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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8、我們絕不是想讓您難過

38、我們絕不是想讓您難過

5儘管挨了揍,可他並沒有說出「神藍」的藏身之處,他覺得很自豪。
之後的四年裡,卡就像一部回放電影的機器一樣一直在回想著自己的過去。對於「鐵腕」接下來說的這件事情,他一直耿耿於懷。他是多麼希望他說的是其他的事情啊!
3卡覺得自己挨的揍肯定會讓伊珮珂更加同情自己。
我在卡的筆記中找到了五個重要的原因,這些原因可以證明當時的這頓揍並沒有讓卡太難過。我現在就把這些原因如實地寫出來,希望讀者們不要介意。
這是卡在卡爾斯寫的第十八首詩。要不是有他自己作的筆記,可能誰也不知道這首詩是他寫給他這一生中既愛又恨的那些人的。在謝希利進步高中上中學的時候有一個包工頭的孩子,家裡很有錢,他參加賽馬會獲得過巴爾幹地區的冠軍,雖然他被家人寵壞了,不過他很獨立,卡很欣賞他;他母親有一個高中同學,是白俄羅斯人,她的兒子是個獨生子,很小便失去了父親,這個孩子臉很白,高中時便開始吸毒,他給人的感覺很神秘,對什麼都無所謂,可什麼都懂;在圖茲拉軍訓的時候,附近的連里有個傢伙,長得很帥,話不多,他曾經捉弄過卡(他把卡的帽子藏了起來)。卡很厭惡這些傢伙,不過在心裏又對他們有那麼丁點兒的好感,這首詩便把這兩種感情糅合在了一起。詩的標題是《嫉妒》,卡想用這個詞來表達自己的複雜感受,可在詩里他卻說的非常玄乎:他覺得這些人說的話,這些人的靈魂已經滲入到了他的內心深處。
最後這個原因要是放到二十年前的話會讓卡更加滿意,不過現在已經過時了,所以他只是覺得自己有點傻。鼻血一直流到了嘴角,略微帶點鹹味,這讓卡想起了自己的童年時光。他的鼻子最後一次流血是什麼時候?瑪赫姆特大叔和其他人都聚在電視機前,把他遺忘在了這個昏暗的角落裡。趁著這個時間,卡回憶起童年時關窗戶時撞上了自己的鼻子,踢足球時球砸到過鼻子,以及當兵時在一次推搡中自己鼻子上挨過一拳。天色變黑了,「鐵腕」和他的同伴們聚集在電視機的周圍看著《瑪麗安娜》,而卡卻待在角落裡,鼻子流著血,他就像個孩子似的,雖然挨了揍,不過還是很高興大家忘掉了自己。一度他非常害怕他們搜身,這樣他們就會發現「神藍」的字條。很長一段時間,他九_九_藏_書惴惴不安地和其他人一起看《瑪麗安娜》,他想圖爾古特先生和他的女兒們肯定也正在看這部電視劇。
他們問卡從哪兒回來,身邊怎麼沒有衛兵。
4兩天前也就是星期二的傍晚時分,當他在警察局裡看到穆赫塔爾滿臉是血的時候,他還傻乎乎地認為,挨警察的揍能夠消除人們對於國家的貧困狀況所感到的內疚。
插播廣告的時候,「鐵腕」站起身來,拿起桌上的磁電機問卡知不知道那是幹嗎用的。見卡沉默不語,他便自己說出了磁電機的用途,隨後他像一個手執棍棒威脅孩子的父親似的沉默了一會兒。
「你知道我為什麼喜歡瑪麗安娜嗎?」電視劇開始的時候他問道,「因為她知道自己想要些什麼。像你這樣的知識分子卻根本不知道自己想要些什麼,這讓我很頭疼。你們說要民主,可你們卻和伊斯蘭分子合作……你們說要人權,可你們卻和恐怖主義殺手作交易……你們說嚮往歐洲,可你們卻奉承那些西方的敵人——伊斯蘭分子……你們說男女平等,可你們卻支持那些把女人的頭髮蓋起來的男人們。你說歐洲人怎麼做你就怎麼做,可你做的和你想的卻不是一回事!你不可能成為歐洲人的!你知道歐洲人會做些什麼嗎?要是漢斯·漢森把你們那份愚蠢的聲明發表出來,而且歐洲人也很重視,派一個代表團來卡爾斯的話,這個代表團首先會感謝軍方,謝謝他們沒有把這個國家交到伊斯蘭政客的手裡。當然了,這些同性戀們回到歐洲之後肯定會抱怨卡爾斯沒有民主。你們既抱怨軍隊,但為了躲避伊斯蘭分子的殘害,你們又不得不尋求軍隊的保護。這些你都知道的,所以我就不對你用刑了。」
「卡先生,您不要怕,我們是警察。您上車吧,我們把您送回旅館。」
身邊沒有衛兵,所以回去的路上卡一直都很擔心。走到市政大樓的時候,一輛民用車開到了他的跟前。
卡告訴他說,卡迪菲答應參加演出,不過誰也不敢肯定。
被迫 「做客」 的經歷
剛從樓里出來的時候,卡都弄不清自己是在卡爾斯的什麼位置。下了一個坡以後,他才發現自己已經走到了哈利特帕夏大街。這時他很自然地轉過身,朝「神藍」的藏身之處看了一眼。
「你一直期待著和伊珂女士一起逃到法蘭克福,過上幸九九藏書福的生活。可她曾是『神藍』的情婦。」「鐵腕」柔聲說道,「根據我手頭上的資料,他們的關係早在四年前就已經開始了。那時伊珂女士已經和穆赫塔爾先生結婚了,就是前天那個自願放棄市長候選人資格的穆赫塔爾。這個弱智以前是個左派分子,還當過詩人——你別介意——因為『神藍』要把城裡年輕的伊斯蘭分子組織起來,所以他還在自己的家裡熱情地接待過『神藍』。可當他在家用電器店裡賣電爐的時候,『神藍』卻在他的家裡和他的老婆發生了關係。可惜的是,他一點也不知情。」
卡的眼眶濕潤了,但他強忍住淚水,避開「鐵腕」的目光,扭過頭朝窗外阿塔圖爾克大街上的路燈望去。路燈已經亮了,不過在卡看來,此刻就連路燈都在顫抖,都顯得格外憂鬱。
「你以為你在做什麼嗎?你藏匿了一個受伊朗資助、雙手沾滿鮮血的伊斯蘭恐怖分子,」瑪赫姆特大叔問道,「要是他們上台執政的話,他們會怎樣對待你這樣去過歐洲、有著菩薩心腸的自由主義者,你難道不知道嗎?」卡說自己知道,不過瑪赫姆特大叔還是眉飛色舞地描繪起伊朗的毛拉們上台之後如何燒死那些曾經和他們合作過的民主人士和共產主義者:他們會在這些人的屁|眼裡塞上炸藥,然後把他們炸到天上去;他們會把那些妓|女和同性戀都槍斃掉;除了宗教書籍之外,他們禁止出版其他的刊物;像卡這樣的假斯文,他們會先剃光他的頭髮,然後再沒收他那些亂七八糟的詩集……說完這些亂七八糟的東西以後,他又凶神惡煞地問卡,「神藍」躲在哪兒,他剛才去了哪兒。卡又重複了剛才的回答,於是瑪赫姆特大叔面帶慍色地給他戴上了手銬。「我要給你點厲害瞧瞧。」他說道,然後便照著卡的臉給了幾拳,扇了他幾個耳光。
「他為什麼要放掉『神藍』那個瘋子?」
「最先發現這個的——當然是在情報局的監聽人員之後——是卡迪菲女士。伊珂女士和她丈夫之間的關係不是很好,於是她用自己的妹妹來上大學作為借口,和卡迪菲搬了出去。『神藍』還是經常來卡爾斯,還是住在他的崇拜者——穆赫塔爾那兒。卡迪菲一上學,這對狗男女便在她們的新住處幽會。這種情況一直持續到圖爾古特先生來到卡爾斯、父女三人住進卡爾帕拉斯旅館為止。此後,加入https://read.99csw.com了『戴頭巾女孩』組織的卡迪菲取代了她姐姐的角色。我們手頭上的證據顯示,有一段時間『神藍』和這姐妹倆都保持著關係。」
卡心想,「好事」該上場了,他們一會兒就會放了他,他沒準兒還來得及趕回圖爾古特先生和他女兒們的身邊,和他們一起欣賞這一集《瑪麗安娜》的結尾。
卡沒有開口說話,他覺得自己就像是個孩子似的。車(現在他想起來了,這輛車並不是卡爾斯的便衣警察們開的雷諾車,而是一輛很氣派、車身很寬的雪佛萊車)就像是要處罰一個耍脾氣的小孩似的穿梭在卡爾斯黑乎乎的街道里,轉了一大圈之後開進了一個院子。「看好腳下的路,」他們說道,然後便架著他上了兩層樓。上去之後,卡確信連同司機在內的這三個人不是伊斯蘭分子(伊斯蘭分子上哪兒去找這麼好的車去)。他們也不是國家情報局的,因為國家情報局的人——至少有一部分——是和蘇納伊合作的。沒過多久,卡便發現自己被帶到了一間房子的窗戶跟前,透過這些窗戶可以看到阿塔圖爾克大街。這是一間老式的亞美尼亞房子,天花板很高。有兩扇門,一扇開著,一扇關著。房間里有一台打開的電視機、一張桌子(桌子上滿是臟盤子、橙子和報紙)、一台磁電機(這可能是待會兒對他上電刑時要用的)、一兩部對講機、手槍、花瓶,還有鏡子……卡明白自己落到了特別行動隊的手裡。他很害怕,不過當他看到房間另一頭的「鐵腕」時,他頓時覺得輕鬆了許多:就算「鐵腕」是個劊子手,他好歹也算是個熟人了。
2憑感覺,卡認為在特別行動隊的眼裡自己和卡爾斯的癟三、罪犯和流浪漢還是有區別的,他估計自己不會再受更多的刑罰了。
「『神藍』現在藏在哪兒?」「鐵腕」問道。
卡正在想著是在警察的保護下回旅館更安全,還是在市中心讓人看見自己上了警車更安全,就在這時,車門開了,卡看到車裡坐著一個身材魁梧、似曾相識的人(是他在伊斯坦布爾的遠房叔叔,對,是瑪赫穆特叔叔)。和剛才的彬彬有禮完全不同,他一把就把卡拽進了車裡,之後車子馬上就發動起來了。卡的腦袋上挨了兩拳,是這個時候挨的,還是剛才上車的時候挨的?卡很害怕,車裡很黑,坐在前面的一個傢伙(不是瑪赫穆特叔叔)一直在罵著很難聽https://read.99csw•com的話。當卡還是個孩子的時候,在詩人尼嘎爾大街上住著一個人,每當小孩把球踢進他家院子的時候,他就會這樣罵他們。
「為了讓卡迪菲同意在演出時摘掉頭巾,」卡突然靈光一現,用了一句象棋術語,「這也許是一招『棄子』吧,不過這樣可以摧毀卡爾斯那些伊斯蘭政客的士氣!」
卡說他也不知道。
「蘇納伊想幹嗎?」
卡焦急不安地離去了。下了一層樓以後,他突然想到了一首新詩,於是他坐到樓梯口的台階上,從口袋裡掏出筆記本把詩給記了下來。
「你只不過是因為心腸太軟才不願意告訴我們這個惡魔的藏身之處,我說這些只是想讓你知道你這樣做有多麼錯誤。」「鐵腕」說道,「我絕不是想讓你難過。也許離開這兒以後,你就會認為我所說的這些都是我編的瞎話而並不是監聽人員多年來辛苦工作獲得的情報。為了不讓你們在法蘭克福的幸福生活蒙上陰影,伊珂女士也許會想方設法讓你相信這些都是謊言。你的心腸太軟,也許你會受不了,不過為了讓你完全相信我說的都是真的,請允許我讀幾段情話,這些都是我們的政府花大價錢錄下來,然後讓文書們列印出來的。」
「散步回來,」卡回答道。和卡估計的一樣,聽到他的回答以後,「鐵腕」便靜靜地離開了房間,瑪赫姆特大叔隨即惡狠狠地走到了他的面前。他威脅卡,告訴他什麼是國家利益,給他分析什麼是政治。和剛才在車上坐在前面的那個人一樣,他也懂很多不堪入耳的髒話,他就像個不顧咸甜給每塊麵包都塗上厚厚一層番茄醬的孩子一樣,把他知道的那些髒話都用到了卡的身上。
卡很高興能從「神藍」那兒離開,不過他很快就發現自己和「神藍」之間存在著某種可惡的聯繫,這絕不是簡單的愛或是憎,而是一種更深層的聯繫,因為出了門之後卡發現自己竟然還有點想念「神藍」了。樂於助人的韓黛走到卡的身邊,卡覺得她太單純了,就像是沒腦子一樣,不過他的這種優越感並沒有持續太長的時間。韓黛讓他給卡迪菲帶個好,還讓他轉告卡迪菲,不管她今晚在電視里(是的,她沒有說劇院而說的是電視)是否摘掉頭巾,她都會支持她的。然後,她還告訴卡出了樓門之後怎樣走才能不被便衣警察發現。
「比如:伊珂女士說:『親愛的,親愛的,沒有你的日子太難熬了』,九*九*藏*書這是在四年前的八月十六號,一個炎熱的夏日里說的,這可能是他們第一次分別……兩個月後當『神藍』來卡爾斯舉行一個名為『伊斯蘭教和禁婚』的演講時,他從小賣部、茶館給她打電話,一天之內整整找過她八次,他們互訴衷腸,說自己有多麼愛對方。兩個月後的某段時間,伊珂正在猶豫要不要和『神藍』一起逃走,她對『神藍』說,人的一生只能有一個愛人,而她的愛人就是他。還有一次因為她吃麥爾祖卡(『神藍』在伊斯坦布爾的老婆)的醋,所以她告訴『神藍』說她父親在家的時候他們做不了愛。最後就是這兩天他們通了三次電話!可能今天也通話了。現在還不知道他們說了些什麼,不過這並不重要,你可以問問伊珂女士他們究竟都說了些什麼。非常抱歉,我覺得我說的這些已經足夠了,請你別哭,讓他們把你的手銬打開。你洗洗臉,要是你願意的話就讓他們把你送回旅館。」
「不過,在放你回旅館和你的情人見面之前,我想告訴你點事情,這些事情都和你現在所保護的、與之交易的那個恐怖分子有關,」「鐵腕」說道,「但你首先得記住一條:你從沒來過這個寫字樓。再說,我們過一個小時左右就會離開這兒的。我們要去宗教學校宿舍的頂樓,我們會在那兒等你。也許你會想起來『神藍』躲在哪兒,想起剛剛你是在哪兒『散步』的。當蘇納伊腦子還清醒的時候,他已經把你保護的那個長相英俊、有著一雙藍眼睛的傢伙所干過的事情告訴你了:他殘忍地殺害了一個愚蠢地侮辱聖人的電視播音員,他還策劃了你親眼目睹的教育學院院長被殺一案。除了這些,國家情報局勤奮工作的監聽人員們還知道一件事情,不過為了不讓你傷心,一直都沒人告訴過你。我們覺得還是讓你知道這件事情比較好。」
連同齊德的《西班牙悲劇》在內,卡把一切都詳詳細細地告訴了他。
1根據卡對幸福的理解,人這一生要碰到的好事和壞事是一樣多的。他現在挨了揍,不過在他看來,這就意味著他可以和伊珮珂一起去法蘭克福。
「這些話是你早就編好的,不是真的。」卡心想。
「鐵腕」扮的是紅臉,對於他們就這樣粗暴地把卡帶來,他表現得好像很過意不去。卡估計瑪赫姆特大叔可能扮的是黑臉,所以他轉向「鐵腕」,仔細聽他提出的問題。
「可誰知道這個女孩守不守信用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