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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攝政王爺 2.奇遇

九、攝政王爺

2.奇遇

但周鍾對攝政王並未許他的官爵一說,始終不信,乃一邊搖頭一邊說:「老前輩有此際遇,飛黃騰達自有日,何必急在一時呢?再說,事涉密勿,晚生也不便打聽,只是老前輩得意之日,可不要忘記鞍前馬後的晚生啊!」
五年前南下遇險,虧龍氏兄弟相救;去年底,前門茶樓一晤,縱論古今;這樣的會晤,在人的一生中,其短暫,真如白駒過隙,轉瞬即忘,可他萬萬沒有想到,就是這兩次邂逅,卻給他的人生造成如此大的影響,可以說,給他帶來命運的大轉折。
金之俊說:「大行皇帝已草草下葬,當時闖賊有令,所謂『帝禮葬,王禮祭』。可時局洶洶,哪能有什麼帝禮?一代君王,就葬於田貴妃的墓中,當時迫於流寇淫|威,既未發喪成服,也未祭奠受吊,大臣們甚至不敢去哭臨。」
金之俊明白周鍾所為何來,不由嘆了一口氣說:「介生,你這是發什麼瘋癲?」
龍之駿卻不顧金之俊的猶豫,當眾宣佈道:「攝政王口諭,宣兵部侍郎金之俊上殿。」
看到它,可以想象出居住其中的主人,那種并吞八荒、囊括四海、唯我獨尊、不可一世的心理。然而,眼下這一切,卻全歸大清所有了,這可是父兄兩代人夢寐以求、可望不可即的啊!流寇雖一把火將它燒成這樣,滿以為我們便拿它沒辦法了,可我一定要將它恢復,讓它比原來的更好,更漂亮!
滿洲巴掌大的地方,充其量才幾十萬人口,八旗全數上陣也不過十幾萬人,可要面對的是億兆漢民,他們要是以命相拚,就在這北京城,也是危機四伏!
大順軍火焚皇宮,燒了三天,放眼望去,宮牆道道,已成一片瓦礫場。但皇宮畢竟是皇宮,就是斷壁頹垣,也不是民間景象。走天街,過玉石橋,宮門華表依舊,御河翠柳依然,門樓雖毀,門牆仍不失森嚴;大殿化灰,基座猶宏開廣宇,更何況中間還有一座完整的宮殿沒有燒,這就是李自成駐蹕的武英殿。
就在這時,只見帘子一掀,剛才他們迎進城的那個「三綹須」竟親自迎了出來,笑容可掬地立在階沿上。
他其實早已萌生退志。二十歲出頭便中進士、點翰林,應該說,他算是文運亨通。可生逢末世,丁此時艱——做官帶給他的只是一連串的不幸。他自萬曆末年身登仕版,二十余年的大好時光,就消磨在冷曹閑衙,不曾風光過一天,更不用說「一展平生抱負」了。至崇禎末年,國事日非,可他這個大臣不被重用,一直是投閑置散,有心報國,無力回天,直到流寇欲來時,他才獲外放,在昌平當了一天巡撫,然後厄運踵至,直到被流寇酷刑逼贓,只差一點就被劉宗敏的夾棍夾死。
面對曾應麟咄咄連聲的追問,金之俊只好說:「我不是為自己猶豫,我是為天下猶豫。告訴你,如果不遇上這個攝政王,我或許會跟你結伴走,但既然天意已有安排,我便打定主意了。你走吧,告訴你,不論到了哪裡,也不管成敗如何,我相信,我們的心是相通的。有道是:不有去者,無以彰忠烈;不有留者,無以救蒼生。」
可萬萬沒料到的,便是今日與攝政王在武英殿的一會,卻使他徹底地改變了主意——人與人的交往,或白首如新,或傾蓋如故。他覺得,他對攝政王的了解,就屬於后一種九-九-藏-書,這個胡人的「憨王」,真是一個非同尋常的人物,只有短短地交談,金之俊便發現,此人正是他心目中的英雄,不但志存高遠,目光敏銳,且是那種有決斷、有魄力的人物,他相信,此人一定能掃平群雄,速定天下。一旦得出這個的結論,他便馬上想到了自己的去留,你不是深感懷才不遇嗎,既然攝政王如此看重,雲從龍,風從虎,正其時也,又何來舉步趑趄?
曾應麟特地把個「從」字念得很重,金之俊明白,這是說他已從過賊了,眼下可不能從清,金之俊沉吟半晌,不由長嘆一聲,似是自言自語地說:
於是八個侍衛把身子一轉,金之俊就被夾在中間,有些身不由己,那腿桿像不由他主宰似的,竟然邁動了,就這麼一步步走進宮,一直走到武英殿邊上一小閣子前,只見領班的侍衛大臣大聲唱道:
是的,當時他確實引用過孟子的話,也說過眼前這句,不想一一被多爾袞當成了口實——那是一時的憤極之言,哪裡是盼大明亡國呢?哪裡是認可夷人的入侵呢?他只恨崇禎自以為是,不納忠言;只恨作臣子的樂於門戶之爭,不把國家放在心上;只恨閹黨死灰復燃,一心傾覆社稷,陷害忠良;那種恨,是恨鐵不成鋼的恨,是孤臣孽子報國無門的恨!
原來叫住金之俊的竟是龍之駿。金之俊著實吃驚不小:曾應麟當時就說過,龍氏兄弟不像普通人。眼下一看他這一身服色,以及身後這八個威風赫赫的侍從,便不能不佩服曾應麟的眼力——他們原來上演的,是一出白龍魚服的故事,那麼龍之驤是誰,也不難猜著了。
想不到今天,言猶在耳,事已違心。且不說蓬蒿滿目,遍地哀歌,就是帝后殉國,草草下葬,那是何等的慘涼和無奈?想到此,才收住的眼淚,又一次噴洒而出,只見他牙一咬,心一橫,雙腿一屈,竟直挺挺地跪倒在多爾袞面前,一邊連連磕頭,一邊放聲痛哭說:
攝政王將金之俊拉進來,四面掃視一眼,顯得有些局促不安地說:「金先生,流寇也真狠心,這麼好的宮殿,就忍心如此焚毀,沒法子,我們只能將就了。」
其實,就是沒有金之俊之請,多爾袞也打算要為崇禎皇帝發喪的。為明朝作總結的,只能是大清,大清本是應吳三桂之請,打著為崇禎帝報仇的幌子進關的,禮葬崇禎,可表明一個朝代的的終結和帝位的嬗替,再說,這也確實是收拾人心的大好機會,眼下這個人情送給金之俊了,算是酬謝故人吧。
周鍾涎著臉笑著說:「老前輩,你真穩得住啊!眼下滿朝公卿,誰不知老前輩與大清攝政王為知交?這真是石頭也有翻身日,銹釘也有放光時。你前三十年不為崇禎待見,可後半輩子卻吉星高照,運轉鴻鈞。試想,有攝政王看好,這不就是我們平日常叨念的『簡在帝心』嗎,這可真是難得的機遇啊!」
說完又哭。多爾袞不由說:「金先生,孤真的被你感動了,你真是明朝的申包胥啊,你說的孤都照準,孤敢說大明雖亡了,可有先生這樣的讀書人,中原的傳統與文明,一定會代代相承,永遠不會湮滅。」
一聞此言,金之俊不由又感慨系之。
曾應麟見他在猶豫,不由氣憤地說:「你還遲疑什麼?你舍不下清主這知遇之恩嗎?九九藏書你想藉此封侯拜相嗎?」
第一個求見的便是周鍾。這個復社領袖一進來,先是朝金之俊一揖到底,說:「金老師,大喜大喜!」
說這樣的話,周鍾自己不以為然,可金之俊聽著,卻感到連自己也沒臉色。心想,若論阿諛謅媚,比這更甚的事周鍾也做過——他連勸進表上那樣的文章也寫得出,當面奉承我幾句又算什麼?
多爾袞和多鐸也被感動了,一個個面色慘然。好半晌,多爾袞才開言說:「先生休要悲傷,過去的就讓它過去吧,崇禎身後的安排,孤悉聽先生之議,凡是能做到的,盡量滿足先生的要求。」
想到此,他心中不由升騰起一股蔑視一切的豪邁之氣。
「金先生,還記得在前門茶樓時,您引用孟夫子語錄,說虞舜、文王以夷人得志,行乎中國的話嗎?先生真是早知天命、通達古今啊!」
「唉,崇禎皇帝龍馭上賓,東宮太子下落不明,這大明還不是徹底完了,你、還有我,孰凶孰吉,何去何從,何去何從啊,你說?」
多爾袞想,此時此刻,要利用一切可利用的人,要利用一切可利用的機會,刀、筆、嘴皮子都可,先盡量把這大局穩定下來再說。
武英殿雖逃一劫,卻無復昔日莊嚴,寶座、屏風不見了,香筒、香爐不見了,金漆木雕的台座被毀,御榻及八個大龍櫥全被掀翻,殿柱上一道道的刀痕,那是大順軍在撤走時,欲罷不能的發泄,所有御用器皿及擺設一概全無,只有從民間回來的內監們,臨時找來的、幾把東倒西歪的椅子。
真正讓金之俊感到難堪的是曾應麟。他是掌燈時來的,一見面那笑容便有些勉強,接著話鋒一轉,立刻說:
朝陽門外匆匆一瞥,金之俊不可能看清,也不可能由此及彼地聯想,眼下卻是一眼就認出,此人正是龍之驤,他一身袍服及頭上戴的比弟弟「龍之駿」更威武、更氣派,那神態,你不信也得信,他根本就不是什麼藥材商人,而是數次率兵內犯、眼下又成了這紫禁城的主人、也是即將主宰中華的主人——大清國攝政王多爾袞。
「豈凡兄蒙清主單獨召見,可遇上洪亨九了?」
多爾袞又一次提到了往事,說:「金先生,五個月前,孤向先生請教時政,先生說,大明不亡,是無天理。不想這一切竟全被先生說中了,先生真是洞察毫末,明見千里呀。」
一聽這話,金之俊不由一聲長嘆,說:「玉書,別人這樣說猶可,你怎麼也這樣說呢?二十年冷曹閑衙,一官如寄,我幾時在名利面前動過心?」
他有些動心了,然而,滿目瘡痍,究竟從何著手?
他沒有休息,進宮后仍坐在馬上,由多鐸及洪承疇等人陪同,先巡視這空寂的皇城,邊走邊聽洪承疇指點、介紹,由前面的三大殿至後面的東西六宮,眼前雖是一片牆傾壁倒的殘破景象,但它那迴旋反覆、鉤心鬥角的規模和氣勢,卻是無法燒毀的,哪怕就剩下半邊殿角或一爿殘牆,也可看出它的超常、它的大器,和由此而產生的震憾。
但千不該萬不該,這個攝政王不該是個胡人。一個洪承疇已被千人指背、萬人唾罵了,我豈能步其後塵?
曾應麟冷笑著說:「想說什麼?我是來挽救你的。已往之事,不必說了,那是被迫無奈,可眼下何去何從,你可要想好啊!」
「玉書,read•99csw•com你想說什麼就說罷,我候著。」
說著,和多鐸從裏面拖出幾把椅子,成品字形擺了,自己坐了上面,讓多鐸坐在左手邊,卻把右邊來讓金之俊。
左右為難,金之俊不能自圓其說。
金之俊見了曾應麟,面上便有些澀澀的,眼下他又提到洪承疇,便明白後面要說什麼了,本是同聲相應、同氣相求的好友,五個月前,一同憑弔袁崇煥,那一種對忠臣義士,高山仰之的情景,記憶猶新,不想今日開口便是譏諷,他只好忍氣吞聲地說:
一聽邀他去投史可法,而且連史可程、周鍾這樣的人也打算走,金之俊不由心中一動,心想,為個人名節計,若要擺脫困境,曾應麟指出的,也許是唯一出路,但史可法是那力挽狂瀾的人嗎?再說,自己能這麼一走了之嗎?
眼下,他終於可以不死了,天緣巧合,胡人的攝政王,居然與他「有舊」,這在一個熱心仕途的人看來,是多麼難得的君臣際遇啊,可此時的金之俊卻顯得心灰意懶。廿年奔走長安道,他自覺已是一匹駑馬,厭倦了官場的爾虞我詐、送往迎來,面對毀譽,他已是曾經滄海。更何況大明已是徹底無望了,若還不知進退,便真是沒有自知之明。
沒奈何,他費了好多口舌,才把周鍾打發走。周鍾前腳出門,史可程、陳名夏及楊廷鑒三人又聯袂而至。進門同樣是向他賀喜,不過,他們沒有像周鍾那樣,露骨地提出要他提攜,他們雖也熱心做官,且不管是做滿人的官,還是做漢人的官,也希望他能提攜推薦,但卻掩飾著,拐彎抹角地說出來;另外,也說出他們的擔心:清兵會不會殺人?因為有消息說,清兵並無久佔北京之意,準備大掠一番后,便仍退守遼瀋或山海。
真不愧為中原大國啊!
他越想越心痛,那眼淚就像斷了線的珠子,撲簌簌直往下流。攝政王只好來拉他的衣襟,讓他坐下,又勸道:
金之俊走進宮門,眼望一片狼藉,銅駝荊棘之感,油然而生,攝政王的話,更加深了他的沉痛,也增加了對流寇的痛恨。眼下流寇雖去,清兵又來,沒有流寇的肆虐,何來外敵的入侵?身為人臣,能無責任,國破如此,夫復何言?
不想回到家中,立時賀客盈門。
金之俊在沉思之際,多爾袞也在邊打量金之俊,邊在思考眼前的事情——軍旗獵獵,一直向西,他們自山海關得手,幾乎是一路暢通無阻地進入北京城,多爾袞一步跨進巍峨的紫禁城時,亢奮之情,溢於言表。
攝政王卻顯出無比的寬仁,他笑呵呵地上前,一把拉住金之俊的手,說過別後情景,又指著一邊的「龍之駿」說:「這是舍弟多鐸。」
是的,十多年來,風起雲湧,紅葫子殺進,白葫子殺出,為爭當皇帝,強人們把百姓不當百姓,把國家不當國家,這個國家早已是破敗不堪了,百姓是再也承受不了這種苦難了,多爾袞這句話說到點子上,看來,他不似李自成一流人物,若真能統一中國,真能像他說的,自己又何必心存夷漢的畛域?
「金之俊候旨!」
金之俊正在想著自己的身份——什麼身份呢,他曾是大明的兩榜進士、兵部侍郎、昌平巡撫;可後來又降了流寇,雖未授職,且被流寇的夾棍夾傷了雙腿,可牛金星的丞相府里,確收過他投遞的職名狀,read.99csw.com宮門勸進,他也確實側身其間,這就像一個女人,已和丈夫以外的男人上過床了,眼下是什麼身份?是不尷不尬的前明遺老,是一度降賊的大順餘黨,那麼,還見不見這個攝政王呢?
劫後餘生的官員們,就像在凄風苦雨中抖索的寒號鳥,哪怕眼前有一片樹葉,他們也會要擠在下面,以求得庇佑。終於,他們從曾應麟的口中探聽到了金之俊與攝政王的這一段因緣,於是,大家不惜撞木鐘、燒冷灶——爭先恐後來拜會金之俊,想在他這裏求得一絲庇蔭。
對這些謠言,金之俊頗費躊躇。說什麼呢,他肚內尋思,覺得自己很為難。若實話實說,那就是多爾袞決非等閑之輩,此番入關,有亡我中華之志,決不會就只大掠一番,半途撤兵,可那樣一說,豈不顯得我早已預聞其事,是同謀。若說清兵無意中原,眾人定會朝搶掠方面想,認為清兵不會就這麼走,準會大掠一番,這不是自己在傳謠么?
曾應麟說:「既然如此,你為什麼還委決不下?」
想到此,金之俊不由不佩服這兄弟倆的沉著和睿智。
「這是應該的,這是應該的,老前輩真是做了一件大好事。」
「金先生,國事蜩螗,百廢待興。你是個有主意的人,還是坐下來,大家出主意想辦法,如何來挽救這個國家,挽救可憐的百姓。」
金之俊從宮中出來時,便已意識到自己陷入進退兩難的境地了。
攝政王看出了他的猶豫,他把金之俊一直送到甬道上,直到握手告別,卻沒有向他提授職的事。他們仍像是朋友,就像那次在前門茶樓相見一樣。他明白:攝政王不強人所難,他在等待。
曾應麟顯然並不理解,乃連連冷笑說:「好吧,道理我都說了,這不單是國家興亡的事,是關係到民族大義,個人氣節的大事,你若執迷不悟,我可要走了,我祝你萬事如意罷。」
世事變幻,白雲蒼狗——金之俊真像又做了一場夢。
「孤臣逆子,敢冒萬死,為殿下一言:我大明大行皇帝功過,後人自有評說,往事不要再提,眼下帝后殉國,節烈千秋,作臣子的都不曾盡禮,這是最讓人心痛的。生前為敵,死不尋仇,互通吊慶,且是春秋大義,為此特請殿下為帝后發喪,並准全城官員、百姓為大行皇帝帶孝盡禮,此舉不但可彰大清之厚德,也可從此收拾民心。」
他們會不會屠城?會不會像流寇一樣要追贓,或者說是抄家、搶掠?更令人心驚膽戰的是會不會強|奸?
就在他進退失據、舉步維艱之際,攝政王卻主動向他打招呼了。他仍像過去那樣,笑盈盈地向金之俊拱手,說:
金之俊進退兩難,心想,真是出門便碰鬼打牆,自己怎麼就與這兩兄弟有緣呢?當初降流寇,千真萬確,上天可作證,自己是被人拉著,為保一門老少;再說,李自成固然是「賊」,總還是漢人,可面前的卻是夷人,今天若是降夷,自己便是漢奸,且為百官先,眾目瞪瞪,眾口嘖嘖,我能嗎?可攝政王已迎在台階上了,又豈能退回去呢?
金之俊此時顯得有些木強不靈,他仍獃獃地立在那裡,不知該不該回禮,該不該回話,該不該進去。
「請。」
金之俊說完,率性嚎啕痛哭,這一哭,把自己所受的委屈全搭進去了,果真是「淚添九曲黃河溢,恨壓三山華岳低」。
金之俊默九_九_藏_書默地跟在後面,直送到大門口,望著曾應麟的背影,不由心如潮湧,百味叢生,只好一個勁地默念道:玉書,你走好啊!
縱觀天下,放眼將來,多少忠臣烈士,必將滿懷希望地為中興大明而努力,為光復漢室江山而拋頭顱、灑熱血,那麼,自己能腆顏事敵嗎?
盼著吳三桂殺退流寇,卻不想流寇雖退去,卻迎來清兵。滿韃子四次入寇,在京畿一帶殺人盈野,搶掠一空,這些活生生的事實,是任何人也不會忘記的。眼下這個吳三桂卻把他們迎進來了,這真是前門拒虎,後門進狼——前明的文武百官,當得知九城全是清兵,紅衣大炮已架在頭頂上時,一個個不寒而慄。
說著,甩手出門。
曾應麟見他如此軟弱,如此絕望,不由冷笑一聲說:「日月雖殞,爝火尚存,我不信堂堂大明江山,竟拱手讓于小小夷虜。眼下史道鄰在江南誓師討賊,很多大臣都紛紛南下,陸路雖然不通,但可從天津走海路,就在昨天清兵進城后,左中允李明睿見勢不妙,已出城走了,眼下連史可程、周鍾也在作準備呢,我已打定主意,明日便動身,你如有意,可和我結伴同行。」
金之俊明白,自己不想見的一幕終於來了,處此情形之下,他很理解這班人的心,既同情,又討厭,真想把他們都驅逐出去。可一想,他們曾是同朝共事的啊,若做得太絕,後果更難堪。於是,只好忍著氣,把自己與多爾袞的相識,及剛才談的內容說了一遍。周鍾一聽為崇禎發喪,不由連連點頭說:
眼下的北京,雖由八騎控制九門,暫時還沒有發生反抗;他們進城,且受到了前明文武百官焚香頂禮的恭迎。他明白,這隻是一場誤會,這一班文武百官,迎的不是他,而是他們的太子。眼下,這騙局像一場賭博,就要「揭寶」了,那些把自己的籌碼押在明朝復辟希望上的官員,那些對大清懷著十二分仇恨的百姓,一旦明白過來,一定會呼天搶地,不顧死活地要與他們拚命的,眼下看似平靜,說不定正在蘊釀一場大的反抗,更何況流寇逃得並不遠,吳三桂跟在後面緊追,一旦失誤,流寇仍可捲土重來……
這時,多鐸上前為他們打起帘子,多爾袞卻仍緊緊地拉著金之俊的手,一直沒有放下,就這麼拉著,將這個木頭人似的金之俊拉進了閣子。
剛才從範文程口中,他已知道,目前大清國主政的就是攝政王,切確地說,這個攝政王,已是眼下北京城的主宰了,可當著前明的文武百官,這個攝政王放著好些地位比他高的、心甘情願想圖上進的人不見,卻單獨召見自己,金之俊真不知是受寵還是受辱,心裏也說不出什麼滋味。但這個「龍之駿」卻遠不似昔日的和靄,當著文武百官,頗有些公事公辦的味道,只見他臉扳著,手一擺,略彎一彎腰,向金之俊說:
原來此人就是聞名遐爾的和碩豫親王。金之俊不由回頭向豫王望了一眼——四年前,就是這個豫王,遠遠地一彈丸,從刀下救出了他的性命,那時,他是一個爽朗、率直,像是才出道的毛頭小伙;五個月前,他們在前門茶樓相遇,豫王袖流星錘,砸地一個坑,頗有些博浪刺秦的派頭;可今天卻大不相同,剛才在宮門前招呼,面色呆板,毫無表情,這當然可以理解,因為當著百官之面,他不再是「龍之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