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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八章

第七十八章

紀石涼用反問的方式重複了他的問題:小戴是留下還是轉移?你說呢?
張不鳴知難而退,深知這件事情處理不好,老紀會過不去這個坎,作為這次行動的主力,他的情緒對整個隊伍會有至關重要的影響。時間緊迫也沒空繼續說服他,張不鳴轉而向沈白塵徵求意見,讓他從醫療救護的專業角度,判斷一下小戴的情況是否適合長途跋涉。萬一小沈能夠說出些道理,證明小戴留下更安全,說不定老紀會重新考慮。
修麗表態說:你都想得這麼周到了,就按你的想法走。
張不鳴聽了,聲聲叫苦道:這姑奶奶,早不來晚不來,偏偏挑這麼個日子來送死。然後問紀石涼說:小戴是跟重傷的嫌犯一塊兒留下,還是隨大隊伍一塊兒轉移?
老紀把每一個「我」字都發成重音,強調自己對小戴的去留最有發言權。而且最後那一句話,分量之重,誰都能感受得到。
張不鳴打量著朱顏,緩聲問:你,拾得動嗎?
按照張不鳴的指示,全力搜集到的物資已經分散下去,食品藥品由體格強壯的男犯背負,工具繩索則由警察們攜帶以保安全。
張不鳴說:現在還難說。不過我剛才到辦公室去了一趟,那邊房子垮得輕一些,我在裡邊找到了我的收音機,聽到地州廣播電台還在播音,說明那兒可能比這邊好。我還找到了這張地圖,倒牆的時候撕了一大半,這一半還能用。
聽說小戴自己割斷了腿才被救上來,張不鳴驚得半天說不出話,修麗咂著舌頭,眼淚跟著淌下來。最後張不鳴對紀石涼說:小戴可以隨隊,但你和小九-九-藏-書沈都不能再抬擔架,你們還有更重要的任務。
看守槍械庫的任務,張不鳴已經非常鄭重地交給了于笑言,同時還要求他看守三個重傷垂危的嫌犯。老於是老警察,對任務的重要性不言自明,雖然對當下離開大部隊獨自留守有點發憷,也不能表現得太憷。再說他心裏一直惦記著于嬸,留下來或許還能照應她,也算是一個好差。
見張不鳴耷拉著臉不說話.老紀提高了聲音,又問:你說她是該留下,還是該轉移?你說!她為給我過生日,專門跑來給我做飯,現在傷成這副樣子,你說我能不能留下她不管?我們是警察,警察也是人哪!我們的親人也是人哪!
老於拿著張不鳴交給他的手槍,不停地做些上膛瞄準的動作,克服著生疏感,然後又把細虎的牽引繩往短里收收,讓它靠得近一點。張不鳴知道這是老於在給自己壯膽,心下也很理解。再往下天就該黑了,一個快退休的人,守著三個半死的犯人,十幾支槍,不說害怕也還是孤獨吧,況且往下還會碰到什麼事情,誰的心裏也不託底。
張不鳴追問:誰?
紀石涼問道:地州的情況怎麼樣?
小沈此時的心境已經非常明朗。經歷了跟于嬸的死別,也目睹了老紀和小戴難得的重逢,他覺得自己跟他們從來沒有這麼親近。他知道自己該怎麼表態。
張不鳴一字一板,句句話說得擲地有聲,與他們熟悉的那個凡事慢半拍的好好先生,實在相去甚遠。紀石涼和修麗只管點著頭,問他下邊怎麼干。
紀石涼還沒來得及回答,朱顏就上前一九*九*藏*書步說:我!
張不鳴說著,在地上攤開破損的半張地圖,用手指著一個點,說:現在我們在這裏。我已經琢磨了一下轉移的路線。你們看,去地州有三條路,往東是鐵礦山,本來路比較平坦,但我擔心這些年過度開採,下邊成了空殼,地震造成地陷或山體滑坡的可能性很大。第二條往東北,從林場穿過去,路是近,可是山太陡了,有好幾處懸崖絕壁,我們有這麼多人,重刑犯要上手銬,還有十幾個女犯,很難爬得過去。而且這幾年遇到大點的降雨,山岩都時不時要塌方,這麼大的地震,肯定那邊垮得更厲害,把隊伍帶到上邊,萬一遇到餘震,把退路一堵,所有人困在裡頭,跟外界又聯繫不上,後果不堪設想。最後一條路是往北,這邊的路遠,但山勢緩些,爬過兩個山頭可以看到卷浪河,沿著河床往下走,不容易迷路,也好解決人的飲水問題。你們覺得怎麼樣?
張不鳴的確對一切都已經深思熟慮,幾乎沒有任何停頓地說:第一步,馬上清點人數,未傷、輕傷、重傷、死亡各多少,能走的都得走,完全不能動彈的,留下由老於一併看守,等待救援。第二步,給隨隊轉移的人重新編號,男女嫌犯分開,十人一個小隊,輕重罪嫌犯混搭組隊,由輕罪管重罪,有暴力記錄的重罪嫌疑人還是要戴手銬。第三步,集中力量挖掘有用的物資。藥品,特別是處理外傷、抗感染和治療腹瀉和感冒的常用藥;工具,特別是鏟子、砍刀、繩子、手電筒;還有食品,小賣部是重點,凡是方便麵、火腿腸、https://read.99csw.com罐頭、餅乾這類即開即食的東西,能找到的都帶上。第四步,宿舍區那邊要去查看一下,眼下肯定不能拖兒帶女,即使有傷有亡,也要先把嫌犯的問題解決妥了,才能回頭來顧他們,要把事情講清楚。現在分工,修麗你去點人頭編隊伍,我去挖物資,老紀你去宿舍區……那邊的情況你比較清楚……
紀石涼他們回到監區,轉移行動已經基本準備就緒,張不鳴和修麗正在商量事。
張不鳴見到紀石涼,二話沒說就遞給他一支手槍說:你沒事吧?沒事就好。我剛才去查看了槍械庫,頂塌了,牆體裡邊有鋼板所以還完整,防盜門也是好的。我用鑰匙打開拿了三支手槍,你我各拿一支,另一支交給於笑言。我打算等大隊伍轉移以後,把他和細虎留下來看守槍械,他的腿還沒好利索,不適合長途跋涉。非常時期,槍械庫必須守住,不能有任何差池。
張不鳴面色嚴峻地說:沒有。通訊全部中斷了,來不及等他們指示。從現在起,我們三個人組成臨時領導小組,隨時根據實際情況做出決定。我是這麼想的,看守所的房屋損毀很嚴重,短期內無法修復,而嫌犯們現在處在驚恐階段,還比較老實,但不能讓他們長時間放羊,一旦時間拖長了,難免生變。我的想法還是得把他們押送到地州去。
山妹應聲站了出來,張不鳴一看她腕上戴著手銬,知道是重案嫌犯,顯出些猶豫的神情。修麗看見,走過去跟他小聲嘀咕了幾句。張不鳴點頭之後,修麗拿鑰匙把手銬解了下來。陳山妹什麼話也沒有,朝著張不九_九_藏_書鳴和修麗連鞠三躬,轉身跑到小戴的擔架旁邊,站在重的一頭,只等奉命出發。
該說的張不鳴一個人全說了,別的人甚至想不出什麼可補充的點子,大家依計而行。
沈白塵簡要敘述了救援小戴的經過,也解釋了她的稀有血型是怎麼回事。他和朱顏已經商量好,在轉移途中,朱顏儘可能不要跟她分開,沒有輸血條件,就用大號針筒隨抽隨推,維持她在路途中的需血量。如此而言,小戴隨隊同行固然有危險,假如留在原地,幾乎沒有活下去的可能。
張不鳴這回當仁不讓,說的話讓他的左膀右臂們意外三分:服就好辦。眼下抗災如打仗,你們也別嫌我說話像老大。抗震領導小組我任組長,你們協助我,遇事儘可能多商量,意見分歧又沒時間討論的時候聽我的。對了好說,錯了,我認,造成了嚴重後果,事後處理我。
臨到要出發,張不鳴和修麗看見擔架上躺著戴汝妲,未免大吃一驚,不知道她怎麼會出現在這裏。老紀這才告訴他們說,小戴是為了給自己過生日,專門請了假跑回來的。
朱顏爽然答道:沒問題,我在大學是長跑運動健將,留學時還練過鐵人三項。另一頭可以叫陳山妹來抬,她天天勞動,體力好,人也可靠。
人數清點完畢,除去已經確定死亡的,埋壓太深無法馬上施救的,傷勢嚴重不能移動的,還有五六個生死不明算作失蹤的,其餘四十多人,共編了三男一女四個小隊,每隊十至十二人,由嫌犯自管小組和責任幹警共同看守。
張不鳴這樣乾脆的行事節奏,讓紀石涼感到有些詫異,往常九_九_藏_書所長說話總是面麵糊糊的,要鋪張好一陣才能涉及正事。一種大戰在即的緊張,突然間瀰漫了全身,老紀每一個毛孔都充盈了衝鋒陷陣的慾望。他接過手槍,熟練地拉著槍栓,看見子彈已經上了膛,忙問:往哪兒轉移?上邊有指示嗎?
老紀沒有正面回復張不鳴,眼睛瞅著修麗,用故作輕鬆的口氣表達了自己的想法:什麼叫帥才,人家就是。不像咱,光顧一個個往外扒人,扒出來怎麼辦,咱們沒想過吧。不服不行。
朱顏一直跟著擔架。今天她所親歷的一切事情,真如醍醐灌頂一般,沖毀了她胸中曾經建構得堅固無比的自戀塊壘,也使她慶幸在這大災大難的時刻,獲得給這個特殊傷員輸血的機會。剛才,當這一男一女兩個警察,絕望于熊貓血源抱頭痛哭,她挺身出來獻血的當兒,差不多是懷著一種感恩的心情,去爭取這個機會。要感謝誰,她不知道,甚至不知道用這樣的詞語來表達心情是否合適。她只是無比清晰地體驗到了強烈的幸福感,活著真好!而一個得到了幸福的人,是需要感恩的。緊接著,她想起了閨蜜周小喬,開始擔心周小喬的處境和命運,曾經擁塞在心頭的千仇萬恨,似乎正在隨著時起起伏的餘震悄悄化開,漸漸淡去。
張不鳴抬眼看時,認得是海歸女嫌犯朱顏,只見她身著血跡斑斑的號衣,頭髮也蓬亂一把,臉上的表情卻很是剛毅坦誠,不同於平日慣見的嫌犯氣質。
紀石涼馬上很配合地說:這個我知道。我不抬,有人抬。
紀石涼和修麗聽著講解,一直頻頻交換著眼神,看樣子都對張不鳴的決定佩服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