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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第十五章

歪脖一聽,高興壞了,這說明彪哥不打算偏袒這小子,就放肆地說:那就文的武的都來點。
沈白塵拎著萬金貴的行李,跟在他後邊走到一號倉門口,等著值班看守開門。
一邊說一邊還把手往他領子里伸。
老頭非但不應,反而脫鞋褪襪,盤腿打坐,雙目微閉如初。
於是他訓斥歪脖道:你使暗器傷人算什麼本事?我一輩子最看不起的陰臍爛肚的人,有本領就搞明的,要殺要砍都敞著來!
歪脖當然不能就此罷手,他惡聲說:小兔崽子,骨頭癢了?老子給你撓撓!
歪脖正為這小白臉兒憑著一雙運動鞋輕易被彪哥赦免,心裏怏怏不快,巴不得有機會發泄。一聽彪哥的話,立刻精神倍增,尖起男作女聲的嗓子,說:報告船長,歪脖得令!是文打,還是武打?
其實不用他警告,也沒有誰敢跟他作對。在一號倉里,新來的囚犯只要待上半天,彪哥的種種驕人事迹,定如雷貫耳,震得你呆若木雞。別的不說,光說他左手那半截食指,就夠你唏噓好一陣子。
紀石涼說:那就行了。說罷,退身而去,嘴裏還哼著西皮導板:包龍圖打坐在開封府,尊一聲駙馬爺細聽端詳……
紀石涼說:哦,想把你船長的威風再張揚張揚?
老紀撂下幾句話,唱著小曲走了,把個彪哥晾在了半山腰上下不得。彪哥心上恨恨地想:這個姓紀的老麻雀,肯定是不滿領導對小老頭的特殊照顧,想要撩起老子的火氣找茬修理我,故意派個鳥人送他進來,自己慢半拍露臉,專等老子手起刀落的當口,來喊刀下留人。姓紀的這個(屍求),時間差打得算是刁,領導的意思傳達了,小老頭跟老子的梁子結下了,他穩坐開封府唱著小曲,把老子吊在半空中。
一號倉的居民們更是驚詫不已,他們問也不問,就認定這怪模怪樣的老頭子,是個特殊人物,不然來坐牢,怎麼還帶著馬仔給他拎包。
彪哥一看,這還了得,頓時怒氣衝天,跳起腳罵:你個老不死的!從哪個襠里鑽出來,跑到這兒來找死?
自從進得倉來,彪哥跟紀看守多次九九藏書過招,雙方都熟悉了對手的套路,說起話來也已有了某種默契。彪哥可著嗓子說:報告政府!正在給新水手搞上船典禮呢。
魏宣看見沈白塵吃了一大驚,怎麼也猜不出他到底是什麼身份,瞅他的眼神也有點畏懼。
倉門一關,彪哥就從船長的寶座上緩緩起身,徐徐踱步過來,斜眼盯住老頭,看得目不轉睛。老犯們見狀,知道彪哥打算無事生非,紛紛讓到兩邊,靠在牆根兒。
彪哥答日:要錢沒有要命一條。
歪脖有恃無恐,上來將魏宣的領口拽了一把,探頭看看說:嘿,真不賴,還長著胸毛呢!牛逼!性感!
彪哥拿目光將眾犯一掃,眾犯馬上齊聲答道:由著彪哥!
歪脖一邊說,一邊模仿著健美操的動作,極盡輕薄之態。
彪哥在飛哥的地下賭場抓住一個手段高明長期作案的老千客,此人讓飛哥在經濟上和信譽上,都蒙受了巨大損失。彪哥下了狠手,用不鏽鋼管罩住那人的眼眶,使勁一拍,一個黑白分明的眼球就滾到了地上。老千客痛得鬼哭狼嚎,旁邊的嘍噦打手也嚇得不敢正眼看,連飛哥本人都動了惻隱之心,說:念這丫挺的年紀還輕,給他留一隻眼珠認路數錢。
自己的副將栽在一個書生手裡,彪哥很沒面子,對著歪脖伸出一個小拇指,表示不滿。
走到魏宣跟前,歪脖像看牲口似的,把他上下打量,左右評議,直攪得魏宣怒火中燒。
彪哥跟看守們周旋久了,認定最難纏的就是這姓紀的。別看他外表粗粗咧咧渾不懍,心裡頭可有本小九九,整起人來陰損得很。移花接木、暗渡陳倉、金蟬脫殼、聲東擊西,飛哥當年給弟兄講解的《孫子兵法》那一套,此人都給活學活用了。彪哥剛來的時候,沒少在他手裡頭吃虧,而且吃的全是暗虧,不是偷雞不得蝕把米,就是打落牙齒往肚裡吞,從來沒佔過便宜。所以每次只要聽見紀某的聲音,彪哥都格外小心地揣摸一下,久而久之,也能猜個八九不離十。雖說一囚一警分屬兩個陣營,彪哥漸漸地竟有點佩服紀某人了。
九-九-藏-書此時的萬金貴已經在絲綢小褂上罩了件藍馬甲,從著裝看跟別的囚犯沒有多少差別了。倒是沈白塵沒換制服,又替這個新來的嫌犯拎著行李,身份頗為可疑。一路走來,鐵門上的小窗口裡鑲嵌的那些死魚眼睛,都因為這個另類人物的到來活過來,充滿了疑問和驚訝。
不過今天姓紀的可是有點不仗義。老子已經發作了,他才來叫停,讓咱這臉面往哪裡放。要是老子就此蔫了屁,那小老頭以後還能把咱當老大?彪哥這麼一想,決定來個敲山震虎,殺雞嚇猴。
等了半天,來接應的鬼影子也沒有一個。知道這傢伙是個孤膽英雄,唱的是出單刀赴會,壓根兒沒帶人來,這點倒叫對方老大始料未及。江湖上從來好漢惜好漢,要是把這麼一個忠心耿耿的熱血馬仔就地正法,老大也怕寒了自己弟兄的心。於是放下架子跟彪哥談判,贖金減半,款到放人。
魏宣的心情暗淡,悔恨也再次升騰起來,他心中的苦海波濤洶湧,每一個浪花都翻滾著絕望。
彪哥號稱他這輩子只服飛哥一人。當初他為飛哥效力,鞍前馬後不嫌煩,肝膽塗地不惜命,現在飛哥已去,這世上就再沒有能讓他服讓他畏的人了。說這話當然不是誇口,凡是一號倉的老犯,誰不對彪哥的狠勁交口稱道?
這可不對彪哥的胃口。
28號正是彪哥的編號,彪哥條件反射似的緊急剎車,立正應道:到!
據說彪哥剛跟飛哥當保鏢的時候,飛哥也不過是個衚衕串子小蟊賊,不知為什麼事情被人追捕扣押,索要巨額贖金。彪哥為救飛哥命也不要,跑到那伙人正在歡宴的酒席上,縱身跳上檯面,將一盆熱騰騰的毛血旺,澆在為首的老大頭上。那人也不是吃素的,被襲之後並不退卻,反而指揮若定,吩咐小的們分頭把守包廂、走廊、酒樓大門,凡有來接應的,來一個捉一個,至於這個名叫阿彪的猛子,只能是豎著進來,橫著出去。
正是箭在弦上不得不發之際,這樣的話彪哥聽著可太不爽了,然而人在屋檐下,怎能不低頭,只好含糊應道https://read.99csw.com:報告政府,28號明白。
紀石涼說:現在我告訴你,你得知道老幼有別的道理,這老傢伙年紀大了,不用你調|教。
彪哥說:政府在上,28號不敢。
九個月前,彪哥被手銬腳鐐雙重伺候著進了倉,罪名是故意傷害致人重殘。
彪哥接手之後,按輪船上的建制安排人事,自任船長,其他人以案情輕重、犯罪性質分別授予職務和權力。除他自己之外,詐騙犯最受賞識,殺人犯其次,拐賣人口、流氓強|奸犯都是人渣下九流,一律不予重用。以彪哥的標準,前兩種人一是有謀,智商高;一是有勇,膽子大。後邊兩種人,所犯之事有悖爹生娘養的道理,不是人乾的。有這些條條杠杠管著,彪哥待人接物倒也算有章有法賞罰分明,前提是你得按彪哥的口頭禪來行事。
彪哥不得已再次保證:政府放心,28號對政府從來有令就行有禁就止,沒有二話。
彪哥進了倉,渾身還是殺氣騰騰的,人見人怕,情願兩個人共一條鋪疊羅漢,都沒誰敢挨著他兩邊的鋪位睡。前任牢頭見狀,不打自降,第二天就把大通鋪中央最好的位置拱手相讓。通常倉里每誕生一位新的牢頭,必定上演一幕血拚大戲,只有彪哥接任不費吹灰之力。
說著,從腰裡拔出匕首,將自己的半截食指,齊關節剁下,放進嘴裏,咯吧咯吧嚼碎,又從桌上抄起半瓶茅台酒,仰頭一吞,咽進肚裏。
武打就是可勁揍狠命踢。原則只有一個,打完了踢完了,不能有明顯的外傷,特別是頭部和臉部。當然更不能發生骨折、出血這樣的事故,所以常常是用被子矇著你來做。被做了,也告不起官,看守查驗沒有明顯的傷痕,安撫安撫也就不管了,而且要告了官,回到倉里,還得挨上更厲害的一通揍。
說完,反倒把氣咻咻的魏宣拉到鋪邊坐下,和顏悅色誇他出手快,一看就是練過兩手的幹才。邊說邊用眼睛去瞟新來的老頭,明擺著項莊舞劍意在沛公。那老頭卻一直不動聲色,對這場鬧劇置若罔聞。
彪哥臉朝著魏宣,眼瞅著小老頭,九*九*藏*書高腔出場:174號,你聽著。不管你以前乾的什麼差事,今天淪落到這賊船上,就算是入了江湖了。俗話說,人在江湖身不由己。由不得你自己,那又由著誰呢?在上海灘由著杜月笙,在美國由著奧巴馬,在咱一號倉,由著誰?
正當倉中各位凝神屏氣,等著上演好戲之際,鐵門上的窗口突然傳來聲音:28號!
倉里的人包括彪哥在內,全都驚著了。他們哪兒知道,魏宣讀書的時候,一直是學校足球隊的門將,還在業餘體校練過兩年拳擊。
文打通常是用來對待老弱病殘嫌犯的,怕打壞了出麻煩,主要是逼你做些猥瑣不堪的動作。比如把腦袋湊近尿桶吸氣,叫桂花飄香;比如頭上頂上一滿碗開水轉上幾十圈,不準把水晃出來,叫老驢拉磨。一般來說,過得去就行了,既然船長說用文打,說明打算關照你,也就沒人跟你為難了。
彪哥怒髮衝冠,顧不得吆喝手下,跨上一步,揪住老頭脖領子,打算親手給他顏色看看。
老頭低眉順眼,不吭不哈。
魏宣跟著說:由著彪哥。
當天夜裡,飛哥打道回府,毫髮無損。從此在黑道上,彪哥被稱天下第一仔,名聲大震。
眼下在這一號倉里,彪哥早已不是當年的馬仔,而是名正言順的老大——船長。看見這小老萬金貴帶著跟包的來坐牢,回想自己進來的時候,提著抽去了皮帶的褲子,走得磕磕絆絆,還被人推推搡搡,心裏不禁憤憤然:這小老頭如此瀟洒自得,憑的什麼!
魏宣心下清楚,彪哥已經感受到極大的挑戰。彪哥與小老頭的較量,在這個屋頂下會隨時展開,而他自己跟歪脖的廝殺,也不會就這麼輕易了結,還有惡戰在後邊。
魏宣強忍心頭的厭惡,一聲不吭。
對方老大大驚失色,帶著手下一齊撤退,還扔下五百塊錢,叫服務生快把這痛得臉色煞白,眼看就要休克的亡命之徒送去醫院急救。
彪哥還不善罷甘休。心想:這小兔崽子在老子眼皮底下玩貓膩,玩得忒邪乎,盯了幾十天才抓到現行,差一點壞了自己在江湖上的名聲,此時還能輕饒他?於是重施read.99csw.com故伎,硬給社會主義大家庭增加了一個救濟對象。
彪哥又喊:你是啞巴呀?咱這賊船上誰敢不聽招呼,殘聯的政策在一號倉不管用!
說著,歪脖手在魏宣胳膊上一摸,就出現了一條血線。魏宣痛得哼了一聲,驚慌地看著對方,不知道他出的什麼招。
老頭並不膽怯,半閉的眼睛略略睜開一線,對彪哥冷冷一掃。然後拎起地上的包,走到通鋪前放下,穩穩端坐其上。
彪哥眼珠子一轉,看上了比小老頭早進來不過兩個時辰的魏宣。反正他今天入倉的見面禮還沒行,玩他一通也不冤枉。
在這倉里,整人的法子多得很。
彪哥的口頭禪成天掛在嘴上:只要你小子不跟老子作對……
彪哥誇完了魏宣,突然興味索然,回頭叫聲「大台」「二台」,就身往床上一攤。兩個跟使喚丫頭似的小青年慌忙跑到他身邊,一人抱著他的一條腿拍將起來,噼里啪啦響成一片。
窗口傳來紀石涼熟悉的聲音:在那兒忙什麼呢?
歪脖在一號倉穩坐二把交椅,收拾新嫌犯的事兒,大部分歸他掌管。彪哥正觀察小老頭對他發威有何反應,沒心思去考慮歪脖問題,隨口說:文武都行。
彪哥道:明白啦?明白就好。你現在立馬落實到行動上。聽我命令,跟歪脖一對一單練一把。
彪哥對歪脖此舉更加不滿。本想用他收拾魏宣,震一震小老頭。他倒好,不光自身不保,還把一個查出來要受罰的物件露了出來。真是成事不足,敗事有餘。
歪脖報了一箭之仇,得意洋洋地用一隻掏耳勺掏著耳屎,咯咯笑得渾身發抖。魏宣猜想,那一定是他私藏的違禁品。
魏宣忍無可忍,一個標準的勾拳,朝那張讓他噁心的臉,狠狠打過去。歪脖還算警覺,趕快躲閃,不輕不重栽了一個跟頭。
紀石涼又說:跟你說真的啊,別跟我玩陽奉陰違的小動作!
歪脖用拳頭照著魏宣的胸大肌,梆梆打了幾下,妖聲鬼氣說:嘿,挺厚實啊,練過健美吧?練健美好,弄塊小遮羞布往前邊一搭,渾身上下跟剝了皮的蛤蟆似的,左邊一晃,右邊一扭,招惹得小妞們一片尖叫,過癮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