狄公冷冷一笑：「這個世上，還沒有我狄仁傑找不到的人！我再問你，李元芳在哪兒？！」

突然劉員外的眼睛亮了起來。狄公雙眉一揚：「你想到了什麼？」

狄公接過來，展開，是一團帶血的繃帶，繃帶上血跡已干。

說著，他們中的一人絞動轤轆把，不知不覺地把李元芳慢慢提上來。絞轤轆的黑衣人奇怪道：「哎，怎、怎麼這麼沉呢？過來幫忙！」

曾泰一驚：「您怎麼知道？」

劉大的臉色變了：「請問縣令大人，你有什麼證據？難道就光憑張春、王五的一番話，就憑一個血手印，定小人之罪？」

曾泰搖搖頭。狄公倒抽了一口涼氣：「不好，一定是出事了！」

曾泰道：「捕快在莊子後邊的垃圾坑中翻出來的。」

劉員外道：「我只能告訴你，狄仁傑自作聰明，以為能夠對付我。可他錯了，我比他聰明十倍！他一輩子也不會知道劉家莊的秘密！好了，就說到這兒吧，你該上路了。」說著，他一揮手，弓箭手上前一步。

狄公看了他一眼笑道：「你還是個左撇子。」

曾泰應道：「是！」說著，快步走了出去。

狄公道：「不可能！劉查禮的房間與傭人房只有一牆之隔，大聲呼救怎麼會聽不見？」

劉大道：「哦，早上太爺已經問過了，值夜的人什麼也沒聽到。」

狄公哼了一聲：「怎麼，說不出來了？哼，若不是一個偶然的機會，我還不會懷疑到你。」

頃刻之間，劉家莊內，欽差衛隊和衙役對每一個房間展開了大搜查。狄公、曾泰率隨從大步走進後園中，來到二層小樓前。

狄公的眼睛亮了：「在哪裡找到的？」

劉大咽了口唾沫，把刀往地上一扔，故作鎮靜地道：「大人，小的不懂您的意思。」

劉大被問得啞口無言，趕忙朝四下看了看，吞吞吐吐地說道：「是，是呀。您說得還、還真對！」

狄公抬起頭，環視了一下整個屋子。屋中非常整潔，床上擺著瑩玉常穿的那套衣裙，那也是疊得整整齊齊。他沉吟了片刻。說道：「看來，瑩玉並沒有打算逃之夭夭。」

狄公問道：「這座小樓是幹什麼用的？」

沒有回答。李元芳伸出手，輕輕扳動她的身體，就在身體轉過來的一剎那，李元芳看清了，那是一張男子的面孔！「瑩玉」閃電般彈起來，寒光一閃，直奔李元芳咽喉斬來。「撲」的一聲，火折熄滅。危急之中，李元芳一個鐵板橋躺下，躲過了這勢在必中的一刀。

狄公一怔：「不應該啊！」

狄公問：「從沒有人打掃過？」

正房。狄公望著劉員外，一字一頓地道：「瑩玉到底要在你們父子身上得到什麼？」

「吱呀」一聲，對面房子的門開了，一個人站在門口問道：「喊什麼？」

李元芳這才恍然大悟：「我明白了，樓下的秘道通到庄外。我說怎麼走了那麼長時間。」

李元芳身體在空中一個翻身，手中大氅凌空一兜，將迎面而來的幾隻鐵蒺藜裹在了衣服里，身體向後彈去，迅速落在地上。接著，他的右手猛地一抄，三隻迎面飛來的鐵蒺藜被他夾在指縫當中。鐵蒺藜在火折的映照下發出一片淡藍色的光芒，李元芳將暗器狠狠擲了出去，輕聲罵道：「好歹毒的暗器！」

劉員外的無頭屍體躺在花房裡的地上，仵作正在一旁驗屍。狄公、曾泰和劉大走進來。狄公走到屍體旁，一把抓起屍體的右手，仔細察看，發現指甲縫中漬滿了黑泥。狄公深深地吸了口氣問：「劉大。」

李元芳道：「其實，我早該想到了。小樓中竟有如此厲害的機關，除了兵部司農郎，誰還能造得出來？」

狄公問：「他留下什麼記號沒有？」

劉大搖搖頭：「小的不認識這兩個人。」

狄公鎮定了一下情緒，說道：「剛剛勘察現場時我就覺得很奇怪，死者是劉查禮，這一點大家都很清楚。就算瑩玉要殺人滅口，又何必將人頭斬下帶走，這是不合情理的事情。」

一名衛士帶著劉大快步走到正堂門前，向裏面一指：「進去吧，狄大人正等著你呢。」

劉員外被殺案發生后，劉家莊全庄戒嚴，衙役和土兵把守庄門和各處通道，氣氛非常緊張。

狄公道：「這正是關鍵所在！是瑩玉？還是……」猛地，他的眼前閃過剛剛勘察現場時的畫面：掀開的被子；濺滿鮮血的帳幔；黑黝黝的雙手……狄公狠狠一拍腦門：「哎呀！原來是這樣！走，去花房！」

狄公道：「要馬上找到李元芳！」

狄公道：「牆壁、地面一塵不染；房梁、窗口也沒有一點蛛網，這像是荒廢已久嗎？」

劉大抗辯道：「小人自幼練武，這難道也犯法？」

狄公道：「只有一個解釋，那就是，他將另一個人的屍體放在了床上，匆忙離開，來不及把被子蓋上。」

他喘了口大氣，伸手揩去額頭上的汗水，靜靜地望著鋪滿碎石的地面。忽然，他的眼睛亮了，迅速彎下腰撿起一塊三角礫石，右臂一振，石塊疾飛而出，砸在不遠處的地面上，「砰」的一聲，木板彈起，又是一叢鐵蒺藜疾射而出，打在四面的岩壁上，發出一陣「噹噹」聲。

狄公長舒了口氣。忽然，他的目光被地上的一點東西吸引了，他趕忙站起來，快步走過去。地上灑著一滴鮮血。狄公愣住了，緩緩蹲下身，用手指蘸了蘸，血色鮮紅粘稠。狄公站起來，靜靜地思索著。

九九藏書曾泰終於明白了，發出一聲驚叫：「您是說，這、這屍體不是劉查禮？！」

李元芳發現，圓形石室的地面上有一排十幾個一尺見方的小石坑，每塊石頭都能引發一叢鐵蒺藜。於是他縱身而起，踩著一個個石坑走出了圓形石室。

井台上，轤轆上的繩索已經放到盡頭，兩個黑衣人伸著脖子向下看著。一人道：「什麼也看不見啊！」另一人道：「行了，別看了，肯定是轤轆鬆了，水桶自己掉下去的，絞上來吧。」

狄公道：「這還不明白嗎？他沒想到我把元芳留在了這裏。元芳定是看到了什麼，這才迫使劉查禮不得不對他痛下殺手！」

李元芳走到監房前輕聲問道：「是瑩玉夫人嗎？」

狄公問：「怎麼樣，找到了嗎？」

曾泰驚得瞪大了眼睛：「另外一股勢力？」

狄公冷笑一聲：「你敢肯定？」

沒有回答。那人木然不動。李元芳四下觀察了一下，周圍沒有任何聲響。他右手一抖，寶劍在手，「倉」的一聲，將鐵鏈斬斷，打開監門走了進去。那人依然一動不動。李元芳走到她身旁，緩緩蹲下，輕聲道：「瑩玉夫人，是我，李元芳。」

曾泰苦笑了一下：「也許是卑職愚鈍。」

弓箭手大吃一驚，就在這電光石火的一剎那，李元芳右手一振，刀柄飛了出去，將火把擊滅。剎那間，洞中一片漆黑，劉員外聲嘶力竭地喊道：「放箭！」黑暗中，弓弦聲，大箭破空聲響成一片。轟隆一聲巨響，伴隨著一聲清越的龍吟，一切聲響都中止了。寂靜。死一般的寂靜。

「瑩玉」手腕一抖，寒光再起，直奔他面門划來。這一下已經是躲無可躲，避無可避！萬分危急之中，李元芳猛地一擰腰，身體竟然平平地向左移開了兩尺。「鐺」的一聲，那人的刀狠狠地劈在地上，迸起一串火星。

狄公道：「你是個左撇子。」

曾泰轉著眼珠子：「大人，卑職服了！劉查禮果真沒死。」

狄公望著曾泰：「現在你還覺得匪夷所思嗎？」

劉家莊花房，曾泰吃驚地道：「您是說，所有這一切都是劉員外乾的。」

二人走進瑩玉房間。狄公用手掀開褥子，一本書映入眼帘——《藍衫記》。狄公拿起書，仔細看著。書本上的連線已被剪斷。他拿起扉頁，輕輕一提，整本書立刻展開，變成了一張空白的絹圖。狄公驚訝不已。

狄公站起來，靜靜地思索著。良久，他深吸了一口氣：「我們忽略了一個重要人物。」

狄公一揮手：「把門砸開！」

劉大趕忙走過來：「大人。」

劉員外哈哈大笑：「事到如今，就忘了你的狄大人吧！他剛剛看到了我的『屍體』，因此，不論發生什麼事，他也不會聯繫到我這個『死人』身上。」

狄公吩咐劉大：「你立刻去安排，今晚，所有家人仆佣都在東廂跨院安歇，任何人不許在庄內走動。只留你一人伺候。」

另一人趕忙跑過來，嘴裏罵罵咧咧：「真他媽廢物，連個水桶也絞不上來。」二人一起使勁。那人道：「嘿，是夠沉的，什麼東西呀？」另一人道：「能有什麼呀，肯定是轤轆壞了。一會兒，讓人來修修。絞個水桶都這麼費勁，要是有人上來，還不累死！」

李元芳笑了笑道：「你能不能對我這個快要死的人說句實話，劉家莊到底有什麼秘密？」

水桶很快降到了井底，李元芳伸手抓住，抬頭向上看去，井口處漆黑一片，隱隱傳來了說話聲。

劉大的手開始發抖了。

接著，他把今天早晨劉大到縣衙報案時張春、王五的反應說了一遍。當時張春、王五正在正堂，狄公叫他們進裡屋迴避。劉大走後，狄公發現倆人嚇得躲在角落裡發抖。詢問之下，他們才說，剛剛那個聲音，就是在牢中威脅他們的那個蒙面人。

劉大看了狄公一眼：「你永遠也找不到他！」

「轟隆」一聲，門開了，十幾名衛士手持刀槍一擁而入，將劉大團團包圍。那兩名刺客伸手摘下了蒙面黑巾，正是欽差衛隊的正副隊長。

狄公快步走了過去。人頭擺放在地上。狄公拿起人頭，走到劉員外那具無頭屍體旁，將頭安在屍身的脖頸處，竟然嚴絲合縫！

——一個身穿官服的人指著狄公咆哮著：「狄仁傑，我告訴你，不牽出楊執柔，你就是死路一條！」此人的左手腕上文著一朵梅花刺青。

狄公笑了笑，拍了拍劉大的肩膀，劉大疼得一齜牙，強笑道：「大、大人，這樓是有點兒古怪。」

狄公道：「既然事情已經敗露，還有什麼必要殺人滅口，這豈不是多此一舉？」

曾泰道：「到現在為止還沒有出現。」

猛地，劉大一躍而起，向窗外撞去。身周的衛士早有準備，一擁而上，刀槍齊下，將他砍翻在地，房中登時鮮血四濺。狄公高喊道：「刀下留人！」衛士們停住手，將劉大拉起，幾把刀架在他的脖子上。劉大前胸和後背上的刀口汩汩地流著鮮血，他大口喘著氣。

劉大道：「俗話說捉姦捉雙，拿賊拿贓！大人這全是憑空臆想，何曾有半點證據？」

張春道：「就是他戴著黑面具，在縣城牢房中威脅我和王五，要我二人畫供認罪。」

狄公拍了拍他的肩膀：「現在下結論為時過早。哎，對了，元芳呢？」

狄公道：「本朝四品武官，共分四級，九-九-藏-書正四品上下，從四品上下，著便裝一律以銅環飾腰。」曾泰這才恍然大悟。

曾泰道：「恕卑職多言，這是不是有些太匪夷所思了。」

狄公對曾泰道：「命令衙役、捕快仔細搜查！」

再說李元芳在洞中摸索著前進，前面出現了一個拐角，他加快腳步，轉了過去。眼前的岩壁凹陷進去，外面用木柵欄圍起，像是一座監房，柵欄門用鐵鏈和銅鎖鎖住。監房中，一個身披大紅斗篷，頭戴大紅匝巾的女子，面牆而卧。看打扮正是瑩玉！

曾泰道：「那，李將軍……」

狄公輕輕噓了一聲，朝身後一招手，劉大趕忙跑過來：「大人，您有什麼吩咐？」

就在這瞬間，李元芳的身體已經閃電般地彈起來。與此同時，「瑩玉」的刀也到了眼前。李元芳微一扭身，夾手奪過「瑩玉」掌中的鋼刀，寒光一閃，假瑩玉的頭顱「嗖」的一聲飛了出去，霎時間鮮血四濺。

曾泰搖了搖頭：「查遍了周圍，也沒找到李將軍的蹤跡！」

李元芳問：「你說什麼？」

李元芳長長地出了口氣，抬起頭來，四下里觀察著。他正處身在一座農家院落中。院子很大，圍著院牆有四五間石頭壘成的房子，房中隱隱透出燈火。李元芳一貓腰，躥到正中的一間房外，用舌尖舔破窗紙，向裏面望去……

李元芳問：「你到底在搞什麼陰謀？」

曾泰將手裡的紗布往前一遞：「您看看這個。」

劉大奇怪地四下看了看，剛要轉身出門，猛地黑暗中寒光一閃，一柄夜行刀直奔他胸前刺來。劉大一驚，本能地騰身而起，躲開了這一致命的攻擊。身體剛剛落地，背後風聲又起，劉大身體閃電般旋轉一圈，飛起一腳將背後偷襲者的鋼刀踢飛。說時遲，那時快，門前的刺客又到了眼前，掌中刀直奔劉大咽喉斬來。劉大身體一側，伸出右手在刺客的手腕上輕輕一帶，刀已到了他的手裡，反手一刀向刺客劈來。突然他想到了什麼，刀停在空中，臉色登時大變。

劉員外嘲弄地道：「你沒必要知道那麼多。你只要明白，自己馬上就要死去，這就夠了。」

狄公問：「昨晚，正房值夜的仆佣聽到什麼聲音了嗎？」

曾泰懵了：「什、什麼另一個人？卑職糊塗了。」

眾人屏息聽著。張春含著淚接著道：「就這樣，為了家人的性命，我們倆只得替人頂罪！」王五輕輕抽泣起來。

曾泰道：「也許是發現了什麼，追查去了。」

狄公長長地舒了口氣，臉上露出了微笑：「這是元芳腰帶上的銅飾。」

劉大苦笑道：「大人，小人剛剛不是說了嗎，這座後園早已荒廢，從沒有人進來過。您也看見了，小人雖是劉家莊的管家，可就是沒有這裏的鑰匙。」

曾泰道：「那依您所說，既然劉查禮想以假死逃避追查，又為什麼要襲擊李將軍？」

劉大賠笑道：「有勞了。」說著，輕輕推開門走了進去。

狄公笑笑，說道：「他想玩兒火，好，我就幫他把火點燃起來！」

劉員外神色慌張，言語支支吾吾，躲躲閃閃。

狄公徐徐向前走著。忽然他的目光被牆角邊的一樣東西吸引住，他快步走過去。一個銅環靜靜地躺在牆角，狄公俯身拾了起來。曾泰問道：「大人，這是什麼？」

李元芳道：「沒什麼，他摔了個跟頭！」

曾泰驚詫得目瞪口呆；現場的所有人不禁發出一陣驚呼。

狄公斬釘截鐵地道：「絕對不是！」

狄公沉吟道：「他肯定是發現了什麼，追蹤來此，沒想到中了埋伏……」

洞穴里，李元芳發現地上有一串血跡，他舉起火把，循跡四下尋找著。血跡到一堵石壁為止，再也沒有向周圍延伸的痕迹。

狄公又是一聲嗤笑：「一個僕役，竟會有如此高強的身手，這難道不是證據嗎？」

——幾個身穿千牛衛服色的人將狄公按倒在地，其中一人的左臂上文著一朵梅花刺青；

曾泰也點點頭：「是呀，看她屋中的情景確實不像。」

欽差衛隊團團包圍著劉家的後院。曾泰帶著兩個衙役快步走到門前，對守門的衛士低語了幾句，衛士點點頭，曾泰走進院中。

劉家莊後園小樓下的洞穴中，一點亮光由遠而近慢悠悠地移動著，正是李元芳。他舉著火折四下里照著，黑漆漆的洞穴曲折盤旋，不知何處才是盡頭。他繼續慢慢地向前走去。突然，眼前豁然開朗，李元芳正處身在一座圓形石室之中。他將火折高高舉起，四下里照著，不由得嚇了一跳：地上躺著十幾具屍體，所有屍身的前胸和後背，插滿了三角形的鐵蒺藜，地上污血橫流。李元芳倒抽了一口氣，蹲下身子仔細地辨認。看死者的衣著打扮，正是昨晚隨瑩玉闖樓的那些夜行人，然而瑩玉卻並不在其內。

劉員外道：「這麼近的距離，面對著十幾枝狼牙箭，我實在想不出，你怎麼能夠活命！」

狄公問：「為什麼？他們為什麼要栽害你？你剛剛說過，並不認識他們！」

曾泰問：「那，您說是為什麼？」

劉員外笑了：「這就對了。我當然不會讓你死在劉家莊。幾天後，你的屍體會出現在翠屏山中，與劉家莊毫無關係。這個答案你滿意了吧。」

那人道：「小心點，笨蛋！」說著，又「砰」的一聲關上了門。

劉大脫口而出：「他死了。」

狄公反問：「你看呢？」

狄公雙目如電，望著劉員外：「是嗎，真的想htｔps://rｅaｄ.９９csｗ.ｃom不起來？」

李元芳用手在那地方向上使勁一推，「嘩啦」一聲巨響，一條長長的軟梯從岩壁上方的山縫中落下來。李元芳將火把插|進岩石縫裡，順著軟梯向上攀去。

小樓破舊斑駁，樓門上掛著一把生了銹的鐵鎖。狄公看了劉大一眼：「開門！」

劉大笑道：「當然沒有，小人連這兒的鑰匙都沒有，如何打掃。」

曾泰道：「在花園裡發現了一顆人頭！」

狄公問：「認識吧？」

劉員外一驚，立時察覺到自己失態，趕忙道：「啊，啊。沒，沒什麼，草民真是想不出，瑩玉為什麼要這麼做。」

狄公長嘆一聲：「看來，元芳凶多吉少啊。」

狄公道：「不錯。襲擊李元芳的人就是他或是他的手下。」

狄公道：「劉查禮無意之中在我面前露出了馬腳。他知道我絕不會善罷甘休，於是便想以假死逃避我的追查，又可以嫁禍給瑩玉，可以說是一舉兩得。他們之所以要斬去頭顱，就是為了讓我們無法辨認死者的身份。」

李元芳置身於深井之中。他向上看去，小小的井口處漆黑一團。

李元芳道：「如果我死在劉家莊，你該如何對狄大人交代？」

狄公道：「是嗎。我讓你見兩個人。」說著，他沖裏面一揮手，張春和王五走出來。劉大嚇得登時面無人色。

湖州縣城。十幾匹駿馬在街上飛奔著，領頭之人正是狄春。他嘴裏高聲喊喝：「閃！」「閃！」行人四散閃避。馬隊飛馳而過，頃刻到了狄公館驛，狄春勒住馬韁，身後的馬隊紛紛停住。狄春翻身下馬，問門前的衛士道：「老爺在嗎？」衛士笑道：「是小狄春啊，大人到郊外的劉家莊去了。」

狄公笑了笑：「還記得我們最後一次談話吧——」

劉大笑道：「喲，您老這眼睛可真厲害！沒錯，多少年養成的臭毛病。」

——狄公的身上遍體鱗傷，一個赤膊大漢手持皮鞭在狠狠地抽打著他。那大漢左肩文著一朵梅花刺青；

曾泰頗有些不以為然，道：「大人，雖然您的分析很有道理，但卑職還是不相信，劉查禮會有這麼大的膽子。」

李元芳冷笑一聲：「那就要看你有沒有這個能耐了。」

曾泰一聲低喝：「多嘴！還不退下！」劉大吃了一驚，趕忙退到一旁。

狄公道：「真是好功夫啊！我怎麼就會忽略了你這位高手呢。」

狄公並沒有直接回答：「還記得現場的情形吧？」曾泰點了點頭。

曾泰這才恍然大悟道：「啊，張春家發現的那把菜刀上，就是一個左手的血手印！是你，是你殺了借宿的客人！」

狄公道：「認得這個吧。我問過莊裡的傭人，這團紗布，就是從你的房間里扔出來的。而且，今天我在小樓中拍了一下你的肩膀，你竟然疼得齜牙咧嘴。下午，我在這正堂里發現了一滴鮮血，那個位置正是你站過的。要不要脫衣驗傷啊？」

曾泰道：「也許是傭人沒聽見。」

狄公道：「你早晚會明白的。」

兩名值夜的黑衣人回過頭來，一眼看到了轉動著的轤轆。一人道：「嘿，真邪了，這轤轆成精了？怎麼自己轉起來了。」另一人道：「走，過去看看。」

狄公冷笑一聲：「死到臨頭還要嘴硬！張春、王五，你們說一說吧。」

李元芳抓著井繩，身體迅速上升。井台上，轤轆發出「喀噠」一聲。一個黑衣人道：「到了。」另一人走到井台旁伸出手，想要去抓水桶。猛地一隻手從下面伸上來，一把抓住了他的手，狠狠一拉，黑衣人大叫一聲，身體向井下栽去，而與此同時，李元芳從井裡騰空而起。另一個黑衣人還沒回過神來，一隻大腳已經踢在了他的臉上，那人哼了一聲，重重地栽倒在地。

劉大趕忙道：「是呀。」

衙役們一擁而上，三下五除二將鐵鎖砸開，推開大門。狄公、曾泰走進小樓。

曾泰吃驚地道：「中了誰的埋伏？誰有這麼大的膽子，竟敢襲擊朝廷的四品武官？」

狄公道：「好一張巧嘴！」說著，一伸手。曾泰馬上遞過那團紗布。劉大的臉色驟變。

狄公的眼睛死死地盯著劉大的左肩。左肩上有一塊小小的梅花刺青。頓時，往昔的一些畫面閃入狄公的腦海：

狄公大喝一聲，一揮手：「把他押下去！」

幾名捕快在花園裡掘地搜索，忽然鐵杴「咯噔」一聲停住了。捕快趙頭兒對身旁的弟兄們道：「哎，這兒有點兒怪。」說著，他迅速鏟幾鍬土，揚在一旁，低頭一看，土裡埋著一個帶血的布包。趙頭兒伸手將布包拿起來，打開，露出一顆血淋淋的人頭！面目猙獰恐怖，脖頸旁血跡未乾。趙頭兒大聲驚叫：「快去請縣令大人！」

李元芳站起來，舉著火折，繼續緩緩向前走去。忽然他的腳下一軟，似乎是踩到了什麼東西。他低頭一看，地面上碎石裂開，露出了下面的一塊木板。他剛想抬腳，目光突然落在了死屍身上的鐵蒺藜上。他頓時明白了：鐵蒺藜是從木板下射出來的！他的腳狠狠地踩住木板，迅速將火折咬在嘴裏，伸手脫下外罩的大氅，身體向上猛地一縱，高高拔起。而木板「砰」的一聲彈了起來，一篷鐵蒺藜從地下疾射而出，從四面八方直奔李元芳！

狄春一愣，回身快步走到一匹馬前。馬上人身穿黑色套頭斗篷，看不清面容。狄春輕聲說了句什麼，馬上人點點頭。狄春飛身上https://read.99csw.com馬，一聲吆喝，馬隊絕塵而去。

狄公緊張地思索了好久。忽然，他抬起頭來斬釘截鐵地道：「他絕沒有離開劉家莊！馬上下令欽差衛隊和衙役全庄搜查，一定要找到他！」

狄公道：「我想這一次元芳必定是發現了什麼，而且，一定與這座小樓有關。」

李元芳貓著腰，舉著火折走在一條狹窄的岩縫中，轉過一道小彎，前面出現了一個大拐角。李元芳轉過拐角，眼前頓時豁然開朗，強烈的陽光將他的眼睛晃得一片昏花，他趕忙舉手擋在眼前。他四下打量著，發現自己正處身於一個岩石圍成的水池旁，池中碧水蕩漾。他抬起頭來，上面是一個拳頭大小的井口，離水面約有十幾丈高，井口處立著一部轤轆，井繩上隱約掛著一個水桶。李元芳明白了，自己正在一個水井之中。他四下看了看，兩旁的井壁光滑平整，如果不是依靠上面的轤轆放下能夠盛人的竹筐，憑自己之力休想上得去。他雙手捧起池水喝了一口。忽然他想到了什麼，立即跳起來抽身向回走去，來到弓箭手的屍體旁，彎腰撿起一張硬弓，拿在手裡拉了兩下，而後將弓放在一旁，俯身解下屍體身上的衣服，把它們撕成一條條布條。然後在地上坐下，雙手搓起繩子來。不一刻，布繩已有二三丈長。他繼續搓著。

馬槽里拴著數十匹馬，衛士們圍在一輛青布頂篷的大車前。曾泰走過來，伸手指了指大車，衛士點點頭。曾泰上前，揭開車簾，裏面坐著的竟是張春和王五。

劉員外微笑道：「李將軍，沒想到吧！」

不一會兒，狄公便快速趕到了花園。曾泰趕忙迎上去，狄公問：「怎麼樣？」

狄公馬上吩咐將劉大叫來。轉眼之間，劉大來到花房，一見屍體，突然一聲驚叫：「這是莊裡的花匠，蔣老四。怎麼，他、他……」

狄公沉思著，良久，他慢慢抬起頭來，吩咐身後的衙役：「將屍體抬到花房，命仵作前來驗屍。」

劉大張口結舌，說不出話來。

劉大苦著臉道：「小人沒有鑰匙呀。」

劉大道：「大人，您的意思是……」

狄公重重地哼了一聲：「老狐狸！」

劉大應了聲「是」，轉身向外走去。狄公望著他的背影，臉上露出一絲莫測高深的微笑。

狄公道：「劉查禮被殺，瑩玉失蹤。想不到，劉家莊的戲竟是這樣一種唱法，真是出人意料！難道說，除了瑩玉，這庄內還有另外一股勢力？」

曾泰問是誰，狄公的目光移向紗布，沒有回答。

曾泰道：「只有一種解釋。瑩玉得知事情敗露，殺人滅口，逃之夭夭。」

劉大徐徐閉上雙眼。驀地，狄公觸電般倒退了一步，他的嘴唇有些顫抖了。曾泰奇怪地問道：「大人，怎麼了？」

曾泰笑了：「卑職愚鈍。」

狄公冷笑一聲，厲聲叱責道：「你是劉查禮的幫凶。就是你，殺死了那兩個京城來的仆佣，嫁禍給張春、王五！也是你，昨天夜裡襲擊了李元芳！同樣是你，殺死了花匠蔣老四，用他的屍體冒充劉查禮，企圖混淆視聽，將本閣引上歧途！我問你，劉查禮現在何處？」

曾泰一愣：「您的意思，不是瑩玉乾的？」

狄公說不可能，曾泰問為什麼。狄公道：「如果你要斬人頭顱，用得著把被子掀起來嗎？」

李元芳伸手敲了敲石壁，石壁是死的。他茫然地四下看著，周圍都是黑黝黝的岩石，沒有絲毫可疑之處。李元芳高舉火把，忽然發現，岩壁上方約四五尺的地方，隱隱泛起一點暗紅色，李元芳趕忙將火把湊了過去，竟是一個血手印！他馬上反應過來，劉查禮是從這裏逃走的。

小樓內空空蕩蕩，沒有任何擺設。狄公靜靜地觀察著，光禿禿的四面牆壁，有樓梯通往二層。劉大道：「大人，後園久已荒廢，這座小樓里更是從沒有人住過——」

狄公緩緩走到他面前：「我勸你老老實實回答我的問題，免得皮肉受苦。劉查禮現在躲在哪裡？」

狄公大步走到屍體身旁，抓起屍體的右手：「死者的雙手黝黑，指甲縫中漬滿了黑泥，這樣一雙手，絕對不會屬於劉查禮那樣一位養尊處優的員外！」

狄公點點頭：「有可能。或許他能夠給我們帶來更大的驚奇。走，先到瑩玉的房間看看。」

說著，他沖曾泰招招手，曾泰趕忙過來，狄公在他耳旁低語了幾句，曾泰先是一愣，繼而點點頭道：「卑職馬上去辦。」說完，快步走出門去。

狄公拍了拍他的肩膀：「當真相大白之後，你就會覺得一切都順理成章了。」

曾泰應道：「是！」

曾泰問道：「大人，您說的是誰？」

李元芳冷笑一聲道：「還是讓我先送你上路吧！」話音未落，李元芳右手猛地一振，掌中鋼刀發出「喀嚓」一聲裂響，刀頭折斷，落了下來，他的腳閃電般踢在刀頭之上，刀頭直奔劉員外飛來。劉員外一聲驚叫，急忙閃避，已經來不及，刀頭「撲」的一聲插|進了他的左肩，他一聲慘叫跌倒在地。

劉大冷笑一聲：「真是一派胡言！大人，這二人明明是栽害小人！」

張春恐懼地望著劉大道：「大人，這聲音絕不會錯，就是他！」王五也道：「就是他！小人到死也忘不了這個聲音！」

狄公渾身一抖，抬起頭來，顫聲問道：「你是誰？你究竟是什麼人？」

曾泰在一旁道：「這樣的書倒也奇怪。」

狄公坐在書案后九*九*藏*書沉思著，一組組畫面從眼前飛快地掠過。門開了，曾泰手拿一團紗布，走了進來：「大人！」狄公抬起頭。

狄公正在劉家莊正堂上，吩咐劉大立刻將劉家莊中所有的家人、仆佣全部帶到東廂跨院。劉大大聲答應著，轉身跑出正堂，冷不防肩膀撞在門框上，他疼得「哎喲」一聲，扶著肩膀跑出門去。

一個人從黑暗中走出來——劉查禮！他拍著手，以嘲弄的口吻道：「真是好功夫。」

狄公慢慢走到小樓中央，一雙鷹眼仔細地觀察著：牆壁、房梁、地面……飛快地從眼前掠過。他的臉上露出一絲冷笑，轉頭對劉大道：「依你說這座小樓荒廢已久？」

曾泰雙眼一亮：「對，我記得！」

李元芳愣住了。劉員外笑道：「再說，你以為，自己現在還在劉家莊嗎？」

狄公道：「於是，我馬上聯想到了一件事，那是我第一次到劉家莊，公子劉傳林命你陪我和元芳觀看花園——」

黑暗中傳來一陣掌聲，又聽「嚓」的一聲輕響，火把點亮。李元芳驚呆了，十幾名弓箭手不知何時出現在監房外，彎弓搭箭對準他的前胸。

狄公道：「既然劉查禮有時間掀開被子，準備逃命，怎麼會沒有時間發出呼救之聲？」

劉員外的無頭屍身躺在床上，四周染滿了血跡。狄公緩緩走過來，曾泰和劉大緊跟在身後。狄公的一雙鷹眼在四下搜尋著：掀開的被子；染滿鮮血的帳幔；黑黝黝的雙手……

劉員外點點頭，笑道：「多謝你的誇獎。其實，我也很佩服你，孤身一人，闖過鐵蒺藜陣，竟然是毫髮無傷，可以算是高手中的高手了！」

黑暗中響起了一陣掌聲。「撲」的一聲輕響，屋中亮了起來。狄公和曾泰緩緩走出來。劉大登時臉色煞白。

狄公冷笑一聲道：「就憑你這兩下子，還殺不了他！」說著他一伸手，撕開劉大的外衣，登時露出了裏面纏裹著的繃帶。狄公的臉上露出了鄙夷不屑的笑容：「哼，如果我所料不錯，你身上的這些傷口，就是李元芳給你留下的禮物吧？你這個奸詐之徒，如果不是使用詭計，是絕對對付不了李元芳的！我再問一遍，他在哪兒？！」

狄公道：「屍體躺在床上，被子是掀開的，這種情況只有一個解釋，那就是，死者在臨死前發現了兇手，這才會掀開被子試圖逃命。」

曾泰不禁一驚：「出、出事了？」

正堂內一片漆黑。劉大叫了一聲「大人」，沒有回答。劉大又叫了一聲「狄大人！」，屋內毫無聲息。

狄公對曾泰道：「曾泰，命令衙役捕快和欽差衛隊嚴加搜查，每一寸土、每一間房都要挖地敲磚，詳加驗看，尤其是後園的那座小樓！不論發現什麼，立刻回報！」

李元芳在井底拉動繩索，上面的水桶在狼牙箭和繩索的帶動下，迅速降下來。井上，轤轆把不停地轉動著，發出「吱吱嘎嘎」的輕響。

李元芳從洞穴里鑽出來，左手持弓箭，右手將一大捆繩索扔在地上，把繩頭綁在箭尾，開弓搭箭，瞄準了井口轤轆上的那隻水桶，「嗖」的一聲，狼牙箭帶著繩索疾飛而出。井台上「砰」的一聲，狼牙箭洞穿了水桶的底部。遠處，兩個值夜的黑衣人聽到聲音，同時回過頭：「什麼聲音？」二人四下尋找著。

劉員外冷冷一笑：「你早已走出劉家莊了，現在你的站腳之處，是翠屏山的山腹！」

劉員外幸災樂禍地微笑道：「再見了，李將軍！」

與此同時，劉家莊正堂上，狄公焦急地來回踱著。曾泰急匆匆地推門進來，叫了聲「大人！」。

曾泰點頭：「被子會不會是兇手掀開的呢？」

李元芳登時傻了：「是你？！」

衙役們答應著快步走過來，抬起劉員外的屍體往外走。曾泰輕聲道：「閣老，您看，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劉大道：「不錯，那又怎麼樣？」

狄公仍在觀察著，似乎沒有聽到兩人的說話。曾泰走到他身旁輕聲問道：「大人，您想到了什麼？」

劉家莊花園。狄公、李元芳二人在劉大的引領下穿行在花園中，前面出現了一座假山，四周沒有了路。劉大一伸手，指向了假山旁的石洞：「二位，這邊請。」

狄公道：「劉家莊定然隱藏著一個巨大的陰謀！」

曾泰問：「可，他為什麼要這樣做？好像沒有道理吧。」

「嚓」，洞中再一次亮了起來。李元芳手中拿著火折，他的身體已站在監房外，木柵欄被撞得粉碎，離他不遠處倒卧著十幾名弓箭手的屍體。李元芳拾起地上的火把，點燃，四下照著。劉員外不見了。他走到劉員外倒地之處仔細地尋找著，一行血跡向洞穴深處延伸，李元芳抬起頭來。

劉大看了看自己的左肩，臉上露出一絲獰笑：「怎麼，認出來了？看來，你也是進過例竟門的。識相點馬上離開劉家莊，否則，你會死無葬身之地！」

狄公點了點頭，放下屍體的手，直起腰：「你出去吧。」劉大答應著退出花房。

劉員外沉思著。狄公、李元芳和曾泰靜靜地望著他。

狄公翻來覆去地看著手中的這張絹圖，前後上下沒有一個字、一幅畫，乾乾淨淨。狄公不解地搖了搖頭，將絹圖合上——又變成了那本《藍衫記》。

狄公道：「還記得嗎，三天前，我們從州城回到劉家莊，元芳曾經說起，劉員外深夜從後園出來。」

曾泰仔細地琢磨著狄公的話，徐徐點頭：「您的意思是，兇手不是瑩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