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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四、攝政王爺 1.床底下掄斧頭

十四、攝政王爺

1.床底下掄斧頭

星內此行,目的很明確,想請攝政王放一馬,賞這個姓張的一個虛銜,這樣可解決大難題,再說,自己已答應了人家,也不好失信,眼下攝政王提到了姓張的,馬上就話回話說:
多爾袞看到這裏,只覺背脊一陣陣發涼,心想,上天為什麼會生出這樣一個混世魔王來呢,張獻忠是不是發瘋了?轉念一想,有什麼不解的呢,他其所以這樣做,是因為大清的迅速定鼎中原,他看到江山無望了,自己得不到的東西,也不願別人得到,日暮途窮,倒行逆施,這心態,體現在他的同伴李自成身上,便是放火——如此巍峨壯麗的紫禁城,就這麼一把火燒了。
這天他正在府中批閱公文,隨著乾清宮修竣,皇極殿、文華殿隨即動工,因一時木料緊缺,有前明文華殿中書舍人張朝聘,獻大木千株,助修宮殿。此人自認有功,竟主動上疏,說起自己的捐獻之功,娓娓道來,沾沾自喜,並自請議敘——要求朝廷授予他官職。
星內又站起來,雙手一拱,說:「臣稟攝政王爺,自乾清宮工程告竣后,臣對這班工匠進行了甄別,汰去了一些不中用的,留下了有能耐的,眼下五行八作的工匠諸已到齊,連油漆、彩繪等材料,也一應齊備,可就是木料奇缺,前已派人往東北老林採辦,無奈路途遙遠,一時緩不濟急。」
多爾袞一聽,記起前兩天的批示,於是說:「你們工部不是已報上來,說有個叫張什麼的人,願報效大木千株嗎,難道還不夠?」
「這麼說,此事是七爺的主張?」
他本想提筆,狠狠地將這個十二哥大罵一通,可又於心不忍,畢竟是自己的親哥哥啊,尤其是此事傳開,豈不讓人家看笑話?但轉念一想,此事若是不予理睬,別人一定有話說的,以攝政王一人代天攝政,取代過去的諸王議政,這雖是代善和濟爾哈朗共同提出來的,諸貝勒、貝子一致贊成的,但究其內心,這班人未必願意他一人大權獨攬,他們窺伺於一邊,只要你有錯處,是一定不會放過的,阿濟格出征時,繞道蒙古鄂爾多斯、土默特地方索取馬匹,代善和濟爾哈朗就曾為此大做文章,此番若是放read.99csw.com縱了阿濟格,還不鬧個一佛出世?
七爺便是阿巴泰,他是努爾哈赤的第七子,多爾袞的七哥,封饒余敏郡王。天聰年間,大臣寧完我主張仿明制,設六部管理政務,皇太極採納寧完我之議,于天聰五年初設六部,由各王出任六部尚書,當時的多爾袞便是首任吏部尚書,七王爺阿巴泰便是首任工部尚書。但多爾袞任攝政王后,為了事權的統一,便取消了諸王分管部務之事,由他任命六部尚書,直接對自己負責,他後來曾有過諭旨,重申不準諸王插手部務。不想此番為了一個小小的七品虛銜,竟扯出他極不願看到的事,此事不管從哪一方看,都是應該防微杜漸的,何況星內這個尚書,就是阿巴泰推薦的呢?
比較起李自成的大順軍,張獻忠的大西軍紀律最差,在湖廣一帶燒殺搶掠,造成十室九空的局面,這些情況,多爾袞已從一些奏報中看到了,但他沒有想到,張獻忠在四川倒行逆施,遠比在湖廣為甚——他自去年從岳州西上后,敗南明各地守軍,連克夔州、萬縣、梁山,然後深入川中腹地,縱兵四處攻掠,在四川的朱姓各王統統被他殺掉,這且不說,擁兵與他對抗的南明官員被殺,這也可理解,可連望風歸附的百姓,也難逃一死,卻令人不解了。至今年,張獻忠殺人花樣翻新,不但連自己任命的官員也可無緣無故被殺,且遍試酷刑,什麼炮烙、寸磔、剝皮楦草,應有盡有。乾兒子孫可望曾經勸諫道:有王無民,何以為國?他聽不進,仍嫌殺得太少,自己坐鎮成都,令部將四齣亂殺,將殺死的人的腿砍下,壘成寶塔,寶塔成,還缺一個頂,他的愛妾在一邊開玩笑說,妾這個小腳何如?他立刻拔刀,將她的小腳砍下,壘上去,到後來,他竟然乘醉將自己唯一的親生兒子也摔死了,說自己英雄一世,兒子不能讓他人殺……
阿濟格在武昌大破大順軍后,接著又在銅陵附近,接受了左良玉之子左夢庚的投降,左夢庚雖在板子磯被黃得功殺敗,但此時仍有兵十余萬,大小船隻四百余艘。這于阿濟格無異於意外之財,順九九藏書手牽羊所得,但他在奏疏中卻大肆鋪排,將自己如何料敵決戰,迫使敵人不得不降的經過大吹了一頓。
賜座后,多爾袞先問道:「皇極殿定在哪日動工?」
不想後來星內去與喀喀木打招呼時,喀喀木卻說,此事還是頭一回,無例可援,應該奏報攝政王才穩妥。於是,這才有工部代奏的那一份奏疏,原以為攝政王一定大筆一揮,此事便了,哪知卻被駁了回來。
星內去了,多爾袞的心仍不能平靜。他想,星內這個工部尚書,肯定是不能讓他再幹下去了,但自己要擺布一個尚書不難,難的是這些人的背後,總有這樣或那樣的關係,叫你床底下掄斧頭,礙上礙下,哪怕你有挾泰山而超北海的勇氣,也無奈這上下關係何——今天,自己一時憤激,無形中又將一位王爺、一個親哥哥得罪了。
此時,鐵腕冰容的攝政王爺,哪還容他把話講完,竟拂袖而起,指著他的鼻尖大聲說:「大胆星內,竟信口胡噴,用人惟賢,可不是小事,虛銜就不是官嗎,明朝是怎麼亡的你可知道?此例一開,官可錢買,政可賄成,接著不就是皇帝被逼得上弔嗎?」
他越想越氣,臉色一下變得煞白。
星內此時嚇得三魂丟了兩魂,七魄去了六魄,竟直挺挺地跪倒,一個勁磕頭告罪道:「是,王爺教訓得是,臣有罪,臣請處分!」
多爾袞一邊在堂中走來走去,一邊將星內破口大罵,星內嚇得連大氣也不敢出,直到多爾袞罵得口乾了,叫他滾蛋他才起身。
還在更衣時,多爾袞便在想星內拜府,所為何事?一下就想到由工部負責的、皇極殿、文華殿的修復,心想:星內父子兩代負責工程營造,父親負責督修盛京的宮殿,工程較為馬虎,此番可不要像父親。
多爾袞看完這份口氣十分倨傲的奏疏,不由火起,心想,這個十二哥真是太不成材了,此番西征,大順軍已是殘兵敗將,加上多鐸應對的,是大順軍的主力,他因而沒有打一場惡仗,就如摧枯拉朽一般,多鐸出征在後,反先一步逼近長安,李自成已撤走了,多鐸不進長安城,這等於是把一個天大的功勞,讓與自己九九藏書的親哥哥,阿濟格是跟在人家屁股後面攆,盡揀便宜。眼下李自成雖然已滅,不是還有張獻忠嗎,移阿濟格一軍入川是順理成章的事,戰事正未有窮期,為國家立功的機會還在等著他,怎麼就想到要班師呢?什麼將士久而生怨,須知他這是拿將士做擋箭牌,實際上是自己想回京師。
「臣正為此事前來請攝政王爺示下,這張朝聘原本就是前明的內閣中書,王爺去年有旨,凡前明官員,皆可錄用,他因是虛銜,故未收錄,因此,臣本不該答應他,不想那天七王爺恰好在場,聽說此事後,便進言說,此人雖出身商賈,卻也頗知大義,得知宮中營造缺木料,便首倡義舉,你就是如實報到攝政王爺那裡,按理也該獎勵的,不才一個虛銜嗎——」
左思右想,左右為難,他不由想到了豪格。豪格奉旨去了山東,當時,山東土寇蜂起,幾乎全是打著李闖王旗號,兗、沂、鄒、滕所屬州縣,有土寇數十支,其中滿家洞一支擁眾達數萬,但豪格到任后,竟督率各部,將這些土寇一一消滅,並誘斬寇首宮文彩等二十餘人,山東隨即平定下來了。
這天,因不是朝會之期,多爾袞就在自己府中翻閱塘報,一連看了幾份有關江南的消息,心中不由暗暗吃驚,萬不料自己信任的十五弟也會來這一手——南明小朝廷決不會輕易歸服,這是自己心中有準備的,但到頭來是如此殺戮收場,他仍感到心驚肉跳,這個十五弟,出征時,自己千叮嚀萬囑咐,江南為歌管繁華之地,詩書禮義之鄉,全國的賦稅漕糧,多半由此;泰山北斗級的文人學者,也大多來自江南,能收復江南士子之心,天下便不難底定了,反之,縱然暫時征服天下,也不能保證海晏河清,可這個十五弟,怎麼把十四哥的話丟到腦後去了呢?小小的一座史公祠,就能掩蓋八十萬士民的鮮血嗎?他想,多鐸做這樣的蠢事,要麼是太順利了;要麼是因受到了抵抗,丟了面子,可就為一個史可法,竟下如此狠手,值得嗎?
他想了又想,又把筆提了起來……
但多鐸不是阿濟格,此番出征,他連下河北、河南、陝西及江南數十名城,https://read.99csw.com厥功甚偉,揚州的殺戮,事非得已,可不能因一眚而掩大功。
星內話未說完,多爾袞的火便一下冒了出來,不由不耐煩地一揮手,打斷他的話頭道:
自李自成殄滅,稱雄一時的流寇,而今算張獻忠碩果僅存,也成了多爾袞統一中國大業的最大的絆腳石,下一步的目標,就應是以張獻忠為主。想到此,多爾袞不由興緻勃勃地拿起這份奏疏,細讀下去。不想這一讀,先是毛骨聳然,繼之又是大大的不解。
幾天後,多鐸下揚州,殺人盈城的消息便通過各種渠道傳到北京來了,當然,報導這消息的人在數說多鐸屠城的同時,也說他在史可法殉難處,修起一座史公祠來表彰這位不屈的南蠻子。
「攝政王爺息怒,此事其實不幹七王爺的事,是臣一人的責任,臣的意思是皇極殿工程是大事,而內閣中書畢竟只是一個虛銜,又非實職,就此一回,下不為例,因此臣大胆自作主張——」
星內一看,攝政王爺臉色大變,目光灼灼,似乎能噴出火來,才知自己口不擇言,越描越黑,嚇得一下站了起來,哆哆嗦嗦地說:
星內一聽,有人願意報效,且是千株大木,真是求之不得,更讓他高興的是,跟在這個張朝聘身後自願報效的,還大有人在,只要張朝聘作了官,跟著便會有人報效這、報效那,星內想,這是好事,何樂而不為,至於他後面附加的條件,星內也清楚,內閣中書,才一個七品官,且是虛銜,並非實職,覺得自己可以做主,本想馬上答應他,但轉念一相,攝政王功令森嚴,這麼輕易答應究竟妥不妥呢?正在猶豫,不想他的老上司、前任工部尚書阿巴泰在場,阿巴泰聽后笑了笑說,一個空頭銜,又不要位子,算個鳥,與吏部尚書喀喀木去打個招呼,讓喀喀木補他一個名字,補發他一張文憑官誥豈不得了。星內一聽阿巴泰說得硬氣,便一口答應了張朝聘的請求。
想到此,他立刻提筆批道:用人惟以才德,豈有因捐助授官之理。此木原從何來,著經管官察明,酌量給價。
寫完后,自己看了看,覺得言之成理,便放在一邊,接著看下面的。下面一篇奏疏是陝西巡撫雷九*九*藏*書興上的。雷興是阿濟格部將,隨阿濟格出征,清軍佔領長安后,便命他出守漢中,負責對四川張獻忠的警戒。這一篇奏疏,就是專談他所獲得的、有關張獻忠的動靜。
他想,憑心而論,豪格戴罪立功,確做出了成績,而阿濟格卻是個窩囊廢,自己既然主持大小政務,若不能處以公心,又何以服眾呢?
星內正是為張朝聘一事來的。原來這張朝聘願報效大木的事,是通過原工部一個司員聯繫的,張朝聘本是個木材商,但官癮極大,在前明的天啟朝,皇帝喜歡做木匠,派人到處採購木料,他曾向魏忠賢行賄,也是以報捐木料的名義,弄了個內閣中書的官兒,明朝亡了,清朝興了,前明的官員可官複原職,但他出身捐班,且是虛銜,報到時,吏部不予承認,他不甘心,打聽到皇極殿維修,木料緊缺后,便找到工部,說願報效大木千株。
多爾袞是何等精明之人,他從這篇閃爍其詞的奏疏中,看出自己哥哥的做假,但不想點破他,正要提筆對他例行嘉獎,不想阿濟格在後面還附了一個夾單,竟向他提出:南邊苦熱,從征將士多不服水土,急盼班師或換防,最後竟說:「零星小賊散處,綏靖之日方長;綿綿瓜代無期,將士久而生怨,望妥選能員,速來接替;臣事已蕆,剋日班師。」
想到此,他正準備給多鐸寫一封長信,向他發出警告,因為後面的日子還長著呢,不想就在這時,門官來報:工部尚書星內請見。他只好放下手中筆,迎了出來。
這份奏章由工部代奏,多爾袞讀著,不覺好笑。他明白,這個叫張朝聘的人,一定是看錯黃曆了,花銀子可以買官,捐獻木料也可議敘,這是明朝的規矩,清朝可不能開這個例,此例一開,便會立刻出現「官可錢買,政可賄成」的局面。那大清還不要步明朝後塵?
那麼,派誰入川呢?正想著,手已下意識地拿起又一份奏疏,這是英親王阿濟格來的。
阿濟格關於李自成全軍覆滅的奏報到京不久,多鐸直下揚州的奏報也到京了,多爾袞讀著這些捷報,那一份高興勁,真是難以形容。
想到此,多爾袞認為,得速定入川大計,再不入川,四川人可就殺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