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賭債 第十一章

賭債

第十一章

田所發現胸前的鈕扣還沒有扣好,連忙動手整理。
從後門飛出來的田所,那姿勢還在眼前。服裝凌亂氣喘吁吁,就像剛走了坡路。那樣粗鹵的男人,竟然變得低聲下氣。那種模樣,代表著什麼意思呢?
「好嗎?……我絕對保證,鶴卷和近藤都不再到你那裡要債。這一點你放心。」
在田所來說,這是雙重意外。不是濱岡,固然也許可以使田所放心;但是一看到來者是川島,就讓田所感到了另外的頭痛。既然被看到了,那麼,川島就會轉告濱岡,也會向外傳播。不過,來者不是別人,乃是川島。田所知道,川島對於加代子也頗注意,這項意外,就使得田所的狼狽有了新的內容。……
「像你這樣的人去,保准全部輸光。你輸了不少吧?」
「我因為門都關住了,不得不想辦法進來。」
「沒有關係,你不要對別人說就是了!」
「喂,回家去嗎?」
川島向下吞了一次口水。他早就猜到了田所剛才在裡邊是和什麼人幹了什麼事情。上午剛到自己的辦公署要走了一筆錢的田所,馬上就跑到這裏來,連工作都拋在一邊了。
想到這裏,也就明白田所為什麼臉色蒼白、呆立在那裡了。田所一定以為是濱岡回來,才僵住的。他本來準備好了一番話,準備于濱岡面對面時,勉強應付。大白天的,如果由前門逃跑,給鄰居們看到,很不體面。所以田所別無他路可走。而那時,裏面的加代子連忙爬起身來,收拾地方,打理身上。
「那就好,那些人一遇到外邊的人,打起牌來就有古怪。辦法很簡單。他們之間有暗號,很容易做牌。像你這樣連牌都打不好的人,在他們來說,手腳就更簡單了。」
田所慌忙在後面叫喚。
田所說著,又從口袋裡陶出鱷魚皮錢夾,取出三張一萬圓鈔票。
川島的心還在「蓬——蓬——」跳動。離開濱岡家,上了的士時,就是如此,一直繼續到現在。
「不,濱岡那地方,很久沒有去了!」
「川島先生,請等一等。」
橫井說了這麼一句令人討厭的話,嘴邊read.99csw•com帶著微笑走開。
當初每天晚上到她家打牌的時候,已經看到了田所對於加代子亂施輕薄。那人,最近一定是依然使用同樣辦法向她進襲。田所可能是由於他不再去打牌,就更肆無忌憚,加速進攻。當然,田所是知道她有丈夫的。可是,田所不管這些,決心一逞。也可能是對她加以威脅。田所就是這麼粗魯的人,說著說著,就要出言威脅。他也許是藉著這家麻雀館還沒有領牌,進行要挾。也許是說要帶領暴力團的人來要錢。麻雀館是下等營業之一,所以也是暴力團的目標之一。
一看,原來是對面桌子上,本課的兩名同事在談話。
川島除了憎恨田所之外,更覺得加代子可憐。那個女人終於在田所的壓力下屈服了。大概在無法應付的情況下,終於屈服了。這是無法向丈夫交代的事。
「你這些日子辛苦了,這是賠禮。今天的事情,千萬不要說出去!」
田所一定以為濱岡工作到半路途中,故意回來。而硬要開門闖入,也無非是因為濱岡已經發現了兩個人的關係,所以拚命闖到現場。不是如此,田所的臉色不會那樣蒼白。
「好,好,你就不必客氣了。把你弄得那般田地,我們也有責任,非常對不起你。」
然而,田所看到的不是濱岡,而是自己。川島想到這裏,便向下繼續猜測。
「實在沒有想到你進來。」
田所又叮囑了一句。這幾句話,既不像過去的那樣咄咄迫人,也不像要施用暴力。當然,叱喝的聲音也消失了。現在的田所完全站在弱者的立場上。額頭泛著汗珠光。
「……」
「唔。那種地方,還是不去的好,無論如何,那地方的人,身份都差一些。」
說實話,還債的難處就此減少了很多。全部一共是四萬圓,數目很不小。不,另外還有田所給的三萬圓現款。這筆款子,雖然也包括今天早晨來要債時拿走的錢,總還是頗有收入。這就很有幫助了。田所過去的傲慢態度不見了,反而是低聲下氣。這都是因為被人捉到了把柄。
九九藏書不,今天有事,要回家。」
他剛想說,那是另外問題,田所的大手在他眼前一揮道:
川島由於全天過得緊張,身體疲倦,馬上呼呼沉睡。可是,沒一會兒,被妻子推醒:
然而,川島並不打算憤恨哪一個。被騙,無鬚生氣,中了老千局,也無須痛恨。這是因為連加代子都淪落為那種樣子,自己還有什麼火氣!現在,反而覺得負債減輕,頗為高興了。
「那個……」
最後的「好嗎?」,有些像過去的田所那樣,強要人同意了。
他還在進行解釋,而且認為,在這種場合之下,還是說明白的好。
川島勉強應付橫井的問題。
兩人在一瞬間,彼此張望了一眼,誰也沒有移動一步。川島沒有料到竟然有這件事,嚇得身體發僵,呆立在那裡。剛剛開門向裏面邁了一步,眼前還是一片黑影。
怪不得呢!川島心裏明白了。田所不去上工,白天就毫不在乎地溜到別人家去,原來早已知道濱岡出差到廣島去了。
正想逃走的川島站住了。不過,好像是自己做了錯事又被人抓到一樣,心臟劇跳不已。實際上,強行打開人家的後門,想暗中潛入,並不是懷有另外目的。
田所壓低聲音說道。看那樣子,田所並不是打算逞凶,反而是有所求助的樣子。川島沒有辦法,向田所那邊移了兩三步。
一隻胖手伸過來。
「明白了。」
可是,川島發現,田所的模樣很特別,簡直可以說是非常狼狽,頭髮蓬亂,上衣未扣。而且,盯著看人的眼睛,其實是吃驚一般的所謂瞠目。他在「呼——哧——呼——哧——」地大喘氣。
川島辯解。
「不,這可……」
「怎麼啦,不願意同我們打牌了!你還是經常到濱岡家去,同那些職業牌手去打牌?」
「如果是這麼一件事,不如找濱岡談一談。問問他,大概就清楚了。給他打個電話,好不好?」
川島又想急於離開這裏,田所似乎想起了什麼,再一次攔住他。
「實在對不起。」
「不僅是我那份賭債,算是取消了。就是鶴卷和近藤那兩份https://read.99csw.com,我也跟他們提一聲,一樣取消。所以,就請你放心吧。」
川島再一次深深點頭。
「喂,有人來找你。是兩個人……」
昏沉沉的頭,扒在桌上休息了片刻,剛走到走廊,橫井從對面走過來。橫井一發現川島,馬上帶笑趕了過來。
川島現在已經不把橫井或加藤的話放在心裡,重要的是眼前的問題。
田所大概不是說謊。鶴卷和近藤對於他,始終是言聽計從。兩個人一向對他恭順。
「川島先生,這是我一點小意思。今天上午拿你的錢,也在裡邊奉還了。」
當然,搖門的聲音,在客廳的兩個人是聽得到的。最初在大門口按鈴的時候,他們大概已經屏息靜氣了。緊跟著,後門又響;他們兩人一定知道有人強要進入。兩個人一定是狼狽不堪。……那個時候,在腦筋中一閃而過的,一定是以為濱岡回家來了。除了這戶人家的主人之外,沒有人敢於這樣大張旗鼓地搖門。要是小偷,要悄悄搖門、悄悄開門才對。
川島慢慢明白這是怎麼一回事了。所有的窗子都關著,田所又是這樣衣冠不整地跑出後門,再看他那副慌張模樣——田所在這戶人家裡乾的是什麼事,也就可想而知。在後面的黑影里,加代子一定是屏住呼吸,望著這邊情況的發展。他想到這裏,眼前一陣發白,突然轉過身去,拔腳想走。
「啊?」
「川島先生,我到這裏來的事情,請你不要向任何人提起。」
在回家的電車中,一直思索,田所說,作為他代為掩飾與加代子關係的酬勞,以前的賭賬一概取消。不僅如此,連欠鶴卷和近藤的錢,也可以不還了。說起來,田所是他們兩個人的提線人。鶴卷和近藤到衙門來要債,都是田所指使的,這一看法不會有錯了。
「……」
濱岡大概還不知道加代子和田所的事情。那麼一個喜好文學的丈夫,專門愛讀那些毫無作用的雜誌,對於妻子的事,卻如睜眼瞎子。……
川島還認為,這是自己遠離她的身邊,招致的結果。所以覺得自己也有責任。
川島與不使人感到樂九_九_藏_書趣的妻子一起吃了晚飯,洗了澡,連電視都沒有看就睡了。
「不,那不成問題了。總而言之。我在這時候到了這裏的事情,千萬保守秘密。好嗎?」
川島馬上盤算了一下。欠田所的賭債,和欠鶴卷、近藤的賭債,加起來約有四萬圓之譜。自己也知道,這筆款的代價是代替田所隱藏男女私事,只是,一經如此,自己身上便輕鬆了很多,何樂而不為呢!
另外一個人,這樣回答。
「明白了。對誰也不說。」
川島坐在的士里,心情有如作夢。回到衙門,坐在辦公桌前,頭腦也是糊糊塗塗,無法進行工作。
不像經常所見的田所了,語氣是在哀求。
川島不覺抬頭望了對方一眼。田所的眼神,卻不知在望何處。
「怎麼,近來生活嚴肅起來了?怎麼樣,好久沒有打牌,今天晚上來一場?」
川島順口致歉。對於加代子的憎恨,對於田所的嫉妒,使得他這一瞬間失掉了感覺。
川島又回想自己的行動。幸虧後門不能關得嚴絲合縫,再把它搖松。開門的時候,聲音很大。附近若有人看到,一定覺得很奇怪。可是自己當時沒有想到別的,只想著怎樣把裏面的門栓搖掉。
進入濱岡家的後門,川島不覺「哎呀!」一聲不是為了別的。眼前站著田所的魁梧的身體,而且是衣裳不正。
加代子的事情,所能想到的就是如此之多。她為什麼變成田所的人呢,這一點無法解釋。總而言之,這一次拿到三萬圓,前賬取消,再付三萬,前後就是很大數目。對於眼前,這是很大幫助。其他問題只有暫不考慮,收下來再說。
那時候,附近突然有人提到濱岡的姓名,川島怵然一驚。
「喂,川島先生,請到這邊來一下。」
川島甚至覺得,如果自己還繼續去打麻雀牌,能夠和加代子談談天,也許可以避免這樣的悲劇結局。看她那樣子,也是非常希望和自己多談的。可是,為什麼連電話也不來一個呢?大概是因為,他停止了打麻雀牌,加代子就不便於跟他多談了。其實她不必這樣擔心才是……
「川島先生,這裏的事情很九_九_藏_書複雜。」
「你如果保持秘密,我就非常感謝你。……這樣辦吧,川島先生,為了酬報你,你剩下的賭債,全部取消就是了。」
「濱岡不在東京啊!昨天我打電話到他的辦公室,說是頭一天就出差到廣島去了。而且,要到明天才能回來。」
川島剛要推搪,田所的大手已經抓住他的肩膊,把三張鈔票塞到他的口袋裡。
「……」
家裡的窗戶,好像內中無人,全部關閉著,六月下旬的天氣,竟然連一扇窗戶都不打開。大門,後門,全都從裡邊栓死。那是發生在全部密封的家裡的事。裏面的兩個人,大概絕沒有想到會有人破門而入。
光線很暗,看不大清楚了,然而,平日臉色被太陽曬得黑紅的田所,現在面如白紙。
川島的心情一片迷惘。大白天,加代子在門窗緊閉的家中,和田所藏在一起,想必已經是田所的人了。女人一次失足,其後就要被那男人牽著鼻子走了。田所先到自己這裏要了錢,又特地不去上工,跑到別人家裡。
「啊!」
後來,在走廊上遇到橫井,現在回想起來,橫井說了一句怪話。職業牌手湊到一起,使用暗號,專騙外人。這種情況,果然並不是絕對沒有。田所這三個人打牌時,不是有時挽袖子,便是有時搔頭,遇到那時候,自己總要大輸一場。
川島那天下午,胡亂把工作搪塞過去,就結束了一天的辦公時間。
「啊,田所先生!」川島終於開口,「你也到這兒來嗎!」
「是啊,到了時間,該回家了。」
田所的姿勢,也一樣是呆立。眼睛睜得圓圓的,看著川島。
「……」
田所還無法說話,繼續喘氣,連個「不」字都說不出來。
田所付給這三萬圓時,說了一聲「非常對不起你」,與這一說法相符合。現在,自己才懂得這句話的意思。
「所以,那樣危險的地方,還是不去的好。跟我們打,你不會吃虧。」
夢一般的心情,映著昏暗的場面。夢一般的絢麗鏡頭不見了。在那場面里,在那昏暗的地方,躺著兩個人。
「不,沒有多少……」
川島一聽到濱岡的家,頓了一頓,還是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