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雙聲記 第八章

雙聲記

第八章

「您兩位一起來了……」
老闆娘一提到想賺大錢,正在喝酒的越水不覺笑了起來。八重子把町子的性格毫無保留地說出來了。
「完全沒有表示。她也許是突然得了臟病?」
只有這麼多。非常之短。
「什麼?」
「是嗎?那麼,她已經有好幾天沒有上班了。」
「聽了你的話,我倒想起,她的確曾談到過。」
「是啊,昨天晚上我聽原澤先生講過了。」
六月十九號夜晚,給野鳥的叫聲錄音,卻同時錄下了男女談話的聲音,那個生氣吵架的女人聲,是不是就是町子呢?而且,目前下落不明的町子,從那天起就不到「青河」酒吧上班,是不是被殺了呢?原澤規久雄提出的這幾項疑問,對於其他三位朋友有很大的衝擊。
「這分明就是町子,她不甘心被拋棄。」說話的是原澤。
進藤的妻子同妻我的妻子一樣,都是這樣招呼。不同的是,進藤的妻子年輕,服裝漂亮,現在,雖然是從又黑又暗的鐵器店裡出來,就連四周的毫無華麗色彩的鐵器,都為之生色不少。
可是,如果妻我、進藤都與町子有關係,那就不同了,原澤也得守口如瓶。
「兩個月沒有付了。可是,衣服傢具都還沒有動。……房東來問我,知道町子到什麼地方去了嗎?我說不知道。他說,已經兩個月沒有付房租了,又不見人,怕出事情,有牽連,所以想向警方報案。」
第二天黃昏,三個人都到了越水的家。妻我帶來了錄音帶。
四個喜愛俳句的人裏面,最有空閑的是公司職員越水重五郎。他在一家中等電器公司做監察工作。兩年以前,他還是這家公司的營業部門的負責人,現在等於是無官一身輕,每天到公司去,隨便到監察室坐一坐,就算是一天的工作。按年齡說,他已該退休,社長好心照顧他,才有了這麼一份差事。可是,他也知道,這份差事,在下一次股東大會以前還能保住,到了股東大會時就危險了。
「不過,如果事先認為這是町子的聲音,這個聲音也可以說是她。」妻我說道。
妻我聽到原澤的新意見,向他問道。
由於都住在淺草,越水同另外的三個喜歡俳句的朋友,經常見面。妻我的洋點心店,進藤的鐵器店,原澤的燒雞店,雖然不在一條街上,相去不過是三十分鐘的步行距離。
穿了和服的老闆娘八重子,看見越水入座,站在身旁來打招呼。
越水像是想起一件舊事,也附和著說。
八重子帶了饒有興味的眼神,向原澤發問。
「町子嗎……町子這些日子沒上班。」
其後,又過了大約一個星期。其間,越水只獨自到「青河」去過一次。據八重子說,從那天以後,警察始終也沒有再行調查;房東把町子的行李押在當鋪里,把房間另外租給了別人。
越水是從移住東京的,對於東京的舊習實在還沒有習慣。
可是,妻我和進藤卻彼此知道對方與町子的特殊關係,而且也知道原澤與町子的關係。但他們誰也不願意從自己的嘴裏泄露一句。他們害怕一旦揭破,彼此下不了台。既不願意友誼出現裂痕,也不願意打破同町子的親密關係。
說著,越水再緊望進藤,心裏說,你跟她既然有不尋常的關係,總要餞別一次才對。
「我總覺得不像町子。」最先說話的是妻我。
「我們這裏,誰也不知道她住在哪裡。聽說是住在下谷,可是,詳細地址對誰也沒有說過,我們也問過她,她說,怕說出來以後,有人去打擾她,所以不願說。」
孝子的大眼睛向越水泛著微笑,裊裊走向車房。……
越水看著三個人的表情,心裏面覺得好笑。這三個人,都與町子在不同程度有著那種關係。如果說,他們不敢對是否像町子的聲音作出決定性的判斷,實在是不可思議的事。他們既然都會與町子卿卿我我,就算她低聲哼一個字,他們也應該馬上有反應。現在,他們個個裝做無法分曉的表情,分明是懼怕暴露自己同那女人的關係。
「町子真是連人都不見了啊!」
「真是聽不出來。」
進藤皺起眉頭,側耳靜聽。
越水再度緊望著妻我的臉色。
他追加了這樣的新意見。
「老闆娘自己去看過?」
越水知道,町子招呼客人時,很是隨便。這大概也是因為她有心存錢。越水冷眼旁觀,朋友裏面,原澤也好,妻我也好,進藤也好,都和町子有染,或曾經有染。不過九_九_藏_書,他們三個人都裝作若無其事,從來不對別人提起一句。……
「那麼,町子的情況,真是一點也不知道嗎?」他問道。
越水向前來招呼的人要了酒,眼光又回到八重子的臉上。
「病象倒是不知道。那女人相當隨便,可能性是有的。近來,惡性梅毒流行。町子如果是因為這種病進入醫院,她當然不會通知酒吧!」
「哎呀呀……」
一定起了什麼變化。所謂變化,很可能就是那男人乘女人不備之際,展開了危害行動。事實上,這一聲「哎呀」,完全不是嬌叫,而像是悲鳴!
問題是在什麼地方聽錄音。錄音帶都存在妻我處。其中還有一卷是廣播電台的朋友用低聲濾音器放大後轉錄的錄音帶。如果把原錄音帶和轉錄的錄音帶都播放出來比較,在妻我家就很不方便。說不定會引起夫人的注意,因而闖進了現場。不僅是妻我的家如此,其他三個人的家也都如此。
那天晚上,四個人躲開「青河」,另外找了一個咖啡館,見面計議。
「是啊,說不出什麼地方不像町子。」妻我回答。
「我們這一位,對於音樂一竅不通。只會聽日本舊式小曲……」
如此,三個人便都裝作彼此毫不知情,反而把友誼維持下去。
「從她不來上班,到現在有多少天了?」原澤抬頭問道。
「最近,鐵筋的價錢,上漲了沒有?」
八重子對於始終沒有上班的町子甚為生氣。有她在酒吧里,生意並未見好;沒有她在酒吧里,生意反而有了相當大的影響。
原澤用平常的語氣說了這句話,在越水聽來,卻覺得聲調多少有些變化。
「越水先生,如果你的夫人同意,我也可以經常帶你出去。」
越水一聽,三個與町子素有因緣的人,都做了肯定的答覆,心裏不覺怦怦跳動起來。只有他一個與町子向無關係,這時卻反而更加激動。
八重子緊皺眉頭。
回答越水時的語氣,多少有幾分自傲。俳句朋友的妻子里,只有她是另一種類型的。
八重子對他開了一句玩笑;原澤只說了一句「胡說!」不由得張嘴大笑起來。越水側過眼睛,詳細觀察原澤的表情。
「不僅是那天晚上。昨天晚上我又去了。町子依然沒有上班。」
「是么?那麼,她住在什麼地方也就可以知道了。」
「在你去『青河』的頭一天晚上,我已經去過了。所以,比你先聽到町子的事。」
「我看,還另外有大筆奉送的義務吧?」
越水也從另外的吧女口中,聽說町子愛錢。事實上,從行動上看,也確實如此。其他的人說,她已經積存了很多的錢,這也許是謠傳。不過,為了多賺一點錢,早一些離開酒吧,這是一般吧女都有的願望。
越水把送過來的酒杯握在手裡,回過頭去,從昏暗的燈光中,張望吧女們的面孔。
「不過是給些小賬。」
「的確是相當能咬牙……。不過,町子開始不上班那天,是六月十九號,也就是我們到輕井澤去給野鳥錄音的那一天。」
「雖然也可以這樣猜測;不過,前一次女人的聲音和后一次女人的聲音不同,我覺得根本是不同的人。」原澤提出了新的意見。
又轉為徵求進藤的意見。
「是啊,反正是有些特別情況。」
越水又輪番看著三個人的面孔。
町子生於新瀉,二十三四歲。兩年前來到這酒吧。並不是非常出色的漂亮,不過,臉小,皮膚白皙,大眼睛,長睫毛,黑眼珠總是閃閃發光。越水看見她,總覺得是一個苦相美人。
不知原澤在尋求妻我哪一方面的同感。
「那女人一向很認真。」妻我點頭。
越水斜眼望著原澤的臉。原澤的面色若無其事。
「那麼,事先有什麼病象嗎?」
「那一定很高興了。今天怎麼不帶你丈夫去呢?」
「你倒是真熱心。」
「今天下午,下谷警察署打電話到我家裡。我說,對於她的行蹤,我是一概不知;對方又問了兩三句簡單的話,就把電話掛斷了。我原來以為,會有探員來,到現在還沒有來,很奇怪。」
一天晚上,越水和原澤在「青河」酒吧出現。
越水一邊說,一邊暗中觀察妻我的表情。
「喂,今天晚上看不見町子?」
「嗯。我聽不出什麼地方不像町子。你的意見怎麼樣,妻我先生?」
「哎,朋友呢?」
「照這樣說來,我也覺得語氣和第一次談話有些不同。」妻我同意原https://read•99csw•com澤的意見。
「那麼,第一次女人的談話聲是町子,對方的男人聲音,又是誰呢?」
從那天以後,又過了些日子。
「不願別人去打擾她,在這裏,不是一樣有人打擾?」
原澤向越水得意地笑道。
大家都說分辨不出來,這一卷錄音帶播放完畢。
這個酒吧,是原澤先來的;後來,他帶妻我和進藤來喝酒,最後,連越水也帶來了。四個人常到酒吧喝酒,已有三年。老闆娘和他們很熟了。
「什麼,不就是坐在那邊的卡位里,慢慢聽她說的嗎!她為了一心儲錢,貪心得很呢!」原澤對老闆娘八重子說道。
「這傢伙已經說過了。連我們聯句的事也說過了。」
「說不定就是町子。」
「怎麼樣,這個聲音?」
進藤的鼻樑上出現了皺摺,不斷苦笑。
最後這一聲「哎呀!」似乎是大吃一驚的叫嚷。把女人的話一路聽下來,已經聽得清楚,她是越說越激動了。
聽到了這些話的第二天,原澤突然來到越水的公司,這是很少有的事。他說,路過附近,進來坐一坐。後來,兩個人到附近的咖啡館小座,剛一坐下,原澤馬上壓低聲音對越水說道:
「十八號晚上還來上班。第二天起,就不見人了。」
「是嗎?」
六月十九日,是他們前往輕井澤去聽野鳥叫聲,一晚未睡的那一天。
「別的姊妹們沒有去看看她嗎?」
「我覺得第一次女人的談話聲是町子,第二次談話聲則是別人。」
「原澤先生,你這些話,是什麼時候聽町子說的?」
「後來,警察有沒有到這裏來調查呢?」
「什麼?照你這樣說,豈不是不同的兩對情侶,在聚音器前出現?」
妻我的夫人名叫和子,說話時雖然笑容滿面,眼神卻帶著狐疑。和子這個人非常能幹,這間洋點心店的發展,全賴她的手腕。
「真是聽不清楚。我看,還是再聽一聽廣播局轉錄的放大聲音吧!」妻我苦笑著臉說道。
據越水想,這裏面恐怕還夾雜著一種利害關係。如果大家揭穿了,這項秘密,大概就要傳到三位夫人的耳朵里。三個人之中,只要有一個人向對方的妻子告密,自己恐怕也脫不了身,所以,告秘家一翻臉,彼此都不利,不利於共同保持關密,很容易追查出來。所以,三個人都會因此而不安。
「誰也沒有去過。可是,她一句話不說就走了,已經有兩個月的房租未付。」
「對,再聽一聽談話的內容。可是,聲音像不像,就無從判斷了。放大以後,就不再是人聲。所以,要判斷是不是町子在講話,要從她使用的字眼來著手。上一次聽時,沒有這種關係,所以輕輕放過去了。」原澤說道。
「太感謝了。今天忙著有事。改天來。」
「她住在下谷第一街的綠庄公寓。很意外,看樣子是個正經人住宅的公寓。一間四張半席大,一間六張席大,連居室和廚房都算在裡面。」
「雖然很靜,我倒慣了。……鳥的叫聲很好聽,我第一次聽到。……這是什麼鳥,聽,除了夜鶯,還有……別說話!……暫時別說話……。」
八重子意味深長地笑了起來。
「什麼。連房租都沒有繳?」原澤說。
「對了,那天老闆娘曾經對我提起,頭一天晚上,你去過了。」
「什麼,町子不會那樣做的。大體來說,酒吧的女人是沒有什麼情義的。說一聲走,馬上就回家了。所以,照我看,說不定已經回到新瀉,籌設她的酒吧去了。臨走的時候,一聲不說,等到那方面準備好以後,再回到東京來,向各方面一一招呼。」
四個人彼此張望。
男女談話的聲音很小,簡直無法聽得清楚。女人的聲音似乎很普通,聽不到有町子講話的特徵。而且,時時有貓頭鷹的叫聲,把談話聲遮蓋住。另外,還有杜鵑鳥和其他的野鳥不時打擾。不過,這些野鳥的叫聲,在另外一卷經過過濾的錄音帶里,都已經除掉了。
「一個人?」
「町子借錢,無非是想回新瀉,去開一間酒吧。」
「不會吧。就算在這裏不合適,想賺大錢,到另外一家去,臨行也總要招呼一聲。」
町子就是這樣不近人情。多少有些自私。正是因為這個緣故,酒吧里的其他吧女可能不太喜歡她。
大約經過了四十分鐘的鳥叫聲,談話才再度開始。那時已接近十點半鍾。可是,這一次談話聲音很短。而且,聽起來與第一九-九-藏-書次談話聲音不大銜接,話聲很不穩。女人的聲音,有的地方像町子,又有一些地方不像町子。
「可是,越是想著它是町子的聲音,就越覺得像。」
見了面以後,進藤也是和妻我一樣地說,自從回來以後,還沒到「青河」去過,所以不知道町子沒有上班。
「哈,他們對於町子的失蹤,倒很樂觀呢?」
「你覺得語氣和措詞,有町子的特徵?」越水問他。
原澤終於把過去的話放在一邊了,不再提原來說町子可能得了性病、入醫院的推測,反而同進藤對越水所說的說法,完全一樣了。
大臉上,眼邊笑出了不少小皺紋。
妻我明快地自言自語,似乎並未注意到越水為什麼特別提出她從十九號開始沒有上班。
「首先,先播放我們的錄音帶。雖然聽不清談話的內容,因為是原聲,是不是町子,容易判斷一些。」
「這還是第一次聽到。我從輕井澤回來以後,還沒有去『青河』,所以不知道,也許是她身體不好,休息幾天?」
「不過,第二次談話的聲音,好像非常平靜。而且,語氣沒有那麼輕佻。」原澤說道。
八重子笑得露出桃色的牙肉。
如果町子的相好只是原澤一個人,原澤一定會自己供認出來。說不定,還要到處吹噓。對方既然是酒吧的吧女,還有什麼隱瞞的必要。只要瞞住妻子,對於朋友是不會有什麼秘密的。
原澤說到這裏,頓了一頓,才接著說下去。
「喂,這是我的直感。我一直有這樣的感覺……町子已經神不知鬼不覺地被人殺死了。」
進藤的商店是上一輩留下來的鐵器批發店,是淺草的老字號。面對街道的門面雖不大,店子卻很深,後面而且有兩個大倉庫。最近建築業鐵筋賣得很多,一兩筆交易就很大了。進藤就站在卡車旁邊,一邊看腳夫裝貨,一邊說話。
「四五天以前,我們都到輕井澤去聽鳥叫,是妻我出的主意,借了別人的別墅,一晚上沒有睡,用妻我買的聚音器聽鳥叫,倒是很有意思,不過,累得很。進藤還傷了風。大家都累了,也就沒有在這裏碰頭。」
「那女人有點秘密主義。既不把住所告訴酒吧里的人,也不透露電話號碼。她一定是有不讓別人知道的必要。例如,家裡有老主顧,或者是有男人同居。」妻我低聲說道:「不過,這種事在酒吧的吧女來說,並沒有什麼特別。也許是家裡還有孩子。」
「這倒有些像她的性格呢!」
把錄音帶放在越水搬出來的錄音機上。妻子和孩子都高高興興地出去看電影了,家裡很安靜。
「他們兩位在前天晚上一先一后地在這裏露面了。我說,町子到現在還沒有下落。他們說,一定是有了相好的男人,給她找了一個更好的住處;那個女人還會受男人騙嗎?絕對不會,所以不必擔心,老闆娘,說不定,今天晚上,突然之間就回來了。這是他們的話。」
這是大家最為關心的問題。
越水認為,町子和妻我一定有交情,所以妻我必定知道她的住所。既然知道,說不定妻我還暗中到她的住所去過……可是,妻我一味展開不著邊際的笑臉,無從體察真相。
這是進藤的意見。越水也認為,進藤和町子具有同妻我和她一樣的關係,但是,冷眼旁觀,他的面色也同妻我一樣,毫無改變。
「是啊,是我要他去的。男人們總以為自己老了,老氣橫秋的。所以,我就不贊成他作俳句。」
另外的兩個人都是在暗中與町子相好。他們兩個人上了年紀,對於町子的感情,大概比原澤要認真得多。原澤如果知道這件事,他就不敢到處自吹自擂,以免破壞了友誼。
八重子表示不滿。
「一晃一個多月了。」
「如果不同的話,那又是怎麼一回事呢?」
原澤啜著清酒,問道。
越水按照次序,輪番望著他們的面孔問道。是町子呢?抑或不是町子呢?
「那麼,町子是從那一天起,不到酒吧來的呢?」越水隨口問道。
「可是,要是如此的話,她也應該向八重子和酒吧里其他的人提一聲。就是我們,也不妨送一份薄禮呢!」
越水又到了進藤的鐵器鋪。
大家默然。越水說道:
第三卷錄音帶放到錄音機上了。首先是夜鶯的尖叫聲。貓頭鷹的叫聲跟在後面。低微的男女談話聲也跟著出現。女人的聲音稍微高了些,不用說,她講的是什麼,還是聽不明白。但是,四個人因為早已在前https://read.99csw.com一次聽過擴大聲音的播放,知道了內容,所以反而神情緊張。這就是他們要重聽這一卷錄音的關鍵性原因。
「越水先生,幹什麼站在那裡講話?進來坐坐,我給你們準備茶和點心。」
八重子望著客座,說道。卡位里,幾個年輕人在喝啤酒,鬧得正歡。這座酒吧在淺草一帶開設多年,越水他們經常去喝酒,有年輕客人在裏面叫鬧,倒很少見。這時候,談談不願意讓別人聽到許是大城市裡的人的特點——如果不是這樣,就不會這樣吞吞吐吐,若即若離。在越水看來,這種的話,倒是好機會;酒柜上管酒的人正在另一角落同客人閑談。
說來說去,那次錄音里的低沉的女聲,到底是不是町子,必須再聽一遍才能分曉。大家得出結論,如果非常像町子的聲音,就不得不向警方報案。
雖然並沒有吵架,卻也並不是非常融洽。明知而佯做不知,這大概是中年男子的特點;不,也許是大城市裡的人的特點——如果不是這樣,就不會這樣吞吞吐吐,若即若離。在越水看來,這種友誼關係,實在並不穩固。
越水覺得,最年輕的原澤同町子也有不同尋常的關係。他從輕井澤回來,去了「青河」酒吧好幾次,而且特別注意町子的行蹤呢!
越水知道了「清河」酒吧的町子不來上班的事情以後,第二天,下班以後,走到洋點心店,告訴妻我。因為另外還有店員,所以走出店子幾步,站在那裡談話。
妻我帶著複雜的微笑,側著頭說道。在越水看來,凡是談到女人的事情,不論是哪一個男人,都很易帶有這種表情。
「可是,町子這個人,一向對店裡的人揚言,她還是獨身。町子常常自詡,過的是正正經經的生活。喂,這個人喜歡錢,說不定自己吹噓,既無老主顧,又無男人,這樣就可以吸引顧客。不管她有多少朋友,誰也不知道其中的秘密,以免她們到處信口開河。這一點,町子倒是頗有心得。」越水說道。
「啊,怎麼了?喂,是不是跳槽到另外的酒吧去了?」
「可是,我們非常羡慕進藤兄,由於夫人年輕,他也跟著年輕了。前幾天,我們去輕井澤,第二天,人人都疲倦不堪了,進藤兄卻跟夫人一同到宇都宮去打高爾夫球。我們聽了,都是一驚。」越水對進藤的妻子孝子說道。
「什麼?從十九號起不來的嗎?」
四十分鐘后,第二次談話的錄音又開始播放了。還是只聽女人談話聲。
最初聽到原澤這些意見的是越水重五郎,雖然在口頭上不願同意,但到底是變了顏色。六月十九號起,町子失掉了蹤跡;對於這樣的意見,就絕不能一笑置之。
下一個是原澤了,這一回情況不同。
「夫人,出去嗎?」
越水重五郎從公司的宴會席上出來,閑踱到淺草的千草街一家叫做「青河」的酒吧。「青河」是這一帶的中等酒吧,有十名上下的吧女。不過,經常來上班的只有八個人左右。
「說不定是病了吧?」
老闆娘八重子在櫃檯後面招呼他們。
「可是,說是休息,也未免時間太長了。老闆娘八重子說,町子住在下谷,可是從不把地址告訴人,所以不知道她住在哪裡。因此,到底是為什麼不來,還說不上來。」
「公寓的房東說要把町子的行李收拾好,要我去那裡做個見證,我說,這種事情,還是免了吧!所以,我沒有去。直到現在,町子還不把藏身的地方告訴我,我有什麼義務去看一個不告而別的人的行李?我對房東說,你隨便處理吧!」
據廣播電台的人說,這一段談話是在聚音器前方說的,而且是隨走隨說,橫過了聚音可能範圍,第一段談話,則是在其範圍之內一個點,站著說的。因為這個緣故,第二次談話要比前一次短得多。
越水連忙逃竄而去。和子的話鋒一向犀利,越水很怕對付。
「是嗎?我倒覺得像町子。」這是進藤。
「那個么,很簡單!那女人同對方的男人有四十分鐘沒有講話,親親熱熱,再說話時,語氣就變了。」進藤說道。
「去聽音樂會。」
「哎呀,是越水先生。請裡邊坐吧。」
「町子到現在還沒有消息呢!」
換上了錄音帶,這一次是廣播電台代為轉錄的錄音帶。沉重音響的談話開始了。
「今天都不在……對了,昨天晚上原澤先生來了一下,馬上就回去了。」
正想到這裏,錄音帶里的談話聲消失了。其後,都read•99csw•com是野鳥的叫聲。
「町子沒有對酒吧作任何表示,就走了?」越水問道。
「有人說,那女人打算儲蓄一些錢,回到新瀉去開酒吧。她說,東京的物價高,經營起來很不容易,回到家鄉去,事情就容易一些。是不是她回鄉去做準備工作呢?等到籌備就緒,快要開門營業了,再回到這裏來告辭。」
越水半開玩笑。
「原澤先生大概也奉送了不小的一筆吧?」
越水對進藤的妻子講話時,要比對妻我的妻子講話,來得輕鬆一些。孝子是續弦,非常摩登,不大像干鐵器店的生意的人;不僅同進藤的年齡不相稱,就是同這一家古色古香的商店的氣氛,也有顯著的差別。去打高爾夫球的時候,自己開汽車去。進藤對於這位年輕夫人,有點畏懼。
這時候,妻我的夫人穿著白罩衫,出現在店子門口,越水連忙變了話題。
「真是亂說……可是,說真的,如果真病了,她也要來關照一聲。」
「你看,町子不上班,沒有了蹤影,是六月十九號開始的。那天晚上,我們給野鳥錄音時,不是錄下一男一女吵架的聲音嗎?……說不定,那就是町子呢!」
「是啊,而且把俳句都背給我聽了。」
最後決定,由公司職員越水提供自己的家,作為聽取錄音帶的場所。那天晚上,設法勸他太太出去看電影。
「說起來也奇怪。四五天以前,她的房東到我們這裏打聽消息來了。」老闆娘說。
「我就是有這樣的想法。語氣也像另外的人。后一次談話的內容,同前面也不連貫。照我想,在前一對情侶走了之後,又另外有一對情侶在聚音器前經過。」
「這裏真靜啊。……我不幹,這地方太荒涼。……可是,心裏總有點害怕……喂,這是什麼鳥?……夜鶯?是這樣的聲音?我只聽見過這種鳥的名字。……喂,以後怎麼辦呢?得有個長期打算!……可是,我沒有辦法啊!而且,我沒有想到,你竟然說出這樣的話。我原來還以為,你一直在認真考慮我們的事情。真是太不把人當人了。……不要說得好聽吧。我還不知道嗎?你已經慢慢冷淡下來了。你既然如此,我可怎樣才好呢?喂,我怎樣才好呢?……我不幹……可是這樣想。但是那也……已經……說過。對方……為什麼那樣……那麼也好。不過,我可不答應。就算有這樣的事情,我也拒絕。從一開始,就不對。我怎麼樣辦才好呢?我已經下定了決心。如果你的心意是這樣的我就跟你拚個高低。我說的話,就辦得到。……你還以為我是開玩笑,我早就拿定主意了,什麼事我都做得出來。事情已經到了這個地步,我還怕什麼。所以……哎呀……」
放大了的女人聲音出現了,對話開始。大家只注意女聲:
「是啊,出去一下。」
第二卷錄音帶開始播放了,最初是貓頭鷹叫,接著是杜鵑鳥叫。談話聲開始了。這是那天晚上九點二十分的事。四個人側耳靜聽。這一次的情緒,完全失掉了樂趣;如果判斷出那女人的聲音就是町子,就要向警方報案,所以大家很認真。
越水打電話給妻我和進藤,把這件事告訴他們。
進藤說話的時候,他的妻子孝子從店裡走出來,身上穿的是極為講究的西裝。越水連忙開口:
「是啊,是我們去輕井澤聽鳥叫的那天晚上開始的。那是六月十五號……真的,今天都七月二十號了。」越水望著八重子的臉說道。
「好,再聽一聽第二次談話的錄音吧。」
「是啊。町子的聲音不粗,但也不是特別的高。是女人的標準型聲音。錄音帶上的聲音太低了,聽不清。」原澤說道。
「從那一天起,就沒有看到妻我和進藤兩位先生來?」
進藤的臉上表情頗為深刻。
越水想起了坐在旁邊的原澤前些日子講過的話。他說,說不定,町子是患了臟病而進入醫院。那時候,情況還不十分了解,後來,她始終沒有出現,他也不再提這句話了。那時,他一定心中含恨,所以故意這樣講她。
原澤搖頭。
原澤爽爽快快地表示意見,而且縱聲大笑。聽了這番話,越水倒覺得原澤的解釋最為中肯。這倒越加可以證明,原澤同町子的關係最深。不過,原澤始終沒有透露過他與町子有什麼關係。就是現在這樣有說有笑,也仍然是不露聲色。其實,這種毫無所謂的笑臉里,不正是隱藏著什麼秘密嗎?
她的小臉上,大眼睛一眨一眨的。
越水哈哈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