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此生不救，抱恨于地下，料郎之情，豈能忘乎？然妾之死，無身後之累，郎若成疾，則故里梅花，青青梅子，將靠之誰乎？」

若是憑空拿出，倒也不辨雌雄。另一個有名的愛情故事，是《二刻拍案驚奇》里的劉翠翠和金定，也曾被改編為多種戲文的。後來又流傳一種劉翠翠寫的情書，卻需仔細看去，才能識出是偽托的，因為這信寫得實在不錯，大概男人自己寫信就拘謹，代女人寫情書，倒放得開。

古代情書不多，一是流傳不易，二是當時的太太，未必都通文墨。愛人間互致情意，我們讀到的，大多是詩詞，蓋詩詞用語委婉，當事人自可大大方方地公布出來read.99csw.com，算是文學作品，而不會很害羞。散體的通信，見到的就很少了，也因此珍貴。

這是夫妻間的尋常通信，所以並不濃烈，但看來女性更善於表達情感，不似丈夫那樣含蓄。

手邊有一本《清代名人情書》，是民國時一個叫丁南邨的人編的，收了幾十通書信，起於吳三桂（信里有「還我河山，歸我佳麗」這樣好玩的句子），迄于郎葆辰。丁南邨不知是什麼人，這本書大致是為書商編的，屬獵奇的性質，裡邊還收了些偽作，殊不足重。

過去的馬路邊，常有戴圓眼鏡的老夫子擺攤代寫書信，其中一樣就是代寫家書。古代男性一直會https://read.99csw.com虛擬女子的口吻，代寫情書。《會真記》中崔鶯鶯的情書，贏到過許多眼淚，但在我看來，這信總是出自男子之手，無他，就是覺得口吻不似女子。王實甫《西廂記》里，作者代鶯鶯寫給張君瑞的回信，就老實得多：

「聊布瑤琴一張，玉簪一枝，斑管一枚，裹肚一條，汗衫一領，襪兒一雙，權表妾之真誠，匆匆草字，伏乞情恕不備。」

「覽鏡將欲何施？去穢將欲誰為？素琴之作，將欲君歸；明鏡之覽，將待君至。未奉光儀，則寶釵不設；未侍帷帳，則芳香不陳。曩來問訊，雲已能路。分別之恨，情兼□□。□念吾君，閑在空舍。止則九*九*藏*書獨處，無與言對。去則獨發，無有侍□。進登山陵，退背丘墓。悵恨之情，情亦多矣。」

「明鏡可以覽形，寶釵可以曜首，芳香可以去穢，素琴可以娛耳。慚所報之薄，不足答來贈之厚；詩人感物以興思，豈能睹此而無用心乎？」

至於實際的情感呢？元代的鄭禧，寫過一本《春夢錄》，記他同某吳姓女子的情事。鄭禧的情詩和奠文，在我看來，雖然不能說不誠懇，比起那女子的痴情，差得也很遠了。後來這女子因情憔悴而死，臨終前給鄭禧寫信，自料不起，寬慰鄭禧說：

徐淑回信說：

「法早晚必死，不知夫人可隨我去否？如此世界，生亦無益，不如早早決斷也。」https://read.99csw.com

早期的一個例子是東漢的模範夫妻秦嘉和徐淑。秦嘉得到一枚好鏡，連若干什物，捎給妻子徐淑，在信里說：

用情之深，令人嘆息。這封信可與史可法給妻子的絕筆信對讀：

古代婚姻不自由，且多妻制，但不能由此推論古代夫婦間一定沒有愛情，單是從統計學上看，那麼多對男女，即使是隨機地配到一起，總有一定的比例，會戀愛起來的，只是那順序，是有點古怪的了。

但若說男性對感情就缺少細膩的體會，那是不公平的。俞樾給亡妻的信，便是例子。這封信有點長，但值得全抄下來：

「一別之後，五月有餘。惓惓之情，不以生死有殊，想夫人亦同之也。自夫人之亡，九-九-藏-書吾為作七言絕句一百首，備述夫人艱難辛苦，助吾成家，而我兩人情好，亦略見於斯，已刻入《俞樓維篡》，流布人間矣。茲焚寄一本，可收覽之。葬地已定於杭州之右台山，葬期已定於十月二十五日，今擇於十月九日發引，先一二日在蘇寓受吊，即奉夫人靈輭，同至湖上，仍住俞樓。屆期躬送山丘，永安窀穸，吾即生壙營于夫人之左，同穴之期，當不遠矣。日前，曾夢與夫人同在一處，外面風聲獵獵，而居處甚暖，有吾篆書小額，曰溫愛世界，斯何地也？豈即預示我墓隧中風景乎？蘇寓大小平安，勿念。西南隅隙地，已造屋三間，屋外竹簾茅舍，亦楚楚有致，俟落成后，夫人可來，與吾夢中同往觀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