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賭債 第十章

賭債

第十章

川島想到,不妨對加代子這麼說,好久沒見,今天正好路過這裏,進來看一看。這樣,就可以做為登門的藉口了。回來辦公,時間也許會遲一些,如果只是遲到一個鐘頭,可以向課長解釋為在外面遇到親戚,多談了些話,就此交代過去。這十年來,一次也沒有遲到過,也從不託詞不上班,這是上司和同事們一致公認的事。他這個人很守規矩。但也正因如此,卻換來了別人的輕視。
繞到後面去看看。這戶人家,大門口面對馬路,後面與鄰家之間還有一塊小空地。鄰家是一所小型公寓,沒有人影。
「我很清楚你的情況,不過,聽說你已經付了鶴卷和近藤的錢,我心裏就覺得也該付給我。這樣,我就把我欠給別人的錢,還一部分了……」
而且,如果那片山林的地勢好,也許有人爭買;偏偏它座落在兩山之間的山谷中,村裡的人都不願意要。正是因為這樣,貧窮的父親才有這麼一塊地留傳下來。
川島連自己都深恨自己。不但被敲詐了錢,還讓那一個人如此侮辱。
川島懷著愉快的空想,坐在的士里,心在跳動著。……
川島一看到陪伴鶴捲來的那個女人,就更加為之不快。為什麼鶴卷不自己來呢?這個女人連一聲都不招呼,只是默然站在一邊,陰陰沉沉的,令人討厭。
川島像是逃跑一般,向大門口走去。一邊走,一邊回頭,望見田所的巨大身體,慢慢消失在人堆里。
「只要付得出來,一定盡量快一些。」
川島暗中害怕的事,只過了兩天便出現。田所果然來到了衙門的大門口。
也許是去買東西。川島又一連按了三下鈴。連裏面的鈴聲,都可以聽到了。然而,還是沒有回聲。
田所問道,這一點,又與鶴卷和近藤不同了,而且帶著高傲的微笑。
「你也相當辛苦了!不過還要辛苦一些日子。到了把我們三個人的賭債還清的時候,你也就會心情舒暢了。照這樣看來,還是儘早把鶴卷的錢,把近藤的錢,把我的錢,還清楚才好。」
說話時,聲音倒很清脆。
他很仔細,先試一試紙門,果然不出所料,門是關的。不過,他發現這兩扇門已經相當舊,中read.99csw.com間也有些關不攏。裏面只是簡簡單單地插著一個鐵門栓,門既然鬆弛,鐵門栓也「嗒——嗒——」地響。
川島無奈,打算回去了。不過,好不容易來一次,還是捨不得走。
他的打扮還是同上次一樣。似乎是已經認定,用這一身打扮對付川島最為有效。
鶴卷和近藤第二次又來了。按照上一次的經驗,田所必然隨之而至。川島一想起田所的模樣,身體就不覺一陣冰涼。
川島沒有特別說出日期。他覺得,只要這樣說了,田所會接受的。
沒有事兒去找加代子,有些不好意思;現在,則一心想去會上一面。濱岡白天出去辦公,家裡只剩下她一個人。那個家,白天絕對沒有客人。那個還沒有領牌的麻雀館。
早一點到加代子那裡去吧!找一個田所和鶴卷不去的時間,悄悄地去找她吧!
川島那天白天走到附近的電報局,給家鄉打了一封問訊電報。電報一到,不論鄉下人有多麼慢性,也總該忙一陣子吧。打電報的日子,已經是六月二十三號。這個月過得真是飛快。那個時候,很想找一個什麼藉口,乘坐夜班火車去一個地方,住一晚上再回來。
「喂,川島先生,剩下的錢,什麼時候付呢?」
「沒有錢,就不該去賭!」
想到這裏,川島就更頹喪。
川島對著滿臉不高興的田所,勉強堆出笑顏:
第二天,近藤眼睛一眨一眨地又出現在衙門的大門口。
川島回到辦公桌旁,抱頭而坐。今後,鶴卷和近藤一定是輪流來要債,真讓人頭痛。早一點把債還清,就不會有這麼痛苦。如果能找到一個地方,借一筆大款子,給他們的債一舉還清,是最好的辦法,可是找不到這樣的關係。再到另外的小額放款商去借,看樣子,也不會成功,自己也沒有那種氣力。
「好吧,麻煩你了。」
田所說話依然帶刺。不過,說是這樣說,面色似乎好了一些。
鶴卷手頭很窘,大概是事實。那女人穿的和服,跟上次完全一樣。不但連花樣顏色都褪了色;從胸前、袖口露出來的裏面襯衣,也不幹凈。
「那麼,今天就拿這麼多吧!」
川島回想了九-九-藏-書一下過去的事。這樣一來,加代子與自己面對面時的動作、表情、話語、笑臉等等,一一重新出現在眼前,尤其是當她求自己幫忙的時候的情景,就更難忘記。
川島收到傳達室的電話,知道田所來見,已經把一萬圓鈔票抓到手裡。從新宿區小額放款公司明友社借來的兩萬八千圓,付了這一筆以後,只剩下一千多塊了。上一次付了田所七千圓,現在又付一萬圓。五千圓則在這四五天間,分頭還清了同事間的臨時通融,轉眼間耗光了。
川島上了的士,連聲催促開往大久保。時間不多,不快不行。其實,為了急於見加代子一面,更覺急躁。
田所走了以後,川島還是不斷有此預感,鶴卷和近藤,不久還要在衙門的大門口出現。他們既然嘗到甜頭,跟著就要經常隨腳走來。
脫離了醜態的川島,不知不覺向著顏色稍霽的田所鞠躬致意。
但是在月薪方面,由於在會計課預支了很多,每次發出來的薪水口袋裡,還能有多少錢,自己也沒辦法估計到。無論如何支配,無法還債卻是一定的了。想到這裏,不覺一陣頭暈。
鶴卷帶著那份知識份子的面孔,表現出困惑之色。
如果自己的工作是掌管錢財的,多少還有些工作上的便利,加以通融,可是,工作與錢財業務完全無關。既然與商號沒有來往,就算向有來往的同事提出幫忙的要求,也辦不到。
田所所說的加代子的事,可能並不是扯謊。川島漸漸這樣想,田所一定是知道了此事以後,嫉妒心起,不覺在言語中透露出來。這樣一來,一直為了債款而愁冒苦臉的他,現在想起了加代子,不由得感到一種苦中有樂的清甜空氣。吸進身體之內,真是精神百倍。
川島有些不好意思,急步轉入後巷,站到她家的後門。後門是窄窄的兩扇紙門。從那裡走進去,就是廚房和儲藏室,再往前就是客廳。川島很清楚。
「川島先生,有五千圓嗎?」
只是,以前去她家是為了打麻雀,借口等其他的牌友,早些去向她談話。現在,牌已經不打了,也就沒有再在濱岡不在家時去找他的妻子的理由。只要能夠找一個勉強說得上來的https://read.99csw.com理由,今後,想去看看她。
「實在對不起。」
預感果然不錯。付款給田所后,又過了三天,鶴卷又由那個女人陪伴著,把他找到衙門的大門口。
寄往家鄉去的快信,始終未見回信。家鄉的人一看到別人的弱點,就加以輕視,自己既然三番二次催促幫忙,就一定招到別家的嘲笑。很想三文不值兩文,把那一片山林賣出去,但是看在人家的眼裡,想必是認為盪盡遺產,至為不孝。家鄉的人對於不孝者向來有很大的反感,所以,他們的幫忙,到底有多少誠意,也很難判斷。
川島想像著,在大門一聲召喚、加代子出來應門時的情景。一看到他,必然是愕然呆立。開始是睜大眼睛,馬上就轉為展顏一笑。……
田所立即泛出了笑臉。
不過,回頭看一看自己現在的情況,這種慾望還是暫時壓一壓的好。
田所被川島帶離大門口,又來到上一次站著談話的地方。
「田所先生,實在對不起。其實,我也很想早一點還清,可是事情很不湊手。這裡有七千圓,今天就先拿這樣多回去,好嗎?」
呆立了一陣,還是按了門鈴,試一試。等了一分鐘,裏面沒有反應。
田所分明是自詡。很久以前,田所就已經十分注意,加代子對於川島似乎頗有好感;剛才從他的話來看,分明是說,沒有第三者打攪,他可以一個人霸佔了。
見到加代子,要仔仔細細打聽一下田所的事情。她平常就像不大喜歡田所跟她亂開玩笑。不妨聽一聽情況,給她出主意。她一定也願意商量,兩人一塊動動腦筋。
到了月底,到底該怎麼辦呢?
川島最初覺得委屈。可是後來,又認為田所的話並不完全是揶揄。加代子感到寂寞,說不定乃是真實情況。
出了電報局的他,心情似乎松爽了一些。在這種心情中浮現出來的人影,是濱岡的妻子加代子。五六天前,田所第一次到辦公署來時講的話,在頭腦里始終留著奇怪的魅力。
一定是像往常一樣,加代子先把他招待到樓下喝茶的地方。她雖然是一個人在家,卻像往常他等待客人打牌一樣,高高興興請他入座。
一看,全部玻璃窗都關上了,連https://read.99csw.com二樓的窗子都沒有打開一扇。如果有人在家的話,為了陽光和新鮮空氣,總應該打開幾扇窗子。
急促之間,他回不出話來;這個時候連信口開河,說一聲「是嗎,那麼,請問她好!」或者「等我有了錢,就到她那裡去打牌!」都不會了。
到底是鄉下人,做事真笨。已經在信上講明,要求緊急處理,而鄉下人偏偏萬事慢吞吞,連回信都不來一封。
眼看田所走到人堆去的背影,川島猜到了一件事。田所為了要債,先把鶴卷和近藤派來。一開始,田所不來,而讓其他兩個人先來,用的是巧妙的策略。
「哎呀,真不好意思!」
公寓雖然沒有人,川島在轉入後巷前,先回頭張望了一下,馬路的對面,與加代子的家斜對五六戶人家的地方,有一家香煙店,一個戴眼鏡的老太婆,正在望著他。大概是從剛才在大門口按鈴的時候起,她已經盯望了。
田所的話,川島越聽越討厭。說什麼看見你洗手不打牌了,本來不想再追賭債,只是因為你已經付了別人的欠款,而我這一份最多,所以非給不可;說得好聽,實際還是要錢。
川島下了汽車,三步並成兩步,站到濱岡家的門口。
田所順手把七千圓鈔票往工作服的大口袋裡一塞,高大的身體正要舉步,突然又想起了什麼:
川島把門「呀——」地一聲打開,向裏面剛剛邁了一步,只見暗黑的陰影中站著一個人,不由得「哎呀——」一聲,叫了起來。
田所這個人不同。他暗中在與加代子的關係上,對川島懷有敵意。他不是來追普通的債款。懷有這種敵意的田所,說不定會使用他的大手,展開暴力行動。
川島紅了臉。田所的揶揄式的話,有如一拳打到心臟,眼看著血管都暴露起來。
川島很想把這鐵門栓搖下來。像偷入人家那樣,潛進客廳,等待不久即回家的加代子。她一定是到附近買東西去了,等一下就會回家。她既然不知道他已經偷偷摸摸進來,當然要大吃一驚;那是多麼有趣的事。
關於售賣山林的事,家鄉還沒有回信。
車子在濱岡家的路口停下。街角是一家肉鋪。掛著紅紅白白半邊牛身和豬身的櫃檯前面,有兩個人九_九_藏_書戴著白廚師帽,抽著香煙,望著這邊。
川島似乎已經認清了田所的本性,同時又覺得,眼前這一場屈辱,與衙門裡的同事加藤和橫井所表現的侮蔑不同,田所給予的是暴力的屈辱感。
說時,投過了一絲淺笑。
川島沒有辦法,結果又付了鶴卷三千圓。說要去大阪,分明是撒謊,實際上和那女人過日子的錢都沒有。看樣子,鶴卷是不告妻子而別,和她住在一起。
川島對於田所的話,一時無法還嘴。對於衙門裡的同事的嘲笑無法還口,只是由於生性怯懦,而這一次對於有一半橫蠻的田所,生出了恐怖感。假如田所在這裏動起手來打人,那可怎麼辦?大門口前,人來人往很多;現在,許多同事正出出進進。如果田所一時動起蠻力,把他打得或踢得不亦樂乎,那可是當場出醜。川島的眼前不禁泛出了一幅在人堆里被田所毆打、而同事們佇足觀看的景象,這樣一來,打麻雀牌輸錢的醜事也就完全暴露出來。堂堂一名副課長付不出一名建築工人的賭債,而且在光天化日之下被毆打,一經傳出,非被解職不可。
臉色甚壞的近藤,低聲說道。照樣是黏著不走。結果,又是拿去了兩千圓才了結。
川島的危機過去了,心裏一塊石頭落地,背朝著田所,從內口袋的信封里掏出錢來,把從明友社借來的兩萬八千多圓,留下兩萬多放回去,然後轉身把七千圓交在他手裡。
兩筆從小額放款商那裡借來的錢必須要還。還有,從警衛員那裡借來的錢也須要還。另外,說是過四五天就還的,從下屬那裡借來的錢,到了發薪那天,也一定要還。不還,就丟了面子。
不在家!川島這樣想。
說時,幾近哀求。
「喂,川島先生,你不去打牌,濱岡的夫人可怪寂寞呢!」
說是路過來此,身穿工作服的田所,硬是強調要川島還債,這是川島在剛一見面已料到的事,他明白,田所不拿到錢,是不會走的。
終於,搖鬆了的鐵門栓又分開一些。川島從門縫探進手去,把鐵門栓完全推開。
「川島先生,我現在很為難。現在想去大阪,可是連零用錢都沒有。你手裡有沒有一萬圓方便?要得緊,實在對不起,碰巧我手裡太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