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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亂世佳人 第三節

第十一章 亂世佳人

第三節

李香蘭也是久聞張愛玲之名的,一直以為張愛玲是位年長的文人,見了面才知道竟是位二十四歲的妙齡女子,不由驚訝地說:「比我還小呀!」——她那年已有二十六歲。
但是政治上,她卻著實嗅覺遲鈍,感知麻木。
抗日戰爭勝利后,李香蘭曾經也被指為漢奸,差點被國民政府判了叛國罪,但是後來證實了她是日本人,便不存在「奸」的概念了,只是遣返回國;然而張愛玲卻是不折不扣的中國人,於是仍是「奸」的——這種判斷是非的標準多少有些戲劇性,是「角度」或者「立場」的問題,站在不同的立場上便有了不同的定位。
最後,與會諸人合影,因為張愛玲個子太高的緣故,只好請她坐在中間,餘人俱站著,有種侍立一旁的感覺,是眾星捧月,百鳥朝https://read.99csw.com鳳——愛玲那天穿著的,又正是用祖母被面改制的那件鳳凰衣。
記者又建議張愛玲與李香蘭單獨合影,兩人照做了。這張照片,後來張愛玲收進了《對照記》——她坐著,李香蘭站在她身後,和前面她祖母未嫁時的一張小照相映成趣——那張照片里,是小姐時代的李菊藕端坐著,丫環侍立在身後,姿勢配搭一模一樣。兩張照片比並著看,令人不禁莞爾。
然而倘若我們站在一個淪陷區平民的立場上,大概所奢求的也不過是活下去,文人要寫字,且不論她的內容是不是叛國,只要文章發在「不乾不淨的雜誌」上,便是漢奸;那麼車夫要拉活,如果拉了「不乾不淨」的人,是否也是漢奸呢?還有那些賣米賣油的,不僅賣給九_九_藏_書中國人,也賣給日本人——不見得日本人都是從本土背了足夠的糧米漂洋過海來中國的,總還是要吃中國米——吃飽了中國米飯再打中國人,那些賣米的人更是漢奸,更該趕盡殺絕了;根本淪陷區的人從淪陷那天起,如果不拿起武器來反抗,就該一根繩子把自己弔死,不然做了亡國奴,也和漢奸差不多了。
一曲《夜來香》,使李香蘭的名字直到今天都為人所熟知,她是日本人,原名山口淑子,卻自小生活在中國,並取了中國名字李香蘭。還在她的學生時期,有人問她:「如果中國和日本開戰你會怎麼辦?」她猶豫良久,回答說:「我將站在北京的城牆上。」她後來進了「滿映」,在四十年代初期主演過《白蘭之歌》、《支那之夜》之類親日影片,也飾演read.99csw.com過愛國影片《萬世流芳》中的賣糖姑娘——那是一部描述清末林則徐燒鴉片抵抗英軍的進步影片,李香蘭那首愛國愛民族的《賣糖歌》傳遍全國,讓她大紅大紫。
《雜誌》主編陳彬趁機撮和:「假定請張小姐以你一年來的生活經驗寫一個電影劇本,而以李小姐作主角,這個女主角該是怎樣一個人物?」
張愛玲又是微微一笑:「就是我有什麼看法,也捨不得輕易告訴您吧?我是個職業文人,而且向來是惜墨如金的,這樣隨便說掉了,豈不損失太大了么?」
這四兩撥千金的巧妙回答博得滿堂哄然大笑。陳彬也不好意思再刨根問底了。
一九四五年七月二十一日,距離日本無條件投降只有二十幾天,《新中國報社》舉辦納涼晚會,邀請她與電影明星李香蘭座談生九-九-藏-書活與藝術,與會者還有「華影」副董事長川喜多長政,以及其他文藝界人士。
張愛玲在文字上是個天才,「物華似有平生舊,不待招呼盡入詩」,在她眼中一切都是詩意的,也都可入詩。詩意的柳絮,詩意的歌劇,詩意的墓園,詩意的公寓生活,當然還有詩意的上海人。晚霞,流螢,魅人的黃昏以及寧謚的薄夜,睡意朦朧,心醉意動,戀愛中的人不問寒暑。
陳彬又問:「最近小報上紛傳您的戀愛故事,請問張小姐,你的戀愛觀是怎樣的?」
張愛玲淡淡地說:「這樣一個本子,恐怕與李小姐是不相宜的。李小姐唱《支那之夜》,就像歌裏面說到的東方的小鳥,人的許多複雜問題與麻煩她都不會有。為她寫劇,一定得十分風格化,但是以中國電影的現況,甚至日本或好萊塢電影的九*九*藏*書程度都還不夠配合,所以替李小姐著想,現在暫時還是開歌唱會的好。」說得天花亂墜,似乎把李香蘭捧得很高,然而中心思想其實只是一個字:不!
愛玲微微一笑,謙遜地說:「您就是到了三十歲,一定還像個小女孩那樣活潑吧!」
從前寫影評時,張愛玲就曾在《鴉片戰爭》一文中評價:「影片中想當然的愛情故事大概是為安排滿映的李香蘭的演出而加上去的。李小姐的歌藝使她成為片中所演角色最適當的人選。」她愛電影,也和普通人一樣對電影明星有著好奇心,所以這次晚會邀請,她欣然答允了,還拉了炎櫻作伴。——那後來成了她「親日」的重要罪證,並給她帶來了「漢奸」的不白之名。
李香蘭說:「是啊,演了太多淺薄的純情戲,實在沒多大意思,我倒想演點不平凡的激|情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