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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 國粹

七 國粹

黃侃處處維護國故。他認為木版書便於批點、執持和躺著閱讀,譏諷精裝的西式圖書為「皮靴硬領」;又說中裝的文明和舒適遠勝西裝,一邊說一邊將腳上的布鞋脫下又穿上,並指著一位同學說:「看,你穿皮鞋,就沒有這麼方便!」
劉師培曾是同盟會員,思想激進,為較早接觸社會主義的中國人之一,認為階級鬥爭學說為「千古不磨之論」,曾為《共產黨宣言》的中譯本作序。他更一針見血地指出,若農民問題不能解決,則民生革命於事無補,可說是超邁時代的高見。不過事實上他更傾向於無政府主義,對馬克思的國家學說和無產階級專政學說不以為然,認為如此一來,此國家又以新面目令人民成為其奴隸。他的妻子何震也是社會主義最早的鼓吹者之一,且是婦女解放先鋒。劉師培曾向湖廣總督端方上言辭激烈的勸降書,但他後來竟投靠端方,轉而惡毒地攻擊革命黨,並曾出賣陶成章、陳其美等舊日同志,轉變之速令人側目。民國建立后,孫中山等人皆惜其才,不忍加罪,蔡元培更將他聘為北大教授。在新文化運動中,他雖然託名舊派,事實上多少有點支持新派。他逝世時才36歲,蔡元培評論道:「向使君委身學術,不為外援所擾,以康強其身,而盡瘁于著作,其所成就豈可限量?惜哉!」
梁思成去揚州主持籌建鑒真紀念館時,作了有關古建築維修問題的報告。他說:「我是個無齒之徒——我的牙齒沒有了,在美國裝了這副假牙。因為上了年紀,所以沒裝純白色的,而是略帶點兒黃,因此看不出是假牙,這叫整舊如舊。我們修復古建築也要如此,不能煥然一新。」
章太炎謂曾國藩之起兵「平洪楊」並非「贊清」,而是為了扶持「名教」。在曾看來,一切治國活動,上至天文、地理、軍政、官制,下至河工、鹽漕、賦稅、國用以及「平洪楊」這類軍事活動和「曲全鄰好」的華洋交涉活動,均屬「禮」,即道德實踐活動的範圍。
某新學者對柳詒徵說:「線裝書在新社會已毫無用處,不如付諸一炬!」柳答道:「我非常贊同,且應做得徹底!否則此處焚毀,別處未焚毀,終究無益。應該號召全國一致行動,將線裝書焚盡。然而即便如此仍不夠妥當,因為世界各國的圖書館里尚有不計其數的中國線裝古籍,故應動員他們一起焚毀。否則國外有些漢學https://read.99csw.com家,正在孜孜不倦地研究漢學,倘使有朝一日他們來華,就經史子集向我們提出問題,我們卻瞠目結舌難以應對,豈不會貽笑於世界么?」
林語堂在哥倫比亞大學講「中國文化」課,對中國文化的稱頌可謂不遺餘力,一個女學生有點生氣地發問:「什麼東西都是中國的好,難道我們美國就沒有一樣東西比得上你們中國嗎?」林語堂答道:「有的,你們的抽水馬桶比中國的好!」
章太炎被袁世凱軟禁時,以為自己再無恢復自由的希望,就寫了一封很沉痛的信,給夫人湯國黎女士,信中提到兩件事:一是「我死了以後,國粹便中斷了」;二是「先人窀穸未安,為莫大憾事。」
王韜說:「見世之所稱為儒者,非虛驕狂放,即拘墟固陋,自帖括之外,一無所知,而反囂然自以為足。及出而涉世,則忮惟險狠,陰賊乖戾,心胸深阻,有如城府,求所謂曠朗坦白者,千百中不得一二。」
1906年,清廷正式廢除科舉制。梁啟超說:「夫科舉非惡制也,所惡乎疇昔之科舉者,徒以其所試之科目不足致用也。」黃仁宇則說:「科舉廢除是20世紀中國歷史的頭等大事,從此上下兩層社會被打成兩截,無法得到有效的溝通。」
張慧劍說:「中國有三大天才皆死於水,此三人者,各可代表一千年之中國文藝史——第一千年為屈原,第二千年為李白,第三千年為王國維。」
陳濟棠跟胡適說:「讀經是我主張的,祀孔是我主張的,拜關岳也是我主張的。我有我的理由。」他認為生產建設可以要科學,但做人必須有本,這個本必須要到本國古文化里去尋求。胡適說:生產要用科學知識,做人也要用科學知識。陳說:「你們都是忘本!難道我們五千年的老祖宗都不知道做人嗎?」
殷海光對弟子陳鼓應說:「要好好的讀莊子,莊子對人性的了悟這麼深切,比現在的存在主義要高明多了。」
于右任有「草聖」之稱,他說:「余中年學草,每日僅記一字(即每日一個字寫無數次),兩三年間,可以執筆。此非妄言,實含至理;有志竟成,功在不舍,后之學人,當更易易……」
1903年,孫詒讓見到《鐵雲藏龜》后,閉門謝客,足不出戶,把自己關在樓上的一間書房中,兩個月不曾下樓,專心研讀這些奇怪的文字九-九-藏-書。有一天,下人突然聽到他大叫一聲,上樓一看,孫也打開房門走了出來,滿面喜色地喊道:「我解通了!我解通了!」孫成為文明史上第一個讀通並考釋甲骨文字的人。
胡適認為陳寅恪是當世「治史最淵博、最有識見、最能用材料」的人,然陳的文章實在寫得不高明,「標點尤賴,不足為法」。實際上,陳寅恪畢生以文言寫作,自未必遵守新式標點。
辜鴻銘少時在英國讀書,曾依中國禮節在房間里備下酒饌,遙祭祖先。房東太太問他:「你的祖先何時能來享用你的祭品呢?」他答道:「就在您的祖先嗅到您所獻鮮花的時候!」
1922年,清室曾以經濟困難為由,欲將由瀋陽運抵北京故宮的文溯閣《四庫全書》盜售日本人,且價已議定,為120萬元。此事被當時的北京大學教授沈兼士獲悉,沈致函民國教育部,「竭力反對,其事遂寢」。
辜鴻銘在北大的講壇上說:「我們之所以學習英文,是為了用我國溫柔敦厚的詩教,去化諭那些蠻夷。」他居北京時,洋人絡繹來訪,都說:「到北京可以不看三大殿,不可不看辜鴻銘。」一次有英國作家毛姆來訪,抱怨他的油燈太過昏暗,他說:「我們中國人講求明心見性,其燈自亮,不像你們西洋人專務外表。」
王靜安遺體入斂之時,清華師生去給王遺體三鞠躬以敬禮。陳寅恪與眾不同,他身著袍子馬褂,跪在地下叩頭,並三叩頭。陳行孔孟之道,非此一端,他在國學研究院時,其學生到上海陳家去謁見其父散原老人,散原老人與一幫學生談話,均坐,獨陳先生站在一旁,並堅持到談話完畢。
——彭華賀《麟年譜新編》
1924年,辜鴻銘赴日本講學,認為中日之爭為兄弟鬩牆,而日本之所以能禦侮于外,非明治西化之故,實中國傳統之功。西方人言性惡,互為猜忌攻伐,衍為歐戰,若聽任之,必成人類之浩劫。日本若持續西化,亦必將擾亂東方,因此應喝止西化,荷擔起複興東方文明的使命,進而拯救世界。日本之喝止西化,亦足以喝止中國之西化,日本須將純正的中華文明反饋中國,這是上天給予日本的使命。這就是所謂大東亞文化建設之論,日本人因之而成大東亞的政治理論。
辜鴻銘學中文較晚,以《康熙字典》為入,六經子史為出,自以為不須旁求。沈曾植很輕視他,說:「九九藏書爾所言吾盡知,然爾欲知吾所言,非二十年不可致也。」
毛澤東和張元濟等人游天壇。毛問張說:「你以前做京官的時候,可曾來此?」張元濟說:「天壇是敬天之所,我六品小官安能到此?」毛大笑,接著又批評了戊戌變法的不足。張元濟曾先後與光緒、袁世凱、孫中山、蔣介石和毛澤東五位巔峰人物促膝而談,這樣的人是絕無僅有的。
唐德剛總結道:我國軍界素有「無湘不成軍」之說,現在美國的高等教育界,也有「無華不成校」的現象。北美稍為像樣點的專科以上的學校,差不多都有中國教授,其總人數蓋在千人以上。中國人之所以能在美國高等學校內一支獨秀的道理,實在是因為美國教授生活最適合「百無一用」的中國書生的脾胃。做教授要有專業知識,要有最高學位。這些都是急功近利的美國知識分子多不願為、不屑為、也不易為之事,但卻是中國知識分子之所長、之所好。教書生活安定,人事單純。經濟收入雖脹不昏,也餓不死。一個「清高」的頭銜,也足使禮儀之邦出來的窮秀才,發生足夠阿Q式的自滿;也可使遠在港台的父母親大人,乃至丈母娘、未婚妻,提起來笑逐顏開。教授!教授!你真是個中西通用、長幼咸宜,港台大陸都可唬人一下的好招牌!
梁漱溟應邀來清華短期講學,賀麟抓住這一良機,拜訪梁漱溟幾次。梁漱溟推崇王陽明,他對賀麟說:「只有王陽明的《傳習錄》與王心齋的書可讀,別的都可不念。」
梁漱溟說:「中國傳統中該變化的早就變了,不該變的永遠都不會改變,而這些永遠都不會改變的中國傳統將統領世界。」他認為中國有以貢獻與世界者,不外八個字:「人生向上,倫理情誼。」而這正是世界和平的基礎。
魯迅批評借保存國粹而維護專制政治的「國粹派」們,他說:「我們要保存國粹,須得國粹也能保存我們。」
梁思成說:「我們有傳統習慣和趣味:家庭組織、生活程度、工作休息,以及烹飪、縫紉、室內的書畫陳設、室外的庭院花木,都不與西人相同。這一切表現的總表現曾是我們的建築。」
蔣百里說:「國粹者,特色而帶有世界性者也,非然者,癖而已矣!」
二十世紀五十年代,熊十力向陳毅哭訴道:「我的學問無人可傳呵!」文革中,紅衛兵抄熊十力家,焚毀無數手稿和書籍。他大受刺|激,常精九-九-藏-書神恍惚地四處吟遊,喃喃自語:「中國文化已亡!」
黃侃一身傲骨,滿腹牢騷,他睥睨學術界二三十年,目空一切!甚至對太炎先生的經學,有時也會批評一聲,「粗!」一次馬寅初去看他,談到《說文》,他一概置之不理,再問,他便不客氣地說:「你還是去弄經濟吧,小學談何容易,說了你也不懂!」
士之讀書治學,蓋將以脫心志於俗諦之桎梏,真理因得以發揚。思想而不自由,毋寧死耳。斯古今仁聖同殉之精義,夫豈庸鄙之敢望。先生以一死見其獨立自由之意志,非所論於一人之恩怨,一姓之興亡。嗚呼!樹茲石于講舍,系哀思而不忘。表哲人之奇節,訴真宰之茫茫。來世不可知也,先生之著述,或有時而不彰。先生之學說,或有時而可商。惟此獨立之精神,自由之思想,歷千萬祀,與天壤而同久,共三光而永光。
胡適評論道:「京劇太落伍,用一根鞭子就算是馬,用兩把旗子就算是車,應該用真車真馬才對……」黃侃挺身而起道:「適之,適之,那要唱武松打虎怎麼辦?」
吳稚暉批評「整理國故」:「這國故的臭東西,他本同小老婆、吸鴉片相依為命。小老婆、吸鴉片,又同升官發財相依為命。國學大盛,政治無不腐敗,因為孔孟老墨便是春秋戰國亂世的產物。非再把他丟在毛廁里三十年,現今鼓吹成一個乾燥無味的物質文明,人家用機關槍打來,我也用機關槍對打,把中國站住,再整理什麼國故,毫不嫌遲!」
熊十力在無限孤獨的暮年哀嘆:人生七十,孑然一老,小樓面壁,忽逢十祀。絕無向學之青年,後顧茫茫……即令如此,這位中國現代新儒家最富原創性的奠基人,仍然寄望于未來:吾國人今日所急需者,思想獨立,學術獨立,精神獨立,……游乎廣天博地之間,將為世界文化開出新生命。
抗戰期間,上海一度成為「孤島」,中國圖書文獻流失嚴重。鄭振鐸縮衣節食,千方百計籌款,搶救珍貴圖書,他在《劫中得書記》中說:「余以一人之力欲挽狂瀾,誠哉其為愚公移山之業也!杞人憂天,精衛填海,中夜彷徨,每不知涕之何從!」
蘇曼殊雲:凡諸學術,義精則用愈微。
1911年,辛亥革命爆發時,康有為在日本,他聽到武昌起義的消息,「惴惴恐栗」,他說,「積四千年君主之俗,欲一旦廢之,甚非策也。」他認為可以用「舊朝舊君」,或九-九-藏-書者孔子嫡裔來做「虛君」,實行「虛君共和」。
弘一法師圓寂,豐子愷悲痛之餘,悵然若失,繼而曰:「人生境界可分三等。一曰物質生活,此大多數也。二曰精神生活,即學者之流也,此亦不在少數。三曰靈魂生活,即宗教也,得其真諦者極少數耳。弘一法師則安步閱此三層樓台也。事母孝,待妻愛,精深藝術,精研佛法,實最完美一人也。藝術家之最高境界,實與宗教相近。藝術之情景交融,與宗教之諸相非相,實止差一步耳。故所謂格律詩、山水畫之屬,絕非雕蟲之技,為其有宗教精神在焉。吾腳力甚小,故不能隨法師更上層樓,惟斤斤于小技,但可攀其欄杆作一窺視,深自慚愧雲耳。」
殷海光以「五四」英雄的傳人自命,崇尚進取,輕視和疏遠傳統。60年代台灣發生中西文化大論戰後,他才對中國傳統文化有了認識上的轉變。1969年他臨歿前,在病中遺言中說:我現在才發現我對中國文化的熱愛,希望能再活十五年,為中國文化儘力。
杜維明對唐德剛說:「近百余年來,我們都在向西方學習。現在他們的好東西我們都學會了,他們也該學學我們的好東西了。」
陳寅恪曾說:「蓋今日之赤縣神州值數千年未有之巨劫奇變,劫盡變窮,則此文化精神所凝聚之人,安得不與之共命而同盡」。他在晚年自挽說:「涕泣對牛衣,卅載都成斷腸史;廢殘難豹隱,九泉稍待眼枯人」。
沈曾植說:「學士者,國之耳目也,今若此,則其誰不盲從而躓蹶也。且學者,禮之所出,禮也者,國人之準則也。若今學士,可謂無學,國無學矣,而欲質之以禮,其可得歟?」
陳寅恪為王國維所寫之碑文:
蔣廷黼在德國出版協會演講:「中國可以,而且一定會再成為一個偉大國家,在國際上享有崇高的地位,但是並不想建立一個大帝國。在中國悠久的歷史過程中,曾經作出許多種嘗試,包括建立大帝國。但中國詩人對唐代的開疆拓土、豐功偉業並不歌頌,反而有許多慘痛的描述。我們中國人對建立大帝國的確有豐富的經驗,但卻堅定認為建立帝國或是佔領其他人的土地是人類的謬想。」
民國始肇,鴻銘時為南洋公學校長,不肯易其辮服,自詡老大中國之最後代表。嘗笑解雲:「常人笑我愚忠於清室,吾豈止如是。吾非僅效忠於世受皇恩之清室,亦忠於中國之政教,即系忠於中國之文明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