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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攝政王爺 7.決計南征

四、攝政王爺

7.決計南征

得此消息,多爾袞不由想起了年初範文程卜的那一卦,心想,局勢已漸趨明朗了,年初所謂「潛龍勿用」,應是指豪格之亂,眼下豪格被擒,自己豈不是「飛龍在天」?今日進位攝政王,位高權重,別人都在看著你,若不能建立奇功,徒擁虛名,又有何意義?再說,愛新覺羅氏的子孫,怎麼甘心偏居一隅,屈居人下?中原花花世界,五百年前,也曾屬我大金國版圖;就是北京的紫禁城,姓朱的子孫坐得,愛新覺羅氏的子孫為何坐不得?
想到此,攝政王爺不由矜持起來——看來,眼下我逐鹿中原的對手不是明軍是流寇了,而我對明軍雖了如指掌,對流寇卻還夢夢不知呢。
多爾袞覺得這個比喻歪打正著,忙說:「好一個三顧茅廬,我就做一回屈尊求教的劉皇叔,你們二位就做關公和張飛如何。」
江南見說好溪山,兄也難時弟也難。
莫道梅心花各異,南枝得暖北枝寒。
每想到此,他的心不由惴惴然。
洪承疇真是矛盾極了。但一失足成千古恨,走到了這步,他是無法學徐庶,來一個身在曹營心在漢的,降了就是降了,「義無反顧」。只是在他降清后不久,便從南邊傳來消息:他的弟弟和長子一度赴闕為他訴冤,說松山之敗,完全是張若麒貪功近利逼出來的,京師同僚也為他打抱不平,且認為他一定是為國捐軀了,為此,在北京的崇禎皇爺特下旨賜祭十六壇,並親自登壇為他招魂。
「十二哥的勇氣,小弟自是佩服,不過,我們不妨還是看高些、看遠些,先不忙下結論,眼下我準備去拜會一個能人,你們來了,正好一道走。」
多爾袞閱報之餘,不由暗暗吃驚,心想,陽和、大同皆是九邊重鎮,不但形勢險要,明朝且派有重兵把守,怎麼就如此不堪一擊呢,就是我八旗精銳數次入關,深入畿內,雖所向read.99csw.com披靡,卻也沒有如此順利呀?
不想就在這時,阿濟格和多鐸晉謁了,他們也是為這事來的,一見面,多鐸便急不可耐地說:
一塊石頭在懷中捂久了也能熱哩,更何況洪承疇的骨頭,本來就比不得石頭硬呢?他只能感慨涕零,他只能肝膽塗地,他也打心裏覺得,面對的是一個遠勝崇禎的英明之主,值得為他效忠,為他去死。但十余年窗下用功,所學何事?平日口談的忠孝節義,用於何地?更何況家中老母妻兒,俱在南朝,現實中的洪承疇,向何處唱一曲《坐宮盜令》?
一連餓了三天。身如五鼓銜山月,氣似三更油燼燈——眼看就要靈魂出竅了,忽然,耳邊傳來一絲悉悉嗦嗦的聲音,他微睨雙目,突然發現,面前出現了一尊女神,面似桃花,體如弱柳;鬢影衣香,近在咫尺。
這是宋徽宗被俘后,被金兵押向五國城的途中之作。大清不是也一度名「金國」嗎,他們可同是女真人啊。這以前,在漢人史料記載中,女真人是一個毫無禮義的野蠻民族,他們「父死,則妻其母;兄死,則妻其嫂;叔伯死,則侄亦如此,無論貴賤,人有數妻。」
想起這些,才三十齣頭的攝政王爺就逸興遄飛,遐思不已。
眼下,又傳來了流寇北上京師的消息,皇都不保,社稷蒙羞,洪承疇不由陷入深深的自責之中——若不是自己貽誤戍機,怎能使流寇如此坐大?眼下百身莫贖,百口莫辯。
豪格被一擼到底后,多爾袞的心思,立即放到了另一個地方,那就是戰禍連綿的中原——這些日子,關內傳來的消息,一天比一天吃緊,謂李自成不但橫掃八百里秦川及河西走廊,且已揮戈三晉,明軍的河防形同虛設,眼下平陽已失陷,太原也已危如壘卵,照這樣的速度,指日可下北京。
就在這時,睿親王爺親自來看他了。為了這一天,洪承疇就像一個久曠的嫠婦等再醮一樣——幾乎引頸而待九-九-藏-書近三年。
事後,洪承疇才知,那女子便是皇太極的寵妃博爾濟吉特氏,她是奉皇太極之命來送人蔘湯的,就因他五蘊未空,六根不凈,一念之差,把持不定,於是,孔聖門徒,竟訇然醉倒在夷人妃子的腳下了。
滿洲人最喜讀的漢文書就是《三國》,曹操禮遇關公的故事,皇太極自然耳熟能詳,對他洪承疇的手段,更是較曹阿瞞遠甚——賜莊園,賜宅第,賜美女,賜奴僕,更不應說上馬金、下馬銀,三日一小宴,五日一大宴了。
「十四哥,聽說流寇已打下太原了,看來,還真不可小覷他們呢。」
多爾袞知道阿濟格不習慣和漢臣打交道,勉強他去了也坐不住,於是說:「好,好,好,既然如此,也不相強。」
這女子看見洪承疇睜開了眼睛,立刻笑容可掬地扶起他,手執一把錫壺,竟把那壺嘴伸向他的嘴唇,他幾乎是本能地噙住了,只一吸,甘漿甜露,涓涓不斷,都流到了喉嚨里。
阿濟格卻不管這些,他知道十四弟正在考慮伐明大計,便想討一個前部先鋒做,眼下見多爾袞誇讚流寇厲害,便說:
昨晚,他又夢見了崇禎皇帝,夢見了家中的老母妻兒,崇禎正為殉國的他設壇招魂,老母正率全家在他的靈前哭奠,他自己不由也哭醒了,翻身坐起,面目全非——當那條又粗又大的辮子從肩上滑到胸前時,他一下呆住了。
聽到這個消息,他真是只恨沒有地縫,不然一定會鑽進去。這以後,夜深人靜,聽空中孤雁哀鳴,他便想起老母,想起妻兒,可他又怎能去見一家老小?每當聽宮中吹起海螺、篳篥,不由記起中原的大呂、黃鐘,可已剃髮蓄辮的他,有何面目去見崇禎皇帝,去面對口談忠孝的南國衣冠?
阿濟格不覺有些掃興,說:「哪個能人,喚進宮來便是,還值得你這個攝政王去三顧茅廬?」
熟讀史籍的他,下決心一死。心想:與其過那樣的俘虜生活,不如一死報皇上,再說,身為九九藏書疆臣,二十萬人馬全軍覆沒,一死尚不足蔽其辜。
這以後宦海浮沉,士途蹲蹬,他一步步做到了封疆大吏。這時,國運衰頹,流寇為患,他以書生而總綰西北兵符,與流寇周旋,以知兵而名聞朝野。就在他生俘流寇的闖王高迎祥,于潼關大敗李自成后,因清兵入關,他奉檄東征遼東,松山一戰,因皇帝求勝心切,用人不專,在派他為薊遼總督的同時,卻又加派兵部職方郎中張若麒為監軍,逼他速戰,以致遇伏全軍覆沒,自己也被生擒。
多鐸一聽,立刻猜到了,忙說:「你是要去看洪承疇?」
多爾袞聞言,不由微微發笑——在努爾哈赤或皇太極時代,雖說國勢方張,畢竟偏居一隅,無法與堂堂中華比,所以,不論是努爾哈赤或皇太極,划黃河以北歸我有,能恢復昔日大金國的版圖,便是他們的最高目標,而統一全國,這是他們當時不敢想的事。所以,努爾哈赤就是以七大恨興師反明,也不敢提出滅明的口號;而皇太極幾次與明朝談和,幾次稱帝又取消帝號,就是四次伐明,深入內地,每次都只是大掠而歸,不敢佔一城一地,作久留的打算,這不是說努爾哈赤與皇太極沒有天下之志,而是限於力量,審時度勢,只能如此,阿濟格受父兄的影響很深,所以也只想乘機撈一把。多爾袞想,眼看朱明子孫守不住江山了,我大清雄峙關外,修心煉膽,到這個時候了,若還只為撈一把,不也錯用心思了?猛虎在山,伺機一攫,奪取天下,正其時也,十二哥真是見識短淺,應該慢慢引導他,眼下卻不便往深處說,於是說:
多爾袞點點頭說:「是的,我算了一下,與他們交過手的的明朝大將,如洪承疇、孫傳庭、盧象升以及左良玉、曹文詔、猛如虎、黃得功輩,也與我們交過手的,這班人也算是明朝百戰奇勛的戰將,很難啃的硬骨頭,眼下幾乎一一敗在他們手下了,不但如此,他們還先後攻洛陽、攻襄陽、攻潼關、攻太原read.99csw.com,無不逐個得手,看起來,流寇不但善野戰,且也善攻堅,這是我們始料未及的。」
他想起後人詠文天祥兄弟的詩。文天祥死不降元,可他那親生弟弟卻腆顏事敵,並得到了蒙古人的重用,世人不能理解這一對同胞兄弟,故有此譏。
唉,說什麼「南枝得暖北枝寒」,不就是「千古艱難唯一死」嗎!他想,明朝肯定是完了,不亡于流寇,必亡于清朝,自己被擒降清,說不定是好事不是壞事——朝廷政治腐敗已到了無可救藥的地步,邊事荒馳,文恬武嬉,很難有所振作;以崇禎的剛愎自用、生性多疑,說不定哪天,自己就有可能成為袁崇煥第二,與其綁赴西市,吃劊子手零刀碎剮,不如在此地得遇明主,尚可有機會一展胸中所學。他想:自己雖未被授職,但這是皇太極的良苦用心,既已處囊中,還怕沒有脫穎而出的機會?
然而,最後他卻沒有死。不是他沒有死的機會——一個人真要下了必死的決心,是誰也無法阻止的,就是沒有刀子、毒藥和繩子,也可去撞牆,撞牆不成,還可絕食。然而,他就是在絕食時,餓得頭昏眼花而失去方寸的。
阿濟格見十四弟這麼看重洪承疇,心裏很不以為然,說:「洪承疇一身軟骨頭,哪能比諸葛,我瞧他不順眼,不去。」
「這有什麼,流寇再厲害,也比不上我們的八旗鐵騎,只要給我一萬騎兵,看我殺進關去,不殺他個七進七出,也要狠狠地撈他一把,或許佔領北京也未可知。」
那可是生命之泉啊!
當時,他似乎也下了必死決心,靜坐土坑上,任漢人降臣範文程、孔有德等人勸說,毫不動搖,只求速死。
多爾袞用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將豪格一擼到底,終於消除了後顧之憂,身為局外人的洪承疇,冷眼旁觀,不得不承認多爾袞身手不凡,看來,皇太極之後,大清國後繼有人。中原國亂民愁,不正是雄踞一隅的滿人千載難逢的機會嗎,看來,他們就要問鼎中原了,處此情形之下,自九九藏書己還能置身事外嗎?
徹夜西風撼破扉,蕭條孤館一燈微。
家山回首三千里,目斷天南無雁飛。
這天,他正在崇政殿審閱各處奏報,關內又有消息遞到,謂李自成下太原,屠寧武,眼下陽和、大同已岌岌可危。多爾袞閱報立刻去看輿圖,發現大同府幾乎與北京處在一條平行線上,再細看註釋,彼此相距也就兩三天的路程。
可就是這個不要五倫三黨的野蠻民族,卻能憑藉著強大的武力,大舉南侵。以無道攻有道,鐵蹄所至,玉石俱焚。文明開化的華夏,飽受野蠻的蹂躪,觸目中原,狼煙四起,徽、欽二帝被俘,押向邊遠的荒城,隨同二帝被俘的數十萬百姓,男的十成死了四成,婦女十成僅剩三成,女的被迫作妾,男的被迫為奴,也不管什麼王子龍孫,衣冠仕族,統統一視同仁,每人一月才支稗子五斗,自己舂而食,一年才得支麻五把,自己編而衣,奴隸的生活之慘,不是一個親身經歷的人能想像的。
多爾袞覺得這個十五弟心細,忙笑著點頭說:「正是此人,他以前任明朝的三邊總督,流寇的闖王高迎祥就敗在他手上,我們若想了解流寇的真相,他不是一本現成的書嗎?這以前先帝說過,他還是我們入關的嚮導,所以,我們對他要客氣一些,可不能呼來喚去的。」
眼下,他洪承疇也成為後金人的俘虜了,這可是天意啊!
他以為自己遇了鬼,可睜開眼睛,凝神細看,女子雙眉神動,光彩熠熠照人。這分明是人無疑。
洪承疇是福建南安人,一介寒士,世代書香。那一回,他應鄉試于省城,于旅途得識富商沈百五,交談中,沈百五十分佩服洪的學識和抱負,見他家世貧寒,乃聘他的父親為西席,讓洪承疇得隨父寄寓沈家,免凍餒之苦,洪得其資助,下簾苦讀,待赴京會試,終於一舉及第。
當下阿濟格回府,多爾袞和多鐸卻去了洪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