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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對歷史的雙重改變——曹操 第三章

面對歷史的雙重改變——曹操

第三章

曹操真是一個複雜之人,坦誠與權詐、寬厚與忌刻、多疑與信任、輕佻與威重這些相互對立的正反因素集於一身。如同他的身世一樣,他本身也是一個說不清道不明的人物。他性格的這種多面性、複雜性也為後人對他的正反評說留下了兼容可塑的彈性空間。
郭頒的《世語》一書比《魏書》稍晚,然內容則大不相同:曹操到呂伯奢家時,伯奢不在,他的五個兒子便熱情地款待曹操。曹操疑心主人害他,趁天黑動手殺死八人而逃。這則記載明顯是曹操出錯,誤殺無辜。
本文半點都沒有要為曹操「翻案」的意圖,只不過引導讀者如何一點點地剝去後人披在曹操身上的那些花花綠綠的「外衣」,盡量再現一個真實的曹操,還他的本來面目。
還有一則流傳較廣的「割發代刑」故事。一次,曹操率軍經過一片麥田,曾下令道:「士卒無敗麥,犯者死。」軍令如山,全體將士小心謹慎唯恐觸犯,騎兵們都溜下戰馬,一手攥緊韁繩,一手扶著麥子慢慢前行。沒想到曹操本人座下的戰馬突然受驚,猛地一下竄入麥田,將小麥踏倒了一大片。曹操自己觸犯軍令,立即叫來主簿,主動要求懲處。主簿說:「根據《春秋》之義,罰不加於尊,主帥可以免受刑處。」曹操道:「制定法度自己違反,怎能統率部下?只是我身為一軍主帥,不可自殺,那就讓我自己處罰自己吧!」於是,他舉起寶劍將自己的頭髮割下一綹,權且充當腦袋扔在地上以代死刑。對此,有人認為曹操治軍嚴明,嚴於律己,難能可貴,值得稱道;也有人以為這是曹操玩弄權術故作姿態,十分虛偽;還有人分析這不過是曹操自編、自導、自演了一出「割發代刑」的鬧劇,可鄙可笑。同一則故事,分析的角度不同,對主人公的態度不同,便可得出不同的有時甚至是截然相反的認識與解釋。
然而,當曹操在二十歲時被舉為孝廉走上從政之路后,他似乎革心洗命,開始規規矩矩地當官做人了。為了改變屈辱的九_九_藏_書宦官家世,達到出人頭地的目的,以曹操的智慧而言,他肯定能於一眼就可窺見官場的虛偽,因此,哪怕做出一些姿態,也是十分必要的。是的,他需要樹立一個良好的形象,得到世族清議的好評,獲得謀官上進的政治資本。即使如此,他也沒有過多地苛刻自己改變自己,始終保持著一種難得的人生本真。他與宦官集團決裂,首舉義兵討伐董卓,頗有一股慷慨激昂的英雄氣概。而這,正是血管里流淌著的一腔青春澎湃的熱血在推動著他博取功名、昂然奮進。
曹操除了誅殺人才,對其他人也會毫不眨眼地動輒便殺。為防暗算,他以睡覺時不可隨意走近前來為由,借故殺死近侍;他借倉官人頭以解軍糧之不足;只要稍稍危及政權統治,他就格殺勿論;為報殺父之仇,他在徐州大開殺戒血腥報復;官渡之戰時,他一次坑殺降卒八萬人……曹操動不動就殺人,殺的人實在是太多了,用「殺人如麻」四字來形容一點也不為過。
曹操在奔逃途中誤殺呂伯奢家人決不會是空穴來風,看來還真有其事。但所殺是呂伯奢兒子一人,還是有他兒子的同夥及其家人,有否呂伯奢本人,所記就不一致了。從《魏書》到《世語》至《雜記》而《三國演義》,隨著後人對曹操的評價越來越低及臉譜化的逐漸定型,這段故事也就越添越多,殺的人也由同夥變為家人再到《三國演義》中還有呂伯奢本人,並逐步根據需要「畫龍點睛」地加上了那句「流傳千古」的奸言奸語。
曹操最為後人稱道之處,便是他對人才的重用。為了將真正有用的人才籠絡、團結在自己身邊以達到「為我所用」的目的,曹操不計前嫌、不避親仇、唯才是舉,主張「舉賢勿拘品行,取士勿廢偏短」,不以儒家傳統道德衡量人才之得失,即使是「不仁」、「不孝」之人,只要懷有「治國用兵之術」,他都大胆啟用、重用,虛心地聽取並採納他們的良好建議。這些正確開明的「人才政策」也使read•99csw.com得曹操身邊猛將踴躍謀士雲集,這也是他克平群雄、建國立業之根本。
曹操選人將才幹放在首位,這與以德為主、德才兼備的傳統標準大相徑庭,簡直就是對中華儒教觀念採取的一次大規模顛覆行為,自然要遭到封建衛道士的猛烈抨擊。
傳說固然當不得真,即使所言不虛,也是小孩子的調皮搗蛋,大可不必「上綱上線」,可那些反對、醜化曹操的人卻總是以此為據來證明曹操的奸詐與生俱來、無可更移。
當然,曹操身上之所以容得下厚厚的「外衣」,臉上能夠塗抹一些厚厚的「白粉」,與他本人的德行操守有著必然的聯繫,也就是說,他那不甚檢點的言行及有虧的操守為後人的「演義」提供了令人信服的依據與基礎。比如撒謊騙人、飛鷹走狗、不務正業、心思難窺、陰鷙猜忌以及為了達到某一目的而不擇手段等等。他無拘無束,放蕩不羈,我行我素,想說就說,想做就做,半點都不顧忌旁人的議論評說,時常做出一些違背儒家禮教的事情,自然為封建道德所不容。
以上故事出自羅貫中之手,見諸《三國演義》第四回,充分說明了曹操的多疑不義、殘忍自私及強詞奪理的虎狼之心與卑鄙醜惡。特別是「寧教我負天下人,休教天下人負我」的「名言」,簡直成了後來的獨夫民賊們所信奉的一句格言與人生信條,在歷史上起了相當惡劣的作用與影響。
禰衡恃才傲物,喜歡隨意褒貶人物,還當眾脫衣擊鼓羞辱曹操,曹操恐擔不能容人的罵名,就將他送到南陽,變相地把他驅逐出境,使了個「借刀殺人」之計;孔融桀驁不馴,反對曹操專權,曹操用計構陷其罪,以圖謀叛亂、大逆不道將他處死;名醫華佗不願做官為奴,曹操就派人將他從老家抓回關到獄中,活活拷打致死,結果使得一代名醫絕術失傳,等到曹操自己頭痛發作及兒子曹沖病重無人醫治時,已是悔之晚矣;荀或反對曹操晉爵魏公,曹操毫不猶豫地將他逼死;崔琰只https://read.99csw.com因在給友人的信中寫了句「會當有變時」的語句,就被認為是想推翻曹操的政權而命他自殺;陳留人邊讓居功自傲,曹操無法容忍,把他及其全家一同捕殺……
曹操迎獻帝于許昌,既是他人生成功的「得意之作」,也是人們對他的評價開始「走下坡路」之肇始,他也因此而每每為後人所詬病,並落得個「奸臣」的罵名。
但是,他又特別能容人。劉備曾先後兩次投奔曹操,其目的明眼人一望即知,不過是「勉從虎穴暫棲身」而已,謀士也不止一次地勸說他除掉劉備以絕後患,都遭曹操拒絕;關羽被捉,執禮甚厚,在得知他即將逃離的消息后,仍厚加賞賜,即使關羽出逃諸將請求追擊,曹操也不聽從。如果曹操真能趁機殺了劉備、關羽,恐怕就不會有後來的赤壁慘敗及鼎足而立的三國局面了;曹操與張綉爭戰多次,好幾次被他打得落落大敗,兒子、侄兒及愛將韋典都死於張綉之手,但曹操最終還是不計私怨、寬宏大量地接納了他的投誠,並委以重任;袁紹那篇討伐曹操、罵他為「贅閹遺丑」的檄文即出自文人陳琳之手,面對如此惡毒的攻擊,曹操在打敗袁紹后陳琳請降,他不念舊惡,責備幾句也就罷了,還授予他官職;官渡之戰結束后,曹操繳獲了不少自己陣營暗中與袁紹往來的信件,他全部付之一炬,一概不予追究……
曹操的評價之謎主要表現在他的一言難盡。他是一個相當複雜的人物,其言行舉止往往因評價者所取的角度不同,觀點與看法截然相反。就歷史上的真實曹操而論,他不是某一理念的化身,而是具有多重性格、正邪兼揉的複雜人物,也就是說,他既不是神,也不是鬼,而是一個豐富完整、有血有肉的人。如果我們從這一角度理解曹操的「完人」形象,當更為準確貼切。
就曹操的人才觀念本身而言,也確實存在有著許多攻擊與貶斥之處。從維護自己的統治出發,他希望所用之才都是一些「吾得而用之」的奴才。他那宦官家https://read.99csw.com世的出身在他心靈深處打下的烙印實在是太深刻了,他的「干爺」曾經慘遭閹割變成了一個不是男人的男人,他也因為誕生在這樣的特殊家庭一直背著一口沉沉的「黑鍋」。閹宦之人在儒家經典教義中沒有政治地位,曹操從小深受其害,所以他將「唯才是舉」作為高於其他一切標準之上的首要條件,「不拘一格降人才」。同時,「閹割意識」從小就積淀在他的潛意識深處,稍不留意,他就將這股無名的怒火發泄在天下人才身上:皇帝從肉體上閹割他的祖父,他就用心靈閹割進行殘酷的報復。他容不得半點反抗,他希望所有人才對他循規蹈矩、服服帖帖。他無形中不知不覺地閹割著中原大地最優秀最傑出的寶貴人才,使得他們異化變態,沒有陽剛之氣,沒有反抗精神,沒有獨立意識,有的只是一些陰柔與服從的「假男人」。
然而,這段故事也只是羅貫中的「演義」而已。類似的記載還見之於《魏書》、《世語》、《雜記》三書。
小時候,他就喜歡弄點惡作劇,並將這種「把戲」玩到了他的叔父身上。據傳說,曹操的叔父一直看不慣他那無拘無束的行為,常到他父親那裡去告狀,而每一次告狀的結果免不了會遭來父親的一頓斥責與怒罵。曹操對此又恨又怕,後來就轉動腦子想了一個法子整治他的叔父。一天,他遠遠地看見叔父走了過來,就故意做出一副張牙咧嘴的樣子,將一張小臉扭曲得不成人樣。叔父驚異地問他:「你這是怎麼啦?」曹操回答說自己突然中風了。叔父嚇得不行,趕緊跑去告訴他的父親曹嵩。曹嵩一聽也急了,忙將曹操叫去一看,並未發現半點異樣,就說:「叔父剛才說你中風,怎麼這麼快就好了?」曹操說:「我玩得好好地,怎麼會中風呢?肯定是叔父不喜歡我,就這樣故意誣告我、詛咒我。」曹嵩一聽,也就聽信了兒子的話。此後,叔父又來反映曹操的不是,曹嵩就不肯相信了。於是,曹操也就更加放蕩無度了。
另一則曹操忘恩負義的傳說更是九_九_藏_書家喻戶曉。說的是曹操不肯與董卓同流合污,帶領幾個親隨騎兵改名換姓逃出洛陽,抄小路朝東邊他的家鄉譙縣急馳。出虎牢關路過成皋時,到他過去的好友呂伯奢家裡借宿,突然聽到磨刀霍霍的聲音,又聽得「縛而殺之,何如」的人語,曹操以為是友人家屬為邀功請賞而捕殺自己,遂先行下手,揮刀殺死八名無辜后,卻發現廚房裡綁著一頭肥豬。疑誤殺人之後,一行人只得繼續逃竄。結果途遇沽酒買果而歸的呂伯奢本人,曹操又一錯再錯地乘機揮劍將友人砍于驢下。他對自己的殘暴行徑辯解道:「伯奢到家,見殺死多人,安肯干休?若率眾來追,必遭其禍矣。」同行的陳宮說:「知而故殺,大不義也!」曹操回道:「寧教我負天下人,休教天下人負我。」
據王沈所著《魏書》記載,曹操投奔呂伯奢,適逢友人不在。他的兒子及幾個同伴見到曹操那健壯的馬匹及珍貴的財物,頓起不義之心,不禁動手搶劫。曹操發覺,為奪回財物,便親手將這幾人殺了。由此可見,曹操殺人之舉當屬自衛性質,並無多少非議之處。
而比《世語》又晚的孫盛所著《雜記》,則在《世語》的基礎上增加了一個產生誤會的細節,就是將食器相碰之聲誤以為是兵器撞擊之音。曹操以為呂伯奢的兒子要向他「下手」了,便「先發制人」地趁黑將其殺死而逃,事後還凄愴地說道:「寧我負人,毋人負我!」乍一看,作者所記內容並無多大更改,加一細節后,還使得曹操的殺人變得更加「合情合理」了,只是附著其後的那一句話語,才算絕妙的「神來之筆」。這筆一加,曹操的形象就發生了本質變化。
就曹操誤殺呂伯奢家屬這一事實本身而言,客觀而論,曹操在神經高度緊張的情況下產生某種失誤與幻覺,也是可以理解的。但後人敘說及評價的角度不同,添上一些細節、言語后,其褒貶也會涇渭分明。我們僅由這一故事的演變就可以想見後世文人及民間藝人在曹操身上該是添加了多少看似「合情合理」的不實之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