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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部 使團喋血記 第四章 金木蘭洞中女皇夢

第一部 使團喋血記

第四章 金木蘭洞中女皇夢

狄公厲聲喝道:「明明是你施政不善,縱容貪官污吏,侵吞朝廷所發慰撫款項,強佔民田,弄得民不聊生。百姓進城告狀,你竟然撕掉狀紙,不經堂審,私定死罪,這才激起民變。而你竟不思悔改,將責任推在百姓身上,真是欲加之罪,何患無辭!如今見到本閣,竟然巧言令色,百般詭辯!我問你,你將狄某這個欽差大臣置於何地?將朝廷置於何地?將天子置於何地?」
西屋的炕上躺著一個人,滿面紫黑,令人驚奇的是,此人正是金木蘭命于風四處尋找的李二!他雙目緊閉,鼻中和嘴裏慢慢淌出一絲黑血。陸大有奔到炕邊,摸了摸李二的鼻子,沒有呼吸。他轉身對狄公道:「懷先生,您給看看,他是不是死了?」狄公趕忙上前,看了看李二的臉色,探探鼻息,最後搭上了腕脈。
金木蘭點頭:「所以,有一點可以肯定,他絕不會待在荒山裡等死!這樣,通知方謙,讓他出動官軍挨村挨戶地查。派出我們的人,盯住附近所有鎮甸上的藥鋪,絕不能放過任何一點蛛絲馬跡!」
狄公道:「這位是皇帝親勛,千牛衛中郎將虎敬暉將軍。」
陸大有盛了三碗野菜,遞給狄公和虎敬暉一人一碗,二人伸手接了過來。陸大有很過意不去地道:「家裡窮,實在沒什麼別的可吃的,二位就對付著吃吧。」說著,他端起了另一碗走進西屋。虎敬暉看著碗里的野菜,心裏納悶,問狄公這是什麼,狄公嘆了口氣,說這是野菜。虎敬暉聽說,驚訝不已,問狄公:「他們就吃這個?」
狄公道:「我正覺得奇怪,怎麼會有那麼多墳塋?」
方謙道:「虎將軍,卑職有眼無珠,望將軍恕罪。」
狄公上下打量了他一番,問道:「叫什麼名字?」軍卒答道叫王小二。
方謙率吳益之等人快步走進二堂。他看了看狄公等人,又看了看地上躺著的李二,臉上浮現起得意的冷笑。站堂軍高喊道:「刺史大人駕到,還不下跪!」
正在這時,堂外腳步聲響,虎敬暉奔了進來報告:「大人,李元芳帶領大柳樹村村民現在刺史府外。」
狄公站起來,走到隊長跟前道:「這位長官,請問,誰是反賊?誰是刁民?」
「啪」的一聲,狄公頓時火起,將茶杯重重地放在了桌上。
狄公義正詞嚴地宣布:「從今日起,凡官吏有敢仗勢欺人,橫行鄉里,壓榨百姓者,罪同此賊!」
陸大有提著一大包葯走出門來,身後不遠處兩個人跟上了他。
于風支吾道:「也許,也許……」
張老四趕忙點點頭:「認識。您是土地爺。」
狄公微笑道:「為什麼要向東走?」
東方現出魚肚白,空場上屍橫遍地,煙塵瀰漫。一眾官軍正在清理現場。狄公率方謙等幽州眾官趕到這裏。他翻身下馬,快步向空場走去,虎敬暉在一旁緊緊護衛。軍士們抬著一具具屍體從狄公身旁走過,已燒做焦木的刑台斜倚在一旁。
隊長上前一步,狠狠一拳打在他的臉上,陸大有連退幾步,嘴角溢出了鮮血。他一聲大吼,翻身而起,向隊長撲去,隊長飛起一腳踢在他的胸口,伸手拔出鋼刀劈頭要剁。突然旁邊伸過一隻大手,死死地抓住了隊長握刀的手,正是虎敬暉。隊長使勁掙扎,虎敬暉的手竟像是一把鋼鉗,令他絲毫動彈不得。身旁的軍士一齊拔出兵器,衝上前來。虎敬暉一聲冷笑,伸手奪下隊長手中的鋼刀,寒光一閃,刀架在隊長的脖子上。霎時間,所有的人一個個都在原地立定。那隊長顫抖著道:「你、你、你要造反!」虎敬暉一聲冷笑:「就是造反,也輪不到你這個小丑說話!」
狄公報以一聲冷笑。方謙裝腔作勢地使勁一拍驚堂木:「你叫什麼名字?何處人氏?做何營生?到幽州何干?給我如實招來!」
陸大有道:「先生,您快吃吧。」
狄公不屑地冷笑一聲:「一個小小的刺史,安得我跪!」
虎敬暉道:「是呀。我說,咱們今天走嗎?」
狄公緩緩走到空場中心,一雙鷹眼四下里搜索著——地上官軍的屍體;屍體身上的衣服;折斷的兵器;冒著輕煙的焦木……他收回目光,臉上掛著一絲冷冷的笑意:「好厲害的亂民呀!」
狄公冷冷地道:「死到臨頭?大人此話說得有點早了。」
方謙這才哆哆嗦嗦地從地上爬起來。陸大有張大了嘴,他怎麼也不明白,平日里作威作福的堂堂幽州刺史,為什麼會害怕一個郎中。
狄公一聲冷笑,挖苦道:「方大人好威風啊,自進公堂后,何嘗問起狄某的姓名?」
方謙觸電般站起來,快步走到虎敬暉面前,雙膝跪倒:「臣、臣方謙接旨。」二堂內除狄公與虎敬暉外所有人都跪倒在地。虎敬暉展開聖旨高聲讀道:「奉天承運,皇帝詔曰:自三皇治世,五帝分倫,帝者以牧養生民為社稷,當體上天好生之德,循加萬物。君明則臣舉,朝野同心矣。然朕常思二世之傾,隋煬之沒,二帝非庸也,然則佞臣在側,傾帝于狂瀾之中。朕思古事而究今朝,吏治整飭國之根本,萬民之幸也。幽州者朝之上州,內治生民,而外御諸夷,無能輕覷,吏治尤為重焉。故著同鳳閣鸞台平章事,加黜置使,兼幽州大都督狄仁傑代天巡狩,查察吏治,便宜行事,所至之處如朕躬親。欽此。」
狄公笑眯眯地說:「我們是走方郎中,為了進山採藥……」
狄公突然愣住了,李元芳也驚呆了,他張大了嘴,望著張老四。方謙鬆了口氣,臉上露出一絲笑容。
狄公道:「我叫懷英。這是我侄子敬暉。小哥尊姓大名啊?」
狄公微笑道:「亂事剛起,方大人便迅速趕來,足見勤政之心。大人如此勤謹,狄某身為欽差豈敢怠慢。不用多言,所有人隨我到北門。」方謙一愣,連忙說了好幾個「是」。
雨後的清晨,一縷朝陽透過厚厚的雲層照射下來,使晦暗的天空登時多了幾分顏色。山間小道上,狄公和虎敬暉深一腳淺一腳地行走在泥濘中。虎敬暉停住腳步看了看方向:「大人,咱們走錯路了。」
陸大有站起來跑進去,狄公和虎敬暉也趕忙跟了進去。
隊長雙腿發顫,「撲通」一聲跪倒在地,磕頭如搗蒜,高聲喊道:「小人不知將軍身份,望將軍恕罪!」
狄公沒有說話,拿過一隻空碗,從自己碗里撥出一大半;虎敬暉也站起來,從自己碗里撥出了一半。陸大有連聲道:「唉,唉,你們這是幹什麼?」狄公把碗放到大有手裡,大有執意不受。狄公再三堅持,他終於接過碗,拿起筷子,大口吃了起來。狄公和虎敬暉對視一眼,露出了微笑。
虎敬暉一伸手,「倉啷」一聲,從隊長腰間拔出鋼刀:「剛剛我還說過,等到了時候,別怪爺爺的刀快!」隊長體如篩糠,不停https://read.99csw•com地亂顫。
忽然,狄公停住腳步,轉過身來:「當務之急就是,徹查大柳樹村民造反和小連子村封山的原因,抓出貪官,替幽州百姓除害!」
于風大喜過望,立即返回清香小築,向主子報告他的發現。
不遠處,方謙神情緊張地望著狄公。狄公掏出一塊手帕蓋在馬蹄印上,輕輕一按,馬蹄的輪廓清晰地印在了手帕上,他回手將手帕交給虎敬暉。這時,方謙快步走過來:「大人,有一名倖存軍士看到了那群亂民。」
狄公道:「有勞了。」
陸大有下了山,來到小鎮上的藥鋪,向夥計遞上藥方和銀子,夥計接過來,看了一遍藥方,說道「等著」。說完,轉身走進賬房,將藥方遞給裏面的于風:「全是解毒藥!」
他低聲對春香道:「沒找到李二的屍體。」
于風道:「高。真是條妙計!」
虎敬暉先是一愣,忽而想了起來:「哦。大人放心,我馬上就去。」
狄公笑道:「你只要把這藥方給店裡的夥計,該付多少錢付多少,其他就不用管了。」大有點頭。狄公又囑咐道:「快去快回,病人不能等!」大有應了一聲,大步走出門去。
虎敬暉冷冷地道:「有什麼不解的。這等宵小,公然毆打欽差,已是罪該萬死,拖出轅門斬首也就是了,還什麼明正典刑。方大人難道不是有意為他開脫嗎?」
狄公嘴裏喃喃地念叨著:「虎頭,飛鷹。虎頭,飛鷹。」
虎敬暉輕聲道:「幽冥之事不可盡信,也不可不信啊。」
狄公沒有做聲,陷入了沉思。
狄公問道:「大有,屋裡那位病人是你的親戚?」
方謙道:「這、這話從何說起呀?」
狄公、方謙和吳益之坐在刺史府後堂上,僕役獻上茶水。狄公和顏悅色地道:「方大人,有件事我想問問你。」
虎敬暉哪裡肯罷休:「不瞞大人說,卑職對方大人並不太相信,現在抓了,也許到晚上就放了,還提什麼明正典刑。」
狄公緩緩走過來:「你毆打欽差,雖是死罪,但不知者不怪,尚可開脫。然而,你強橫霸道,欺壓百姓,草菅人命,卻是罪無可逭!方大人,此賊不死不足以平民憤!」
那女孩兒急切地問道:「怎麼樣啊?」
方謙趕忙道:「一切全憑大人區處。」
大有苦笑了一下,一臉無奈地說:「先生,不瞞您說,山裡人靠山吃飯。大山就是個寶啊,野獸、藥材、林子,哪樣兒都能換倆錢兒,吃頓飽飯。從前我們靠山這幾個村子雖說不上富裕,可也是不愁吃喝,再加上這兒是深山,道路崎嶇,幾次戰禍都沒波及到,所以,外人提起都羡慕得很呢!」
虎敬暉躊躇道:「我們的大隊人馬這兩天就要到幽州了,如果找不到咱們,恐怕又要生出枝節來。」
方謙趕忙道:「殺官越獄,罪大惡極。」
張老四道:「是。慰撫款沒有發到小人們手裡。」
方謙趕忙解釋道:「大人這話可是冤枉了卑職,大柳樹村的村民一向刁鑽頑劣、心懷不軌。突厥破城時,他們舉村投靠,助紂為虐,替敵兵引路,殘殺我大周百姓。待到官軍收復幽州,皇帝大赦天下,對這些人不予追究,這是多大的恩典!然而這些刁民卻心懷怨恨,時刻準備造反……」
陸家的主人陸大有正在堂屋裡燒開水。他打開鍋蓋,將一堆山野菜扔了進去,隨手抓起勺子攪和了幾下,蓋上鍋蓋,坐在灶旁添了幾把柴。忽聽外面有人敲門,陸大有跑去開門,見狄公和虎敬暉站在院門前,陸大有一愣:「你們找誰?」
虎敬暉把臉一沉:「從何說起?就從我這個四品千牛衛中郎將說起!千牛衛是皇帝的貼身衛率,打了千牛衛,就是打皇帝的臉!」
狄公道:「不要害怕,實言就是。」
陸大有怒吼道:「你們平白無故抓人,還有沒有王法!」
狄公一拍飯桌,怒罵道:「該殺!」
狄公道:「大有,你怎麼不吃呀?」
狄公問:「只有你一個人活下來?」
狄公搖搖頭:「這裏的事情還沒有辦完。」
為首的隊長走過來,看了看炕上的李二和狄公等人,冷笑一聲:「你們這群窩藏反賊的刁民!來人,給我拿下!」眾軍一擁而上。
一番話,說得方謙的臉一陣紅一陣白。他梗了梗脖子大聲道:「大人強加罪名,污指卑職,何曾有一絲一毫的證據!」
說著,他大步走到公案后,怒氣沖沖地坐了下來,把驚堂木拍得生響:「大胆刁民,見到本官竟然不跪,巧言令色,大言炎炎,本官先定你個蔑視公堂之罪!來人,給我拉下去,重打五十大板!」站堂軍一擁而上。
狄公笑了笑:「敬暉,要不,此賊就交給方大人處置吧。」
方謙一揮手:「走!」
狄公點了點頭:「也罷,今日堂審到此,把他們帶下去,要好好招待。」
金木蘭沉吟片刻,搖了搖頭。
于風不假思索道:「葯。」
狄公走到鍋前,掀開鍋蓋,裏面只剩下清湯寡水,狄公愣住了。
金木蘭當即下令:「通知『蝮蛇』,無論花多大的代價也要除掉李二!」
狄公一頭霧水:「什麼,鬧鬼?」
堂上眾人一愣。狄公笑了:「老人家,我不是土地爺,我是皇帝派來的欽差。」
大有又是苦笑一聲:「官府以青石溝子為界,山上是絕對不能進去的。山下倒是不禁,可山下只有些野菜、野草,運氣好能碰上個兔子、野雞。這不,就這麼飢一頓,飽一頓,湊合著過吧。可沒成想,山剛封上,附近又開始鬧鬼。」
在幽州刺史府衙里,方謙倒背雙手在屋中走來走去。吳益之興沖沖地推門進來,眉飛色舞:「大人,李二抓到了!」
狄公微笑著站起身來,意味深長地說:「好啊,我倒要看一看,這鬼到底會叫誰的門!」
兩人繼續艱難地前進著。忽然路邊出現一片亂葬崗,白幡飄蕩,墳塋連綿。狄公和虎敬暉站在崗上靜靜地望著眼前的幾百座墳塋,臉上露出迷茫之色。虎敬暉道:「怎麼會有這麼多墳塋?」
狄公點點頭對方謙道:「把此人帶回府里,有些情況我還要向他了解。」方謙應聲「是」。
狄公道:「既然這樣,你們的日子怎麼過得這麼艱難,靠吃野菜度日呀?」
虎敬暉趕忙過來。狄公道:「今天元芳他們要回來,你帶人去接一下。」
陸大有道:「一個也沒回來!」
狄公端起碗來大口吃了起來。陸大有走出來,坐在狄公對面。
于風接過來看了一遍,猛地抬起頭:「人呢?」夥計說在外面。于風沉吟片刻,道:「把葯給他。」
金木蘭失魂落魄,在屋子裡走來走去:「狄仁傑怎麼會在小連子村,真是不可思議!」
這幾句話,說得方謙啞口無言,渾身顫抖。公堂內霎時鴉雀無聲。
公堂上的所有幽州官吏九-九-藏-書,齊齊跪倒,高叫道:「謹遵鈞命!」
狄公問:「你都看到了什麼?」
狄公趕忙掩飾道:「啊,啊,沒什麼,我說當官的該殺。」
狄公、虎敬暉、陸大有突然聽到外面人喊馬嘶,殺聲震天。狄公披衣而起,走出房間,來到院子中,虎敬暉和陸大有已經站在院中。狄公問:「出了什麼事?」虎敬暉搖搖頭說:「不知道啊。」
李元芳快步走進來,躬身道:「狄大人,大柳樹村倖存者,張老四等七人現在班房等候。」
狄公抬頭向外望去,北門方向烈火熊熊,將黑沉沉的天際映紅。
大有嚇了一跳:「您說誰該殺?」
狄公點了點頭。方謙狠狠地咽了口唾沫。狄公道:「你們的地是否被官府強佔?」
狄公點點頭:「好。帶他們上堂!」
方謙的臉色驟變:「虎將軍,此話可令下官不解了。」
金木蘭沒了主意,她驚呆了:「這、這怎麼可能?」
于風翻著白眼,搓著兩手:「那怎麼辦?」
春香一驚,趕忙道:「快去報告金木蘭!」
狄公的目光投向方謙,方謙低下頭。狄公問:「張老四,上次你說到,村中百姓前來告狀,刺史不收訴狀,私定死罪,這是真的嗎?」
突然「轟隆」一聲巨響,一眾官軍狂吼著衝進屋裡,狄公一驚,葯碗「啪」的一聲,摔得粉碎。
方謙道:「大人,亂民剛剛撤走,官軍正在追捕,現在去北門太危險了!」
方謙刻意奉承道:「大人勤勞國事,也要注意身體才是。」
衙役們大聲答應著,帶著張老四等一干村民向堂下走去。狄公抬起頭來,看了方謙一眼:「這件事,我一定要查個水落石出!」
大有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低下頭把碗里的野菜扒拉進嘴,意猶未盡地敲了敲碗。
大有長嘆一聲:「兩年前,官府把山給封了,附近村子任何人都不許上山,抓住就殺。」
狄公已經覺察到事情有變,他的目光從堂上每個人的臉上掠過,方謙滿臉得意;吳益之面無表情;李元芳目瞪口呆;張老四渾身亂顫,汗如雨下。
大有道:「離這兒七十里地有個姚家鋪,原來是亂墳崗,誰知道一夜之間就變成了個鎮子,鎮里有房、有店、有鋪子,可就是沒人。白天陰森森,鬼影不見,一到晚上就熱鬧起來。開始,附近村裡的人好奇,成群結伴地去看,可沒有一個回來的。人丟了,家裡能不著急嗎?於是,附近幾個村的上百號壯小夥子約好了,帶上鋤頭、木棍、鐵杴一起去……」
方謙面露得意之色,笑了笑:「不做虧心事,不怕鬼叫門。大人儘管查就是了。」
狄公笑了笑:「我改變主意了。難得出來,我要在周圍多看看。」
于風連忙稱「是」。
狄公點點頭。大有道:「先生,您可真有本事,愣把個快死的人給救活了。」
張老四「撲通」一聲跪倒在地,大聲道:「草民該死,上次所說是欺騙欽差大人,實無此事。」
于風道:「一不做二不休,殺掉狄仁傑,永絕後患!」
狄公調侃道:「罷了,前倨而後恭,思之令人發笑。起來吧。」
陸大有剛想張嘴,忽然屋裡頭傳出一聲女人的驚叫,門帘一掀,一個十八九歲的女孩子衝出來:「哥,不好了,他沒氣兒了!」
第二天一早,狄公將一張藥方和五兩銀子遞給陸大有。陸大有看了看藥方,撓撓頭道:「先生,我、我不認識字啊。」
方謙跳起來怒吼道:「還不上前?!」
狄公似乎胸有成竹,非常自信地道:「相信我,在這期間,我們會得到意想不到的收穫。」
門帘一掀,小鳳端著水走進來,一見狄公的臉色異常,登時一驚:「先生,他是不是不行了?」狄公趕忙道:「哦,不是,我在想別的事。」
張老四愣住了:「欽差?」
陸大有大聲道:「你們幹什麼?」
陸大有道:「我叫陸大有。二位是幹什麼營生的,怎麼會走到這深山裡來?」
虎敬暉道:「錯!是該誅滅九族。其實,我這麼做,已經是很客氣了。」說著,他慢慢回過頭,望著那名隊長,寒光一閃,隊長一聲慘叫倒在血泊中。公堂上一片寂靜,所有的人都屏住了呼吸。
「查到了!」于風對金木蘭說,「他現在小連子村農民陸大有家。」
狄公被他的行動嚇了一跳:「是呀。」
吳益之道:「二堂之上。」
大有道:「誰說不是呢。從那以後,這附近村子里的壯小夥子接二連三地失蹤,有的是砍柴的工夫就不見了,有的是三五成群出去辦貨,就再也沒回來。兩年多,足有五六百人了。先生,進村前您經過上面的崗子了吧?」
狄公道:「哦?那這是……」
狄公急切地問:「找到人了?」
虎敬暉笑了:「我真是越來越佩服大人了,一切都在你的掌握之中。」
狄公長長舒了口氣:「還有救。」說著,將李二後背上的銀針拔掉,把他扶躺在炕上:「給他擦一擦。」姑娘端著木盆走了過來,狄公和虎敬暉退到外屋。
虎敬暉道:「幽州城。」
方謙結結巴巴地道:「該、該死!」
虎敬暉和陸大有二人將李二扶坐起來,狄公用銀針在其後背扎了長長的一排。最後,他來到李二的正面,說道:「就看這一針。這一針見效,他就還有救,否則就是華佗再世也救不了他。」
刺史府大堂上,三班衙役、公人迅速在公堂列隊。大堂左側的班房中,張老四等七八個大柳樹村的倖存者蹲在班房內,聽著堂鼓一陣緊似一陣,大家的身體都不禁顫抖起來。一位婦女輕聲道:「四叔,他們、他們不會殺了咱們吧?」張老四咽了口唾沫:「有、有土地爺在呢,應該不會吧。」
狄公雙眉一揚:「哦,你去過北門了?」
狄公搖搖頭:「現在還不能這麼說,幽州這潭水很深呀!」
狄公吃驚道:「這是為何?」
方謙恨恨地道:「這些逆黨真是膽大包天,我立刻下令官軍清剿!」
虎敬暉道:「可,大人,我們是來調查使團被殺案的,這樣做,有點本末倒置吧?」
陸大有問:「二位貴姓?」
狄公點點頭:「你叫張老四,對吧?」
狄公問有多少人,王小二說大約有三四百人。狄公點點頭:「都是步行嗎?」王小二答「是」。
于風進得清香小築,將搜索的結果報告了金木蘭。金木蘭大吃一驚:「什麼?」
狄公鷹一般的雙眼,盯著他:「這什麼?我的話說得不夠清楚?」
升堂時間到。三班衙捕高喊肅靜。狄公、方謙、吳益之三人快步從後堂走出來。狄公坐在公案之後,方謙和吳益之在兩旁就座,二人的臉色非常難看。
狄公看了他一眼道:「去北門。」
大有嘆氣道:「誰說不是呢。直到這會兒,附近村裡的人才覺得這鎮子不對,告到官府。可官府不管,說我read.99csw.com們是庸人自擾,自個兒嚇唬自個兒。」
狄公冷笑一聲,慢條斯理地道:「在下,姓狄名仁傑,并州人氏。官同鳳閣鸞台平章事,加黜置使,兼幽州大都督!奉旨欽差提調幽州一切軍政要務!」
狄公問:「大有啊,這裡是不是年成不好啊?」
方謙道:「請將軍息怒,這公堂之上,似乎不便動刀吧。」說著,他的眼睛轉向狄公。
王小二道:「回欽差大人的話,我們抵抗了,可是寡不敵眾,一會兒就被衝散了。」
狄公捶了捶腰,長出了口氣:「哎,老了,才站了一會兒,就覺得腰酸背疼。」
狄公反唇相譏:「你怕我找不出證據?等證據確鑿,你就是死路一條!」
狄公笑道:「老人家說笑了。」
張老四道:「是。小老兒一定實話實說。」
張老四趕忙道:「是,小老兒張老四。」
狄公道:「多謝大人關懷。咱們回去吧。哦,對了,敬暉。」
狄公道:「自古聖賢治世,從來都是以民為本。民有疾苦,而當官的不予理睬,或變本加厲地壓榨、盤剝,以酷刑防民之口,這些都是天下大亂的先兆。所以,先斷民案才是為官之本。」
虎敬暉忍著疼痛,大罵:「小子,你千萬記住這一腳。等時候到了,別怪爺爺的刀快!」
狄公捻動關元穴上的銀針,李二一聲大叫,連吐幾口黑血,臉上紫黑色似乎也有所消退。
狄公拍了拍他的肩膀:「放心吧,我已經囑咐過他們,一路之上要慢慢地走,越慢越好。」
狄公莫測高深地道:「你的掌心有多大?權力有多大?是誰賦予你的權力,讓你如此虐待生民,欺壓百姓?我等何罪,無端遭受捆綁毆打?你身為刺史,在公堂之上,不問是非曲直,便惡言相加,說什麼死到臨頭,我看你這個官是做到頭了!」
老人睜開眼:「說笑?你是從崗子上下來的吧?看到那些墳垛了嗎?」
姑娘趕快從外面端進一個木盆。狄公從李二後背拔下幾根銀針,忽然李二喉頭髮出「咯」的一聲,嘴一張,「哇」地噴出一口黑血。
半個時辰以後,李二的呼吸已經逐漸平穩。女孩子雙手托腮,靜靜地望著他,臉上露出了一絲甜美的笑容。
方謙連連叩頭:「卑職不敢。卑職不知狄大人駕到,狂言造次,望大人恕罪。」
陸大有道:「沒事,我不餓。」
狄公猛地一拍公案,大喝道:「大胆張老四,這是什麼去處,容得你撒謊使奸,給我從實招來!」
張老四望著狄公,冷汗直冒,嘴唇顫抖著。狄公道:「回答。」
金木蘭狠狠地一拍桌子:「果然沒死!」
狄公道:「哦,我是走方郎中,在山裡迷了路。」
方謙一驚,趕忙閉嘴。狄公的臉色非常難看:「方大人,事情真是像你所說的這樣嗎?」
狄公沒有說話,兩眼出神地望向前方。虎敬暉輕聲道:「大人,大人。」
狄公問:「你們為什麼不抵抗?」
方謙突然收住腳步,走到狄公面前問道:「此人是誰?」隊長趕忙過來:「這就是窩藏李二的刁民!」
狄公笑了笑:「現在說這話還太早了。明早我開個方子,你找個鎮甸去抓藥。吃上幾服藥,看看情況,才敢說是不是能夠救活他。」
虎敬暉渾身一抖:「這、這也太邪門了。」
狄公冷笑一聲:「那你怎麼知道是大柳樹村的亂民?」
方謙雙眼一瞪,大吼一聲:「來人,將此賊拿下!」
狄公站起來:「我就不相信,這個世上有鬼!」
狄公點點頭,說看到了。大有道:「那就是附近這幾個村損失的人口啊,全是壯小夥子!活不見人,死不見屍,只能當他們死了,給立個墳,燒點兒紙,盡點兒人事吧。現在,周圍這幾個村子已經剩不下幾個年輕人了,地沒人種,柴沒人打,只能就這麼湊合活著。」
毆打虎敬暉的隊長,更是面無人色。
狄公走到一個軍士的屍體前,四下觀察著,只見不遠處有一行帶血的馬蹄印。狄公蹲下身湊到屍體旁,仔細地看著,死去軍士的咽喉裂開一條大縫,一看就是利刀所斬。
陸大有道:「別喊,這位是郎中先生,能治病。」女孩趕忙閉上嘴。
金木蘭道:「殺死狄仁傑,就等於告訴朝廷,我們在幽州。那時,武則天會派大兵前來,而我們呢,突厥的外援未到,名單聯絡也尚未完成,提前起事是死路一條。所以,絕不能殺死他!」
隊長一揮手,眾軍上前,繩索齊上將眾人捆綁起來。公差押著狄公等人,急急往刺史府請功去了。
狄公道:「走,去哪兒?」
狄公深吸一口氣,把手中的銀針輕輕地扎進李二的眉心,手指輕輕地捻著。驀地,李二的胃中發出一陣「咕嚕咕嚕」的鳴叫,狄公道:「有門兒!快端點兒熱水來!」
馬五連連點頭:「姑娘請放心,那我們就走了。」說罷,馬五縱身跳上馬車,一揮手車隊徐徐啟動。春香轉身要走,一個黑衣人快步奔來,此人正是前面提到想在絳帳縣外刺殺狄公的黑衣人首領——于風。
方謙猛地站起身:「卑職不服,我要具折進京,請皇上還卑職一個公道!」
老人長嘆一聲:「索命的厲鬼呀!哎,不說了,你是不是要借宿啊?」
狄公道:「大柳樹村是幽州哪個縣的治下?」
狄公一揮手,打斷了他,快步走到倒塌的刑台旁。幾個軍士正在清理刑台旁的屍體,狄公道:「把屍身放下。」軍士們趕忙放下屍體。
狄公放開手,站起身,翻開李二的眼睛看了看:「還有脈搏。」
方謙猛吃一驚,登時臉如死灰。狄公仔細觀察著他的表情,他的嘴唇有些顫抖。
春香將手中的信遞了過去:「這是金木蘭的回信,你收好,回去的路上要小心點兒。」
于風道:「『蝮蛇』從來沒有失過手,他說的話,應該是可以相信的。」
方謙大怒:「哦?難道你還能逃出我的掌心?」
紅日高照著崗下村莊,已近晡時,日頭偏西。村口,幾個老人坐在石頭上曬著太陽。狄公和虎敬暉走進村來,向老人打聽這是什麼地方。老人半睜開眼,回答道:「小連子村兒。」又問狄公:「您是幹什麼的?」
大有趕忙道:「哎喲,先生,您小聲點兒,千萬別把厲鬼招來。您想想,若不是鬼,誰能有這麼大能耐?」
于風趕忙解釋道:「弟兄們把附近翻了個遍,沒有發現李二的屍體!」
狄公搖搖頭,問方謙出了什麼事,方謙道:「剛剛接到北門來報,大柳樹村的亂民趁夜攻破北門,將刑台上的附逆村黨全部救走!」
于風自告奮勇道:「主人,交給我吧。」
狄公點點頭道:「正是。」老人一伸手,告訴他沿土路走,左手第三家,姓陸,只有兄妹兩個,房子寬敞,要借宿可以去他那兒。狄公謝過老人,二人快步朝村裡走去。
隊長九*九*藏*書皮笑肉不笑地說:「道理?官軍辦案還用得著講道理!來人,給我帶走!」
大有搖搖頭:「官家的事兒,誰敢多話。一個不留神腦袋就要搬家呀!」
狄公抬起頭:「哦,帶過來。」方謙沖身後一揮手,一名軍卒跑步過來。
方謙道:「大人,什麼事?」
狄公道:「此人暫時寄押在本督下處,待傷愈后,由本督親自訊問。如果真如大人所說,即可明正典刑。」
狄公靜靜地觀察著,沒有答話。崗下是一片村莊。
大有一愣,趕忙搖搖頭:「嗨,我只有小鳳這麼一個妹妹,再沒有別的親人了。您說屋裡那個人,其實,我連他是誰都不知道。」
陸大有道:「您就死馬當活馬治吧。」
大有道:「今兒早晨,本想趕個早兒上山能打點兒什麼回來,可走到半道的青石溝子,就看見這個人倒在路邊,我一試,還有口氣,就把他背回來了。」
狄公這才發現虎敬暉坐在身邊,他微笑道:「哦,沒什麼。剛剛你在和我說話?」
吳益之看出有些蹊蹺,趕忙來到方謙身旁低語幾句,方謙喘著粗氣,強壓怒火,重重地哼了一聲,坐下,命下站的軍士把三人身上的繩索解開;又一擺手,軍士們趕忙退去。方謙深吸了一口氣:「若不是吳司馬替你說情,此時,你早已皮開肉綻了!」
狄公大驚:「好厲害的毒啊!」說著,他把銀針湊到鼻端聞了聞:「味腥臭,是蛇毒。蛇毒怎麼會這麼厲害?」他不解地搖搖頭道:「我沒有把握,只能試一試。」
方謙抬起頭來大聲抗辯:「大人所指之罪,卑職無一敢當。既然大人提到大柳樹村民,卑職這便著人去將村民請來,當堂對質,真有此事,卑職情願領罪!」
方謙大喜:「現在哪裡?」
于風領命,立即出了山洞。不題。
狄公問:「那你們靠什麼生活?」
王小二點點頭。狄公的眼中精光大熾:「你怎麼知道活下來的只有你一個?」
再說幽州城北門空場上,四更時分,萬籟無聲。大柳樹村的父老仍被綁在刑台之上,值哨官軍往來巡邏。除了台上的老人們偶爾發出一兩聲呻|吟之外,四周靜悄悄的,沒有一點動靜。
虎敬暉冷冷地道:「毆打欽差,罪該如何?」
虎敬暉在院子里舒展著筋骨。狄公慢慢走出門來,坐在台階上,靜靜地思索著。虎敬暉偶一回頭,看到狄公,他收回拳腳,走到狄公身旁,低聲道:「大人,今天我們是不是該走了。」
方謙趕忙道:「我已經安排好了,大都督行轅就設在幽州城中的吳園中。」
狄公點點頭,脫鞋上炕,將手中銀針按次序捻進李二的百會、人中、關元三穴,而後對虎敬暉道:「來,幫幫我,把他扶起來。」
話音未落,門外傳來一陣人喊馬嘶,院門「砰」的一聲打開,方謙帶同吳益之和幾名軍官衝進來。方謙氣喘吁吁地問:「大人,你沒事吧?」
方謙喝道:「窩藏反賊,大逆論處。你死到臨頭,竟然還敢出言不遜!」
方謙氣不打一處來,厲聲喝道:「好一張如簧的巧嘴啊!等一會兒大刑之下就讓你知道,什麼叫死到臨頭!」
金木蘭把臉一沉:「既然如此,為什麼找不到屍體?!」
虎敬暉道:「會不會是突厥攻城?」狄公道絕不可能。
狄公點點頭:「方大人,你我代天牧狩,當恪盡職責,善撫黎民,這才不負皇帝信託之恩。可在你的治下,民生艱澀、窮苦異常,就以大柳樹村來說吧,村民無半尺之地,隔宿之糧,焉能不聚眾造反,嘯聚山林?」
西屋,李二靜靜地躺在炕上,雙目緊閉,一動不動。狄公走進來,來到李二身旁,伸手搭了搭他的腕脈,脈象平實,狄公輕輕鬆了口氣,轉身向外走去。忽然他又停住腳步,回過身,目光落在了李二左臂之上。衣袖下隱隱露出了一塊刺青。狄公伸手捋起李二的衣袖:左小臂上方刺著三個虎頭和一隻飛鷹。狄公不由得一怔,深深吸了一口氣,緩緩放下李二的衣袖。
張老四咽了口唾沫,沒有言語。方謙的雙手緊張得攥在了一起。
狄公冷笑道:「如此說來,是本閣冤枉你了。」
狄仁傑沖身旁的虎敬暉一擺手。虎敬暉從懷裡掏出一個明黃色綉龍錦套,高舉過頂,高聲喝道:「幽州刺史方謙接旨!」
陸大有回到家裡,按狄公吩咐煎好葯,狄公和虎敬暉親自動手給李二喂葯。虎敬暉伸手捏住他的頰車穴,李二的嘴張開了,狄公慢慢地將葯灌入他嘴裏。
虎敬暉莫名其妙:「什麼虎頭飛鷹?」
堂上頓時鴉雀無聲,所有的人都嚇得呆若木雞。冷汗順著方謙的額頭滾滾而下,在他身旁的吳益之雙手微微顫抖。方謙眼珠子一轉,突然一拍桌子,煞有介事地喝道:「大胆刁民,竟敢冒充欽差,真是罪不容誅!你說自己是狄大人有何憑證?」
方謙渾身哆嗦,跟篩糠一般。虎敬暉大喝一聲:「幽州刺史何在?見聖旨為何不跪!」
狄公的目光瞥向了方謙,一滴冷汗順著方謙的額頭滾落下來。狄公一聲冷笑:「張老四,我來問你,一年前,朝廷下發的慰撫款,是否發到了你們的手裡?」
虎敬暉道:「話雖然不錯,可是,使團被殺案呢?我們只有三個月的時間。」
二堂上戒備森嚴。狄公等三人靜靜地站立著,李二躺在地上。隊長緩緩走到虎敬暉面前冷笑一聲:「你夠狠,啊!竟敢抓著爺爺的手腕!」說著,他揚起手,狠狠地給了虎敬暉一記耳光。
狄公和顏悅色地道:「起來吧。」村民們站起身來,只有張老四的神情非常緊張。狄公問他:「還認識我嗎?」
方謙一愣:「還、還沒有。」
金木蘭怒氣沖沖地道:「不用『也許』了。除非見到李二的屍體,否則,我誰也不相信!」
老人道:「我說呢,這地方除了鬼,怎麼會有人來!」
「本閣現在就要升堂問案,」狄公道,「看一看你這位刺史大人,是不是像自己標榜的那麼清廉!」
陸大有面有難色:「這……」狄公趕緊從懷裡掏出兩串銅錢遞了過去:「不敢白住,川資奉上。」
女孩鬆了口氣:「先生,您能治嗎?」
方謙汗如雨下:「大人恕罪,卑職罪該萬死!」
方謙「撲通」一聲跪倒在地,連連叩頭:「大人,朝廷所發慰撫款,卑職悉數發到縣中,由各縣縣令負責發放,卑職未敢留下一毫一厘,若有虛言,人神共誅。說到強佔民田,私定死罪,更是無稽之談,若大人查出上述之事有一件屬實,卑職情願以死謝罪!」
清香小築。金木蘭聞說刺史公堂上發生的事,一聲驚叫,跌坐在椅子中。下站的于風雙手有些發抖:「主人,李二現在落入狄仁傑手中,一旦他開口說話,那一切就都完了!」
隊長爬起來指著炕上的李二:「此人就是殺官逃獄的https://read.99csw.com反賊!你們將他窩藏在家,難道不是刁民!」
虎敬暉怒目圓睜,一聲大吼,身旁的軍士一擁而上,押住了他。隊長調笑道:「你再狠呀!啊,狠不起來了?!」說著,他飛起一腳踢在虎敬暉的小腹上。
狄公一聲冷笑:「既然如此,大柳樹村的村民為什麼造反?又為什麼要闖進幽州大牢?」
方謙渾身顫抖,以頭觸地:「臣領旨謝恩。」虎敬暉將聖旨遞過去,冷冷地道:「要看看嗎?」
方謙臉上的肌肉不停地顫抖著。衙役帶著張老四等老人、婦女們走了進來。李元芳對村民們低聲道:「跪下,叩頭。」村民們趕忙雙膝跪倒連連叩頭。
狄公笑了笑:「今日本欽差升堂問案,就是要替你們討回公道。你們要實話實說。」
狄公一指地上的李二:「此人身犯何罪?」
「慢著!」
方謙的臉色大變:「這……」
話音剛落,後堂傳來一陣腳步聲,虎敬暉快步走到狄公面前:「大人,欽差專屬、護從衛隊和千牛衛都已到達。」
忽然一枝響箭衝天而起,值哨眾軍聞聲抬起頭來。緊接著,北門方向陡地傳來一陣驚天動地的喊殺聲。官軍隊長的臉色大變,問怎麼回事,身旁的軍士都回答說不知道。話音未落,又見北門大街盡頭一片火把亮起,一支幾百人的隊伍高聲吶喊著,直奔刑台而來。
虎敬暉厲聲問:「打了皇帝的臉該怎麼樣?嗯?」
張老四道:「是。地保趙四帶領縣裡土兵來說的,我們的地被官家沒收了。」
虎敬暉道:「大人不是說要回幽州嗎?」
狄公點了點頭:「來得正好!」
金木蘭深吸一口氣:「現在只有一個辦法——殺人滅口!狄仁傑並不知道李二的真實身份,因此,只要李二一死,他縱有天大的疑惑也是死無對證。」
方謙道:「大人您想,刑台上那些人都是大柳樹村叛逆的鄉黨,除了這些叛逆,誰會來救他們?」
金木蘭沉吟了片刻,對於風道:「如果說他沒有死,那麼一個身中劇毒的人,最需要的是什麼?」
方謙一愣,抬起頭來:「罪該凌遲處死,夷滅三族!」
正說著,一雙腳緩緩走到張老四面前。張老四抬起頭來,來人猛地一伸手,捏住張老四的下巴,張老四的嘴只一張,一粒藥丸扔進了他的嘴裏,手一托,張老四的嘴合上了。手指在他的咽喉處輕輕一敲,張老四下意識地咽了口唾沫,藥丸滾進了喉嚨。張老四嚇得魂不守舍,渾身顫抖著,望著面前的人。一個沙啞的聲音響了起來:「你剛才吃下的是一粒百毒丸,四個時辰之內,你的內臟就會腐爛充血,會死得慘不忍睹!想活命到公堂上就不要胡說八道,退堂以後,你就會得到解藥!」張老四渾身顫抖,癱軟在地。
狄公道:「我們半路救人,並不知道他是反賊,長官何以不問青紅皂白,是非曲直,衝進門來便要舉刀殺人,這是何道理?」
李元芳轉身高喊道:「帶大柳樹村民上堂!」
眾軍士一擁而上,將隊長繩捆索綁。方謙沖軍士使了個眼色,大聲道:「收押獄中,明日午時明正典刑。」軍士們心領神會,拖起隊長向門口走去。狄公冷笑一聲,沖虎敬暉努了努嘴。
狄公恥笑道:「『公道』二字,再也用不到你這等贓官的身上!」
張老四道:「他們造反與小人無干,小人實在不知!」
所有人都一驚,回過頭看,說話的人正是虎敬暉。他冷冷地道:「就不勞方大人動手了!」說著,他慢慢向隊長走來,隊長渾身顫抖:「將、將軍饒命!」
陸大有像彈簧似的蹦起來:「您是郎中?」
「放開他!」坐在一旁的狄公發話了。虎敬暉不屑地哼了一聲,左臂一振,隊長的身體像紙鳶般飛了出去,「砰」的一聲撞在牆上。
陸大有把錢推了回去:「用不著這個,山裡人家借個宿是常事。只是……算了,你們進來吧。」說著,他讓開身,狄公與虎敬暉走了進來。這是個一正二偏的房子,中間盤灶,兩頭住人,兩邊的房門前,都掛著破布帘子。狄公四下打量著,說是家徒四壁那是一點都不誇張,偌大的屋子裡只有幾張小板凳和一張矮飯桌。陸大有趕忙招呼他們坐下,狄公和虎敬暉坐在了小凳子上。
眾軍一擁而上,將狄公等三人圍了起來。虎敬暉雙眼一瞪,狄公沖他擺了擺手:「且隨他們去。我倒想看看,他們是如何的不講道理。」
狄公笑了笑:「民生多艱啊!敬暉,你是貴胄子弟,久居朝堂,不知生民之苦啊。看到了吧,這就是他們的口糧!」
方謙道:「卑職不敢。恐怕是大人誤聽讒言,信以為真……」
夜,都督公館。李二躺在竹榻上,陸大有將葯喂進他的嘴裏。狄公不停地在屋裡踱步,虎敬暉坐在一旁靜靜地望著他。
王小二一愣:「啊,剛才長官對我說的。」
狄公又是一聲冷笑:「方大人可真是聰明絕頂啊,現在還提什麼大柳樹村民。你以為本閣真的不知嗎?該村的青壯年都被你逼得落草為寇,剩下些老弱婦孺,也都被你抓來吊在北門的刑台之上。昨天夜裡,方大人又為本閣獻上了一出村民闖城的鬧劇。而今,那些原來吊在北門刑台上的老弱婦孺也不知去向了,真可謂是死無對證啊!」
狄公略一沉吟道:「此人臉色紫黑、脈象孔澀,像是中了劇毒。」說著,他伸手入懷,掏出一個小布包,打開,裏面排滿了銀針。狄公拿出一根,在李二身上輕輕一刺,銀針登時變成墨黑色。
張老四渾身顫抖著道:「上次是、是小人胡說。這就是實話。」
隊長也罵道:「狗雜種,死到臨頭還敢嘴硬!」說著,他掄起手臂還想打,就在這時,堂外一聲高唱:「刺史大人到!」
「砰」的一聲,狄公拍案而起:「這一切都是本閣親身經歷,親眼所見,你竟還在此大言炎炎,說什麼誤聽讒言,實實地令人齒冷!」
半山腰的山穴。一座巨大的石門前重兵把守著。不遠處停著十幾輛大車。一個滿臉麻子的中年人在車前焦急地等待著。此人正是幽州城中天寶銀號門前的那個馬五。腳步聲響,春香快步走來,馬五趕忙迎了上去:「春香姑娘。」
狄公「哦」了一聲,虎敬暉向太陽升起的方向指了指:「那邊才是東,這條是進山的路啊。」
狄公問:「今天是你在刑台前值哨?」王小二點點頭。
方謙回答道:「三合縣。」
狄公一聲怒喝:「誰敢造次?!」這一聲吼,端的是神威凜凜,眾軍一驚之下原地站住。
虎敬暉驚訝地點點頭:「想不到,老百姓竟然吃這個!」
王小二道:「一群亂民手拿刀槍從北門方向殺了過來。」
狄公賠笑道:「我二人在山中迷路,誤到此處,天色已晚,想在貴處借宿一宵。」
方謙誠惶誠恐地道:「不、不知大人此話何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