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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瘋人冢

第十五章 瘋人冢

張家鶴騎著小毛驢在怪屯尋找一個叫李福多的人,說他在城裡做生意借了他120兩銀子,答應10月底還他的,可是眼看年關到了也不還,他不得不尋上門討賬來了。人們都說我們怪屯沒有這個人,「俺怪屯李家根本就沒有福字輩,你是不是記錯地方了?」張家鶴肯定說:「沒記錯!他說的明明白白,城北45里怪屯的。」「那就是騙你的了。那人肯定是個騙子。」張家鶴臉脖子通紅地爭辯道:「他怎麼會騙我呢?我們許多年交情了,我從前借給他錢他都還了,這次怎麼會騙我呢?你們是不是都不跟我說實話啊?」人們看他不識好歹,就都不理他了。
「齋公!你夜裡睡好沒有?」瞎老婆親熱地問道。
「叩幾下?」
女人點頭道:「是哩是哩!」
老太太嘆道:「唉!山娃兒的卦真靈。」
「哎呀!小夥子,你好大的力氣!」張家鶴叫道。
「大娘,這次不要帳,要命。」
張家鶴驚異不止,不由地就牽著驢繞墳看了一周,又抬頭四面瞭望周邊地勢。只見嵐氣如煙,升龍崖真的像一條龍在躍躍欲飛。他正驚異著,猛然看見東北邊冒出兩個柴禾垛,先是垛尖,往上長,越長越大,讓他毛髮倒豎。真是怪了!這地方墳會長,柴禾垛也會長!長著長著,兩個柴禾垛竟向他身邊移過來。他正恐懼著,卻聽見一聲咳嗽。再仔細看時,卻原來是一個人挑了一擔槲葉茅子,從狼洞溝里往上爬。但他仍然恐懼,因為這擔子兩頭的柴捆子實在是太大了,大得不像是人擔的。等兩個柴禾垛移到跟前後,他才看清了那個擔柴的人。這哪是一個人,分明是個天神!鑌鐵臉,頭大如斗,圓目如炬,身高丈二(水北縣政協1986年文史資料第四輯記載:清光緒年間,怪屯村有巨人名李端龍,身高七尺二寸六分,合2.42米,比穆鐵柱還高20公分。父早死,對寡母至孝。因體貌特異,遭清廷忌,辛亥革命時被知府張家鶴殺害)。他擔柴用的也不是扦擔,而是碗口粗的一棵樺櫟樹桿。這擔柴,加上扁擔,沒有1000斤,也有800斤。這倒也罷了,這天神的胳肢窩裡,另外還夾了一個馬杌子大小的捶布石頭,說是捎回家給他娘的。
那人整整給李端山掏了一錠銀子。李端山對那女人笑道:「怎麼樣?我說給你算了卦你就有錢了吧?」
神仙就走了。臨走「嗵」地響了一聲,好像是朝驢身上踢了一腳。驢又「門兒——昂!門兒——昂!」叫起來。
張家鶴將兵丁一分為二,300人到山裡去搜捕神仙和真龍天子,200人扒墓——就是破穴蒸骨吧。
一個時辰后,張家鶴趕到了怪屯,見到了那個大墓。墓確實很大。但他弄不清本來就這麼大呢,還是後來長大的。他想找人打聽,但這裏距村子一里之遙,又正值午後,四顧無人。正當要往村子里去時,卻見一個老頭牽了一隻羊不知從哪裡鑽了出來。那羊貪吃路邊的草,不走,老頭一邊用樹枝子抽一邊罵:「龜孫!龜孫!」張家鶴連忙喊住說:「老人家,你們村出什麼大人物了,埋這麼大個墳?」老頭說:「窮鄉僻壤,能出啥大人物?這墳里埋的是個瘋子。」張家鶴說:「怎麼會是個瘋子?」老頭說:「可不是個瘋子?活著也就跟我歲數這麼大,整天抱住一根大竹竿往天上戳,說是要把天戳塌哩!只顧仰頭戳哩,不知腳前就是升龍崖,一腳踏空就掉下去摔死了。」張家鶴說:「那怎麼埋這麼大個墳呢?家裡一定很富裕吧?」老頭說:「起先很小個墳,荒草都快埋住了。去年開始越長越大,人們都說瘋子的墳也瘋了,嚇得都不敢往這裏來。龜孫!快走!都晌午了!」說著照羊身上「啪」地抽了一棍子。
他就可村子找。一邊找,一邊就把全村的地形給摸清了,也把那家墳主——真龍天子打聽出來了。
李端山說:「噓!別誇別誇!浪得虛名,有人聽了不願意呢!」
於是,張家鶴知道了那個真龍天子叫小八兒。
拴在院里的小毛驢突然昂揚地叫起來。張家鶴心說不好。他不想讓這神仙知道自己住在這裏。
白日高山把羊放,夜晚投宿在馬棚。
老婆說:「行啊。出門人不容易,只要不怕房子破,你住西廂房吧。」又朝梢間喊:「你聽見沒有?給這位齋公房子收拾收拾。」
天也就黑了。他就住到了真龍天子的家裡。
說說扒墓的事。
張家鶴本想再向真龍天子多套一點兒話,可這傢伙倒到床上就睡著了。
李端山說:「見笑了,見笑了九-九-藏-書。先生,要不,我也送你一卦?」
老婆說:「娃兒,你又胡說!」
又冷,又餓,又臭,當然是睡不著的。後半夜的時候,他聽到了村上的狗咬,不久就有一陣腳步聲進了院子。他知道是真龍天子回來了,心裏不免有些緊張和興奮。他想起來扒窗看看真龍天子是什麼樣子,只聽廂房的門「嘩啦」一聲被推開了,「呯呯喳喳」地又上住。接著,腳步聲就響到了二房門,一股子青草氣立刻脹滿了屋子。一個瘦弱的身影向地鋪邊摸來,「撲通」就倒在了他身上。張家鶴嚇了一身冷汗,以為是刺客要殺他的,緊忙就去腰裡摸匕首。不想那黑影比他還害怕,尖叫一聲,爬起就跑,跑到門口問道:「誰呀?咋不吱一聲兒?嚇死我了!」
這裏離怪屯還有十幾里地,張家鶴決定就此打尖。他走進一個梆餃店。剛坐下,就隔窗看見街對面擺一個卦攤,一個道袍道帽猢猻臉鯰魚鬍子者,靠牆坐著,身後是一幅白布黑字的招子,上寫:活神仙李端山在此。面前的地上攤著一塊黃布,黃布中間畫一幅陰陽魚,陰陽魚兩邊是一副對聯,雲:陰陽難比諸葛,八卦不如文王;橫批是:慚愧慚愧。張家鶴覺得這傢伙有點意思,明明是雲天霧地的吹牛皮,卻還要假惺惺地慚愧。扭捏得像新媳婦放屁一樣。他一個莞爾,就注意著他。
「大娘!謝謝貴府借宿,我走了!」他向上房的瞎老婆告辭道。上房的門還在閂著。
「對不起小兄弟,我睡著了,沒聽見你回來。」
老婆說:「中啊,回來我對他說。你回吧娃兒。」
身上無衣天寒冷,偏遇著老天刮大風。
他就住下了。
嘭!嘭嘭嘭!
而只有共產黨,是以無神論號召天下,奪取天下,並治理天下的。因此,共產黨領導的無產階級革命,是最光明磊落的。
「吃了飯再走吧?」
日月不明盼當陽(日月暗喻明朝),
「那你慢走。閑了回來,啊,娃兒?」
三一聲哭得龍出海,四一聲哭得鳳騰空。
張家鶴突然跪下,說:「大娘!下官皇命在身,奉旨行事。我也知道對不起您老人家。我把刀給你,你也要了下官的命吧。」
老婆答:「小八兒到哇唔眼兒聽鼓兒詞去了。」
地鋪頭起放了一隻破桐木箱子,敲著像鼓一樣。真龍天子睡了一會兒,突然凍醒了。渾身篩糠一樣亂抖,上下牙「嗑嗒嗒」亂響。他突然就想起了鼓兒詞上的戲文,「嘭嘭嘭!嘭!」就將桐木箱子當鼓敲起來。鼓板一落,就扯著嗓子唱道:
辛亥革命時,清廷守軍加固城牆,在南陽東關的城河裡挖出一塊石碑,碑文是:「明月清風五百年,辛亥一夜換堯天。你豬我狗皆天定,爭來斗去惹天煩。有誰能解碑中意,除非岐山第一仙。漢孔明題。」南陽鎮總兵謝寶勝(因篤通道教,人稱謝老道)識破是城中革命黨所為,意在動搖軍心,誘其投降。乃不為所動,堅守城池。同盟會負責人楊鶴汀(著名建築學家楊廷寶之父)又串通武侯祠道士,給謝老道算了一卦,卦辭是:你問我,我問誰?你屁股底下坐著五百賊,船到激流險灘處,馬到懸崖絕壁時。謝老道就疑疑惑惑地信了。他懷疑手下的綠營兵都通了革命黨,不定啥時候,自己也會像武昌的張彪一樣,睡夢裡就做了革命黨的俘虜。所以他就棄城逃跑了。革命黨不費一槍一彈光復了南陽。
這時,他不怕別的。他是想到了面前這個巨大的佔住了龍脈的墳。他知道它已經成氣候了,真龍天子已經降生了,他就在怪屯。眼前這個力大無比的擔柴漢,天人異相,肯定就是這個真龍天子萬夫莫擋的保駕臣了!他又想到了中午吃飯時遇見的那個算卦先生,別看尖嘴猴腮,那也不是個庸凡之輩,恐怕就是這個真龍天子的軍師。保駕臣也有了,軍師也有了,不定什麼時辰,就霹靂一聲龍翻身了!
「是哩是哩!在武昌開絲行。」
張家鶴回府後,立即給清廷發電,並特言:龍氣已成,望速決。清廷回電雲:破穴蒸骨,除根務盡。
「睡好了!」
女人走後,李端山就也踅到了那家梆餃店。他也餓了,又冷又餓。他坐到了張家鶴的對面。張家鶴的梆餃已經快吃完了。見這神仙進來,就不無嘲諷地笑道:「先生飯資掙到手了。」
把個張家鶴給氣的!
「這不就對了?人、一、叩,不是個命么?」
「叩一下。」
李端山說道:「得罪得罪!先生,您碗里還剩3個餃子沒吃呢!」
張家鶴(1864~1939年),光緒read.99csw•com十二年進士,清末水北知府。為官清廉,勤政愛民,事必躬親。辛亥革命后棄政從醫,為我國著名眼科專家。
神仙說:「哈!要命的吧!」
「不啦!我還要趕路討賬啊!」
瞎老婆問道:「上哪兒躲去啊?」
張家鶴並沒有死。1983年秋天,筆者到信陽雞公山參加文學筆會,看見一處別墅門外釘一塊牌子,上寫:張家鶴舊居。下有說明文字,曰:
張家鶴忽地出了一身冷汗。當兵士要撬盒底的時候,他制止了。他知道墓已經挖到底了,這是座空墓,墓里沒有屍骨,只有蒼天讖語,只有祖先告誡。他命令道:「立即拔營回城!」
可是真龍天子呢?怎麼不見真龍天子呢?如果見不到真龍天子,在這「官榻」上受一夜罪有什麼意義呢?這兩個女人跟真龍天子是什麼關係呢?肯定有一個是他的母親,年老的是呢,還是年輕的是?
墓挖開后,只聽「咣當!」一聲,鈀子刨住了一塊青石板。青石板上刻了3個大字:九重天。張家鶴想著這石板底下肯定蓋著棺材屍骨了。誰知揭開石板后,什麼也沒有。繼續往下挖。挖了3尺,又聽「咣當!」一聲,鈀子又刨住一塊青石板,石板上又刻3個大字:八重天。張知府就想,人說天有九重,莫非要挖出9塊石板才見屍骨嗎?一層3尺,九層是三九二丈七尺。媽的!這不得兩天挖么!他於是重新安排兵力,200綠營兵分為3隊,晝夜不停,輪班挖掘。直到第二天下午,才挖到了一重天。這是一塊較大的石板,除刻有「一重天」仨字外,還有夔紋圖案。張家鶴想著這塊石板底下,肯定就是屍骨了。為防異象發生,在揭開之前,他讓士兵全副武裝,圍守在石板邊和墓穴周圍,一半士兵槍口朝外,一半士兵槍口朝內。然後他親自下到墓底,命人用鐵棍將石板撬起。
中國的歷代皇帝,都是靠神鬼的攙扶坐上王座的。因此,千百年來,想把皇帝推下王座的人,也無不藉助鬼神的力量。陳勝、吳廣發明了魚腹丹書,他們把自己想說的話「陳勝王」寫在一塊白絹上,塞到魚腹中,人們吃魚時,剖開魚腹一看,哎呀,老天爺要讓陳勝當皇帝的呀!於是都跟著陳勝吳廣去造反。黃巾軍受了陳勝吳廣的啟發,起義時就把一個石人埋到了黃河邊,人們扒開一看,哎呀,這石人怎麼只有一隻眼睛呢?張角布置的人就喊起來:石人一隻眼,挑動黃河天下反!於是,人們就都跟著張角起義了。到了近代的義和團,乾脆就是會道門;到了太平天國,乾脆就是邪教;到了民國,從辛亥革命至今,我們似乎總能看到他們的白虎堂上,有繚繞的龍涎香和十字架。
那女人一邊擦淚,一邊很羞澀地笑了,說:「先生,你真是活神仙!」
頭一聲哭得驚天地,二一聲哭得動神靈。
嘭嘭嘭!嘭!
他急切地想見到這位真龍天子。他的保駕臣和軍師皆天人異相,不知這真龍天子如何體貌奇偉。但這院里極其破敗清冷。堂屋裡,門掩著,傳出紡棉花的聲音,「嗡兒——嗡兒——」像一隻金龜子在叫,也像一個小兒在哭。他叩了一下門。門走扇,「吱扭」一下自己開了。一個瞎眼老太在紡棉花。老太無衣穿,身上裹著一條油膩膩的爛被子。
張家鶴躺在地鋪上。冷。地鋪上那嘟嚕臭褥子又破又潮,粘唧唧的,他不蓋,把它蹬到了床頭起。但仍熏得頭暈。餓。他惦記著主家把牛肉湯熬好后給他端一碗。但這家捨不得吃,竟沒有熬,拴著門又睡了。
張家鶴便不再答話了。他當然會再回來的!但再回來時,這個院里,就是人頭落地,家破人亡啊(水北縣政協1986年文史資料第四輯記載:怪屯李小八兒,3歲喪父,靠瞎奶啞母養大。因父親墳墓高大,遭清廷忌,辛亥革命時被知府張家鶴殺害,年16歲)。
張家鶴說:「大娘,我回來了。」
就聽神仙在院里蹦了一下,說:「我操你媽!嚇我一跳!七奶,今兒來客啦?」
女人點頭:「嗯。」
漢張良題贈後人
神仙不走,又問道:「七奶,小八兒哩?」
當然,華夏輿圖廣大,星象師和堪輿師再多,也有百密一疏的時候。所以,各處的地方官員,暗地裡也承擔了這方面的責任,而且是一旦失察,就要掉腦袋的非常重大的責任。
第二天,張家鶴化裝成一個年底討賬的先生,來到怪屯私訪。這樣的事,弄不確實,是不敢上報朝廷的。
宣統皇帝登基第三年(1911年)臘月初十,水北知府九*九*藏*書張家鶴接到水北知縣的密報,說水北縣城北45里怪屯村,有一個即將堙沒的荒墳,最近像發麵饅頭一樣,虛騰騰地長大了,已經長得一間房那麼大,丈把高。張家鶴問,屬實么?知縣說屬實。張家鶴又問,在村子什麼方位?知縣說在村子西北角,升龍崖上邊。張家鶴一聽「升龍崖」仨字,心頭就「嗵」地響了一聲,然後就慌出一頭虛汗。
瞎老太答應道:「山吶!天冷,睡了。天天叫你縈記著,算了吧娃兒!」
這家房子倒不少。3間堂屋,兩間廂房。只是房子極破,為防山黃草被刮跑,房坡上壓了許多石頭,像卧一房坡山老鴰。土打的牆四下趔著,頂著許多棍子,牆縫寬得能鑽進人去。這樣的房子住著非常危險,不定哪一會兒就塌了。他想住到別處去。但他又想摸清這位真龍天子的底細,以便隨後的抓捕。他是個辦事極其認真、對朝廷忠心耿耿的人。
「寡人恕你無罪!」
又是這話!張家鶴不免心裏忐忑。真龍天子都是天助神佑的,不知他和他的軍師是不是看破了自己。
第二天天亮的時候,真龍天子「喝嘍喝嘍」睡著了。張家鶴仔細端詳他。禿子頭,露倉鼻,扇風耳,八字眉,渾身無一處貴相。當然,也許是天佑龍種,真人不露相,露相不真人,一旦起事,人便脫胎換骨,這在歷史上也是有的。所以決不能粗心大意。
這真龍天子一身賤處。一會兒放屁,一會兒咬牙,一會兒打呼嚕,一會兒說胡話。他放的屁像驢屁一樣,又響又臭,一股子青草氣。原來他看罷鼓兒詞回家的路上,在地里偷吃了一肚子豌豆苗。
張家鶴說:「是啊,真是小八兒的好軍師啊。大娘,你知道他倆跑哪兒去了嗎?」
張家鶴駭的直倒氣。
李端山說著,就向街對面的張家鶴斜了一眼。張家鶴的飯桌就在窗戶跟前,他正憑著窗、撇著嘴望他呢。
朱洪武當初不得地,馬家寨上受苦窮。
夜就漸漸地靜了。這時他聽見了唱鼓兒詞的鼓聲,和「呯當呯當」的梨花板聲。
張家鶴不悅,問道:「何以見得?」
「齋公,你找誰?」瞎老婆抬起頭問。
中午的時候,才顛到安鋪鎮。
這天晚上,他就住到了真龍天子的家裡。
「叩了。」
附記
送糧秣的時候,他也去了。瞎眼老婆拄根棍坐在院里,腰板挺得筆直。她沒有哭,只是睜著瞎眼望天。聽見他來,老太太說:「齋公,你真的把我孫娃兒的命要走了。」
老婆答道:「是個要賬的。」
李端山捻一下鯰魚鬍子,嘆了一口氣:「千年一劫,天傾東南啊!」
神仙說:「咋胡說?他今兒來叩門了嗎?」
五一聲哭得聲高了,天昏地暗翻了乾坤啊嗯……
倒是抓捕神仙李端山和真龍天子李小八兒時遇到了麻煩。頭天晚上,李小八兒已經睡了,李端山來家喊起了他,說:「小八兒,明天咱倆有刀光之災,走,咱們出去躲躲。」拉上小八兒就走。走到院里,喊:「七奶!你給我啞嬸兒說說,我領上小八兒出去躲幾天。」
李端山說:「說你也不知道,別問。」
女人看神仙嘆氣,知道不妙,心裏就慌了,說:「我也聽說南方亂了。娃他爹往年都是10月底回家,可是現在都臘月半了,還不到家,也沒個音信……」說著,眼淚就斷線珠子似的往下掉,唏噓之聲不可抑止。
河邊青草昨已黃(河邊青草暗喻清朝)。
但不知這真龍天子是誰呢?長得什麼樣子呢?
神仙說:「他回來別讓他住家裡,讓他住我那兒去。」
張知府進院的時候,瞎子耳靈,一下子就聽出來了,說:「齋公,你回來了?」
「不大!二郎擔山攆太陽,我比二郎神的力氣差遠了!」這山神抬起頭說,露出一口白森森的牙齒,像嵌了一嘴鍘釘似的。
李端山就大言不慚,說道:「那小仙就斗膽冒犯了?我觀先生額若金剛台,鼻似春秋樓,是副貴相。可惜眉間懸刀,近日將有牢獄之災。」
那男人就「刷」地轉過身,一看是自己女人在滿臉淚花地算卦呢,知道是牽挂自己,在求問歸期,竟不顧古鎮羞臊,跑過來一下子抱住了女人。女人又哭又打的,不知是恨他還是親他。
張家鶴吃了一驚,他聽出來進門的是白天在鎮上算卦那個「神仙」。
聽聲音,脆生生,這真龍天子歲數不大。看來北屋那兩個女人,一個是他娘,一個是他奶了。也許她兩個都睡著了,也許都沒把神仙的話當回事兒,所以,上房屋並無動靜。
「哎喲!要賬的?你是要命九*九*藏*書的么!差點把寡人嚇死。」
「這次還要賬?」
張家鶴又猛吃一驚,懷疑這真龍天子是不是罵自己的?他真的已經識破自己了?
「男為己出,女是收養。」
神仙說:「七奶,你起來!我今兒在鎮上發個小財,在郭家湯鍋上給你們割兩斤牛肉。你們一家熬牛肉湯喝吧,夜裡暖和。」
罵聲貪官狗奸佞!
誰知,撬起后,石板底下仍是一塊石板。這塊石板上有石槽扣縫,兩個石板扣在一起,象一個石盒子,人們將石盒蓋子揭開后,張家鶴俯身去看,看到盒底子上刻了一幅漢隸,是一首小詩:
號角就響起來,軍官攏隊聲此起彼伏。他從二丈七尺深的墓穴里爬出來,戈什哈已把馬牽到他的面前。他正要上馬,李小八兒的啞巴母親「哇哇」叫著向他撲來,一把抓在他的臉上,抓得滿面是血。護兵揮刀向啞女砍去,他抽刀格住了,說:「不要傷她!把剩下的糧秣,都送到她家去吧。」
凍得洪武無計奈,養馬棚里放悲聲。
300人在山裡搜了一天也沒搜著。回營時,卻在升龍崖下碰到了小八兒。他正在撒尿。原來他們兩個藏在升龍崖下的一個狼洞里。
有朝一日我得了第,
嘭!嘭嘭嘭!嘭!
雖是街的對過,但也就七尺街面,一言一行都很真切的。正是臘月天氣,北風凜然,行人匆匆,卦攤無人光顧。這神仙雙手抱著膀子,凍得索索發抖,清鼻涕直往面前的八卦圖上滴。張家鶴正可憐他,卻見一個中年女人站在卦攤不遠處,望著卦攤猶豫。李端山望著女人招招手,說:「夫人想算卦吧?」那女人笑一笑說:「想算卦,可是沒錢。」李端山說:「算吧,算了就有錢了。」女人就走了過來,蹲到卦攤前,笑不唧唧地說:「真的呀?那要沒錢呢?」李端山說:「沒錢就是我卦不靈了,你走人,我收攤兒。」
張家鶴走到院里,解開了驢韁繩。
又睡了一會兒,好像仍凍得睡不著,兩隻腳在床上「噌噌」踢騰幾下,猛冷丁又敲著箱子唱起來:
張家鶴明白他是指剛才自己在窗戶里偷看他算卦的事。窗戶是個方框,是個「口」;口裡坐個人,是個「囚」字。他心頭一悚。這個牛鼻子老道!放什麼臭屁!「哼」一聲站起就走,一邊說:「荒唐!鄙人一向視王法如天,豈會陷入囚中?失陪!」
「又說瘋話不是?我又不識字。你回吧娃兒,天不早了,早些兒睡。」
李端山勸道:「夫人,別哭了!你看,夫君不是回來了么?」
張家鶴說:「不敢勞駕神仙!不敢勞駕神仙!」
天已經黑了,還不見這家生火做飯。張家鶴肚子有點餓。他不知道,這家人窮,晚上是不吃飯的。這麼晚了,仍不見這家的男丁回來。不會就只有這兩個女人吧?他正疑惑著,就聽見有人進了院子,大聲喊道:「七奶!睡沒有?我給你們捎個包吃吃!」
「夫君是在東南方向做生意。」
不知城中東風起,
「娃兒,你餓一夜了……」
他摘下腰刀,遞在瞎老婆手裡。瞎老婆不接,說:「我不要你的命。你也是娘生的,不是朝廷生的。你死了,朝廷不會哭你,你娘會哭你。為了你娘,我不殺你。你走吧。」
那瞎老婆叫道:「聽見沒有?你把門開開,讓你端山哥進來。」
原來,封建時代,帝王們是非常忌諱天出二日的。他們豢養了大批的星相師,又叫望氣師,以觀天象異兆。比如東南方向有一顆星星近來特別明亮啦,西北方向出了一道白氣啦什麼的,他們都疑心那裡要出真龍天子。出了真龍天子,不是要造自己的反,爭奪自己的江山嗎?所以就趕快派大批的人去私訪,一發現有這方面苗頭的人或事,就一個字:殺!自古有多少人就這樣不明不白地死了。漢武帝征和二年,「望氣者言,長安獄中,有天子氣。」於是武帝命將長安城中共36所監獄,「系者無輕重皆殺之。」(見乾隆御批綱鑒七七二頁)。除瞭望氣師,帝王們還豢養了大批的堪輿師,即風水先生,到全國各地去堪輿,即察看風水,看有沒有墳地佔住了龍脈。如果佔住了龍脈,他們就要生法破解。破解的方法有多種。一種是直接把墳墓扒開,屍骨挖出,放鍋中蒸煮72個時辰,叫破穴蒸骨,以殺龍氣;二是在龍脈的龍心處扎鋼釘,將龍脈釘死;三是在龍脖子處挖一條深溝,將龍頭斬斷;四是在龍頭上修一座廟,將龍脈鎮住……如果佔住龍脈的墳地已成氣候,所有方法都無濟於事,那就也是一個字:殺!而且是誅滅九族,龍子龍孫都殺盡,連精|子卵子都九*九*藏*書不留,看你真龍天子還會出來跟我爭江山么?
就這樣,弄得張家鶴一驚一乍的,整整一夜連一眼也沒合。不是想著天亮后要看看這真龍天子是什麼樣子,以便抓捕,他真想連夜走掉算了。
門就開了。
從西梢間里出來一個中年女人,蓬頭散發的,穿大襟棉襖,肩上懷裡都是補丁。她把他領進了西廂房。一房窟窿,八面透氣。四面牆都往外趔,好像正往外倒似的。靠後牆根兒用土坯磊了個地鋪。這麼冷的天,地鋪上卻只有一領破席。破席上撂了一嘟嚕破褥子,一股子油嗆味和硫磺味。這就是知府大人今晚的官榻了。
老太太說:「不知道。我問了,山娃兒不跟我說.」
李端山就端起來吃了,說:「神三鬼四人一個,3個餃子是敬神仙呢,那我就吃了!」
日出東來還轉動,洪武爺本是紫微星。
一座尋常荒墳,突然長大了,而且是在升龍崖上邊——升龍崖,升龍崖啊!有什麼可說的呢?肯定是地氣動了,龍脈發了,真龍天子要出世了,南方革命黨鬧得天搖地動,異兆昭昭啊!難道就兆應在水北縣么?
「小兄弟,別害怕。我是要賬的,天晚了,來你家借一宿。」張家鶴說。
那時的安鋪鎮,雖然不大,但卻相當繁華,北山的木柴,黑炭,皮毛,藥材,都在這裏集散,走漢水,南下湖廣。因此,大都市盛行的茶肆青樓,也有幾家。尤其是唱君子戲(大調曲)的特別多,徐行百步,必有叮碂的箏聲和優雅的歌唱,把安鋪鎮唱得古韻悠長。
看看,已經口口聲聲地自稱寡人了!龍氣已成啊!
李端山說:「這一卦送給你的,不收錢。算下一卦吧。你今兒來,是想問丈夫歸期。」
張家鶴說:「不吃了,你吃吧!」
翩然一隻誰家鶴?
有幾個綠營兵就上去要揪老太太。張知府喝住了,說:「大娘,你忙吧,打擾你了。我們到山裡去找找。」
我把你刮骨熬油點天燈啊嗯……
水北山裡尋荒唐!
女人就給他報八字。剛報了一句,李端山就止住她,說:「不用報,不用報。我給你觀相吧。家有二男一女?」
「沒事兒!我到前邊鎮上吃。」
張家鶴說:「大娘,我是進山討賬的,天晚了,想借個宿。」
站在大堂我高聲罵,
水北城已被革命軍光復了。府衙的錢糧師爺是革命軍的城中內應。原來他在北京政法學堂上學時就秘密加入了同盟會,光復后,被湖北軍政府黎元洪大總統簡拔為中華民國第一任水北知府。張家鶴率軍企圖奪回水北城,但兵敗被俘。
女人抬起淚眼四處觀看,只見一個身著長衫、頭戴禮帽、手提皮箱的人正匆匆由她身邊走過。李端山大聲叫道:「那位發了財的先生!夫人在此淚灑相思壁,緣何作陌路而去?莫非學陳世美富貴忘妻不成?」
張家鶴這身行頭是借縣衙錢糧師爺的:一頂黑緞子瓜皮帽殼,一掛粉藍棉布袍子,腰裡勒一根黑布戰帶,袍子的右下擺提上來掖在戰帶里;雙臉直貢呢黑布棉靴,白棉布襪子;黑市布褲子,褲腿打折用白裹纏纏住;肩上搭一副四角綴有紅穗子的褡褳,褡褳里裝著算盤和幾本賬簿……這行頭本來就是一個賬房先生的,所以張知府的化妝無可挑剔。當然是不能坐轎啰,也不能騎馬,只能騎一頭粉鼻子小毛驢,一顛一顛,顛得屁股溝子疼。
1911年農曆十二月十三日,知府張家鶴親率500綠營兵,連夜出發,天擦亮時突然包圍怪屯。當然,他們最大的顧忌是真龍天子的保駕臣,怕他反抗,所以首先解決李端龍。不想抓捕李端龍時卻出乎意料的順利。李端龍正在床上呼呼大睡,綠營兵擁進房間他也不知道。直到將他的手腳捆緊,張知府用馬鞭敲著他的腦殼喊他,他才囈囈怔怔地醒過來,問:「咋啦?天不是還不明么?」對他的提防特別嚴,張家鶴沒有讓他起來,而是用麻繩一道一道密匝匝地把他纏到了床上。然後,上了20個人,才把他連床抬了出去。這保駕臣撲閃著眼睛,叫道:「別亂,別亂!我一會兒還要上街賣柴呢!」綠營兵覺得他挺好玩兒,都哈哈笑起來,抬到狼洞溝邊,一刀就把他的頭砍下來了。
張家鶴方明白,這不是刺客,確實是真龍天子回來了。也才知道,這家別無床鋪,今夜他要和真龍天子抵足而眠了。
女人就五體投地了,連說:「哎喲!先生真是神仙!女兒是俺嫂嫂的,嫂嫂沒了,就跟了我了。」
張家鶴給老人家叩了兩個頭,起身上馬。
高樹危巢隨風揚。
李端山說:「先生不認識口中一個人字是什麼字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