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該帶的東西都帶了沒有？再過幾個時辰，這裏就要舉火了？」

想到此，他不由又返身往宮中走。才過金水橋，只見宋獻策邁著八字步，一搖三晃地走過來，一見李岩，不由問道：

竇妃不知皇上怎麼說變臉就變臉，不由「撲通」一下跪在地上，連連磕頭說：「臣妾可不是這個意思，臣妾可不敢。」

可皇上胸中的火一下便燒起來了，不是磕幾個頭就可平息的，只見他轉身便從架上抽出寶劍，猛地向她的粉頸砍去，可憐竇妃一句話尚未說完，那顆頭便砉然落地了。

「糊塗，糊塗之至，項羽燒阿皇宮，落了個千古罵名，難道他也想讓皇上背一個千古罵名？姓牛的真是盡出餿主意！」

李自成怒氣沖沖地望著這班人。他們生成的狗命，專會伺候人，能觀顏察色，眼眨眉毛動，見了主人屁顛屁顛的，跑前跑后，能使被伺候的人樂乎乎的，這真是天生的好奴才啊，可惜自己沒法再用他們了，過不了幾天，他們便又會在另一個主人面前蹶著屁股，搖著尾巴撒歡兒。想到此，他火氣更甚，率性揮劍，一連砍倒好幾個人，直到手酸了才丟下劍，這時，沒死的都嚇得逃走了，大殿里已空無一人，他才怏怏地走了出來。

「李任之，你好不曉事，留與後人不就是留與滿韃子嗎，難道你想讓他們在此為所欲為，號令天下？你是什麼意思？」

這真是急驚風遇上慢郎中，李岩不由生氣，忙氣急敗壞地說：「此時此刻，你還有心吟詩？」

不想小女子這一聲嘆息，竟引來大禍。

這一來，嚇得坤寧宮的一班宮女、太監三魂丟了兩魂，七魄失了六魄，不由一齊跪下來，一個個磕頭如搗蒜，只求皇上饒命。

宋獻策笑嘻嘻地說：「你們二人不是同鄉嗎，他九九藏書是舉人，你也是舉人，怎麼就如此不同？」

李自成說：「不是，那些東西早處理好了，點火是要焚宮，將這一大攤勞什子燒掉，不要讓滿韃子坐享其成。」

宋獻策點點頭，低聲說：「這是你那位同鄉加同年的好主意，說皇居壯麗，豈可棄擲他人？不如效咸陽故事，將帶不動的盡付丙丁，就是後人議及我輩，也不失楚霸王之英名。」

李岩一見皇上提到「點火」，心裏不由「咯登」一下，看來，焚宮之說，果有其事，但仍追問一句道：

李岩說：「什麼不同？」

李岩伏地不起，磕頭如搗蒜，說：「皇上，皇宮乃窮天下之力，朱明歷二百余年苦心經營始成，集人文之大觀，為華夏的驕傲，若一火焚之，將為千古罪人，要遺臭萬年！」

想到此，他對眼前的一切都仇恨起來，覺得它們都是自己的對頭，應儘力消滅。不想就在這時，竇妃那一聲微微的嘆息聲，竟清晰地傳了過來，他一驚，心想，她嘆什麼氣，這小賤人，這些日子，她在枕上，一再討封，封妃子不夠，還要封貴妃，封貴妃不夠，又要加封皇貴妃，只怕到了哪天，她便要封皇后了，封皇后她配嗎？她平日見朕都是笑臉盈盈，今天眼看朕敗了，要撤離北京了，她便嘆氣，看來，她說願意跟朕走全是假的，這個附炎趨勢的小賤人！想到此，他獨眼一瞪，怒視著竇妃道：

李岩一怔，不由立定了腳跟，恰在此時，巍峨的五鳳樓上，那報時的鍾被敲響了，悠揚的音調，一下一下的，似乎在向他訴求什麼，李岩心一橫，說：

李自成終於粉墨登場，在天子正衙的皇極殿舉行了正式登極大典。

說著，就把皇上殺竇妃及宮女、太監的事敘述了一遍，又說皇上眼下九九藏書心情不好，什麼話都聽不進的，不要再火上加油了。

散朝後，李岩拖著懶洋洋的步子往中州會館走，皇上已決計西行，明天五鼓便要出發，他奉旨和馬世耀斷後，得抓緊時間布置。不想才走到午門，卻遇見了大隊柴草車，從前門棋盤街一直排到紫禁城，有近千輛之多，在這座金碧輝煌、有數百年歷史的宮殿群落前，形成一道很不和諧的風景線。

此言一出，連一邊的張鼐也驚呆了，李自成更是氣得連連頓足，說：「李任之，你再要說下去，可別怪朕不能容你了！」

大喜緊接大悲，此時的李自成，又是金剛又是佛——當情緒上到波峰時，笑麵糰團，有求必應；一旦降到谷底，惡念便會不期而至。

想到此，他只好又一次揮揮手說：「好吧，你讓他進來。」

李岩一把拿住他的手臂，問道：「你可聽說皇上要焚紫禁城？」

說著，便讓武英殿的太監為他換去血衣，張鼐默默地看著這一切，不由納悶：皇上恨誰，不就是一句話嗎，何必自己動手呢？李自成不管他的疑惑，問道：

他不由詫異，乃問押車的一個小校，怎麼把柴草運到宮中來了，且不走後門而走前門？小校告訴他一個驚人的消息：這是凜遵皇上諭旨而備辦的，為準備放火焚宮之用。

李自成這時也發現自己失態了，不由掩飾地說：「沒有什麼，朕恨極了幾個人，故把他們殺了。」

宋獻策微笑著，反手挽住李岩，搖頭晃腦地吟起了詩：「徒縱咸陽三月火，讓他婁敬說關中。你可知這是誰的詩句？」

「怎麼，有事嗎？」

李自成一聽，她竟拿自己比崇禎，不由心中燒起一股無名怒火，足一頓，指著竇妃罵道：「什麼，崇禎沒有燒，朕便不能燒？那崇禎上弔了read.99csw.com咱不是也要上弔嗎？」

李岩一聽，不由淚流滿面，仰天長嘆一聲，怏怏地走了出來……

「皇上前天還讓我暢所欲言呢，話雖多，可是好話啊，如果能救下這座皇宮，就是被皇上殺掉也值！」

說著，也不管宋獻策在搖頭，仍一個勁往前走。宋獻策身材矮小，追他不上，只好望著他的背影，連連頓足嘆息。

張鼐一聞此言，趕緊將李岩一手挽住，狠命地往外推搡，好容易將李岩推到殿外甬道上，才壓低聲音警告說：

李岩那一席話，已使他徹夜無眠，半年來的事實告訴他，此人遠見卓識，勝牛金星多多，他說過的話，都是先說后見，眼前的警耗噩音，又在一步步驗證他的預言，棄守北京勢在必行，今天是告別皇宮的最後一天了，嵯峨殿闕、紅裳翠袖，一一在眼前閃現，原以為九轉丹成，萬不料功虧一簣，那麼，牛金星說得好，既不能為我所有，就不能拱手讓人，一火焚之，化為平地，後人評說，朕也不失西楚霸王之雄……

什麼，皇上要焚毀這座紫禁城？李岩不由大吃一驚。清兵逼近，北京是守不住了，但就因這個原因，要把這座巍峨的宮殿燒毀？皇宮不但是皇權的象徵，且也是數百年來，集天下臣民的智慧、血汗於一體的結果啊，何所謂中原上國，不就體現在這些地方嗎？自己得不到，或者說暫時要放棄，就應該付之一炬、毀之於一旦嗎？

說著，就仍往宮裡走。宋獻策又一次追上他，連連喊著他的名字說：「李任之呀李任之，千里搭涼蓬，沒有不散的筵席，人家不心痛你心痛什麼？你不覺得話太多了嗎？」

李自成獨眼一瞪，說：「你不要再在這裏嗷嘈了，朕還有很多急事要辦！」

李岩趕緊奏道：「皇上，火可不九_九_藏_書能舉，皇宮為天下臣民血汗凝聚，為我中華歷代祖先文物，項羽為末路英雄，他燒阿皇宮的故事學不得，須知這不是留與滿韃子，而是留與後人。」

說著，拖起李岩就往回走，可李岩卻掙脫他的手，說：「這麼一座宮殿，建成多不易呀，就這麼燒了你不痛心我痛心，你不願說我要說。」

「皇上，皇上，請聽微臣把話說完。」

張鼐答應著，卻遲遲不動身。李自成這才記起，明天五更，他們就要離開北京了，李岩奉旨和馬世耀斷後，有什麼機會見面呢？

「點火可是燒毀有關文件？」

竇妃已被嚇怕了，見皇上又發火，不由一驚，答話更不得體了，說：「臣妾是覺得這宮殿燒了太可惜，崇禎不是也捨不得燒掉嗎？」

張鼐說：「李任之在宮外求見。」

才開過殺戒的李自成，情緒仍很激動，不想李岩開口便不中聽。他想，說要從長計議的是你，說滿人是來爭江山的也是你，你不這樣說朕還不想燒，就因你這樣說了朕才一不做二不休，可你卻又來攔阻，你這是什麼意思？想到此，他不由口氣嚴厲地說：

「任之何去而復往？」

竇妃已知道皇上要焚宮的消息，從明日起，她將隨皇上撤往長安，心中不無惋惜。這以前她是這裏地位低下的宮女，對宮中的一切雖很熟悉，卻無權主宰，好容易得皇上青睞，得封妃子，眼下儲位尚虛，原以為只要肚皮爭氣，能懷上皇子，那就離主掌六宮的位子相差不遠了，不想皇上是位極難伺候的皇帝，經常發無名火，動不動就要殺她，她害怕極了，想到眼下又要告別這一切而隨軍遠征，且不說馬上顛簸，兵凶戰危，就是能平安地到達長安，也遠不如在這裏如意，須知那裡有不少皇上的舊人，她們地位比自己高，資歷比rｅaｄ•９9ｃｓw•ｃｏｍ自己老，自己要削尖腦袋去迎合她們，那都是她所不願的，但事已至此，皇上的決定可不會因她而變更，她身為弱女子，又有什麼辦法呢？想到此，她不由微微地嘆了一口氣。

凈鞭三下響，文武兩邊排。當百官的山呼一陣陣響徹雲霄時，龍椅上的他，確也有過短暫的陶醉，心想，十六年出生入死，今天總算有了交代，可惜只興頭了一陣子，他又不得不回到現實中：就在大典的最後一個樂章在皇極殿四周飄散之際，十余萬裝備精良的大清鐵騎，正一步步逼近北京城。

李岩進殿，跪下恭行大禮。李自成望著他，催促道：「任之，什麼事快說，再過幾個時辰，這裏就要點火了。」

李岩一驚，皇上好短識啊，前天晚上不還要我暢所欲言嗎，今天為什麼這樣不耐煩呢？這時，一邊的張鼐在向他使眼色，要他退下。可他一想，若不說，這皇宮就要化為一片白地了，不由硬著頭皮連連磕頭，苦諫道：

「任之將軍，你瘋了嗎？你前天一席話，已讓皇上徹夜未眠，你可知皇上剛才已親手殺了好幾個人了？」

李自成不耐煩地一揮手，說：「前天晚上，他不是把要說的都說了嗎，又有什麼事呢？告訴他，有事明天在路上再說。」

回到坤寧宮，竇妃趕緊迎出來在台階上接駕。李自成臉色陰鬱，心事沉沉，一邊將竇妃扶起，一邊用目光巡視著四周，神情悵然地說：

「你嘆什麼？是不願跟朕走嗎？」

宋獻策悠哉游哉，竟說：「壞文人有個好習慣，開口就是好聽的；好文人有個壞習慣，開口就是別人不願聽的，你想做好文人呢，還是做壞文人呢？」

一人走到武英殿東暖閣，他的貼身親隨張鼐迎了上來，一見皇上渾身血污，不由大吃一驚，問道：「皇，皇上，您怎麼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