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賭債 第九章

賭債

第九章

雖然已經料到田所不知在什麼時候會來,可是他早不來晚不來,偏偏現在到來,就更令人討厭。兩個鐘頭以前,剛剛在新宿區的小額放款商那裡借了錢,扣除了一個月的利息,還有兩萬八千五百圓;田所好像是聞到了錢味,馬上就追上門來了。
如此悲慘的欠債,怎麼樣清理才好呢?打算留到最後也不花掉的從小額放款公司借來的三萬圓,轉眼也沒有了。今後,只有從跡近乾竭了的薪水口袋裡,想辦法再擠錢還債。能夠拿回家去的月薪,也只能有一萬圓。本來已經小心又小心,不讓這樣的情況出現,結果還是出現了,完全失敗。這真令人害怕。現在已經站到了從下面卷上陣陣寒風的深淵旁邊,兩腿發震。
近藤半天才擠出這麼一句。欠近藤的錢是兩萬六千圓。
「麻麻糊糊。」
鶴卷向手指縫裡看了一眼。
打麻雀牌的時候,有時還想孤注一擲,拚個輸贏,風暴一過,立刻重新當心,現在則甚至恐懼了。粗粗計算了一下欠債,除了在會計課透支部分不算之外,從福德社借的錢和從警衛員借的錢,加起來就有十萬圓。這兩筆款子,如果不一次還清,利息就拖得怕人,每月都要為難。
川島明知道,職業放款人手段很厲害,將來怎樣償還,更是一件頭痛的事。
他向川島道謝。臉上展開卑屈的微笑。看樣子,他原打算是白跑一趟的,有了這一萬圓,已經知足。
禿頭問他。看那表情,似乎是本來不知道這一回事,川島心中後悔,暗稱糟糕,可是對方的眼神已經緊盯過來。
上一次,去福德社的時候,前面有一個人想借款而借不到;後來聽辦事員說,這個人已經由同業通告,借款經常不還,不能再放給他。照此看來,自己不過只借過一次,再找一兩個放款商借款,可能沒有多大問題。
「是……是借了七萬圓。」
「真是麻煩你了。」
「噢,那麼說,最近不是在濱岡家打麻雀牌了?」
「那就不錯。」
「這個……」
田所的聲音突然又高又硬。
「是嗎。既然如此,等心情好一些時,就來吧。大家都在等著你。」
川島開始理解劫匪的心理了九九藏書。過去看報時,時常看到有人搶奪兩三千圓的新聞,心想這種人,為了這麼一些錢,犯了這麼大的罪,真是蠢人。然而,現在的川島,只要能夠保證不被警察抓住,連兩三千圓也想搶。
田所果然提出這件事。
「七萬圓?怎麼還呢?」
他伏在辦公桌的檯面上,給家鄉的朋友寫信。寫完之後,用快信寄出,略感心安。無論是多麼慢吞吞的鄉下人,這一回,大概要加速奔走了。
川島心想,到底是田所對於濱岡的妻子加代子有所鍾愛,所以不願意換地方。如果不是如此,有多少麻雀館不好去!田所一直執著于濱岡的家,其目標就是加代子;川島一想到這裏,對於這個人就不由得有些討厭。自從自己不去濱岡家以後,加代子一定還是不斷被這個田所亂開玩笑。加代子囿於剛剛開買賣,只好逆來順受,在內心上並不見得同意。川島恨不得今天就去濱岡家,和加代子多談一談。
打麻雀牌輸掉的款子超過三十萬圓。毫無請人幫忙的路途。不能夠對妻子明說,在東京無依靠的他,也沒有可以走動的親戚。
川島從警衛員手中勉強借到了一萬圓,拿在手裡,從地下室走到大門口。鶴卷和那女人依然佇立在那裡。由這麼一名盯得死緊的女人陪伴著,鶴卷也不敢過於對川島無禮了。
田所大聲招乎。
田所把建築物上下打量了一番,連聲讚美。傳達室的女職員對於這一名怪模怪樣的訪客,始終滴溜溜地盯望著。
「不,是我付遲了……」
「田所先生,到這邊來談一談吧。」
川島盡量挑選距離福德社較遠的地方,到了中午休息的時候,連飯也不吃,就乘地下火車前往新宿。那裡有個明友社,就在麵館樓上。房間很小,加上一個胖女人,辦事員也只有三人,比福德社的規模差多了。
川島心虛回答。
說著,川島把他手裡的一萬圓鈔票塞過去。
等了十分鐘,禿頭請川島到櫃檯前。首先就問,你有沒有在我們同業間借過錢呢?川島一下子被問住了。他以為這裏也會像福德社一樣,只問一遍月薪多少而已。
「我也並不是特別來迫你,只九*九*藏*書是近來牌運不好,連場都輸,連錢都付不出來了。」
「川島先生,說實話,我今天只想要一萬圓。如果一萬圓不方便,六七千圓總可以了吧?」
川島想盡辦法,把田所向外帶。
近藤則還保持原樣,站立不動。
川島沒有辦法,勉強應付。心裏想道,偏偏站在衙門的大門口,不知他會說出什麼來。
川島毫無表情地說。
白天有人到衙門來追債,川島的心裏感到不安。大門口的傳達室的人,似乎已經發現了其中情況,所以在他與近藤對面談話時,不斷帶著好奇的臉色,張望過來。
「不,已經在濱岡那裡打熟了,而且,我們要是不去,又沒別的客人,他們的生意就可憐了。還是到那裡去打,沒有你,就換了別人,也是我們的人。」
「真是好久沒有見了。」
借三萬圓,還得提出身份證明;還得像在福德社一樣,要填具表格,蓋章。拿了錢,回到衙門,下屬說,有一個姓森山的女人打電話來問,這裡有沒有一個姓川島的副課長。川島心想,並不認識姓森山的女人;對了,禿頭和自己談話的時候,胖女人不見了蹤影,一定是她打電話來證實身份。
「已經還了兩次,一共分十次。」
結果,由於是在政府機關辦公,可以借三萬圓;禿頭說,如果沒有在福德社借過錢,就可以照他提出來的數字放給他。
今後,怎麼辦呢?川島圍在欠債的牆壁中,窒息得喘不過氣來。以後,鶴卷和近藤一定不斷到衙門來。既然在濱岡家見不到面,對方如果不到這裏來,就拿不到錢。近藤甚至說過,不惜登門到家裡去索債。
問得非常詳細。
近藤沒有答覆,只望著地面。那意思是說,既然有錢給鶴卷,為什麼不給我呢?
鶴卷拿了錢,大概是想應酬兩句,堆滿笑容勸說他。
「田所先生,我知道很對不起你,只是你也明白我的情況,最近手緊,沒有辦法。能不能再等些時候?」
走出來一看,大門口的傳達室旁邊,面色惡劣的近藤正在呆立。一頭亂髮,服裝也是皺摺不堪。
「本來,我並不想來向你追這一筆賭債。你迫於無奈,連牌都不打了,https://read•99csw.com相當可憐,所以,我有心不再要這筆錢。可是我一聽到鶴卷先生和近藤先生已經從你這裏追到錢,那麼,你要是不還清我這一份,就不公平了。說老實話,你欠我的一份,是最多的一份……」
「原來如此。在福德社借了多少呢?」
這時,川島的腦筋里想起了街頭上的小額放款商。
「雖然是多讓近藤先生不方便,難道,你不能再等幾天嗎?」
這一向,田所沒有露面,倒很奇怪。也許因為他是建築工頭,手邊寬裕一些。可是,他不會聽不到鶴卷和近藤的行蹤,知道以後,不久也會來的。欠給田所的賭債最多。田所不來要錢,很怪。
「好,鶴卷先生,把這個……」
川島說道。往來車輛多,稍微把聲音提高一些,也無妨了。聲音被車輛聲遮蓋住,一般行人絕聽不到。而且,站在這樣的地方談話,就像天南海北閑談一樣。
田所一定堅持到濱岡家去,而且硬拉了一個人來湊腳,為的就是加代子。鶴卷和近藤對於田所都是低聲下氣,田所說什麼,就是什麼。
於是取過電話簿,找到分類的放款攔。出乎意料之外,小額放款商的戶頭很多。川島放心了。既有如此之多,借起來就會容易一些。
「路過這裏,順便來一次。怎麼了,近來見不到你!」
近藤由於來到一個陌生的所在,有些不知所措。因此,川島也帶著幾分膽量,說道:
「不,謝謝你。像這樣子,我也……」
想盡了各種重新借款的辦法,來應付今後的日子,但始終找不到好主意。
川島的心裏立刻怯怕起來。
川島一聽之下,感到興趣,馬上追問。
說完,領先走出大門口。前面是廣場,站在那裡也一樣顯眼,於是改為站在門口外面的路邊。田所跟了過去。
川島苦笑說道。
「三四天嗎?」
走了背運,就會惡運重重;那天下午三點鐘,大門口的傳達室打電話進來,說是有一個姓田所的人要求見面。川島呆然。
「你好!」
近藤雖然還是低聲下氣,可是,講的話略微強硬起來了。
近藤抬起削瘦的面孔。
一定是近藤從鶴卷那裡聽到消息了。鶴卷既然能夠拿到錢read•99csw•com,自己也應該可以拿到。說不定,就是鶴卷勸他來的。
鶴捲來后,過了兩天,這一次是寫招牌的近藤到衙門來找他了。
「怎麼樣,過兩天,再到濱岡家去嗎?」
川島躊躇了一下。本來想說沒有借過,又怕他們同業之間有聯繫,想到這裏,覺得不便撒謊,便說:
「多少付一些吧!」
川島回到辦公座位上。一邊整理出外談話時送過來的文件,心裏一邊盤算借錢的事。眼前的文件一點也看不入腦中,下屬所說的話也聽不進去。
「川島先生,聽說你已經把鶴卷先生、近藤先生的欠款還了?」
川島原想說不在,把田所搪塞走,後來想一想,恐怕不妥,還是走到大門,只見田所頭戴打鳥帽,身穿暗綠色工作服,褲腳塞在長筒靴里,完全是在工地現場模樣。太陽曬得黧黑的面孔,寬胸膛,厚肩膊。一比之下,川島在氣勢上就被壓倒了。
近藤時常咳嗽。在濱岡家見到他的時候,也許是有燈光的關係,面色還好;今天在陽光之下一看,臉上全無一絲紅色,完全是一片蒼暗。看那神氣,他的肺病一定是相當嚴重。既然如此,近藤每天晚上打牌到深夜,就不能多做寫招牌的生意,也就是說,賭博就是他賺取生活費用的方法。他的麻雀打得不錯,大概就走了這條路。
話是這樣說,當然是為要錢而來,嘴裏不講,眼睛一眨一眨的,表明那個意思。
可是,明友社既然很小,借起錢來可能容易一些。川島首先提出,要借七萬圓,那胖女人看了他的名片,說一聲「請等一等」,就走到不知是社長還是主任的禿頭男人身邊去商量。川島坐在彈簧已鬆弛的長椅上,點燃香煙,悠然自得,慢慢看著牆上的同業通告表。與那一次到福德社去時的心情完全不同了,膽量放大,也不覺得有什麼不好意思。
「身體好嗎?」
田所說著,露出一口白牙。
「實在對不起,正碰上身邊無錢。欠你的款子,希望你稍微等一等。……不,還是一定還的。雖然不能一次還清,三四天之後,多少總要還一部分。」
說完,就催著那女人離開衙門的大門口。那狐狸一般的瘦臉的女人,真到最後,也沒read.99csw.com有向川島招呼一句。兩個人的後背上,照射著明亮的陽光,背影留在門外的景色中,就像輕煙一樣。
近藤看見川島,馬上探身致意。
「那就不大好了。」
「哎,那是勉強擠出來的,因為他們到這裏來,講了好多話……」
「其實,在福德社借過。」
果然,田所綳起面孔。
「那麼,欠我的款子,也請付清吧!」
「正巧到附近來……」
川島漸漸感到了始終垂頭站在大門口,默然不發一言的近藤的壓力。近藤這個人,比鶴卷還有黏力。那樣子,就是陰陰的性格。
川島低聲說道,想離開那地方。
託人家在家鄉賣掉山林的事,也始終沒有進展。照目前情形看,不論什麼價錢都得賣出去了。三文不值兩文,也得賣。總而言之,要早一些弄點現款到手。已經無暇考慮得失。
「那麼,就是還剩五萬六千圓。對不起,你的薪水和年酬是多少?」
剛才田所提到,自從加入了一個新人以後,他總是輸錢;這就是說,這個新人的牌打得很高明;這一點,田所分明是間接表示,川島的牌打得奇壞,川島聽了,不知不覺又出現了自卑感。對於他們三個人來說,沒有再像自己這樣好的送錢的賭客了;只要能夠付出現款來,再去,他們三個人必定依然歡迎。這樣一來,也就能和加代子親近了。只是,今天好不容易剛剛借到的兩萬八千圓,還不想拿出去賭。而且,在另一方面,如果不把他們三個人的賭債還清,也無法在他們面前露面。
可是,在賣掉山林以前,還有問題。眼前一文不名。
「自己的零用錢只有減到最低程度。中午只吃麵包,喜歡喝的咖啡,也不喝了。煙也不抽了。襪子也不買了。這樣的苦處,有誰知道啊!妻子不能協助。把家庭弄得窮絀不堪。」歸途中,他潸然淚下。
實際上,川島的錢包里只有五百圓。如果有兩三千圓的話,就可以馬上打發他走了。只有五百圓,無論如何也辦不到。可是,又不能再跑到警衛員那裡去借錢應急。
結果,還是從下屬那裡借了五千圓,說明發薪還清,交給近藤,才把他打發走。近藤說,如若不給,就登門到川島家去要債,川島只好認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