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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族融合的自覺先行代表——拓跋宏 第五章

民族融合的自覺先行代表——拓跋宏

第五章

後人在評價拓跋宏的全盤漢化改革時,不外乎以下三種觀點:
他們被束縛在一塊土地上,定居於某一地點,再也不能像過去那樣自由自在、無拘無束地在廣闊的草原上賓士遊獵了。剛開始肯定難以適應,熱血總在莫名地沸騰著,北魏初期的幾位皇帝就以不斷地巡行各地加以變相地補償。農耕生活雖然單調而沉重,但與遊牧生活相比,卻充滿了舒適、安逸與溫馨,最主要的是,他們無需經常冒險,沒有了過去的饑寒之虞,可以相對穩定地過日子。追求安穩、舒適與享受,這是人類的一種無可更改的內在本性。因此,他們很快地就適應而且喜歡上了農耕生活。日子一長,身體素質相對地就變得柔弱起來,沒有了過去的剽悍強健,也沒了往昔的冒險與吃苦精神。而孝文帝拓跋宏正是利用了這一點,成功地上演了一出遷都活劇。如果拓跋部還有早年打天下時的剛健強壯體魄與吃苦冒險精神,他們絕對不會懇求滯留洛陽,而是欣欣然地控弦躍馬、踴躍南征。
拓跋部崛起於北方,體魄強健、粗獷剽悍、長於騎射。在冷兵器時代,駿馬的神速、弓箭的遠距離射程及強健的體質使得拓跋部的軍事力量位居一流,在與中原農耕文化的對壘中佔有絕對的優勢,因此能在短暫的時間內掃平群雄。統一北方后,如何才能長期、有效而穩固地統治在人數上占絕對多數的漢人,這是拓跋部不得不面臨的一個首要問題。北魏是少數民族在中原地區建立的第一個封建王朝,前此沒有可資借鑒的經驗吸取,只有自個兒地逐步摸索。拓跋部可以在馬背上以武力奪取天下,卻難能用過去的軍事模式治理天下。他們面對著的是千百年來一以貫之的農耕生活,不可能將腳下這塊廣闊無邊的華北平原變成過去的遊牧之地,況且持續增長的人口也只有依靠並振興農業才能獲取糧食、解決生存危機。read•99csw.com而軍事力量的強大並不等於文化的先進,文化、經濟與軍事的發展雖然構成互動的關係,但又相差有別,難以形成同一梯度的發展水平。鮮卑族不可能將過去那種野蠻落後的文化強加于中原漢族先進文化的頭上,除了學習、改革與適應外,別無他法。而文化往往是一個整體,是「道」與「器」的結合,它不僅包括農業耕作等先進的技術手段,還包含著哲學思想、政治體制、國家機構等意識形態方面的內容。也就是說,拓跋氏所面臨著的中原漢族封建文化,是一個不可分割的總體。這種文化是千百年來生活在這塊土地上的人們為順應這裏的氣候、環境而創造出的一種較能適合於他們生存的傳統文明。鮮卑拓跋部既不可能用過去的遊牧文化統治中原,也難以創造出一種新的異質文明加於漢族人民頭上,因此,學習、吸收並接受中原漢族傳統文化是他們唯一的出路與選擇。如若不然,他們只有退回遙遠的荒漠繼續與寒冷的氣候、惡劣的環境為伍。
對外來文化的吸收,人們當然是想擇優從之,捨棄那些腐朽的部分。然而,哪是精華哪是糟粕,一下子確實難能分清。再則,文化往往是一個整體,金玉與泥沙並存,難以「條塊」分割。關於文化的揚棄這一古老的課題,不僅拓跋宏,即使今人也難以拿出一個完美的答案。
三、全盤否定。認為孝文帝的漢化是迂腐的儒化、消極的漢化,只學到了漢人的繁縟禮儀與腐朽的因子,丟掉了拓跋部勇武質樸之長,他的改革不僅沒有起到振興北魏之效,反而導致了民族的柔弱與國家的衰亡。
拓跋宏一直懷有一統天下的大志,然而,「白日光天兮無不曜,江左一隅獨未照。」天不假年,壯志難酬,只活了短短的三十三歲即含恨而逝,真可謂「出師未捷身先死,長使英雄淚滿襟」。
在與漢人的接https://read.99csw.com觸過程中,拓跋部又慢慢地信上了佛教。北魏王朝建立之初,道武帝拓跋就很崇奉佛教,他「頗覽佛經」,平定後燕進入中原時,所經郡國佛寺,禁止軍隊侵犯,見沙門恭敬致禮。上行下效,信佛改變了拓跋部殘忍好殺的習性。從殺人不眨眼到愛惜每一生靈,從茹毛飲血到戒葷吃素,這不能不說是一個極大的轉變。儘管拓跋部嚴格奉行佛教禁忌及出家的教徒並不多,還是在很大程度上影響了他們的民族特性。
於是,拓跋部不得不選擇了農耕方式及中原文化。
由此可見,即使沒有拓跋宏的全盤漢化之舉,鮮卑拓跋部也會慢慢地消融于漢民族之中的。他所做的,只不過加速了這一進程而已。
應該說,孝文帝的全盤漢化順應了當時的歷史發展潮流,也是他不得不採取的改革方略。
拓跋宏在短短的時間內三次南征,也許是想藉助拓跋部往日的陽剛之遺緒,一舉蕩平南朝。因為他深深地知道,越往後去,拓跋部將會日漸柔弱,戰鬥力會更差。如不早日採取行動,一統天下的宏偉志向恐怕就會成為夢想。然而,強弩之末無法穿透鎧甲,他也只能在南伐的軍事行動中一次次地無功而返,結果落得個染病身亡。北魏的三次南伐,雖然奪取了淮南之地,卻消耗了大量的人力物力,給人民帶來了沉重的負擔,使得北魏那原本略微超過南朝的實力有所削減,變得旗鼓相當,從而拉長、延續了南北朝之間的對峙與僵持狀態。
憑藉刀光劍影的武力讓其對手消失,這一過程及其結局理解起來並不困難。而讓後人費解的是,以鮮卑拓跋部為開端,為什麼那些入主中原的少數民族勝利者也總是像沙漠中的水滴一樣,不知不覺地消融在漢族之中了呢?
如果我們以鮮卑拓跋部為個例稍作分析,也許會獲得一定的感悟與啟示。
如果沒有拓跋宏的全盤漢化政九九藏書策,鮮卑民族的命運將會怎樣呢?
二、褒貶兼而有之。在肯定拓跋宏漢化改革的同時,認為他不該沒有選擇、不分青紅皂白、不論精華糟粕地對漢族文化一概吸收,比如門閥制度的建立就產生了極大的消極影響,它不僅使得鮮卑貴族日益腐化無能,還使得兵士地位下降、士氣低落、戰鬥力更低。而他于遷都洛陽不久,在準備不足、內部不穩的情況下就接連不斷發動了三次大規模征伐南齊的軍事行動,更有操之過急之嫌。
且讓我們將目光投向歷史的深處,回到本文開頭所述的西晉時期,看看「五胡亂華」的那些少數民族的命運。
一、褒揚肯定。認為他完成了北魏社會的封建化,推動了各民族的融合,促進了當時社會的穩定、經濟的繁榮與文化的進步。
這實在是一些複雜難解而又不得不令我們深深思索的問題!
難道說,民族間的交流與融合,就非得以某些民族的完全消失為代價嗎?
而北魏的衰亡也並非全由拓跋宏所為。如果沒有當初的遷都洛陽,加強南部勢力,也許南齊早就北伐成功,收復了中原失土也未可知。要說拓跋宏改革的失誤,恐怕主要還在於忽略了代北邊境之地。馮太后聽政時時,俸祿制、三長制、均田制等都是以孝文帝的名義在平城頒布而在全國範圍內推行的,而遷都洛陽后,政治軍事重心南移,孝文帝的改革主要在以洛陽為中心的黃河流域進行,對過去的發跡之地——以平城為中心的代北地區,也許是經濟條件的制約,也許是鞭長莫及,也許是想集中精力對付南朝,反正是沒有顧及那塊重要的地方。南部全盤漢化,而北部則呈現著強烈的鮮卑化傾向,鮮卑語、鮮卑服、鮮卑習俗依然如故,而門閥世族制又將代北邊鎮的貴族排斥在外,使他們變為處於底層的庶姓,因此產生了強烈的不滿。時間一長,就慢慢地分裂為以洛陽為中心和以平城為九-九-藏-書中心的兩大集團,結果導致了一場巨大的政治內亂,加速了北魏的滅亡。而北魏迅速衰亡的根本原因還在於孝文帝後繼無人。中國封建統治一個最大的特點就是人治,興衰得失,往往與當權者密不可分。明君使得國力強盛,而昏君、暴君、庸君則導致國勢衰弱,這是幾千年來中國封建社會一條鐵定的規律。孝文帝死後,繼任者或是平庸無能,或是昏聵暴虐,真是一代不如一代,在不到三十年的時間里,很快就將一個好端端的北魏給徹底葬送了。
沒有孝文帝的改革,拓跋部也已經或正在失去祖輩的勇武與剛健。民族,是一個歷史範疇,它指有著共同地域、共同語言、共同經濟生活方式、共同文化心理素質的一個相對穩定的綜合共同體。這裏,地域起著至關重要的作用,不同的地域條件有著不同的地理環境、生產方式乃至飲食結構,它們決定了各各不同的經濟生活,而長期的經濟生活必然形成一種較為凝固的文化心理素質。也就是說,一旦離開舊有的生活地域,就必然導致民族特性的消失。鮮卑拓跋部如要永遠保持昔日的勇武質樸,除非退回到過去的生活區域才能做到。
拓跋部在入主中原后,無論是外在的身體素質,還是內在的精神靈魂,都打上了農耕文明的基本特徵。一個最為明顯的標誌,就是戰鬥力的下降。當其勢力推進到江淮地區后,就停滯不前了。這固然與活動性較強的騎兵受地理環境的約束,難以發揮過去的優勢有關,但更主要的,還是拓跋部失去了過去的剛健尚武之風。即以拓跋宏遷都洛陽時率領的一支三十萬大軍而言,他們並未遭遇敵軍,只不過在陰雨連綿的天氣、在崎嶇泥濘的道路上行走了一個多月,就已弄得疲累不堪、畏葸不前,實在難以想象,這樣的軍隊會有多大的戰鬥力呢?
如果我們撇開其他不談,單看孝文帝拓跋宏嚴厲推行的全盤漢化改革read•99csw.com所導致的最直接最嚴重的後果,那就是使得個性鮮明、習俗獨特的鮮卑民族不復存在,全部消融在漢民族的「汪洋大海」之中了。
佛教喜靜不喜動,它傳播的是一種冥想、忍讓、退縮、柔弱的人生觀念;而拓跋部後來接受的中原傳統文化的主流儒家思想就其本質而言,也是一種世俗、陰柔、虛偽的哲學,這樣一來,就使得鮮卑拓跋部的陽剛與冒險精神發生了根本的變化。
少數民族怎樣才能在一個開放而交流的世界中既保持自己的民族特性,又能接受先進的文明成果?
改革不可能一蹴而就,需要長時間的實踐與檢驗,特別是文化習俗的變更,往往需要幾代人的長期努力。北魏的漢化改革在初期即開始潛移默化地施行,在馮太后與獻文帝手中,這種改革已變為一種明確的自覺意識,孝文帝拓跋宏更是雷厲風行、大刀闊斧地將它推到了一個極端,而等到結出文化之果,則是下一代的事情了。
後人對他的看重、學者們對他的研究、他在歷史上所具有的舉足輕重的地位也並非他的武功,而在於他的文治——全盤漢化。
在那天昏地暗、長達一百三十六年之久的混戰中,幾乎每一支軍隊都可以組織政府、封官拜爵、發表文告,建立起一個帝國。匈奴、羯、氐、羌、鮮卑等五個民族都先後建立過屬於自己民族的政權,然而,在經過一番殘酷血腥的戰爭較量之後,匈奴、羯、氐、羌這四個民族的領導階層幾乎全部滅絕,剩下的普通民眾,也消失在人數眾多的漢人之中被同化得無影無蹤,連一點痕迹都難以找尋了。剩下的一個鮮卑族,先行定居中原的幾個部落,也跟其他四個民族的命運沒有多大差別;而建立北魏的鮮卑拓跋部其實是後來在北部崛起的,它並未參与前期的五胡亂華「大合唱」。就是這支剩下的鮮卑拓跋部,也在孝文帝的徹底改革之後於一個世紀之內被漢族完全同化,不復存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