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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部 藍衫記 第二章 狄仁傑微服平冤獄

第二部 藍衫記

第二章 狄仁傑微服平冤獄

李元芳很客氣地道:「貴縣請起。」
狄公道:「不錯。這才是關鍵!普通的罪犯用刀殺人,死者身上往往會有數個,乃至數十個刀口,這是因為,他們不是專業殺手,一刀之後不能肯定被害人已死,因而,再連斬數刀以保安全。而且,又何況殺人的兇器竟然是一把普通的菜刀!」
張春道:「我求您了。」
狄公道:「還有,今日查看張春家,本閣發現,埋屍的土坑裡沒有一絲血跡,貴縣認為這正常嗎?」
狄公責備道:「哎喲,我下來都沒受那麼大的驚。」
他轉向曾泰:「曾泰,你馬上將張春、王五及其家人,秘密轉到我下榻的館驛中。元芳,你立刻傳召欽差衛隊進駐館驛,對這兩家人要嚴加保護!」
狄公點點頭:「如此看來,你家公子也不是個孝悌子弟。」
曾泰點頭。狄公正色道:「僅張春一案,便有如此眾多的疑點,貴縣居然振振有辭,說什麼證據確鑿?要不要本閣將王五的案子也說給你聽聽?」
王五道:「你不是能算嗎?算算吧!」
狄公笑道:「好,好極了!」
狄公搖了搖頭:「現在還不好說啊。」
李元芳道:「正是。」
李元芳問:「大人,您說,他會不會與吳孝傑有什麼關係?」
劉員外喘著粗氣道:「累,累了。」
李元芳接過來看了看,驀地抬起頭:「這正是大人的名帖,你是從哪裡得到的?」
曾泰無言對答,支吾著道:「那,閣老之意……」
狄公道:「這就對了。最後,這把菜刀上的血手印你注意了嗎?」
狄公道:「今日在劉大陪同下登上翠屏山,山路崎嶇陡峭,看來公子真的是失足而死。真是可惜呀!」
不一會兒,劉大便出現在正堂上。狄公望著他,問道:「劉大,你家公子到底是怎麼死的?」
劉大道:「是呀。可憐摔得血肉模糊,連模樣都辨不出來了。」
李元芳低聲道:「大人,您還好吧?」

狄公搖搖頭:「現在還不是時候。在幽州,我們對假方謙之所以使用詐術,那是因為大家都是官場上的人,而我們官高權大,又有皇帝坐鎮,對方從心裏發虛,生怕我們抓到把柄,因此,自己先動了起來。可這次不會,我們不能無緣無故地審訊平民,更不能隨意搜查民宅,這就要求,一切都要用證據說話。」
瑩玉道:「老爺不必煩惱,這世上哪裡有鬼?當時,妾身也在靈堂中,怎麼就沒有聽到任何聲響,定是守靈人庸人自擾。」劉員外深深吸了口氣,沒有說話。
狄春道:「此事現已傳遍京城。聖諭傳下,著內侍省、太子內坊局會同宗正府立刻調查。」
劉大笑道:「大人有所不知,開始上山的時候,小人走在最前面開路,員外走在中間,公子走在最後。爬到半山,員外汗流浹背,氣喘如牛,公子攙扶著他,勸他歇一會兒再走。可員外不依,叫公子走在他前面,他在後面慢慢跟著。公子說這不行,萬一一個失足連攙扶的人都沒有。員外非常固執,說萬一有事,他會叫公子的。這樣,公子只好走在他前面。」
狄公點了點頭,他那一雙銳利的鷹眼在四下里搜尋著:楠木棺裹、青玉神龕、招魂幡、紙人、紙馬、紙錢、悲痛的家人……霎時間,這一切盡收眼底。他點了點頭道:「都起來吧。」眾人平身。
狄公破顏一笑:「在下是個算命先生,只因說中了縣太爺的痛處,才被關進牢中。要不要我為你們算算呀?」
懸崖下,劉傳林的屍體靜靜地躺在亂石堆中。劉大扶著劉員外走近來,劉員外一聲大叫,撲到公子的屍身上痛哭起來。劉大嚇得目瞪口呆。忽然,員外喉嚨發出「咯」的一聲,昏死過去。劉大抱住員外大聲喊叫。
曾泰嚇得面如土色,說話也不太利索了:「卑、卑職也未曾見到狄閣老啊!」
狄公雙眉一揚:「哦,劉司農的消息倒是靈通得很!吳學士的死訊,本閣也是昨天晚上才知道的。看來,劉司農是早已得知了。」
曾泰微笑道:「請閣老回二堂休息吧。」
李元芳和劉大從上面探出頭來。元芳道:「哎呀,您、您怎麼跑到那兒去了?」
狄公笑道:「若不是貴縣幫忙,我怎麼能夠進到獄中,又怎麼能夠見到張春、王五?」
李元芳道:「姓吳。」
狄公問道:「你家老爺經常爬山嗎?」
客人借宿的第二天上午,張春家東屋。客人還在炕上睡著,全身包裹在被子里。張春掀開門帘進來,笑道:「先生,已經快午時了,您該起來了。」
曾泰趕忙躬身道:「卑職慚愧。」
狄公道:「是呀。也許是他記錯了吧。哎,元芳,你看那處假山,像不像是一隻仙鶴?」
狄公沉吟著:「好,幾乎囊括了各個行業。」
狄公應道:「我在這兒!」
狄公走到屍體前看了看,對李元芳道:「欲蓋彌彰。兇手定是要掩蓋死者的身份,這才取走死者身上的文書,嫁禍給張春、王五,想將此案弄成一個普通案件,這中間一定有陰謀。」
李元芳驚異道:「大人是說,這二者之間有關聯?」
劉大抹了把臉:「真慘哪,公子摔得血肉模糊,不成人形。員外哭得無法起身。小人無奈,只得將員外留下,自己跑回莊裡招來人手,將公子的屍身抬回庄去。」
靈堂上,劉員外站在公子的靈位前,手持三炷香,低聲禱告,而後將香插入香爐中,轉過身來,長嘆一聲。
師爺道:「看起來,張春和王五並無冤情。」
狄公點了點頭:「嗯。還有呢?」
狄公似乎沒有聽見,他徐徐站起來,對李元芳道:「昨晚閑談的時候我們還提到了太子,現在就出事了。太子的處境不妙啊!」

狄仁傑被公差押到縣城土牢。「咣啷」一聲,牢門打開,獄吏將他一把推了進去,鎖上牢門,轉身離去。
師爺巴結道:「大人高明,請狄大人看看咱們的能耐。」
狄公道:「從表面上看,人應該是張春所殺。」
他好像突然想起什麼似的:「哦,對了,那天大人提起吳孝傑,回去后草民仔細想了想,十幾年前草民在京為官時,確實曾經與他有過幾面之緣。」
劉家正堂現在已經暫時改成了欽差行轅,門前站著幾名衛士。狄公正靜靜地坐在書案后,沉思著。李元芳端著茶推門進來,將茶杯放在狄公面前。

張春、王五嚇得魂不附體,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狄公點點頭,曾泰快步走出門去。狄公微笑著望著他的背影。
李元芳緩緩點頭:「這裏面一定有文章。」
劉員外連連叩頭,站起身來。忽然身後的劉大發出一聲驚叫,指著狄公道:「你、你不是,懷先生嗎?」
狄公道:「我已經叫衛士傳喚劉大,一會兒,聽聽他怎麼說。」
李元芳應道「是」。
劉員外趕快脫下孝服,扔在一旁。劉大向前一指:「員外,來了!」
劉大轉過山彎向前跑去,突然身後傳來一聲驚叫,緊接著是碎石的嘩嘩聲,以及劉員外的慘叫之聲。劉大轉身跑回去。只見劉員外橫躺在山道中,公子已經不見了蹤影。
清晨,翠屏山中朝霞滿天,百鳥爭鳴,空氣清新。狹窄的山道上,狄公、李元芳在劉大的帶領下慢慢向上走著。劉大氣喘吁吁,不停地伸手揩拭額頭上的汗水。
劉大答道:「正東。」
狄公道:「此事你雖有過犯,卻不必認罪。可是,卻有人暗中威脅你,強迫你承認殺人罪行……」
狄公和李元芳對視一眼,說道:「請他進來。」
狄公連連點頭。李元芳繼續道:「第五,從常理推斷,殺死生意人和管賬先生,主要目的就是為了圖財。可現在,這兩位死者身上的銀兩並沒有丟失,真正的兇手用那些銀子嫁禍了張春和王五。因此,現在看來,不論上述的哪一點,都可以排除這二人是生意人的身份,或者說,他們至少不是來湖州做生意的。至read•99csw•com於各坊里長,那就更談不上了。」
狄公定睛一看,不禁笑了出來:「果真是。」
李元芳點點頭:「俗話說,三年不上門,當親也不親。」

劉員外哆哆嗦嗦地站起來。
狄春笑道:「不光是咱們狄府,京城中除了太子內坊之外,所有官宦人家的管家幾乎無一例外。」
李元芳拉住劉大道:「走,你陪我到前面看看。」劉大點頭,二人快步轉過山樑向山裡走去。狄公站在梁頭上,一雙鷹眼迅速地搜尋著:山石、樹木……他的目光忽然停在了崖邊的一株矮樹上。狄公走過去,只見矮樹的兩根枝幹折斷了,露出了白茬,一看便知是剛剛折斷的,斷枝耷拉在崖下。狄公蹲下身,攀住樹枝,探身向下望去,下面約一人高的地方,有一塊凸出的岩石,約摸有三四尺方圓。狄公的雙眼仔細地在岩石上搜索著,忽然,亂草中的一點閃光引起了他的注意,他撥開樹枝極力想看清楚是什麼東西,但總是隱隱約約看不分明。
話音未落,一名捕快快步進來:「太爺,門外有一個人自稱是四品鷹揚衛中郎將,叫李元芳,要見太爺。」
劉員外站起來。
劉員外跪倒在地:「謝欽差大人慰撫。」
狄公等三人緩緩爬上了梁頭。劉大伸手向前一指:「大人,前面那道梁頭就是公子墜崖的地方。」
張春一驚:「你、你怎麼知道?」
曾泰答道:「沒有。」
狄公搖搖頭:「死者身著繕絲所制衣物,從質料和款式上判斷,應該是北方人氏。」
李元芳微笑道:「大人今天登翠屏山,有收穫嗎?」
狄公不停地徘徊著,他已陷入了沉思中。李元芳和狄春在一旁伺候,大氣兒也不敢出,生怕打斷他的思路。
他四下里看了看,一拍大腿:「嗨,我對您說了,您可要替我保密。」狄公點點頭。

狄公聽罷,高興地大笑:「好個李元芳,你現在到大理寺去做個司刑少卿應該已經不是問題了!」
張春的淚水泉涌而下:「先生,丟掉性命是肯定的事了。行了,您也別算了。」
一頂藍呢官轎停在門前,轎簾一打,曾泰走了下來,一看眼前的情景,臉色登時大變。眨眼間,狄公的欽差大轎也在衛隊的護從下到了門前。李元芳打開轎簾,狄公走了下來。李元芳低聲道:「大人,情形有點不對呀。」
狄公緩緩點頭:「是這樣。那,他隨身所帶的包袱呢?」
狄公點點頭:「不錯。我現在就可以斷言,劉傳林絕非意外死亡!」
狄公故作為難,把手一攤,說道:「那,也罷,獄中相逢也算是有緣,我就破一次例。所謂老樹新芽,就是說,你雖然攤上了人命官司,可你卻沒有殺人……」
狄公道:「也就是說,你並沒有看到公子墜崖?」劉大點點頭。狄公問道:「後來呢?」劉大道:「我扶起老爺就往山下跑……」他把當時的情況描繪了一番——
李元芳道:「大人好像很欣賞他?」
曾泰誠惶誠恐地問狄大人是否確實已經到達湖州,李元芳道:「大人輕車簡從,微服而來,已到三天了。」
曾泰渾身一抖,大聲道:「趕快出迎!」他小跑著衝出二堂。
狄公長嘆一聲:「想不到,兩日前還殷殷待客的劉公子,此時竟已作古,真是皇天不佑英才呀!劉司農,人既已死,你就節哀順變吧。」
劉員外低聲抽咽起來。
狄公道:「我們還是著眼于湖州的這兩宗命案。兩名吳姓死者都是長安人氏,又都身穿繕絲所制的衣物。我們來做這樣一個分析:一般情況下,長安城中,哪一類人比較喜歡穿繕絲衣物?」
李元芳道:「劉公子的死。」
狄公道:「今天在小陽村,我之所以激怒你,就是為了讓你把我投入獄中。果然,我見到了張春、王五。細談之下,他們道出了隱情,這二人是被一個蒙面人以家人生命相要挾,才自承殺人重罪的!」
狄公嘆了口氣:「你們這種口氣,還讓我說什麼呢。哎,誰讓我遇上了呢?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好吧,但有一點,你們必須把事情原原本本地說出來,一個字都不許隱瞞,否則,我幫不了你們。」
李元芳笑道:「狄春現在是狄府的大總管。府內所有執事總管都穿這種質料的衣物。」

劉大嘆了口氣:「守靈人聽到棺材里『咯咯』作響。」
曾泰張口結舌,無法回答。
李元芳猶豫了片刻道:「首先可以排除的是鏢師,因為一般情況下,鏢師護鏢絕不可能單獨行動。」
劉家莊,庄外高挑招魂幡;庄門前的喜棚改成了喪棚,僧道兩班人馬坐在棚內,吹吹打打,超度亡魂。僕役們身穿孝服,在門前撒著紙錢。
狄公點點頭:「走,到懸崖下看看。」
曾泰鬆了口氣,臉上出現了笑容:「看來,閣老也認同卑職的看法。」
劉查禮連連叩頭:「草民知罪。事起突然,不及準備,望欽差大人恕罪!」
懸崖下,礫石堆中布滿了一片片血跡。狄公等三人走過來。
靜夜裡,傳來一陣沙沙的腳步聲,一條黑影來到小樓前。樓門緊閉著,黑影走到門前。不是別人,正是劉員外。他輕輕在門上拍了三下,又敲了敲門框,門「吱呀」一聲,自己打開了。劉員外警惕地四下里看了看,沒有人,便閃身進入。門「喀嚓」一聲關上了。他哪裡知道,在不遠處的一株大樹后,一雙眼睛正靜靜地望著這一幕呢!
說著,他舉起手裡的菜刀,手指輕輕在刀刃上擦了擦:「這麼鈍的刀竟然能夠一刀致命,這正常嗎?」
狄公問:「他怎麼樣?」
狄公道:「嗯,笑什麼?」
狄公道:「明日貼出告示,就說此案已結,張春、王五當堂定成死罪,押往州城,等候秋決。」
狄公道:「你剛說過,在張春家發現的包袱中除菜刀和銀兩外沒有其他物事,那麼只有一個可能性,張春殺人後,將死者行李中的官憑路引和身份文書取走銷毀。那麼,他既然有時間銷毀文書,為何會蠢到將兇器和贓銀留在家中的牆裡,讓捕快們找到?」
夜闌人靜,靈堂中,燭光在風中搖曳,棺木橫放在靈堂西頭。神龕下,守靈人坐在蒲團上打盹兒。忽然靈堂中傳來一陣「嘎嘎」聲。守靈者猛吃一驚,睜開雙眼。只聽「嘎嘎」之聲不絕於耳。他趕忙站起來,四下里尋找著,目光落在了西頭的棺木上,只見棺蓋不停地晃動著,發出怪聲。守靈人一聲驚叫,「撲通」跪倒在地。
狄公看了他一眼,微笑道:「好了,好了。貴縣請起吧,我不但不會責罰你,還要感謝你哪!」
狄公和李元芳相視而笑。李元芳輕聲道:「這就叫欲蓋彌彰。」
狄公和李元芳對視了一眼,問道:「公子的屍體現在棺裹之中?」
李元芳道:「今早我與狄大人分頭辦事。傍晚,我回到館驛,發現狄大人並未回來,這才前來尋找。」
曾泰連忙從身後的衙役手中拿過在張春家搜出的證物,遞了過去。狄公接過菜刀看了看,刀身上染滿了血跡,刀柄上是一個大大的血手印。狄公的臉上露出一絲微笑,將刀遞到李元芳手中:「元芳,你看看這把菜刀有什麼特殊之處?」
眾人進得花園。狄公、李元芳和劉員外走在前面,曾泰和衛隊、衙役跟在後邊,一行人穿行在亭台廊榭之間。狄公對李元芳使了個眼色,李元芳心領神會,點了點頭,故作漫不經心地問劉員外:「員外在京城還有什麼朋友嗎?」
劉大一愣:「大人何出此言呀。公子孝名遠播,這是盡人皆知的事情。」
狄公道:「好了,老年喪子,人之大痛。可以原諒。」他扶起了劉員外:「這是什麼時候的事情?」
張春、王五嚇得連連后縮。狄公站起身來,笑道:「貴縣請起吧。」

曾泰面如死灰,連忙搖頭:「張春世代居於此地https://read•99csw.com,恐、恐怕不會是職業殺手。」
狄公沉思著,徐徐搖了搖頭:「我並沒有這麼說。而且,現在缺少證據,下結論為時尚早。」
曾泰一愣:「什麼?」
狄公瞪了李元芳一眼,低聲道:「開玩笑也不分個場合!」李元芳吐了吐舌頭。
身後的狄公笑道:「劉大,才走了這麼一會兒就累了?」
李元芳接著道:「師爺也可以排除。因為,兩位死者都是小衣短打,師爺是不會穿成這樣的。」
曾泰一激靈,這才醒悟過來,回頭沖身後的獄吏大聲道:「混賬,傻站著幹什麼,還不打開牢門!」
狄公站起身來:「可現在,我們有了一個非常好的機會。」
怪聲停止了,守靈人慢慢抬起頭來,周圍再沒任何響動,一片寂靜。堂外傳來一陣腳步聲,新夫人瑩玉走進來。一見堂中情景,她登時愣住了。
李元芳沉著臉,冷冷地道:「還不將牢門打開!」
劉員外暗暗地鬆了口氣,伸手擦了擦額頭上的冷汗。
遠遠地,欽差衛隊和儀仗開了過來。劉員外一揮手,所有人齊刷刷地跪倒在地。
李元芳道:「大人,卑職可以斷定,行兇之人是一位高手。」
劉員外點點頭:「我父子同登庄后的翠屏山,傳林不幸失足,跌落懸崖身亡!」
李元芳笑了:「如此看來,恐怕只有官宦人家的管家、僕役的身份還可以沾得上邊兒,從穿著打扮,到二人同姓,都極像是這一類人。」
李元芳忙道:「還真是很像。」
狄公微笑道:「官門講的是門當戶對,當官的僕役絕不會來找一位普通百姓。因此,只有兩種可能,第一,這位當官的家在湖州;第二,他有朋友居於此地,因此,才派僕人前來探望或是送些重要物事。」
狄公的臉上露出了微笑:「果真是他!」
曾泰道:「卑職遵命。」
劉大很是悲痛:「唉,可憐我家公子,年紀輕輕……」
狄公為難地道:「這……天機不可泄露啊!」
狄公道:「貴縣請進。」
捕快將手中的象牙腰牌和文牒遞過去,曾泰趕忙接過來,看了看腰牌,上面大篆刻著八個字:「鷹揚衛中郎將正四品上」。他又迅速打開文牒,只見牒上加蓋著大大的玉璽。
曾泰道:「欽差大人愛慕你家花園,準備在此小住幾日。你立刻去準備吧。」
劉員外一愣,趕忙道:「有是有啊,可多年不曾往來,都已經疏遠了。」
狄公點點頭,對曾泰道:「好了,貴縣起來吧,看在你勤勞公事,遇事沉著的份兒上,這次就免予處分了。」
曾泰咽了口唾沫,徐徐點點頭。
曾泰還在叩頭。
曾泰一臉的尷尬,臉上勉強擠出了一點笑容。
李元芳和狄春對視了一眼,不約而同地笑了。
狄公道:「那麼,在張春家灶間發現的包袱裏面,除了菜刀和銀子以外,還有沒有其他的東西?」
狄春笑道:「不錯,咱們狄府不就有狄安、狄福、狄貴這些僕人嗎?」
他不敢再往下說了。
狄公抬起頭來微笑道:「讓你這個正四品鷹揚衛中郎將給我端茶,我可是不敢當啊。」
劉員外道:「是草民一時糊塗。草民告退。」說著,他轉身走出門去。
曾泰的聲音響了起來:「卑職,曾泰告進。」
狄公道:「那你想到沒有,一個外地人出門在外怎能不帶官憑路引和身份文書?」一句話把曾泰問得啞口無聲。
再說那縣令曾泰在正堂中焦急地等候著狄公。他不停地踱著步,向外看著。門聲一響,狄公和李元芳走了進來,曾泰趕忙迎上前來:「閣老,您可回來了。」
狄公點點頭:「好,我們姑且說他們是長安城中吳府的管家,那麼,他們來湖州是找誰呢?」
李元芳點點頭:「是這樣。」
曾泰的臉色一沉:「大胆劉查禮,竟敢如此不敬,身著孝服迎接欽差大人,難道不知國法森嚴嗎?」
劉員外道:「欽差大人光降寒舍,是草民三世修來的福分,只是莊裡舉喪,不知大人是否嫌忌?」
狄公一笑:「把手伸過來。」
劉員外「撲通」一聲跪倒在地,連連磕頭:「家人無知,請大人恕罪。」
狄公道:「哦,卻是為何?」
狄公點點頭:「今天下午,我只是詐了劉查禮一下,他馬上就露出了破綻。」
狄春快步走進門去。進了狄公房間,趕忙打開公文袋,拿出裏面的公函,交給狄公。狄公接過公文,靜靜地看著。看畢,狄公緩緩放下公函,喃喃地道:「這可真是奇哉怪也!」
張春不由自主地伸出手,狄公煞有介事地看了一番,故作驚訝道:「哎呀,這脈相可凶得很啊,弄不好會丟掉性命!」
曾泰傻了,他連忙接過菜刀,仔細地看了半天,才抬起頭,顫聲道:「是,閣老說的是。」
靜夜,曾泰和師爺坐在縣衙二堂上,桌子上放著一個包袱。曾泰把它打開來看,裏面是幾件隨身的衣物和一百兩銀子。
狄公笑了:「貴縣沒有發現,這是一隻左手嗎?」
夜色朦朧,李元芳正靜靜地站在二堂門前。曾泰率眾衙屬衝出門來,倒身下拜:「卑職不知將軍到此,有失迎迓,望將軍恕罪!」
李元芳點了點頭:「大人,卑職奉命前往陽澄鎮王五家,到時,捕快們正在搜索,這個包袱確實是從王五船中搜出的。」狄公點點頭。
狄公一抬頭,正好看到門前的招魂幡,登時一怔。劉員外高呼道:「草民劉查禮率全庄人眾,恭迎欽差大人!」

張春、王五一怔,抬起頭來。狄公看了看張春道:「你有七十老母在堂,無妻小。」
曾泰趕忙躬身道:「正是。」
張春嚇得上下牙碰得「咯咯」作響;王五嚇得屁滾尿流,屁股下濕了一攤。
曾泰驚得語無倫次,結結巴巴地問:「蒙、蒙面人?」
張春道:「活神仙,求您別嫌麻煩,無論如何要救救我們!」
曾泰搖搖頭。李元芳道:「只要用的力道稍大,就會將人頭砍下。力道稍小,則不能將人殺死,身上就一定還有第二個刀口。不要說是一把菜刀啊,就是給你一把鋒利的寶刀,你也不可能把力道拿捏得如此恰到好處。就憑這一手,便可以斷定,兇手定是江湖上頂尖的人物。」
曾泰道:「閣老,您看出了什麼?」
曾泰「撲通」一聲跪倒在地,連忙道:「卑職糊塗!卑職糊塗!」
李元芳道:「要說是老闆、生意人、管賬先生,似乎也不太對。」
正在此時,堂外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縣丞推門進來:「太爺,州里緊急公文,說黜置使狄仁傑大人已經到湖州!」
仵作道:「回大人的話,張春家後院男屍是頸部一處刀傷,沒有中毒跡象。湖中男屍是被勒死後,綁上石頭沉入湖底的,也沒有中毒的跡象。據兩具屍體的腐爛程度推斷,應該都是死於十天之前。」
李元芳點頭:「是啊。員外還有印象嗎?」
狄公長嘆一聲:「人死已然,司農不必過於悲傷。」
員外悠悠醒來。劉大問道:「公子呢?」
李元芳笑道:「現在可以用排除法了。」
曾泰應道:「卑職明白。這就告退了。」
「撲通」一聲,劉員外第三次跪倒在地,不停地磕頭:「草民不知大人身份,膽大胡為,冒犯天顏,望大人恕草民萬死之罪!」
劉大回身苦笑道:「大人不知,昨晚,府中出了點兒事,小人一直盯到天亮都沒有合眼,故此有些疲憊。」
曾泰和欽差衛隊隊長同時一聲怒吼:「放肆!」劉大嚇得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狄公登時一驚,後退了一步;身旁的李元芳更是發出一聲驚呼:「什麼,劉公子死了?」
靈堂內停放著劉公子的棺裹,守靈人打著盹,堂上的香燭在微風中搖曳。突然「撲撲」幾聲輕響,堂中的十幾枝蠟燭竟同時熄滅,把守靈人驚醒。他睜開眼睛,佛堂內一片漆黑,他嚇得魂不附體。

狄公的臉色變得非常嚴峻:「曾泰,爾read.99csw.com為一方父母,代天巡牧,遇人命大案竟如此草率,倉促定罪,這豈不是要草菅人命嗎!」
沒有回答。張春走到近前:「先生,先生。」仍然沒有回答。
狄公道:「只限於長安城中。」
劉員外站起身來,坐在椅子上:「不知閣老還住得習慣否?」
李元芳走到屍體旁道:「貴縣請看,傷口止及喉骨,只有一寸來長,就已經致人死命,而且,用的是一把銹鈍的菜刀,你明白這需要什麼樣的力道嗎?」
門聲一響,曾泰走了進來:「閣老,您囑託卑職的事情已經查清了,湖州境內做過京官的只有一位。」
狄公點點頭:「注意休息。」
李元芳接過菜刀,仔細察看。
劉大吞吞吐吐道:「也、也沒什麼,是一點兒家事。」
狄公問:「曾縣令,有事嗎?」
王五劇烈地顫抖著,語無倫次:「然後,他、他、他……」
狄公道:「哦,也就是說吳大人並未記錯。」
李元芳道:「如果我們沒見過劉公子,那也就罷了。可是偏偏我們曾在一起相處。現在回想起他的樣子,讓我相信他是失足墜崖,這實在令人難以接受。」
狄公點點頭:「是個不錯的官兒,就是缺乏經驗。」
狄公道:「嗯,說說看。」
曾泰皺了皺眉頭道:「欽差大人在此,如此嚎哭,成何體統?虧你還是做過官的!」
兩人一唱一和,談得非常投機。
曾泰更加莫名其妙:「這、這手印有什麼不對嗎?」
劉大嚇了一跳,趕忙道:「小人不敢。是,是……」
劉大道:「您看,這兒還有血呢。」
蒙面人冷冷地道:「張春、王五,是吧?」
狄公點點頭:「劉大,明日一早,你帶我到翠屏山,我要親自憑弔一番。」
平日熱鬧非常的湖州館驛,而今戒備森嚴,欽差衛隊的衛士們在大門前往來巡邏。大門上方的紅燈籠,已赫然改成書有「江南道黜置使狄」字樣的白色大官燈。
曾泰點點頭,微笑道:「今日之行頗有斬獲,不但定了張春、王五的罪,最難得的是抓到了那個漏網之魚懷英。此人夥同張春殺人,今日被本官抓到,竟然氣定神閑,不慌不忙,由此看來,這廝定是一名在逃的慣犯。」
此時,狄公正津津有味地聽王五講述他的故事。王五長長嘆了口氣:「先生,若說張春冤枉,那小人就是更加冤枉啊!那位雇船的長安客到了湖州便下了船,給了我三十兩銀子。從那兒以後,我就再也沒見過他……當時衙役來抓我,我還以為是為了幾天前與別人打架的事情。當時我將人打傷,便跑回了家中,衙役們將我抓進牢里,小人還想,大不了賠些錢也就是了。可沒想到,到了四更時分……」說著,他勾畫了當時發生的一幅圖景——
曾泰點點頭:「好。現在可以定罪了。」
突然莊裡亂了起來,一群身穿孝服的家人、僕役在劉員外的帶領下衝出門來。管家劉大高聲喊道:「別奏樂了!都停下!欽差大人到了!」
劉大長嘆一聲:「當時把小人嚇得魂兒都沒了。」
張春已抖成一團:「對,對,對,先生,您真是活、活神仙!」
靜夜中響起了一陣急促的馬蹄聲,一匹馬飛馳而來,停在館驛門前。馬上人身背公文袋,縱身而下,正是狄春。他急促地問道:「老爺在吧?」衛士點點頭:「在正房中和李將軍說話。」
李元芳一驚:「持械鬥毆?」
狄公沉吟著,點了點頭:「是這樣。」
狄公站起來,伸了個懶腰:「老了,多坐一會兒便腰酸背疼。」
劉員外慢慢跪倒在地,失聲痛哭。
說罷,讓劉員外領他到後院靈堂上。狄公手捧三炷香插|進了香爐。劉員外率家人全體跪倒叩頭還禮,高聲喊道:「謝欽差大人!」
王五也跪了下來:「求您了,您老真是神仙下凡!」
狄公道:「山陡路狹,劉員外已年過花甲,怎能讓父親走在最後,而自己卻走在中間呢?」
曾泰只管磕頭:「卑職有眼無珠,膽大妄為!求閣老責罰!」

李元芳點點頭。狄公走到兩具屍身之間看了看,喃喃地道:「兩個同姓的長安人,同到湖州辦事,又同穿著繕絲衣物,同時在十天前被殺……」
狄公道:「哦。哪一位?」
張春連忙問道:「什麼叫老樹新芽?」
劉員外道:「是呀。」
狄公笑道:「下來看看。」
張春一把抓住他:「先生,求求你,給我說說吧!」
劉員外指著身旁的一位美貌少婦道:「大人,這是草民之妻,方氏瑩玉。」
劉大喊道:「我先到前面探探路,你們慢慢走。小心點兒,這道窄!」
劉大答道:「還沒有。可上門說親的不少。」
劉大低聲道:「昨天夜裡,公子靈堂鬧鬼。」

李元芳被問住了:「這……」
此話來得如此突然,以致劉員外來不及思考防範,他順口道:「吳孝傑?他不是已經死了嗎?」
狄公在一旁靜靜地觀察著劉員外的表情變化,此時忽然說道:「他叫吳孝傑,太子衛屬崇文館的掌院學士。」
李元芳點點頭。狄公微笑道:「看來,這劉府的水不淺呀!」
狄公笑了,看了看二人:「嗯,眉心黑氣沉鬱,面色無光,你們犯的是人命大案!」
狄公一見劉大的臉色,心中登時起疑,故意沉下臉來道:「劉大,你不會是有意欺瞞本閣吧?!」
狄公緩緩閉上眼,靜靜地坐著,裝出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樣。張春急了:「先生,您繼續說呀!」
曾泰一愣,抬起頭來:「回大人的話,死者屍體、銀兩以及殺人兇器都是從張春家搜出的。另一個包袱中的銀兩和衣物,均是從王五船中所得。」
狄公拍了拍桌上的公函道:「太子衛屬下轄的崇文館掌院學士吳孝傑與校書郎許世德持械鬥毆,同時死在許府。」
劉員外抽泣道:「昨天早晨。」
蒙面人走到二人面前,慢慢地蹲下身,伸出手拍了拍二人的面頰,輕聲道:「相信我,我說得出,做得到!」
狄春想了想:「那可太多了。」
劉大走在最前面,劉傳林走在中間,劉員外落在最後,三人爬上了梁頭。劉大喊道:「老爺,公子,轉過這道梁就進到山裡頭了!」
狄公道:「劉司農年邁,今後就不必行此大禮了。快起,請坐。」
劉員外道:「謝大人。」他說是「告辭」,可並沒有走的意思。
李元芳一驚:「您的意思是,這二者之間有著某種關聯?」
劉員外擦了擦眼淚:「謹領大人教誨。那草民就告辭了。」
曾泰趕忙道:「這一點卑職也想到了。」
劉大說聲「是」,把當時的情景描繪了一遍——
狄公道:「要救你們不是不可以,但必須通過本方土地轉達到五顯靈官那裡,再由他們替你們申冤。這就是我說的老樹新芽。」
不一會兒工夫,劉員外走了進來,雙膝跪倒:「參見閣老。」
張春一聲慘叫,身體蜷縮在牆角,不住地顫抖。
狄公嘆了口氣:「無妨。公子與我雖只一面之緣,可本閣愛惜他的才具為人,我們也算得上是忘年之交了。而今,公子作古,本閣也該祭奠祭奠。」
曾泰原以為罷官無疑,一聽免予處分,如蒙大赦,大喜過望,臉色也好看了些。
師爺喜得眉飛色舞,乘機恭維道:「在狄大人到來之前,一日之內勘破兩宗命案,大人真乃神人也!」
狄公點點頭:「這位劉員外有些意思。」
張春道:「我來說吧。說完那些話后,他告訴我們第二天在公堂之上該當如何認罪,並且讓我們重複了一番,這才離開。」
狄公笑道:「天下人要都有他這兩下子,就誰都不那麼容易死了。」
李元芳倒抽了一口涼氣:「您的意思是說,這是皇上……」
狄公嘆了口氣:「翠屏山在什麼方向?」
曾泰聽得順耳,得意地笑了:「明日堂審,將張春、王五定罪收監。至於那個懷英,等到狄大人來后再審。」
小樓里漆https://read.99csw.com黑一片,只有一點點月光透過破損的窗紙灑進來。劉員外摸黑走到南牆旁,伸手拍了兩下,牆壁竟然翻轉開來,露出了裏面的一間暗室。暗室內隱隱透出一點亮光。他快步走了進去,牆壁重新合上。
狄公沒有理他,沉默了許久,做思索狀,而後才慢條斯理地說道:「一位客人到你家借宿,夜裡被人殺死,你沒敢報官,便將屍體埋在自家的後院中,可想不到被官差發現……」
二人點點頭。蒙面人道:「兩條路供你們選擇:第一,自承殺人,你們會死,但是,你們的父母妻小可以活;第二,被釋放出獄,那麼,你們兩個,再加上你們的父母和妻小就都得死,而且會死得很慘!」
狄公點頭。這時,李元芳忽然抬起頭問:「貴縣有沒有注意到死者喉部的傷口?」
劉員外忙道:「閣老能光臨寒舍,是草民三生有幸!」

張春渾身顫抖著,上下牙碰得「咯咯」直響。王五咧大了嘴,瞪著兩眼。
狄公看了看王五,王五嚇得屁滾尿流,下身被尿水洇濕了。
狄公點點頭,四下觀察著。一陣風吹來,將一塊碎片揚到空中,又慢慢地飄落了下來。狄公把這一切看在眼裡。他回頭看了看,那邊劉大正給李元芳講著抬劉傳林屍體的過程。狄公於是快步走到碎片旁,定睛一看,是一塊猩紅色的絲綢碎片。狄公彎腰將碎片撿起,放進了衣袖中。
劉員外面色陡變,連忙辯解道:「哦,是,是京中來人帶來的消息。草民並不認識這位吳大人。怎麼,他說認識草民?」
劉員外的神色立刻緊張起來:「姓吳?」
劉員外一怔:「哦?不知是哪一位?」
話音未落,一道寒光閃過,牆角邊發出「吱」的一聲,張春、王五扭頭,見一隻老鼠被鐵蒺藜釘在牆角。張春、王五渾身顫抖。
狄公點點頭,對曾泰道:「屍體身上發現了什麼?」
李元芳笑道:「我怕僕役們打斷您的思路。」
狄公點點頭。王五淚流滿面,道:「這時候,小人才明白了,原來是要我們替人頂罪。」說著,他痛哭起來。
曾泰哼了一聲,還想說什麼,狄公向他擺了擺手,緩緩走到劉員外面前:「劉司農起來說話吧。」
張春一愣。狄公仔細看著他的手:「此脈雖凶,卻是個老樹新芽之象。」
李元芳道:「大人讓起,還不趕快起來。當著滿牢罪犯,成何體統!」曾泰這才哆哆嗦嗦地從地上爬起來。
張春一愣,偶一低頭,發現床上有一縷已經凝固的血跡。張春大驚失色,一伸手掀開被子,只見裏面的人雙眼翻白,咽喉上開了一條口子,早已死去多時。
狄公朝曾泰和衛隊長揮了揮手:「不要搞得這麼緊張嘛。好了,起來吧。」
劉員外對狄公道:「大人,一切都已安排妥當,請大人前往花園休息。」
曾泰猶豫道:「不、不會吧?」
狄公點了點頭,和李元芳一道加快腳步,走到梁頭上。梁頭上的路非常窄,只能容一人行走。一陣風吹來,霧氣散盡,狄公敞開外衣,深深地吸了口氣,道:「好一陣風啊。」
狄公微笑道:「劉大說得沒錯呀,我就是前日到庄中看過花園的那個懷先生。怎麼,員外不認識了?」
狄公趕忙伸手相攙:「好了,好了。劉司農請起,不知者不怪。是我二人打擾了你。」
劉傳林扶著員外慢慢走著。
曾泰觸電般彈起來:「什麼?狄大人已到湖州!」
說完,眾人一齊來到仵作間。兩具男屍躺在蘆席上,仵作已在一旁伺候。狄公來到兩具屍體旁仔細地察看,良久,他抬起頭來,靜靜地思索著。曾泰站在一旁望著狄公,臉色非常緊張。李元芳站在曾泰身旁,目不轉睛地觀察著曾泰臉部的表情。
師爺道:「大人,這是在王五的船里搜到的。」
劉員外趕忙搖頭:「沒有。草民從不認識姓吳的官員。」
劉員外嘴唇顫抖著,淚水滾滾而下,他抽咽著道:「小、小兒傳林不幸身亡!」
李元芳道:「意思就是,職業殺手。」
李元芳笑道:「大人,走吧。」說著,背起狄公縱身一躍,三下兩下,便爬了上來。劉大趕忙伸手把狄公從李元芳的背上扶下來,誇道:「哎喲,李將軍,我們公子要有您這兩下子,就不至於摔死了。」
曾泰點了點頭:「卑職覺得此事非同尋常,特來稟報。」
李元芳道:「大人,看來此案不簡單啊!」
李元芳道:「狄大人化名懷英,用的身份是教書先生。請貴縣馬上知會衙屬,立刻查找!」
狄公愣住了:「屍體不見了?」
說著,他對李元芳使了個眼色。
李元芳點點頭:「有道理。我們確實是無憑無證,即使是兩個死者的身份,也是靠推理判斷出來的,沒有絲毫佐證。訊問起來,姓劉的大可以推諉不認。」
狄公點了點頭:「這也只不過是推斷而已。貴縣,明日擺駕劉家莊。」
狄公深深吸了口氣:「更奇怪的是,吳孝傑與許世德是莫逆之交,二人何以會互相殘殺,喋血許府,真是令人不可思議。」
李元芳道:「大人,您可能沒有發現,狄春就穿著一件繕絲外衣。」

狄春道:「京中有傳聞,說二人是為了一個青樓女子,不惜反目成仇的。」
獄吏如夢方醒,以最快的速度打開了牢房的大門。狄公不緊不慢地走了出來。
狄公聽了劉大的解釋,點了點頭:「啊,是這樣。我說呢。」
話音未落,外面響起了一陣腳步。狄公笑道:「來了。」
深夜,牢中一片寂靜。張春和王五躺在乾草上,已經沉沉睡去。一條黑影落在他們的身上。張春突然睜開眼睛,一個全身黑衣的蒙面人站在面前,靜靜地望著二人。張春伸手捅了捅身旁的王五。王五猛地坐起來:「怎、怎麼了?」話剛出口,他也看到了蒙面人。他吃驚地張大了嘴,顫抖著道:「你、你是誰?」
曾泰一愣:「傷口?」
狄公又點了點頭:「而且,死者的包袱中除了衣物、銀兩之外,連一本書也看不見,這可不是做師爺的樣子呀。」
狄公叮囑道:「記住,這件事要絕對保密!」
驀地,張春撲到狄公面前,連連磕頭:「活神仙,求您救救我們!」
李元芳道:「第一,穿著打扮不像;第二,如果是大老闆,身旁定會有小廝隨侍;第三,假設是小生意人來做買賣,那麼兩位死者都姓吳,都是長安人,目的地又都是湖州。如果說他們是一家人,來湖州是為同一宗生意,卻為何要一走水路,一走旱路?這一點對於生意人來說是絕對說不過去的。如果說他們素不相識,那麼,兩個同姓、同地的生意人,同時來到湖州,同時被殺,又同時被嫁禍,這種巧合的幾率,幾乎可以說是零。」

狄公點點頭:「嗯,有道理。」
狄公的臉色沉了下來:「而張春是用右手的,我說的對嗎?」
狄公道:「是呀,一個身強力壯的年輕人,與老父同時登山,老人無恙,而他卻莫名其妙地跌入崖下身亡,這正常嗎?」
夜色如墨,已是三更時分,劉家莊一片寂靜。兩條人影飛快地掠過花園,向靈堂方向奔去。
劉大笑了起來:「狄大人,您老人家可真叫有意思,那麼大的官兒,可一點兒也沒架子。」
曾泰應道「是」。
狄公和李元芳對望了一眼,李元芳臉呈狐疑之色。
曾泰愕然:「高、高手?是什麼意思?」
狄公撣了撣身上的塵土,問道:「劉大,你們家公子娶親了嗎?」
狄公微笑道:「不可說,不可說。」
曾泰道:「閣老,卑職也曾懷疑過二人有冤情。可是現在,人證、物證俱在,二人又承認殺人罪行……」
曾泰道:「這,也許是屍體血跡已干。」
狄公眼中冒著火焰,一字一頓地說:「你們放心,遇到這種事情,我絕不會袖手旁觀!」
李元芳拿著菜刀翻來覆去地看了半天,對狄公道:「大人,這柄菜刀read.99csw.com沒有什麼特殊之處。」
李元芳一愣:「三個姓吳的?」
劉傳林點點頭,回身扶住氣喘吁吁的劉員外:「爹,您沒事吧?」
狄公道:「昨天早晨?」
李元芳道:「您坐著別動,我帶您上來。」他身形一展,猶如大鳥展翅一般向山崖下落去,把狄公和劉大嚇得一聲驚叫。李元芳的身體在空中一收,「唰」的一聲落在了狄公站腳的岩石上。
狄公點點頭道:「非常好。」
張春苦笑了一下道:「先生,別拿我們開心了,命都快沒了,還算什麼命啊!」
狄公問:「你也去了?」
張春抓住狄公的手:「對,對,您說的全對!」
忽然,狄公站住,回過身來道:「一日之內竟接連聽聞三個姓吳的廢命,你們不覺得有些蹊蹺嗎?」
狄公搖搖頭:「不見得。」
劉員外抬起頭來,這才看清了狄公的面容。他嚇得渾身一抖,冷汗煞時從額頭流出來。
狄公點頭道:「把證物呈上。」
狄公道:「一切都很周到。府內大喪,本閣前來攪擾已是於心不安了。」
狄公點了點頭:「貴縣是不是再辛苦一下,陪本閣去仵作間看一看死者的屍體。」
李元芳笑著拍了拍他的肩膀:「從你第一次堂審,大人就在堂下觀察,你的一言一行,都在他老人家的心裏。」
曾泰嚇傻了:「懷、懷英?教書先生?」
曾泰一愣,停住了嘴。狄公淡然一笑:「貴縣可真是言辭鑿鑿啊!」
狄公道:「在一般情況下,血跡凝固要兩三個時辰。如果真的是張春殺人,你想他會不會蠢到兩三個時辰以後再去掩埋屍體。換了你會這麼做嗎?」
狄公一驚,與李元芳對視了一眼。李元芳問道:「怎麼鬧鬼?」
他說不下去了。
李元芳問道:「大人,您說什麼?」
張春一愣:「他來借宿時確實是帶著包袱,可他死後就再也沒見。而且,家裡還丟了一把菜刀。老娘問起,我不敢實說,只能推說是丟了,又出去買了一把新的給她。現在那把新菜刀還在家中。」
狄公點點頭。瑩玉的雙眼紅腫,她趕忙過來,盈盈下拜:「大人萬福。」狄公說聲「罷了」。
忽然,上面傳來了李元芳焦急的喊聲:「大人,大人!」
張春長嘆一聲:「我本想報官,但怕報官后自己難脫干係,因此,就將屍體草草掩埋,以為這樣就能躲過這一難……」
狄公抬起頭來,哈哈大笑:「知我者,李元芳也!看來,我這一套斷案經驗,你已是了如指掌。也罷,就聽聽你說吧。」
李元芳笑道:「當時,員外將我二人轟出莊子,還記得吧?」
劉大大驚,趕忙上前扶起員外,連聲喊叫:「老爺!老爺!」
劉大長嘆一聲:「嗨,別提了。昨天早晨,老爺也不知道想起了什麼,非要公子陪他去爬翠屏山。大約辰牌時分,我們三個就從莊裡出發了。」
狄公走過來,向下看了看,果然下面是萬丈深淵,從這裏掉下去,絕無生還之理。他嘆了口氣道:「劉大,你把當時的情況給我說一說。」
李元芳恍然大悟:「大人,看來您早已想到這兩位死者的身份了。」
狄春一拍腦門:「對了,這個範圍就小多了。嗯,長安城裡喜穿這類衣物的還有綢緞莊、茶莊、錢莊、銀號、飯店、酒肆的老闆、生意人,各衙門裡的師爺、執事,管賬先生、各府的幫閑教師、鏢局裡的鏢師,各坊的里長……基本上也就這麼多了。」
蜷縮在牆角的張春和王五抬起頭來看新來的人。狄公在他們對面坐下,仔細觀察著二人,只見二人神情委頓,灰頭土臉。
李元芳笑了笑道:「臨來湖州之前,朝中的一位大人曾對我說起過,與員外相熟,讓我代為打聽。」
狄公點點頭。
曾泰道:「是這樣。今天早晨,縣衙捕快來報,說是停屍間丟了一具屍體。」
狄公點了點頭道:「兩位文官竟會鬥毆而死,你說奇怪不奇怪?」

李元芳點點頭:「是的。請貴縣仔細看看,一刀致命,常人絕不可能做到!」
蒙面人道:「不相信嗎?」
狄公賣起關子來,搖搖頭:「不可說,不可說。」說著,把張春的手放下。
狄公道:「貴縣,依你看這個張春會不會是職業殺手?」
狄公沒有繼續追問。他思索著。
劉大答道:「是呀,小人也去了。唉,真是倒霉。剛過了一道梁,就聽老爺發出一聲慘叫,小人趕忙跑回去,但公子已經不見了蹤影,老爺昏倒在地。叫了半天,他老人家才醒過來,說是公子失足掉下懸崖了。」
王五本是個潑皮,喉嚨里哼了一聲,沒好氣地回道:「你面色好!面色好不也關進來了?」
張春把那天發生的事情描繪了一遍——
當天夜間,狄公、元芳、縣令、師爺在二堂上研究案情。狄公放下了帶血的包裹,看了看曾泰道:「依貴縣說來,此案是證據確鑿?」
狄公睜開眼睛:「怎麼,我說對了?」
李元芳四下看著。劉大指著路旁的懸崖道:「大人您看,公子就是從這兒摔下去的。」
劉大向外看了看,小聲道:「還爬山哪?平常連路都懶得走。」
李元芳和狄春互望了一眼,點點頭。
狄公道:「員外,怎麼沒見公子呀?」
狄公道:「二位,看你們的面色可不太好啊!」
正在此時,一名衛士走進來:「大人,劉員外前來問安。」
曾泰從懷裡掏出那張名帖,顫抖著遞了過去:「李將軍請看一看,這、這是不是狄閣老的東西?」
曾泰的身體微微顫抖起來:「那、那,李將軍,大人現在何處?」
劉家後園,一片荒頹破敗的景象,怪樹斜倚,蒿草叢生。一座斑駁破落的兩層小樓矗立在夜色朦朧之中。
李元芳道:「要不要直接訊問劉查禮?」
狄公道:「只有一種解釋,那就是張春清早起來,發現借宿人已死,他怕自己難脫干係,慌張之下將屍體掩埋。」
曾泰答道:「什麼也沒有。」
他探頭向下看了看,下面是萬丈深淵,他一點一點地把身體撤回來,背靠在山壁上長長地喘口氣,隨後伸手撥開亂草,一串水晶佛珠手串映入了他的眼帘,狄公拾了起來。上面刻著幾個字:「贈夫傳林」。狄公愣住了。
劉員外猛地坐起身,帶著哭音大聲喊著:「快,快找公子!公子掉到山下去了!」

狄公搖搖頭:「這一點現在還不能肯定。但是,至少我們已經明白了,他與京城的聯繫非常密切。而且,可以斷定,那兩個吳姓僕人一定是來找他的。」
狄公又看了看另一個包袱:「貴縣就憑這兩個包袱,便能定張春、王五殺人之罪?」
曾泰道:「卑職不敢,只是述說實情。」
他雙手攀住矮樹的主幹,背過身,雙腿一點一點地向崖下錯著。慢慢地,他的身體全部伸直了,卻離那塊凸出的岩石還有兩腳高的距離。狄公一咬牙,雙手一松,整個人墜了下去,落在岩石上,身體一晃,險些滾下懸崖。
狄公輕輕咳嗽了一聲,問仵作道:「驗屍結果是什麼?」
狄公問道:「哦,出了什麼事?」
劉員外道:「閣老還有什麼別的需要,儘管吩咐下來,草民一定竭盡全力!」
曾泰茅塞頓開:「啊,是,是呀,此時屍體身上的鮮血已干,所以,埋屍坑中才沒有血跡!」
曾泰茫然,他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曾泰身不由己地顫抖起來:「卑、卑職糊塗。」

曾泰道:「西郊外劉家莊的主人——劉查禮。曾任兵部司農郎,十年前因事辭官歸田。」
狄公道:「湖州之事,可真是愈演愈奇呀!好了,本閣知道了,這件事不要對外人說起。」
忽然外面傳來一陣嘈雜的腳步聲,曾泰、李元芳率湖州縣合屬官吏飛奔而來。曾泰「撲通」一聲跪倒在牢門前,以頭觸地,磕得「砰砰」響:「卑職罪該萬死,罪該萬死!」
狄公道:「湖州的兩名死者和崇文館學士吳孝傑。而且,三個人都是京城長安人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