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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永遠的海上花 第三節

第二十章 永遠的海上花

第三節

這些都是謎。
之後她寫中文自傳小說《小團圓》時,有些膩煩了那長度,也背叛了那份溫情。或許是由於胡蘭成《今生今世》的干擾吧,她寫得有點堵氣,然而記憶里的那些人物與故事又都不捨得丟,但因為重點落在三段情感糾葛上,往事便沒那麼些篇幅細寫,於是人物被抽掉了背景,沒有前因也沒有後果,就只是一個個速描的剪影,單薄得像大霧天浮在海面上的船帆影子,虛浮的似有若無,完全不確定。
人老了大都
它待我還好——
但是平鑫濤不甘心讓那些身影消失,他在張愛玲剛剛去逝的時候就向媒體表示,張愛玲在完成《全集》的同時一直在寫作《小團圓》,並出具了相關的三封信。
在《對照記》里,她保留了自己對祖宗血脈的回憶,再不掩飾對母親與姑姑的眷慕,也流露了對弟弟的憐愛,對炎櫻的友誼的珍惜,卻徹底抹去了胡蘭成這個人的存在。
十二月十日的信中說:「《小團圓》明年初絕對沒有,等寫得有點眉目了會https://read.99csw.com提早來信告知。不過您不能拿它當樁事,內容同《對照記》與《私語》而較深入,有些讀者會視為炒冷飯……」
十月八日,又一次致信說:「欣聞《對照記》將在十一月後發表……《小團圓》一定要儘早寫完,不會再對讀者食言。」
她用英文寫了《雷峰塔》《易經》,但是賣不掉;於是又用中文寫了《小團圓》,寫完后卻又遲疑,想毀掉;直到暮年,才又重新振作起來,推翻重來,整理成《對照記》。
不妨這樣理解:《對照記》是她的第一個回答,是正史;而《小團圓》則是第二個回答,所以是小說。
被圈禁禁足。
「寫這本書,在老照相簿里鑽研太久,出來透口氣。跟大家一起看同一頭條新聞,有『天涯共此時』的即刻感。手持報紙倒像綁匪寄給肉票家人的照片,證明他當天還活著。其實這倒也不是擬於不倫,有詩為證。詩曰:
張愛玲對女人有著永恆的同情,也責備https://read•99csw•com,也揭露,但卻是哀其不幸怒其不爭的譴責,帶著深深的嘆息。父親家的親戚,母親家的親戚,大爺大媽,舅舅,表姐,老媽子,還有香港大學的教授和同學們……她用異域的文字塑造著故鄉的人物,一個個精心描繪,翻開書頁,就彷佛打開錦盒裡珍藏的古捲軸,看到連綿不斷的圖畫,而其間飄逸出沉香冷艷的氣息。
《對照記》從一九九三年十一月開始在《皇冠》雜誌連載,其間張愛玲一再修正,又親自加了副標題《看老照相簿》,並於一九九四年六月出版單行本。一九九五年獲得台灣《中國時報》「文學獎特別成就獎」。張愛玲聽說后,特地到照相館拍了一張「近照」發去台北。
我不大願意相信那麼注重隱私的張愛玲會去公開自傳,不過張愛玲曾說過:「向女人猛然提出一個問句,她的第一個回答大約是正史,第二個就是小說了。」
但是事實的情況是,張愛玲至死也沒有完成《小團圓》,似乎遺物里也並沒有發現九-九-藏-書,因為直到二○○九年、也就是張愛玲去逝十四年後,平鑫濤才拿出來發表的《小團圓》,據宋以朗說是在父親宋淇的箱子里找到的張愛玲寫於一九七五年的手稿——那麼,張愛玲在晚年的時候究竟有沒有把《小團圓》重寫呢?重寫后的《小團圓》同我們今天看到的到底有多大出入呢?既然她說一直在寫,為什麼宋以朗和平鑫濤都沒見到文稿,而要拿出她在二十年前寫的並且叮囑過要銷毀的草稿來出版呢?
從英文自傳《雷峰塔》《易經》到中文自傳《小團圓》,再到自傳大綱一樣的《對照記》,真是一條奇特曲折的心路歷程。
一笑。」
《雷峰塔》結末濃墨重彩的為何干送別一幕,在《小團圓》里只是四五百字便輕描淡寫地帶過;而《易經》里用了整部書去塑造的戰爭畫面與人物速描,更是只用了前兩章就交代完了。可是那麼好的題材她又不捨得不寫,還是要盡心盡意地點名字,把每個人的故事三言兩語地撮其要聞說出來,像是交代身後https://read.99csw.com事一般。
是時間的俘虜,
不僅是胡蘭成,也有桑弧,賴雅,甚至父親,她生命中最重要的幾個男人,統統缺席了。那支撐《小團圓》主要支架的愛情主角都被無情地剔除在她的照相簿,只淡化成記憶中一道蒼涼的手勢,輕輕一揮,不見了。
當然隨時可以撕票。
《雷峰塔》《易經》的生活氣氛是她最熟悉也最擅長的,那些生活在新舊中國交替時代的遺老遺少們,他們的步子已經踏在新時代,可是骨子裡仍淌著古時的血,尤其那些可憐的女人,「她的七情六慾都給了這個命中注定的男人,畢生都堅定的、合法的、荒謬的愛著他。中國對性的實際態度是供男人專用的。女人是代罪羔羊,以婦德補救世界。」
她且決定將這張照片放在《對照記》再版時最後一頁,且補寫了一段旁白:
今天的人喜歡「懷舊」,而「張愛玲的風氣」顯然是一枚重要的懷舊標籤。張愛玲喜歡穿老輩留下來的古董衣裳,喜歡舊時的人與故事,也喜歡寫舊時代的故事。
張愛玲曾經形容read•99csw•com大考前夕女生們一問一答背功課,問的人氣定神閑,答的人卻不由自主捏細了嗓子,倉促而悲哀的一種腔調——然而她寫《小團圓》,匆草而又不確定地交代著那些人物的生平,便也是這樣一種倉促而悲哀的筆調。
這是張愛玲的最後一張照片,也是令人驚異莫名的一張照片。照片中的她已經很老了,而且瘦。最特別的是,她手裡握著一卷報紙,上面赫然印著黑體大字《主席金日成昨猝逝》。
一九九三年七月三十日的信中說:「《對照記》加《小團圓》書太厚,書價太高,《小團圓》恐怕年內也還沒寫完。還是先出《對照記》吧。」
而且回憶里又插著回憶,時間順序是完全打亂了的,如果不了解張愛玲生平簡直就看不明白寫的是什麼,即使已經很了解了,卻還是有點虛實分辨,彷佛洗牌重來,隨你去怎樣拼湊;又一味地刻意白描,完全不解釋,有時候連喜怒也都含糊。很多細節不明所指,要到看《雷峰塔》《易經》時才會明白真相。就像連環套,解開來,才發現答案竟然是英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