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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亂世佳人 第二節

第十一章 亂世佳人

第二節

「林黛玉重建桃花社,史湘雲偶填柳絮詞」,那是大觀園的最後一次風花雪月,其後緊接著便是「鴛鴦女無意遇鴛鴦」、「來旺婦倚勢霸成親」、「懦小姐不問累金鳳」、「惑奸讒抄檢大觀園」……一路往凋零衰敗里走了。
「三春事業付東風,明月梅花一夢。」
但是他們也有好的時光。有一次他陪愛玲去看崔承喜的舞,愛玲很是喜歡,嘆息說:「諷刺也是這麼好意的,悲劇也還能使人笑。一般的滑稽諷刺從來沒有像這樣的有同情心的,卓別林的影片算不錯的了,不過我還是討厭裏面的一種流浪人的做作,近於中國的名士派。那還是不及崔承喜的這支舞。到底是我們東方的東西最基本。」
這些,都已早早地寫在了前人的詞里:
不知是不是胡蘭成早有所慮,急急安排自己的身後事。
每次回來,他總會再給張愛玲一九-九-藏-書些錢,倒也不全是為養家。他曾經含蓄地暗示:「你這裏也可以有一筆錢。」像是存在她這裏的。她心裏一凜,有不祥的預感——她早知道他有一天會逃亡,然而臨近來,卻還是不願相信。
同時,她聽他越來越多地講起小周,知道自己擔心的另一件事也正在一天天逼近,落實,卻束手無策——如果還是愛著他,想保留他,就只得忍受,忍受他的博愛,也忍愛他講小周,無論聽了有多麼心痛,也仍然微笑地聽著。心裏像有亂刀砍出來,一刀刀砍得血肉模糊,人身變得稀薄,終於連影子都沒有了。
然而我只覺得不祥——張愛玲與胡蘭成都熟讀《紅樓夢》,這時候不會想不起大觀園詩社詠柳絮的一幕吧?如果是,那麼他們當時最徘徊於心的句子該是什麼呢?
《大公周刊》在上海設有辦事處,於九九藏書是他又得以武漢、上海兩頭跑,享盡齊人之福——在武漢,是小周的婉孿嬌媚;在上海,則是張愛玲的妙語佳音。
這段捉柳絮的描寫,一直被「張迷」們公認是她愛情生活中最婉約動人的場景,以為春光明迷,旖旎如畫。
胡蘭成又親自陪她到杭州,婚禮在興亞俱樂部(現人行浙分行)舉行,場面相當大,幾十桌,賓客有偽保安隊業務處等的中級漢奸,還有特務大隊長吳傑,保安處科長張士奎,保安第一大隊長賀勁生,獨立營營長王忠林等,辦得十分熱鬧,與胡蘭成同張愛玲的婚禮形成鮮明對比。還拍了婚紗照。新娘盛妝端坐,捧著一束馬蹄蘭,矜持而美麗地微笑著。
又有一次,胡蘭成要出席一處時事座談會,因是明媚的春天,張愛玲好像特別有興緻,便也願意同去。
所有的事都有預兆,柳絮詞寫九*九*藏*書出了大觀園的悲劇,也寫了張愛玲與胡蘭成的悲劇——那也是張胡戀最後的繾綣,那以後,他們的緣分便一天天地走向盡頭。凄風苦雨,勞燕分飛,背井離鄉……
「萬縷千絲終不改,任他隨聚隨分。」
「我們兩人同坐一輛三輪車到法租界,舊曆三月艷陽天氣,只見遍路柳絮舞空,紛紛揚揚如一天大雪,令人驚異。我與愛玲都穿夾衣,對自己的身體更有肌膚之親。我在愛玲的髮際與膝上捉柳絮,那柳絮成團成球,在車子前後飛繞,只管撩面拂頸,說它無賴一點也不錯。及至開會的地點,是一幢有白石庭階草地的洋房,這裏柳絮越發矇蒙的下得緊,下車付車錢,在門口立得一會兒,就撲滿了一身。春光有這樣明迷,我竟是第一次曉得,真的人世都成了仙境。」(胡蘭成《今生今世》
我猜愛玲多半想的是林黛玉的「嫁與東九九藏書風春不管,憑爾去,忍淹留。」而胡蘭成,這時候還做著飛黃騰達的春秋夢,他想到的,必然是薛寶釵的那句「好風憑藉力,送我上青雲」吧?
回來時下雨,兩人在戲院門口叫了一輛黃包車,擠上去,放下雨篷子,愛玲穿著雨衣坐在胡蘭成身上,在這密閉的空間里,多少有些不自在。就好像小時候第一次被母親牽著手過馬路,有種陌生的刺|激,只覺怎麼樣的姿勢都欠妥,可是兩個人捱得這樣近,呼吸相聞,又有異樣的親。
「落去君休惜,飛來我自知。鶯愁蝶倦晚芳時,縱是明春再見——隔年期。」
……太多的譖語。張愛玲與胡蘭成,想起的是哪一句呢?
婚後,青芸照舊住在美麗園,照顧弟弟妹妹;而沈鳳林照舊跟著胡蘭成,東奔西跑地做事。這倒有點像胡蘭成與張愛玲的光景——結了婚,仍是各不相干的,一個是金童,一個https://read.99csw.com是玉女。
青芸,恰便是在這年結的婚。
這年胡青芸三十歲,還沒談過戀愛,為了照顧六叔一家,連終身大事也耽擱了,如今六叔做主,將她許給自己的部下沈鳳林;沈鳳林大她六歲,是胡村近地清風嶺沈家灣人,五年前從家鄉出來跟著胡蘭成做事,先後做過汪偽中央電訊社助理編輯,杭州分社主任,偽浙江日報採訪主任,記者工會理事,民眾娛樂審查委員會委員等等,是文化官員。他又特別喜歡看書,舉止言談斯斯文文,青芸見了,說不上有多麼好也說不上有什麼不好,便無可無不可地應允了。
那也是胡青芸一生中惟一的青春華章。
「飄泊亦如人命薄,空繾綣,說風流。」
胡蘭成於這年四月又在南京辦了一本《大公周刊》,其主旨是反對列強在華作戰,提出日軍撤出中國,還登了延安、重慶的電訊,一經創刊,銷路特別好,一再加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