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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卷 成熟(1080~1093) 第十九章 太后恩寵

第三卷 成熟(1080~1093)

第十九章 太后恩寵

「你沒讀過論語嗎?」程頤說,「子於是日哭,則不歌。」
早朝通常在十點以前結束,若沒有特殊的事情,他的時間便完全屬於自己。他若不應酬,便陪妻子兒女去逛街。相國寺就在附近,廟院充滿香扇、刀剪、古董、古物、字畫的攤子。有時候全家到東城去逛那四、五十處市集,由理髮攤到瓶花店和籠鳥店樣樣俱全,不知不覺就消磨了一整天。偶爾他們也穿過朱雀門到外城另一個大住宅區。孔廟和太學都在南外城,再往外走就是許多道觀。有時候他們回城,在「台上」吃飯,那是城內最好的酒館。他們也可以沿著南門大街去參觀著名的唐家銀樓或者選購溫州來的漆器,或到報慈寺街的藥鋪去揀配最好的藥草。
「他很好,」其中一個說,「他說現在年事已高,他要在音樂、醇酒和美人中歡度余年;否則不知道如何過日子。」
蘇東坡接著說:「現在令岳父以為來日不多,要盡情享受。你們兩人肯不肯替我帶個口信給他?就說我要他注意自己的事,與其在醇酒婦人中浪費餘力,還不如想想他死時可帶走的東西。」
「這不稀奇,」蘇東坡對主人說,「六眼龜才真正難求呢。」
「你知道為什麼突然升遷?」
元祐元年(1086年)蘇東坡升翰林學士,九月一日司馬光就死了。正好神宗靈牌要放入宋室宗祠,那天行齋戒典禮。本來司馬光的親友該來祭拜他,棺材任人憑弔,大家都哀泣一段時間。但是時間不巧,所有大官都必須行齋戒,不能來祭拜。九月六日安放先帝靈牌,場面和樂隊都恰如其份。朝廷並大赦天下,百官三日不上朝。所有官員一律參加典禮。這時候發生了一件含意重大的趣事。
提到可敬的老友范鎮,蘇東坡在他死後曾追念說:「范景仁平生不好佛,晚年清慎,減節嗜欲,一物不芥蒂於心。真是學佛作家,然至死常不取佛法。某謂景仁不學佛而達佛理。雖毀罵佛祖,亦不害也。」
蘇東坡笑道:「論語又沒說,『子於是日歌,則不哭。』」
這些年來蘇東坡不斷在策論中說,「獨立思考」和「公正無私」是好大臣的重要條件。但是獨立思考和意見公正卻是黨人最討厭的。有一天蘇東坡吃完飯在房裡踱來踱去,心滿意足捧著肚子。他問家中婦女,他肚內藏些什麼。中文常說一個人滿腹思想、滿腹情感、滿腹經綸。一個侍兒說:「都是文章。」另一個說:「滿腹都是見識。」東坡不以為然。最後聰明的侍妾朝雲說:「學士一肚子不合時宜。」「對!」東坡捧腹大笑。
一片繁榮聲中,蘇東坡仍繼續練瑜珈和養生術。他隔夜睡在宮裡。無論進宮或居家,他總是黎明即起,梳頭一百次,穿上官袍官靴,再躺下來假寐一回。照他的說法,假寐香甜無比。上朝的時間到了。他早已穿戴整齊,出門跨上金鍍白馬,往東華門走去。
對蘇家來說,住在京師具有決定性的好處。房子已賣掉,蘇東坡如今在白家巷建了一棟官宅。就算房子不賣,離辦公處也太遠了。新房靠近東華門,百官黎明上朝都走那兒。因此蘇宅正位於百官最喜愛的住它區,也可以說是城中區,區內有不少昂貴的店鋪和飯館。
「老身早想告訴你,」太后終於說,「是先帝的遺旨。官仆都知道,先帝吃飯若中途放下筷子,一定是讀你的九_九_藏_書文章。神宗經常誇你是奇才,有心重用,可惜來不及進用就已歸天了。」
「頃有一老人未嘗參禪。而雅合禪理。死生之際,極為瞭然。一日置酒大會親友,酒闌,語眾曰『老人今且去』。因攝衣正坐,將奄奄焉。諸子乃惶遽呼號曰『大人今日乃與世訣乎,願留一言為教』。老人曰『本欲無言,今為汝懇,只且第一五更起』。諸子未諭曰『何也』。老人曰『惟五更可以勾當自家事,日出之後,欲勾當則不可矣』,諸子曰『家中幸豐,何用早起。舉家諸事,皆是自家事,豈有分別』。老人曰『不然,所謂自家事者,是死時將得去者。吾平日治生,今日就化,可將何者去』。諸子頗悟。」
他懊惱萬分,不顧程頤的反對,徑自帶大家入門。輪流向棺材鞠躬,又用衣袖擦擦眼角,才轉身走開。蘇東坡發現司馬光的兒子沒有來見客,一問才知道程頤不準。說此風不合古制。蘇東坡當眾用古語罵道:「伊川可謂燠糠鄙俚叔孫通。」大家都笑了,程頤滿面通紅。用語恰當,一針見血。這句話程頤和對方都忘不了。誰也不喜歡一輩子扛著這個標籤。從此種下蘇東坡和河南學派——以程頤為首——之間的怨隙。
「翰林學士知制誥」是著名學者最高的職位。下一步往往就拜相了。雖是三品官,蘇東坡幾乎已位極人臣,因為宰相只是二品,宋朝根本沒有一品官,何況起草詔命的工作又使他和小皇帝及太后十分接近。派令由宮中小黃門送到蘇東坡家裡,聖上還賜給他一套官袍,一條金帶,一匹金鍍銀鞍銀轡的白馬。中書省在皇宮西側,翰林院靠近皇宮北門,是皇宮區的一部分。皇帝的文書工作都在晚上進行。翰林辦事總是「鎖禁宮中」。文書每月單日在宮中起草詔命,雙日頒行,這是遵行已久的規矩。傍晚他沿皇宮東牆走到東門,裏面有一個專用的書齋,與太後宮殿相通。有時候夜長事少,他只能點上紅宮燭,聽更漏的聲音。有時候天寒地凍,太後會差人送熱酒給他。詔命都由太后口授,他必須用最古雅、最莊重的文體寫出來,準備第二天發布。
從前有一位窮學者沒錢買饅頭。他餓慌了,便想起一條騙吃的妙計。他到一家餅店外,返身就跑,但是沒有人注意他。於是他轉到一家滿是人潮的餅店,一看到饅頭就大叫而逃,摔倒在地。大家圍過來,問他怕什麼。窮學者大叫說:「那些饅頭!」大家沒聽過這種奇事,紛紛笑出來。餅店老闆不相信,想試試他。他把學者引入放饅頭的房間,由鎖匙孔偷看他。窮學者很高興妙計得逞,雙手大撈饅頭,吃了個夠。老闆動了惻隱之心,沖入房間問他:「你還怕什麼?」學者答道:「我真怕一杯上好的熱菜。」
有一次一個藉藉無名的學者來看東坡,帶著一冊詩,問東坡意見如何。這位窮學者朗誦他自己的作品,音調抑揚頓挫,顯得很得意。「大人覺得鄙作如何?」他問道。
現在蘇東坡迅速升遷。他到京師八個月,官位升了三回。根據古制,官分九品。短短的幾個月他由七品官升上六品,跳升四品,最後成為三品的翰林,負責起草詔書,時年四十九歲。
「臣今待罪翰林學士。」
事實上,奢華的日子和簡樸的日子在幸福方面倒沒有什麼差別。只九*九*藏*書有不配作高官的人才羡慕高官的榮寵。通常不想作官的人為當局一心爭取,想作官的人卻又不夠資格。一旦「官願」滿足了,做大官的樂趣不見得勝過成功的鐵匠。蘇東坡在筆記《樂與苦》中說:
蘇東坡亂猜:「一定是聖上鴻恩。」
「不是老身。」太后說。
「現在任什麼官?」
中國最好的產品都集中在東華門附近,價格極高,真能把鄉村婦女嚇一大跳。譬如時令不當的花果,無論多貴還是有人買。此區僕人由僱用局代為聘請,非常便利。區內充滿酒館和小食攤。晚上走入飯店,歌妓在大廊上列隊相迎,等著陪酒,年輕人陪父親進去,眼睛得盯著前方或者低頭看地。酒宴中攤販逐室推銷蜜餞、乾果、冷肉和腌菜。專供三餐的飯館據說有四、五十種菜,由堂倌端著,不斷在房中穿梭,讓顧客挑選。如果少了一道菜,飯店就會失去主顧。
蘇東坡又猜:「是大臣推薦?」
做官在社交上和物質上都有不少便利。當時的知識分子只有兩條路可走,不是做官就是自甘淡泊——淡泊通常代表貧窮。當然人可以以潛心學術,得到永遠的聲名;但是對許多人來說,不朽的聲名就算有把握,也只是空腹的自我安慰罷了。蘇東坡時代有一則笑話,諷刺中舉得官卻自稱作官是為國犧牲的文人。故事如下:
論語中有一個人名叫司馬牛,和司馬光同姓。有一天東坡和司馬光為國策問題熱烈爭論,卻無法說服司馬光。他回家把長袍丟在躺椅上,對朝雲大喊:「司馬牛!司馬牛!」
家中開始享受京師的新生活,與當年的黃州農莊不可同日而語。他們十五年未在京城定居,只有東坡被捕那三個月來過,還有一次他無法進城,大家住在郊外。盡責的蘇邁曾到江西擔任小官,不知道有沒有回來團聚,但是十六歲的蘇迨和十四歲的蘇過都在家。蘇太太和朝雲現在都能過好日子了,她們對京師的繁華有些不知所措。四周到處是銀樓、綢緞莊、菜鋪和兩三層的樓房。
「與他無關。」
「真的?」呂大防睜大眼睛說,「世上有六眼龜?」呂大防自覺受到愚弄;不過又想到蘇東坡學識淵博,也許在書上讀過此一記載。
蘇東坡的威望曾經害一對夫妻反目。學者章元弼很崇拜東坡。他相貌平凡,卻娶了一個美貌的妻子。婚後太太發現丈夫整夜讀蘇東坡的詩,不愛理她。最後她實在忍無可忍,就對丈夫說:「原來你愛蘇東坡甚於愛我!我要離婚。」她如願以償,章元弼告訴朋友,他太太下堂求去,全是蘇東坡的緣故。
接著皇帝和太后的座車來了,前者雕龍,後者雕鳳,有大紅色的車輪。他們來弔唁死者,也依禮向棺材拭淚。司馬光備極哀榮。遺體蓋著御賜的水銀和龍腦。家人獲得三千兩銀子,四千匹綢緞,太后並指派兩名內廷官送靈柩返鄉安葬。有十位親族封官。
「真的!」蘇東坡說,「正因為他來日不多,我更怕他走錯路子。我告訴你們一個故事,你們不妨說給令岳父聽,好不好?」
「也不是。」她說。
在這一切富貴聲中,蘇東坡盡情和朋友們戲謔玩耍。他擔任禮部尚書兼主考期間,曾和其他考官朋友們被禁好幾周。他們忙著改卷子,蘇東坡就在各房間穿來穿去,聊天說笑,使他們幾乎沒法辦事。晚上他卻開夜車,迅速九九藏書批改自己的卷子。
「可得十分。」蘇東坡說。
有一天韓維——屬於出過七位宰相的富貴名家——的兩位女婿來看東坡,他問起他們岳父的近況:
蘇東坡擔任翰林學士期問,晚上常鎖禁宮中。有一個人很崇拜他,拚命搜集他的親筆題字,常用十斤羊肉向蘇東坡的秘書換取東坡每一張短箋。蘇東坡知道這回事。有一天秘書要求東坡答覆一個朋友的口信,蘇東坡用口頭答覆。秘書再來,東坡說:「我不是已經告訴你了?」
「常州團練副使。」
「傳語本官,今日斷屠。」東坡答道。
新皇帝年方九歲,由祖母攝政。幸虧宋朝代代有賢明的太后,漢唐兩代,有的皇后篡位,讓宦官和外戚得勢,也有皇后造成宗室的衰亡。然而蘇東坡時代,他經歷的四位太后都很賢明,有些十分可取。也許正因為她們是女人,具有基本的對錯觀念,對大臣也能分出好人壞人來。她們住在宮中,對學者的政治辯論很少聽聞,不會搞混,但卻知道輿論的一般傾向。現代普選的民主政客只根據一般百姓的判斷,他們往往連紐約時報的社論都看不懂。太后的判斷就是一般百姓的判斷。神宗後期已開始改變政治作風,但是不可能像他母親這樣做。皇帝一死,太后就讓司馬光複位,馬上扭轉政局。王安石的一切措施都暫停或廢止。元祐之治開始了。
「那人堅持要你用筆答覆。」秘書說。
「當然。」那位青年說。
有一天蘇東坡坐在堂中。他對政客小人的嫉妒十分厭煩,曾要求免去此一職務。太后召他入內聽令。小皇帝哲宗坐在祖母身邊,蘇東坡畢恭畢敬站在一旁。太后叫蘇東坡起草呂大防拜相的命令,說完突然問道:「你前年任什麼官?」
蘇東坡經常得到太后的庇蔭。仁宗皇后在審訊中救他一命。如今英宗皇后又提拔他升上高位,晚年若不是另一位太后——神宗皇后——攝政,他也許會在海外流放至死。
此時有八百多道詔命由他起草,都收在「全集」中。文辭優美、恰當、精確。聖詔的措辭通常都鑲滿史例和掌故,但是蘇東坡卻寫得很靈活。他死後,一位姓洪的學士接替他。他對自己的文採得意洋洋,問一個曾侍候東坡的老僕,他比蘇東坡如何。老僕人說:「蘇東坡文采未必超過大人,但是他從來不翻書。」
司馬光的葬禮由守正不阿的理學家程頤負責。他生性嚴苛。一副神聖的樣子,使蘇東坡很不愉快。他照「古禮」辦事。死者的親族站在棺邊向客人答禮。幾百年來已成風尚。程頤卻說這不合古制,不準司馬光的兒子站在棺材邊接待客人。他認為,孤哀子若真正孝順,應該悲慟萬分,不宜見人。皇家祖祠的典禮結束后,蘇東坡身為學士和舍人之長,正要帶百官到司馬光家弔喪。程頤抗議說,這不合孔子立下的規則。論語說:「子於是日哭,則不歌。」那天早上他們唱了歌,至少也聽了管弦樂。同一天怎麼能哀泣呢?大家繼續走到門口,小程頤想擋駕。彼此熱烈爭吵。
有些人對京師的生活採取較俗氣的看法。他的親戚蒲宗孟極盡享樂之能事。浦家兒媳整天忙著教丫環擠各種「酥花」,加糖做成甜點。她決不用同一種奶油花招待客人第二遍,於是丫環們只好日夜擠花。蒲宗孟還有一個妙習慣,包括「大洗面」、「小洗面」九九藏書、「大濯足」、「小濯足」、「大澡浴」和「小澡浴」。他每天洗臉兩次,洗腳兩次,隔天正式洗一次澡。「小洗面」只洗臉部,換一次水,由兩個傭人侍候。「大洗面」換水三回,由五個傭人侍候,洗到頸部和肩部為止。「小濯足」換水一次,由兩個傭人侍候,洗到足踝。「大濯足」換水三次,由四個傭人侍候,洗到膝部為止。「小澡浴」用水二十四加侖,要五、六個傭人侍浴,「大澡浴」也用水二十四加侖,但要八、九個人服侍。「大浴」用藥膏洗,還叫人把衣服放在線網上,徐徐用異香薰烤。他寫信給蘇東坡說:這一大套洗浴法對他頗有好處。東坡回信說:「聞所得甚高,固以為慰。然復有二,尚欲奉勸,一曰儉,二曰慈。」
次年七月,蘇東坡兼任侍讀。皇帝還小,不過就算皇帝已屆中年,每月單日宮中仍有為皇帝特設的課程。一年分為兩學期,春季班由二月到端午,冬季班由中秋到冬至。學識淵博的官員輪流講授經史和治人之道。早期以後,特選的官吏由文德殿沿西廊進入邇英殿。蘇東坡時代,講課的人站著,其它官吏可以坐著旁聽。王安石講課的時候,希望講師坐著,別人站著,但因眾官反對而作罷。這段期間自負的程頤也參加授課,不過他是官位最低的講師。他也要求坐著講課,以宣揚孔子尊師重道的精神。程頤經常對哲宗講述魔鬼的可怕,女人的蠱惑,小皇帝當時對女人毫無興趣,卻因此決定長大要好好享受一番。他後來廢掉皇后,二十四歲就夭折了。
蘇東坡曾經對錢勰自稱他喜歡以前鄉下簡樸的生活。他說他們晚餐只有白飯、蘿蔔和清湯;他卻十分快樂,十分滿足。有一天錢勰下帖請他吃飯,帖子上說:「將以三白待客。」蘇東坡沒聽過「三白」,不知道是什麼玩意兒。他欣然赴宴,發現錢勰只準備了三樣東西;一撮鹽、一碟生蘿蔔、一碗飯。蘇東坡想起自己的大話,知道他被愚弄了。蘇東坡不動聲色,過了一段日子才下帖子清錢勰吃「三毛」餐。錢勰赴宴,發現桌上空空如也。蘇東坡請他坐下,兩人對坐半天。過了很久還沒有菜上來,錢勰說他肚子餓了。蘇東坡鄭重其事請朋友快吃三毛(沒),「鹽也毛,蘿蔔也毛,飯也毛,非三毛而何」。蘇東坡報復一頓,就原諒了他的朋友,兩個人快快樂樂共用了一頓大餐。
如今蘇東坡名氣達到最高峰。文人朋友都崇拜他,又享高官厚祿。他為清議而受的苦遠超過任何人,因此備受推崇。司馬光死後,他成為當代第一學者,他不適合當宰相,大家公認他聲望高於百官。有一段時間他的兩位朋友呂公著和范純仁變成政府領袖。他弟弟也回到京師,元祐元年(1086年)正月到達,擔任御史中丞,次年升為尚書右丞。流放南方的朋友如今都官居要職,包括王詵駙馬、王鞏、孫覺、范祖禹在內。他在黃州的老友陳慥也到京師來了,不是來作官,而是來探望東坡。幾年前和他通信的大詩人黃庭堅也來見他,正式拜在他門下。多年來蘇東坡在信件中一再稱讚四學士,大大提高了他們的名聲。這時候大家公認,黃庭堅、秦觀、張耒、晁補之是「蘇門四學士」。後來又收了李廌和陳師道兩人,成為蘇門「六學士」。
對方面有得色。東坡又說:「詩有三分,吟有https://read.99csw.com七分。」
有一次蘇東坡拜訪相國呂大防。呂大防是胖子,蘇東坡來時他正在睡午覺。蘇東坡等了好久,心裏很不高興。最後呂大防出來了,蘇東坡指指客廳中一個土盆,裏面養了一隻背帶青苔的烏龜。
關於他隨機編的故事,有不少記載留下來。許多故事語涉雙關,尤其他和另一位機智大師劉邠巧問巧答更是精巧。有些故事可以譯成英文。
當時蘇東坡大受歡迎,許多文人甚至仿戴他的帽子。他戴的帽子特別高,頂上窄窄向前彎,後來變成著名的「子瞻帽」。有一天他陪皇帝到醴泉看戲,宮中戲班正在演出。一個丑角在台上戴這種帽子吹牛說:「我的作品比你們好多了!」「何以見得?」其他演員說。「你沒看見我戴的帽子嗎?」丑角說。皇帝聽了會心一笑,還特意回頭看看蘇東坡。
「樂事可慕,苦事可畏,皆是未至時心爾。及苦樂既至,以身履之。求畏慕者初不可得況,既過之後復有何物。此之尋聲捕影系風邇夢爾。此四者猶有彷彿也。如此推究,不免是病,且以此病對治彼病。彼此相磨安得樂處。當以至理語君,今則不可。元祐三年八月五日書」
「當然,」蘇東坡說,「唐中宗時代,一位大臣曾進貢一隻六眼龜。皇帝問他六眼龜有什麼特性,大臣說六眼龜有三雙眼,普通烏龜只有一雙,所以六眼龜睡一覺等於別人睡三覺。」
蘇東坡喜歡在家請客,飯店也急相包辦家宴。銀器由店方供給,連比較寒酸的飯館也會派廚師辦酒席。並供應銀壺、銀杯、銀盤、銀匙和銀尖象牙箸。風尚如此,出膾幾次之後,四、五百兩一套的銀器隔天再收,飯店也不覺得什麼。京師被金人攻陷后,有人用留戀的筆調記載說,大家都以京師為榮,對陌生人很誠懇。他們看到陌生人受欺負,就會上前維護他,甚至不惜和警吏衝突。鄰居常拜訪新來的住戶,送茶送酒,勸他們到哪些店鋪買東西。有些人無所事事,每天帶著茶壺,挨家串門子。
提到先帝,三個人都流下淚來。接著太后賜坐賜茶說:「你應當奉侍皇上,報答先帝的恩典。」蘇東坡鞠躬告退,太后取下御前的金蓮燭,讓他帶回翰林院。
蘇東坡說出下列的故事:
蘇東坡沉默了半晌,才說:「臣雖不肖,也不敢走歪路求官。」
「太皇太后的恩典。」蘇東坡說。
未升任翰林學士之前,他已於哲宗元祐元年(1086年)三月擔任四品中書舍人。這個職位很重要,他得參与各部官員的選派工作。此時他起草了幾道和他有關的聖詔。一是罷黜李定,強迫他為亡母補孝三年。二是驅逐惠卿。事情不是他決定的,但是聖詔的措辭卻出自蘇東坡的手筆。在惠卿一案中,蘇東坡說,「始與知己,共為欺君,喜則摩足以相歡,怒則反目以相噬」,「黨羽交攻,幾半天下」,不過最有趣的卻是王安石四月謝世,他得起草追封的詔令。用字措辭必須很微妙,以曖昧的恭維達到貶損的目標。詔命以皇帝的名義頒行,稱讚王安石的生活和為人,同時追封「太傅」。蘇東坡稱讚王安石的創意,卻點明他自欺欺人。「網羅六藝之遺文,斷以己意。糠秕百家之陳述,作新斯人」,內容微妙進展下去,最後蘇東坡又說,「胡不百年,為之一涕。」讀者不知道這是一篇誇大的頌文還是反面的抨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