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舉足輕重的歷史砝碼——吳三桂 第一章

舉足輕重的歷史砝碼——吳三桂

第一章

如果說吳三桂早就開始謀划逃跑,那可能有點冤枉了他。此前,他也算得上是一個敢拼敢打、敢作敢為的血性男兒。在這明、清命運的大決戰前夜,特別是聽過洪承疇的訓話之後,吳三桂肯定也想過要效忠朝廷。然而,王朴的突然逃跑在一瞬間就擊垮了他的心理防線。與其說他的緊緊跟隨是一場有目的的預謀,毋寧說是一瞬間的本能反應,一種保存實力、趨利避害的深層人格弱點的自然流露。也就是說,吳三桂這一潛藏極深的劣性在決定生死存亡的關鍵時刻,就開始暴露無遺。
然而,就是這麼一位被詩人吳梅村贊為「白皙通侯最少年」的俊美男子,其外表卻有一個無法掩飾的缺憾——鼻樑正中有一道深深的刀痕,刀痕正中,不知怎麼還有一線細絲般的黑紋。對於這條十分顯眼的刀痕,吳三桂心中充滿了一種奇特的感情:既愛又恨,既自豪又擔憂。
刀疤並非與生俱來,而是一場酷烈戰爭的見證。
吳三桂的嶄露頭角對國勢日蹙的明朝來說自然更是大加看重,先是讓他承襲父職,官都督指揮;接著又擔任游擊、副將等職;此後,吳三桂一路看好,頻頻擢升,二十八歲那年,就被封為鎮守一方、獨當一面的寧遠總兵官。
然而,就在當夜,卻發生了大同總兵王朴率兵突然逃跑的意外事件。更出人意料之外的是,素日以勇武善戰聞名的寧遠總兵吳三桂也率眾追隨王朴逃遁而去。
常言道,烈火識真金,板蕩識忠臣。一遇關鍵時刻,吳三桂的個性弱點便不由自主地暴露出來。
身為職業軍人,攻城略地、出生入死乃為家常便飯。吳三桂每每臨陣,總是毫無懼色地一馬當先。他帶兵打仗不怎麼講究軍事謀略,似乎都在硬碰硬、硬拼硬。
吳三桂因緊隨王朴搶先逃跑,佔據了有利的時機,加上部眾驍勇,相對而言,損失不大,基本保全了自己的實力。read.99csw.com
吳三桂于明朝萬曆三十九年(公元1611年)生於遼東一個武將之家。其時,正是明代衰微,滿族興起,遼東戰事頻仍之際。吳三桂父親吳襄為明朝武進士,因守遼東有功而官至總兵。舅舅祖大壽、祖大樂、祖大弼是赫赫有名的三員大將,他們率領的「家兵」是明廷倚重的抗清精銳。父輩的戰場廝殺對吳三桂的兒時成長產生了極大的影響,血雨腥風的環境培養了他的剽悍勇猛、堅毅果敢與冷酷無情,也決定了他此後的人生道路。
那是發生在明朝天啟年間的事了。都指揮使吳襄正帶著五百兵丁出城巡邏,突遭清廷皇帝皇太極親自率領的四萬八旗主力包圍。吳三桂在錦州城樓上遠遠望見父親被圍,自然心急如焚,急忙請求身為總兵的舅父祖大壽發兵相救。當時城中只有三千兵丁,如果出城迎敵,無異於自取滅亡。祖大壽除了堅守城池外,別無他策。吳三桂突然跪在地下請求道:「我不能眼睜睜地看著父親被敵人剁成肉醬而見死不救,請允許我帶家兵與敵決一死戰。」吳三桂說完,不待舅父作答,便率領二十多名家丁騎馬飛馳出城,旋風般地殺入敵陣。吳三桂揮舞大刀左衝右突,怒吼著拚死向前,二十多員家兵緊隨其後,一時間如入無人之境,竟然殺開了一條沖向包圍中心的血路。突然,一員滿將高舉紅旗帶著一群士兵從斜里刺殺過來,吳三桂急忙拉開弓弦一箭射去,對方應聲仆倒在地。然而,正當他飛馬向前割取敵將首級時,不料這位滿將拼著最後一股勇力,揮刀向他砍來。吳三桂沒有防備,躲閃不及,一刀正中鼻樑。處於萬分危急之中的他根本顧不上包紮,只是順手擦了一把,結果弄得滿臉慘紅,面目猙獰,而他的拼殺也更加神勇了。他終於殺到了父親身邊,不由得高聲叫道:「快跟我來!」接著https://read.99csw.com又轉過身來,帶領殘剩的明軍,向來路殺回。
正是這條無法抹去的疤痕為吳三桂帶來了鮮花與盛譽,它是忠誠、勇武、孝義的象徵,也是他的發跡之始。因此,他「敝帚自珍」地愛惜這道傷疤,為這塊榮譽之疤感到自豪。同時,這又是一塊令他憂患乃至痛恨的傷疤。影響他那俊美的外在儀錶倒算不得什麼,關鍵是一位算命先生端詳他的「尊容」后,竟在背地裡說他的鼻樑刀疤是一塊「敗相」。他說吳三桂一生貴不可言,只是這條刀疤生得突兀,壞了「風水」,是為「斷梁」耳。斷梁,即房屋樑柱倒塌,那會有什麼美好的結局與下場?吳三桂聽了,也沒有太大的反應,只是冷冷地笑笑而已。明明是一塊發跡之疤、榮耀之疤,怎就壞了自己的「風水」呢?他不相信。但內心深處,卻不時地生出一股隱憂,恨不得來點「美容術」把它抹個一乾二淨。因此,每遇重大決策及難解之事,吳三桂總是下意識將手移至臉面,捂住鼻樑上的那道疤痕。
父親吳襄身為軍人,卻對血腥殘酷、動蕩不定、命運莫測的軍旅生活產生了某種厭倦之情,希望自己的兒子能夠過上一種安定而平靜的生活,就讓他投拜在當時頗有名氣的書畫家董其昌門下。董其昌學識豐富,詩文書畫樣樣精通,吳三桂如能得其精義,在文壇上自有一番了不得的出息。然而,從小就為父輩馳騁疆場的矯健身姿所吸引,被刀光劍影的刺|激撩撥得熱血沸騰的吳三桂怎麼也不可能安靜地坐在斗室,在那狹小的紙頁與局促的範圍內消耗自己的青春與激|情。他並沒有什麼了不得的志向,只是好動,喜歡舞刀弄劍。吳襄也只得順其本性讓他棄文練武。也許是父輩基因的遺傳,吳三桂對習武似乎有著一股超出常人的領悟與天賦,加之他的刻苦勤奮,不出幾年便練就了一身過硬的武功:read•99csw.com十八般武藝樣樣俱能,對騎射尤為精通。就連自視甚高,以騎射為生的滿人、蒙人也不得不對他嘖嘖稱讚、刮目相看。
隨著清廷與明廷爭奪遼西走廊的戰爭愈趨激烈,被薊遼總督洪承疇擢升為寧遠總兵官的吳三桂更是不斷加強自己的軍事力量。他從所部兩萬多兵士中嚴格挑出一千精甲,親自訓練直接指揮,組成一支類似敢死隊的先鋒營。這支先鋒營分為二十隊,每隊五十騎,設一領騎。吳三桂將每一騎首的姓名刻於竹籤之上,插入靴筒之內。緊急之時,信手抽出一簽,上面刻有誰的名字,便大呼一聲。這位領騎就頭也不回地率領本部五十精騎視死如歸地闖入敵陣。在這些衝鋒陷陣的精騎鼓舞下,軍威立時大振。因此,吳三桂這一奇異的練兵、用兵之法使得吳軍實力大增,成為明廷對付清廷的一支勁旅。
吳三桂最初進入史家及後人視野,正是他的捨命救父行為:「最初救父出圍一舉,孝聞九邊,勇冠三軍,勛名富貴胥於此!」他後來的人生道路似乎也打上了這種孤注一擲、置之死地而後生的獨特風格。
明崇禎十四年(公元1641年)八月初,決定明、清命運的松錦之戰進入了白熱化的決戰階段。明軍主帥洪承疇憑藉八鎮總兵、十三萬人馬的優勢,以志在必得的氣勢逼近錦州城南,向圍錦清軍發動猛攻。身在瀋陽的皇太極聞訊,不顧大病初愈的虛體,親率救援大軍趕赴錦州前線,切斷明軍退路及糧道,並乘機奪取了筆架山的積糧。於是,形勢發生了逆轉,明軍頓時處於欲戰力不支、欲守糧已盡的劣勢與窘境之中。軍心低落,士氣動搖,各路將領都在考慮如何撤退了。而只要稍有軍事頭腦的人就會知道,除了與敵決一死戰外,已無退路可走。於是,洪承疇只得將唯一的希望寄托在第二天與清軍的生死大決戰上,他說:「現在的情形是守亦read.99csw.com死,不戰亦死。只有決一死戰,或可絕處逢生。往日大家都說要盡忠明廷,現在正是時候了。」
在與清廷的長期交戰中,吳三桂由一介武夫漸漸地變得機敏善變、幹練成熟了。然而,由於他一直居於局部地位,應付的全是一些具體戰務,也就缺乏統領全局的氣魄及卓越軍事家的宏觀謀略。不論帶兵打仗,還是為人處事,吳三桂的出發點首先考慮的便是個人私利。他那時時受寵、一帆風順、平步青雲的人生際遇也助長了這種唯我獨尊、唯我至上的性格特徵。機詐、權變、喜歡耍點小聰明,為了達到個人目的可以不擇手段,這些無可更移的弱點不僅註定了他難以成為一名「指點江山,揮斥方遒」的「大手筆」,也預示著他那悲慘的人生歸宿。
吳三桂雖然是一個人所熟知的歷史人物,但如果將他放在中華文明的歷史長河中比較,顯然是一個不甚起眼的角色。他不是政治家,缺乏縱橫捭闔、總攬全局的遠見卓識;也算不上出類拔萃的軍事家,在那漫長的戎馬生涯中,他的個人武功固然高強,打了不少大大小小的勝仗,但所逞多為匹夫之勇,並無突出的軍事建樹,而在後來的叛清大戰中,更是指揮失誤,將自己一輩子積累的所有資本輸得一乾二淨;在道德倫理方面,他仕明叛明,降清反清,反覆無常,被視為沒有廉恥的小人而遭萬眾唾棄;他與文化創造更是毫不沾邊,一個連道德信仰都不具備的「小人」,哪有什麼獨特的思想體系可言?……然而,正是這麼一個看似微不足道的人物,卻在明清之際扮演了一個非常重要的角色。在那風雲變幻的關鍵性時刻,吳三桂被命運突然推到歷史的前台,成為一顆決定性的砝碼,左右了歷史的天平。
雖然留下了一條刀疤,但吳三桂以同歸於盡的氣概拚死救出父親,孝勇之名頓時傳遍遐邇。就連皇太極弄清真相后,也讚不絕口,誇九*九*藏*書他是條「好漢子」,還不無遺憾地嘆息道:「吾家若得此人,何憂天下?」皇太極更為遺憾的事恐怕還在死後,那就是沒有親眼見到他的這聲嘆息後來竟變成事實,吳三桂成了清廷奪取江山的得力鷹犬。
二十多人的輕騎投入四萬敵陣,無異於主動送到狼嘴裏的一塊肥肉。然而,正是這不合戰爭常規的突然襲擊,弄得老謀深算的皇太極疑竇叢生,擔心明軍故設誘兵之計,竟未加追趕,聽憑吳三桂父子逃逸而去。
吳三桂精湛的武功是他最值得驕傲的個人資本,也是他日後能夠成為「砝碼」的先決條件。此外,他還有一大足以引為自豪的天然優勢——俊美豐逸、風流倜儻。他是一位典型的翩翩美男子,據有關史書記載,吳三桂「美風姿,善騎射,軀幹不甚偉碩,而勇力絕人,沈鷙多謀,頗以風流自賞。」「三桂巨耳隆準,無須,瞻視顧盼,尊嚴若神。」吳三桂祖籍江南,生於北方,兼得南北所長:既有南方人的瀟洒俊秀,又有北方人的粗獷豪放。一位長相俊美的男人,自然深得風月女性的垂青與愛慕,何況還是一位有錢有才、權威勢重的朝廷武將,更免不了要弄出一些沸沸揚揚的風流韻事,惹出一段轟轟烈烈的浪漫情緣。由此可見,當明清之際的歷史發展到決定性的轉折關頭時,吳三桂那「衝冠一怒為紅顏」的「砝碼」傾斜與他俊逸秀美的外表也不無關係。
部將的逃跑打亂了洪承疇的全盤計劃,明軍已完全喪失了抵抗的意識與能力,只得下令突圍。這場臨時決定的所謂突圍,實質上就是一次少有的大潰敗與大逃亡。黑夜之中,士兵不辨方向,建制混亂,無法指揮,自相踐踏、跌入壕塹、掉進山澗、湧向海邊溺死者不計其數;而清軍又四面設伏,一排排箭矢、滾石鋪天蓋地襲來,結果五萬多人馬在這欲戰不能、欲逃無路的潰敗中喪生,致使明廷的這支龐大精銳遭到了毀滅性的重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