是機關里的副課長嗎？失敬。借錢的目的是什麼呢？也就是說，為了什麼事情要借錢呢？」

花白頭髮、像主任的那個人，說不定就是這家放款公司的老闆。身材適中，像貌端正。那主任把女辦事員叫過去。女辦事員又回櫃檯，向這邊唱名。

「……」

近藤低聲說了一句；不過，三個人都沒有說不能再等一個月。川島已經輸光了錢，再怎麼說，也沒有辦法。

加代子的腳步聲上了樓梯，用盤子端著熱手巾和四杯茶。

「這可不大方便。」

近藤加了一句。

突然read.99csw.com間，田所對另外兩個人高聲說道：

可是，第二天，川島拿來借到的錢，還清了田所的賭債，並且又憑著這一筆辛辛苦苦才找來的錢重新打起牌來，田所又恢復到過去的表情。要起錢來，厲聲疾色，看著怕人；然而一到笑逐顏開的時候，又挺和氣。

像是通知牌場結束一樣，田所對著樓下大叫：

這筆錢，總是可以付出來的。手裡還有最後的三萬圓，實在沒有辦法，就用它來付。

「老闆娘，川島先生說是不打麻雀牌了。把賭帳還清就洗手。」

川島憑著三萬幾千圓的底，又賭了一場，那天晚上大勝。差不多贏了一萬圓。

說時，垂下頭去深深致意。政府機關副課長的臉面，一點都沒有了。

川島為人怯懦，總希望別人對他有所體諒。打架是絕對不會的。一吵起嘴，激動起來，自己嘴裏說的是什麼，連自己都不清楚。在濱岡的家裡，幾個牌手都是外面的人，他就更加不願吵架。本來他可以回敬田所幾句，這地方我常來，有輸有贏，今天晚上沒有帶錢來，有什麼關係，難道你不能等一天？可是，這樣的硬話，他說不出口來。

川島遲疑了一下；如果說還債，臉上很難看。如果說用作生活費，也是一樣。因此，他帶著副課長的神氣說道：

「對不起，實在是今天下班的時候，沒有來得及取錢。所以，今天獻醜了。明天一定把這筆款子補足。」

主任的話雖然是公事交談，措詞很慎重。

早就料到可能有此需要，今天早晨從家裡出來，就把圖章帶在身邊。

「有沒有帶圖章來？」

像是知識份子的鶴卷，皺起面孔，很不愉快的回答道。

川島心想，田所這是因為加代子對自己表示同情，因此大加諷刺。

田所興高采烈地說。川島過去宣傳過售賣家鄉的山林的事，鶴卷和近藤聽著，極為羡慕。

「川島先生，既然如此，就等一個月吧。今天是六月六號，下月七日付款？」

說完，主任回到正面的辦公桌上。

自己扯了九*九*藏*書個謊，原怕對方追問下去，誰知，類似主任的那個人帶笑說道：

欠給三人的賭帳是三萬二千幾百圓，如果把那三萬圓拿出來，分別還清，本來也可以。可是，從高利貸公司借來的高息借款，必須每月按數付還，如果連那三萬圓都沒有了，以後就更加難辦了。川島便對田所等三人說道：

「所以，你看，還是得多帶糧草來，才能贏錢。」

鶴卷的指頭撥弄著橫七豎八倒在牌桌上的麻雀牌。

「剛才那個人，就是個靠不住的人。到處去借錢。我們這一行的同業，已經發出了通知。對於他絲毫不能通融。」

田所對加代子說的那幾句話，頗為鋒利。以往，他總是對她有說有笑，有時，開句玩笑，就哈哈大笑起來；只有那一天，講話很不留面子。川島覺得加代子站在自己這一邊，傷了田所的感情。那天晚上，他根本沒有再抬頭觀看田所的臉色。

「川島先生。」

田所從大錢夾里，取出六千幾百圓，拍著川島的肩膊說道。像這樣的輸贏，過去只有三四次。

「川島先生，你要是沒有錢，最好不要再到這裏來了。一來，就會大輸。你看，這兩千圓在你來說，能拿出已經是辛苦已極。所以，雖然是打牌，你也應該不亂糟蹋錢。打牌的時候，一擔心輸了怎麼辦，分了心，就很難贏錢了。這和下棋一樣，沒有不在乎輸贏的賭本，就打不出手氣來。」

薪水裡要扣除的項目很多，每個月要扣除多少，也問得很仔細。川島一一按照實際情況回答。

「那沒有必要，我一定送來。」

「喂，老闆娘，打完了。」

「真麻煩！」

「由哪一位做保證人呢？」

「很久沒有回鄉了，想和內人一起回山陰地區一行。回程的時候，想多走幾個地方。所以，預算就稍微大了一些。」

那時候，出來代為解圍的是濱岡的妻子加代子。

一張張紙上，印著「貸款申請書」、「保證書」、「借款證明書」等等，另外還有用小號鉛字排印的規則，密密麻麻。

然後，又做了一九*九*藏*書個「怎麼辦？」的表情，望著近藤。

川島猶豫了。不用說，是不能請衙門裡的同事擔保的。岳父在吉祥寺的一間公司做職員，既然瞞著妻子借錢，當然也不能請他擔保。一時想不起人來，川島便問，是不是一定要保證人。

川島欠下的賭帳是這樣的：田所一萬二千圓，鶴卷一萬五千圓，招牌商人近藤五千幾百圓。

川島連忙說道。然後，又花費了一些時間，辦好手續，他終於拿到了扣除利息以後剩下來的六萬五千圓。

「好，不要也可以，你在政府機關里做事，一定靠得住。我們信任你。……那麼，詳細手續，請由這一位辦理吧。」

川島從福德社借錢，又過了一個月。他按著三萬圓不動之外，又輸了三萬幾千圓，而且，一共欠下三個人賭帳三萬二千幾百圓。

川島下了決心，在這六萬五千圓里，有三萬圓絕對不還賭債。如果把借來的錢再都吐出去，就本利無存了。他在警衛員那裡借了錢，又向會計課預支了薪水和年終酬金，窟窿很多，要是再把這筆高利貸也用光，那怎麼得了！

「好，一言為定……」

對於這樣的侮辱，川島也只能忍耐。在加代子面前，丟盡了面子。最近川島輸得多，不知是不是不忍心看下去，加代子要等四圈打完才上來一次。川島打著麻雀，已經是無心戀戰，在心情上自暴自棄。於是更加輸得厲害。

川島坐在後面的長椅上。先到的那名客人，坐在長椅的一端，交叉著雙臂，已經閉上了眼睛。服裝很不起眼。只看一眼，便知道是手頭很不方便，前來借錢的了。

大概是嫌熱，近藤把那件經常穿的黑罩衫脫下，裏面露出赭色的運動衫。

「老闆娘，這樣的話，你少說！」

很意外，田所的表情很僵，說話也很僵。加代子不覺碰了一鼻子灰。鶴卷和近藤好像是在考慮自己手中的牌那樣，垂下眼睛。

田所繃著臉，深深吸了一口煙，望著近藤和鶴卷。那表情是說，怎麼辦？

「那麼，你的薪水是多少？年終獎金每月可以分到多少read.99csw.com？」

「喂，田所先生，川島先生經常到這裏來，輸給你們不少，這一次就將就了吧！」

「我應該暫時歇手不打了。欠下三位的錢，過一個月再還，怎麼樣？」

說時，瞟了他一眼。

川島自從到濱岡的家打麻雀以來，已經輸了二十幾萬圓。這筆款子，都輸給這三個人。另外，還有未付的三萬二千幾百圓沒有計算在內。

像是主任的那個人說道。

川島的臉有如上了火，這樣的話，說來有些看不起人，而事實上確實如此。他無法反駁。

終於不能再打下去了。

「帶來了。」

川島這才明白，女辦事員在接到他的名片時，為什麼要他等一等。原來是要在黑名單中查一查，有沒有川島留吉的名字。

「你是第一次借錢吧？好。不過，十萬圓的數目，稍微大了些。我們這地方，每一次大多是通融五萬圓前後。七萬圓好不好？」

「明白了。既然這麼說，是正當用途。」

五六天以前，發生了這樣的事。手裡的錢差不多光了，只帶著兩千圓現款，到濱岡的家去打牌，偏偏輸了六千圓。川島對大贏家田所說道，今天只帶來了這樣多，說著，把兩張一千圓的鈔票擺在牌桌上；一直帶著笑臉的田所，馬上板起了面孔。

「喂！」

川島把這三萬幾千塊錢來賭自己的命運。他把這筆錢放在貼身的口袋裡，來到濱岡的家。他怕別人以為他又是沒有帶錢來，便特意把一萬圓的鈔票一疊疊地擺出來。

模樣較好的女辦事員把一張張表格遞到他的面前。

可是，如果現在就讓他們把這三萬圓分掉，卻心有未甘。

然而，坐在女辦事員身邊的兩名男辦事員，卻是滿臉毫不通融的顏色。一個人顴骨突出，獅鼻厚唇。另一個則是瘦骨嶙峋。女辦事員都是美人兒，配著男辦事員的丑模樣，也許是放款者故意如此搭配。

「走了，走了！我們從明天起，到另外的麻雀館。川島先生歇手，這裏牌手不夠。這裏的老闆濱岡的牌打得厲害，我們賭不過……」

「既然付不出錢來，當初就不該來打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