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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地仙

第十八章 地仙

谷興泰用腳踢踢地皮說:「鋤不鋤都中,這地又不荒。」
「娃兒,歇會兒,呼嚕一袋。」谷興泰把手裡的黃銅水煙袋讓了一下說。
谷興泰就把狗頭金塞給了李子盤,「真是塊金子哩!拿回家放好娃兒,別讓人知道,露財招禍,千萬要小心!」
解放後人們對地主的認識和印象,都是政治化、舞台化、妖魔化了的。從字義上看,地主,土地的主人,或者是有土地的人。只要是有土地的人,不管土地多少,都可稱為地主。而舊社會有土地的人很多,真正地無一分、椽無一根的人家是極少極少的。所以,舊社會在怪屯人們的話語中,沒有地主這個詞,他們稱土地多且富裕的人家叫老財,叫財主,或主家;大財主叫大主家。
谷興泰說:「娃兒,你咋說這話?我又不是沒孝子,仨娃兒倆閨女哩,咋叫你來孝順我?看不起你叔還是咋哩?」
烤火呀!準備明年的烤火柴呀!不然明年冬天咋過呢?
佃戶分三種。
過去一直認為,地主雇長工,剝削長工。實際上,地主自己不種地,是不雇長工的。地主只雇佃戶。佃戶租種地主的土地。一個佃戶可租種上百畝甚至幾百畝土地,一家人忙不過來,就需要雇傭長工。長工的數量,可根據租種土地的多少而定,如果租種一百畝地,雇兩三個長工也就夠了。
這谷興泰也幼稚得出奇,當天晚上就給兒子說了要替李子盤挨斗的事。小兒子劈頭蓋臉把老子訓了一通:「老糊塗了你!一點兒階級覺悟也沒有!舊社會咱家的地都叫他剝削完了,你現在還同情他?想挨斗,明天你跟他一起站到台上去!」
這也許就是刨紅薯時放光的那塊金子,當時撒的尿沒能把它禁住,叫它又跑了。奶奶的,可逮住你了!李子盤驚喜異常,覺得終於可以臉不紅耳不熱地面對主家了。
多大的家業,經得住這樣的折騰啊!
這確實不是一根紅薯。但也不是一塊潦礓。李子盤把上面的泥土摳去,看見了明燦燦的光芒。金子!這是一塊金子!李子盤聽師傅們說過,叫狗頭金。
這樣,谷興泰家就有6個木匠常年住在家裡,日夜不停地給他做烤火柴。
第二年的秋天,李子盤在緊靠升龍崖的一塊地里刨紅薯。他起的很早,他算著後半夜月亮升起來了,能看見地里的紅薯碼子了,就下地了。正刨著,他看見前邊地上刺溜一道金光,四五尺長、一拃高的一道火苗子躥了起來。他嚇了一跳。但立刻心頭就狂喜起來。他在金鋪學相公時,聽師傅們講了許多關於金子的傳說,說金子夜裡會放光。他扔下鈀子就跑過去。跑到跟前時,什麼也沒有了。他趕快撕開褲腰,掏出傢伙就尿,圍著金子放光的地方澆了一個圓圈。師傅們說,金子入地為仙,叫地仙,會在地底下到處跑。用熱尿一澆,就把它給禁住了,然後一挖就挖出來了。
谷興泰說:「我的地不是佃給你了么?」
谷興泰就抱住水煙袋,跟在李子盤的身邊,看他鋤地。李子盤鋤地的身姿非常優美。他扎著丁字步,揮舞著鋤頭,鋤頭在玉米的條形綠葉里像一條龍似的,攪動得碧波蕩漾。他的身子往前一趴,將鋤頭伸出去,「咵吃」一聲扎進土裡,身子跟著往後一仰,將鋤頭拉回來。這樣一俯一仰四次后,九-九-藏-書向前大跨一步,身子一扭,換把。由於他的動作矯健有力,敏捷連貫,無限重複,很像一組舞蹈。谷興泰看得把水煙袋掉到了地上。
谷興泰再看看,就明白了,玉米棵已溜腰深,棵根起錐子一樣扎出一圈嫩根,如果不把地皮鬆一松,會有一部分嫩根扎不進土裡去,因而影響玉米棵生長複壯。
李子盤就笑了,說:「大叔,我是那命?我家連根牛毛都沒有,只有一頭驢,還是跟別人伙著喂的。」
谷興泰就去挖。但刨了半畝地恁大一片,除了幾個石頭蛋以外,什麼也沒發現。
他用了4家佃戶。
李子盤雖然年輕,但卻是一個種地的天才,產量一下子就上去了。他佃了主家60畝龍窩地,也不覓夥計,一個人干,又喂牛又下田。幹活也不分個白天黑夜,反正人們晚上睡覺前看見他在幹活,早上睜開眼就又看見他在幹活。都說這小金匠是個鐵人。
「你眼看花了,吧娃兒?」谷興泰說,並沒有埋怨之意。可李子盤卻非常難為情,好像是自己說瞎話捉弄人家似的。
「這……」
不久,谷興泰就得了一種怪病——也不能說是病,叫什麼呢?谷興泰自己說是叫造孽病。水北山裡冬天很冷,家家堂屋裡都籠著一堆大火。反正山裡有的是柴燒。可是這年冬天,谷興泰卻不敢烤火,看見火就害怕。咋?他越烤越冷,黃騰騰的火苗子和紅彤彤的炭疙瘩在他看來,就是刺骨的冰塊子,一看見身上就冷得發抖。可是不烤火也冷。這可怎麼辦?有天夜裡他做了個夢,夢見一個白鬍子老頭對他說,北風吹來透心涼,何不燒了雕花床?第二天他就命令兒子道:「去把床給我拆了,籠著當火烤!」
李子盤愣了一下,說:「大叔,我是拿來給你的!」
夜深人靜,如果李子盤這時把金子挖出來,神不知鬼不覺就發了大財。可是李子盤沒有挖。這塊地里的紅薯還沒收完。按照佃地的規矩,地里的莊稼沒收完,地里所有的東西都是主家的。
李子盤嘴張了幾張,無話可說。大叔說那是禍,他怎麼能把禍給大叔呢?他遲疑著把狗頭金接到了自己手裡。
第一種,車輛牛犋俱全,住地主的房子。這種佃戶與地主的關係比較固定。每年打的糧食與地主二五分成,打一場分一場,當場過清。其副產品麥秸,包括鍘草麥,皆歸佃戶所有。秋莊稼中的玉米稈、高粱稈、芝麻稈等凡是能打捆的副產品歸主家;打不成捆的豆秧、紅薯秧等歸佃戶。秋莊稼地里的套種作物,比如玉米地里套種的綠豆、豇豆、芝麻等,歸佃戶所有,主作物玉米二五分成。各種莊稼的復收物,比如麥子收割后在地里揀拾的麥穗、紅薯刨了后犁地犁出來的紅薯等,都歸佃戶。從這裏看出,舊社會地主對佃戶的剝削是不重的,他們是雇傭和被雇傭關係,雙向選擇,划著了干,划不著不幹。筆者拿著《牢記階級苦,不忘血淚仇》給父輩們念地主逼租逼得佃戶家破人亡的事,父輩們總是大惑不解。筆者只好跟他們解釋,說這是外地的地主,不是咱這裏的地主。他們這才罵了一聲,說:「日他個媽,外地老財真害!鬥爭他們不虧!」
做床幹什麼?
李子盤沒有歇,繼續鋤地,說:「大叔,不敢歇https://read.99csw.com,還有十來趟,天黑得給這塊地鋤完哩。」
第二天天一亮,他就把夜裡看見金子放光的事報告給了谷興泰;並且說他已把金子禁住了,讓主家去挖。
李子盤雖然年輕,但活路樣樣精通,人又憨厚老實,不僅佃戶們愛見,主家也愛見。一天李子盤正在地里鋤玉米,谷興泰抱住水煙袋踱了過來。
這裏要說說人們一直弄不清的一個問題:地主、佃戶、長工的關係。筆者祖上就是佃戶,父輩們多次給筆者講過舊社會給主家種地的事。他們講的,跟後來接受的政治宣傳的內容相去甚遠。
打麥比割麥還要辛苦。長工們必須半夜就起床,到場里攤麥子,叫攤場。就是把麥垛扒開,把麥捆子一個個解開,用桑杈挑亂,然後一杈杈地窩起來(這需要技術),窩一人多高,一杈挨一杈,擺滿一場。一場麥就攤好了,天也亮了,可以看清地里已經綠油油的秋莊稼苗了。長工們就把桑杈放下,洗一把臉,把放在場邊的鐵鋤扛起來,去鋤地。半晌間,他們把鋤往地里一紮,就回家了。不是回家休息,是攤在場里的麥子曬了半晌了,該翻一翻了。翻完后,繼續鋤地。一直鋤到中午,才扛上鋤回家。但這仍不是收工休息。因為這時場里的麥子已被牛把趕著石磙碾了好幾遍了,一人多高的麥棵子,已被碾得只剩了半尺厚。長工們丟下鋤頭,又掂起了桑杈,把碾磁的麥秸挑起來,一邊挑,一邊抖,將碾掉的麥粒抖下來。然後,又把麥秸一杈杈地窩起來,繼續曬。長工們這才撂下桑杈,跳到水坑裡,洗去滿身胡燥燥的麥糠,咕嘟幾口井拔涼水,端起了東家送到場邊的飯碗……
烤火柴非要做成床,而且是雕花頂子床。你說造孽不造孽?這事兒現在沒人會相信。
「大叔,紅薯沒刨以前,我不是看見那地里金子放光了么?肯定就是這塊狗頭金放的光。當時我沒禁住,叫它跑了。現在逮住了,還應該給你。」李子盤臉都急紅了。
李子盤紮下犁子,就去把那個疑似紅薯撿了起來。
這年穀興泰一共做了11張雕花頂子床,而且用桐油油過,用柴漆漆過,起明發亮。冬天的時候,3天烤一張,四九沒過就烤完了。所以,第二年就又增加了一個木匠。
所以,舊社會,怪屯沒有一家像樣的地主,而谷屯兩頃以上的地主就有4家。這4家地主之中,其中一家最大的地主姓李,叫李子盤,是怪屯遷去的。
而李子盤被划為了地主。谷屯4家地主,斗死1人,判刑1人。李子盤平時待人好,借給窮人斗八升玉米、穀子,從來沒張口讓人還過。所以雖然也挨了斗,卻沒受過皮肉之苦。但文化大革命時,年輕人雖沒受過舊社會的階級苦,階級覺悟卻特別高,階級立場特別堅定,鬥起地主來特別狠,斗折了李子盤一條腿,又斗瞎了一隻眼睛。他們只知道他是一個殘酷剝削貧下中農的地主,卻不知道他曾是一個優秀的農民,曾是一個苦拼苦熬的長工。每次鬥爭大會開始前,會場里都要唱歌:「天上布滿星,月牙亮晶晶,生產隊里開大會,訴苦把冤伸……」李子盤一聽見唱歌就尿褲子。有一次散了會,李子盤瘸著腿往家走,遇見了谷興泰。李子盤看看四下無人九*九*藏*書,就哭凄凄地說:「大叔,你可把我坑苦了!」谷興泰說:「娃兒,叔也是好心啊。都是那地仙惹的禍。要知這樣,叔當初就把地仙要了,你當貧下中農,叔當地主。要不,這樣娃兒,明天再斗你,叔替你一場。」
在谷興泰賣最後那50畝地時,李子盤說:「大叔,這50畝地你就別賣了吧,今年這一年的木匠工錢我給你出,地還是你的,算侄兒孝順你的養老地,行吧?」
李子盤說:「在你地里拾的呀?」
李子盤在怪屯時也是窮人。他外號叫金匠,因為他在水北縣城一家金貨鋪里學過相公。但他長得五大三粗,黑不愣騰,生就一個粗人,幹不了細活,倒是對搖耬撒種、趕車喂牛、揚場放耙極其著迷,頗具靈性,一點即會,無師自通。17歲時,他把一隻戒指做壞了,掌柜的就罵他:「笨鱉!學3年了,連個圈兒都捏不圓!滾吧!」他一氣之下,就滾回家了,再逼也不學金匠了。幹啥?當長工。於是,在谷屯的幾百畝龍窩地里,就像熱灰里的苦蟲一樣忙碌著一個最年輕的長工。
第二種佃戶,又稱種地戶。他們也有自己的車輛牛犋,但不住地主的房子,一般都是與地主的土地相距不遠的農民。這種佃戶與地主的關係不太固定。打的糧食要先抽出二成給種地戶,剩餘的才與地主二五分成。其他規矩與第一種一樣。這種形式叫外包。
谷興泰不懂得金子。但他也聽說過狗頭金的傳說,同時也聽說過金子是世界上最重的東西。他把狗頭金掂到手裡,嗯,真是沉,比石頭沉,也比鐵和銅沉。看來這真是一塊金子。「剛拾的?」他問。
李子盤說:「不當夥計當啥?坐到金貨鋪子里憋屈死人!」
奇怪的是,地一賣完,第二年冬天,谷興泰的病就好了,堂屋的火堆上,堆著栗木疙瘩,黃簍柴,敞著懷在火堆上抓虱子,烤疙癆(疥瘡),一頭汗津津的,也不嫌冷了。
李子盤迴答:「剛剛拾的。」
這天下午,李子盤去犁那塊紅薯地。跟在犁子後邊拾紅薯的是他的妹妹。他妹妹看見犁子翻出了一個紅薯,彎腰去拾,竟一下子沒能拾起來,讓她跌了一個坐墩子。那個紅薯並不大,卻特別沉,幾根指頭掂不動它,它一下子又鑽進土裡去了。這丫頭趕緊將五指插|進土裡,將它摳了出來。拿到手裡后,她又想扔,覺得它不是紅薯,紅薯哪有這麼沉呢?哪有這麼硬呢?她就生氣地把它「啪嗒」一聲撂到了田埂上。哥哥就問:「咋?不是個紅薯?」
「是塊潦礓!」
如果一家雇幾個夥計,那這幾個夥計中最大的把式就是他們的小組長或生產隊長,那時叫領工,或叫領工夥計。領工夥計的任務極其繁重。以收麥子為例。雞子叫頭遍時就得起床,先把東家的水缸擔滿水,然後呼喊其他夥計起來,扛上笸刀(一種較大的形如笸籮的割麥工具)去笸麥。天明時,東家用竹籃提著饃、菜、稀飯來到地里,就坐在麥捆上用早餐。用罷餐,嘴一抹拉,繼續幹活。半晌間,東家又送一次飯,中午再送一次,後半晌再送一次。一天要吃五到六頓飯。一部分人割,另一部分人就往家運。一直割到星星出來了,看不見麥棵子了,才回家。但這不是收工。回家后還要垛麥垛,啥時把一天割下的麥九-九-藏-書子垛完了再喝湯(吃晚飯)。喝罷湯仍不能休息,要把明天用的鐮刀、笸刀磨好,以便第二天起早割麥好用。一切停當,躺到床上時,也就夜半了。一季麥子割完需十來天。麥子割完后,不急著打,先搶種。玉米,綠豆,芝麻,穀子,等等,把割過的麥地播種完,然後開始打麥。
李子盤也活得很好,八十多歲了,紅光滿面的。他3個兒子都在水北縣城做生意,5個孫子有4個是大學生。他見人就說:「現在的共產黨好!現在的共產黨是怕人不富,從前的共產黨是恨人不窮!」每天吃了飯谷興泰都到家裡來找他,說:「娃兒!咱倆下兩盤!」兩人就在二樓陽台上的葡萄架下下象棋。李子盤光輸,逗谷興泰高興。
谷興泰的雕花頂子床很主貴,是祖上傳下來的,紫紅色,說是檀木。上邊雕著白猿獻壽、麒麟送子、鯉魚跳龍門什麼的,像個玲瓏的小宮殿。老子一說,兒子不敢不尊,就「咔吧」一聲,把一塊八仙過海的牙子掰下來了。火籠著,八個神仙燒得呲牙咧嘴的,不知是哭還是笑,一會兒就升天了。不知為什麼,這雕花床升起的火卻是熱的。谷興泰搬個草墩坐下來,張開懷抱,擁抱著熱騰騰的火焰。這是他今年烤的第一場火,熱火。他不明白為什麼同是火,竟有熱火和冷火之分呢?
再來說佃戶與地主(主家)的關係。
4年不到,三頃半的家業,就給折騰光了。
一開春,谷興泰就請來了5個木匠。幹什麼?做床,做雕花頂子床。當然,水北山裡沒有檀木,但有香樟,有核桃,有山楸,有紋柏,這些都是雕花的好材料。
長工又叫夥計。夥計的報酬,視其精通活路及其體魄、力氣的大小而定。如其各路活計都拿得起,又強壯有力,就稱為大把式,每年報酬是3石小麥(合1500斤);如果只會幹幾種活路,一年可得兩石;身小力薄者,可得1.5石,甚至1石。
「娃兒,紅薯已經刨完月把了,就是犁出個金娃娃也是你的。要是紅薯沒刨以前么……」
1997年搞地質普查,谷屯的老龍窩裡發現一小型金礦。現在有五六家礦主在開採,把肥沃的老龍窩翻成亂石窩了。谷屯河溝里的水也綠堂堂的,像染布房裡流出來的染布水,樹木和莊稼沾著就燒焦了。村上的人凈得癌症,年輕輕的就死了。可是谷興泰卻依然身板硬朗,精神健旺。他已102歲,都說他能活過怪屯的李二槐(見《樹怪人妖》)。
怪屯離谷屯僅里把地,可是谷屯自古以來都比怪屯富,原因是谷屯西面有一塊幾百畝大的窪地,因靠著升龍崖,所以當地人叫老龍窩。老龍窩裡的土地非常肥沃,而且由於是窪地,一圈的山水都往這裏滲,所以老龍窩的地從來都沒旱過。更奇怪的是,每年春秋二季,老龍窩裡總要下兩場大雨——眼看四周的天空晴朗朗的,可是老龍窩裡卻無端的電閃雷鳴,瓢潑大雨就下了起來。當地人說春天那場雨叫龍出水,是老龍窩裡的龍上天值班去了,帶出來的水;秋天那場雨叫龍迴鑾,是龍值完一年的班回老龍窩休假來了,帶回來的水。
谷興泰跟著李子盤鋤到地頭,說:「娃兒!你別當夥計了!」
谷興泰的小兒子就是後來的大隊支書谷保堂(見《黑白二士》),是文革初期https://read.99csw•com的紅衛兵頭頭。
第三種佃戶,是家中比較貧窮的農民,自己無牛犋車輛,要用地主家的。打的糧食,要先抽一成給地主,剩下的與地主二五分成。其他規矩與第一種一樣。這種形式叫內包。
谷興泰就把自己的打算說了。他有一套車輛牛犋,原來那家內包佃戶把地種瞎了,每畝地總是比別人少收百八十斤,所以想把這套車輛牛犋收回來,讓李子盤用。
一個月後,所有的秋莊稼都收完了,開始犁地,準備種麥。紅薯地里的紅薯,不管你怎麼細心,刨時總要遺留一些。這樣,在犁紅薯地時,一邊犁,一邊要有一個人個筐在犁子後邊跟著,眼睛盯著犁鏵頭,看見翻出了紅薯,就趕緊撿起來,一晌可撿上百斤不等,稱犁地紅薯。
這便是60年前長工的一小段工作流程,勞動強度之大,是現在的人無法想象、也無法承受的。所以,那時的農民,特別是農民中最優秀的那一部分——長工(夥計),壽命都很短,平均不到50歲。筆者不顧拉雜之忌把它記下來,希望存史而已。
他立時就跑到村上,把狗頭金交給主家。
「看著明明是個紅薯嘛!」
從此,他就天天烤他的雕花頂子床,烤得五里三村都是紫檀的香味。不幾天,就把一張半間房子大的頂子床給烤完了。後來他又烤兒子的雕花床。把3個兒子的雕花床烤完后,春天才磨磨磳磳地走過來。
這年是1947年。第二年,1948年9月,水北地區就解放了。兩年以後的1950年10月,水北開始土改,谷興泰被划為下中農成分。
現在就說說他是如何由長工變成谷屯地主的。
「犁紅薯地時拾的。我還以為是根紅薯哩,嘻嘻嘻……」
李子盤說:「荒是不荒。這一遍主要是虛虛土,叫玉米扎錐哩。」
這樣,李子盤就成了上面所說的第三種佃戶,成了大主家谷興泰的4家佃戶之一。
谷興泰說:「當東家吧!」
「犁紅薯地時拾的?」
谷興泰說:「不是這話,娃兒。金子放光時,我去了,它就跑了。現在我不挖它,它就又出來了。再說,這塊地不知種了多少代了,別人怎麼都沒發現呢?偏偏你剛種了一年,就叫你揀住了?這地仙鑽在地里,不知鑽了幾萬年,就等著一個叫李子盤的人哩!金子是地仙,不敢胡要。你要硬給我,不是給大叔福,是給大叔禍哩嘛。是不是娃兒?」
金匠李子盤就是大主家谷興泰家一個佃戶的長工,而且是領工。
谷屯有了這幾百畝旱澇保收的龍窩地,咋能不富呢!
谷興泰說:「你拾的,給我幹啥?」
谷屯有個大主家,叫谷興泰。
李子盤便不敢說什麼了,數了2500塊鋼洋,換了地契。
「那拾回家蒸蒸叫你吃了!」妹妹給他開玩笑說。
谷興泰這三頃半地都弄哪裡去了?都賣給李子盤了。李子盤的狗頭金拿到他學相公的金貨鋪里,也不知換了多少鋼洋。他不僅買了谷興泰的三頃半地,而且還買了谷興泰的房子,連家也搬過去了,成了谷屯最大的主家。直到1951年土改清理地主浮財時,還從他家的后廁園裡挖出一罐銀元,一共八百多塊,說是用狗頭金換的。
谷興泰家有三頃半地,雖然不能與平地上幾十頃、幾百頃、甚至掛千頃牌的大主家相比,但在水北山裡,這已經很不簡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