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鬼魂自然是不會喘氣的。急促喘氣，只是人在緊張、恐懼或激動時的一種生理反應。而這種反應，是由心理反應所形成的。）
原振俠聽了之後，深深地吸了一口氣。這種感覺，他並不陌生，有一些事，他想起來，還真不能肯定那是真的發生過，還是只是夢境？這種疑真疑幻，不能確實肯定的經歷，不單是他，很多人都有！
突然之間，所有的圓圈，疊在了一起，變成了一個圓環。那圓環在擴大和縮小，看來像是一隻正在游泳的圓形水母。
在緊張的心情之中，原振俠感覺到阿尼密的神情，十分異樣。他目光灼灼，盯著螢光屏，身子微微俯向前，像是恨不得他整個人，都可以擠進那副儀器中去！
螢光屏上現出了一個圓環，看來相當穩定，那仍然是陳慶國的鬼魂。突然之間，圓環顫抖了起來，在螢光屏上移向右上角。而在右下角，出現了一團十分雜亂，閃動不定的線條！
康維和原振俠都自然而然向阿尼密望去，因為他們對陳慶國的這個問題，都不知該如何回答才好。雖然康維清楚地知道陳慶國的鬼魂，現在是處在一種什麼樣的情形之下，但是卻無法向陳慶國解釋。太複雜了，陳慶國連了解的機會都沒有！
他早就料到陳慶國的思想觀念是無可改變的，可是也想不到，竟然僵化到這樣的地步！
康維解釋得相當模糊，但是原振俠明白了。如果柳絮不是昏迷不醒，那麼，柳絮和陳慶國的交流，旁人也可以參与。但如今是柳絮和陳慶國，兩人的思想直接交流，除非別人的思想，也可以進入儀器，不然，就無法直接參与他們的交流了。
鬼魂十分清楚知道自己已經死了，知道自己的身體已不再存在，所以也十分明白，自己是一種什麼樣形式的存在。
他立即想到的是：陳慶國震驚于柳絮對組織的仇恨──柳絮在思想不受植入體的影響，又知道了陳慶國的死訊之後，對組織產生了強烈的對抗意念！
可以看出，兩者的心情十分激動，因為兩者都在迅速地擴大和縮小，速度十分快，快得令人眼花撩亂。然後，就在這樣的情形下，再漸漸地接近。在接近之後，雙方旋轉著，互相碰撞著、挨擠著、壓迫著，有時分開，有時又靠近。
康維的神情肅穆，約莫過了三五分鐘，他忽然發出了一下低呼聲。同時，陡然睜開眼來，一臉喜容，伸手向一幅螢光屏，指了一指。
原振俠還沒有反應，阿尼密在一旁已冷冷地道：「你們真是少見多怪，從肉體到靈魂，都充滿了奴性的人，不知道多少！」
阿尼密搖頭：「柳絮不同，她本來就沒有奴性。她之所以對組織忠誠，全是由於她腦部植入體所發出的訊號之故，不是她自己本身的思想！」
（請各位注意的是，由於這個故事在許多方面和鬼魂有關，而人類對鬼魂的理解程度又十分低，所以詞彙全然不夠使用。在這樣的情形下，就會有一些怪裡怪氣的話出現，像「鬼魂在急促地喘著氣」之類的特別用詞。）
陳慶國的語調，更是遲疑：「不……對吧？為什麼我一直想和一個人接觸……都做不到呢？」
這時，原振俠對阿尼密的話，可以有充分的了解，所以他自然而然地點著頭。
原振俠在想：他們的分歧意見是什麼呢？
自然，對原振俠來說，最最真幻難分的，是他的靈魂離體，和年輕人的靈魂，一起進入幽靈星座一事──那件事，真幻難分得叫他甚至無法將經過的情形，向他人複述出來！
所以，大約只是幾秒鐘的時間，恰如爆散的漫天煙花，在半空中逗留的時間，陳慶國和柳絮，又各自回復了自我。而且是突然之間，分了開來，一下子分得極遠，像是有一股強大之極的力量，把他們彈了開來，各自到了螢光屏的一角。
他聲聲「組織」，不論是死是活，是人是鬼，他都離不開組織──而且，這是他天然形成的觀念，和柳絮的腦中受植入體影響的情況大不相同！
傳來的是陳慶國十分無可奈何的聲音：「是……鬼魂不能……主動接觸人？」
陳慶國連聲道：「是……hｔｔpｓ://ｒｅａｄ.9９ｃsw.cｏm知道自己死了，無法再和人接觸，卻又極想有接觸時，痛苦之極。像是在無邊無涯的黑暗和寂寞之中，再也摸不到邊緣，再也走不出去，真是可怕極了！」
在才相會的一剎那，兩者好象都不再是單獨的存在，而像是完全纏在一起。
陳慶國在提出了這個問題之際，語氣顯然不是十分服氣。原振俠也感到十分訝異，因為他一直以為，鬼魂主動和人接觸，是鬼魂的能力之一，是輕而易舉的事！
康維自然是知道了原振俠想說的是什麼，所以才會有這樣的反應。他一面點頭，一面道：「是的，我的計畫不成功了！」
這情形，就像是一個人，陡然看到自己日思夜想的人，忽然遠遠地出現了一樣！
康維點了點頭，阿尼密又道：「柳絮的思想，也可以進入儀器？」
他們是不是能達到目的呢？原振俠又想：自己應該做些什麼呢？
陳慶國遲疑著：「你們是不是……在收買叛徒？」
原振俠的確沒有什麼疑惑，他只是感到悲哀──一種極度深切的悲哀！他喃喃地道：「柳絮……」
康維連連點頭，轉過身去，又去操作儀器。原振俠皺著眉，像是在自言自語：如何設想柳絮和陳慶國兩人相會的情景呢？
柳絮的猶豫，自然只是十分短暫的一剎那。接著，她顯然也明白，她真的可以和陳慶國相遇！
原振俠連忙向那幅螢光屏看去，只見屏上有許多圓圈，在不斷地旋轉。這時，阿尼密在原振俠的身邊，原振俠只覺得他的呼吸急促之極。
陳慶國在這時，曾有聲調急促，但是十分軟弱的辯護：「我是革命軍人，是組織最信任的軍人！」
阿尼密緊接著問：「你要和她接觸，有什麼目的？」
康維的計畫是，找來陳慶國的鬼魂，給他一個身體，令他和柳絮之間的戀情，得以繼續。那麼，沉浸在愛河之中的柳絮，就會放棄「同歸於盡」的可怕念頭。
原振俠想到了這個問題，並不是他預料到會有什麼事發生，而是隱隱覺得會有點不妥而已。阿尼密在這時，也向原振俠作了一個手勢，示意原振俠別去打擾康維。
原振俠看到康維正按動了幾個掣鈕，螢光屏上的圓環消失，他知道，康維的感受一定和他一樣，他們都對陳慶國絕望了！同時，尤其是原振俠，感到了極度的悲哀，因為這可以說是人類的大悲劇──竟然有一種組織，連人的靈魂都可以操縱，那種力量，豈不是比地獄的力量更甚？
所以，原振俠的臉色，剎那之間，變得十分蒼白。他去看阿尼密時，阿尼密卻若無其事，像是這種話，是他早已聽慣了的。
這種爭辯，必然是由兩種截然不同的意見，發生了磨擦而產生。所以其激烈的程度，全然無可妥協！
一想到這一點，康維也不禁苦笑了起來，伸手搔著頭。連他這樣神通廣大，竟也不知如何才好！
不過原振俠知道，康維十七世這種生命形式，嚴格來說，他整個人，也是一副由計算機控制的儀器。那麼，這時他和那副儀器之間，是不是可以發生某種聯繫，從而使他了解陳慶國和柳絮的「會面」過程？
這是不是由於，自己的心中沒有一個真正的愛人？或者正如康維所說，自己根本沒有愛情──和黃絹、海棠、瑪仙之間，自己都未曾有過愛情？這才令得她們感到失望，所以才不惜用各種方式，離開了自己？
如果相會的兩者都是正常人的話，這種情形，可能持續極久。但由於他們的交流方式，是直接交流的緣故，就算彼此的思念再深，在極短的時間之中，也都可以互相了解對方的心意，不必依靠語言來慢慢地傾訴衷腸。
阿尼密詞鋒如劍：「你別自己騙自己了！組織對你重用？組織為了不滿你和柳絮戀愛，把你調走，要你犧牲，等於是把你處死！你在臨死之前，對你自己的死因，自然再明白不過。你可以騙別人，但是已到了這樣的地步，何必再騙自己？」
果然，這種情形，維持的時間，也不過是十秒鐘──緊張得令人喘不過氣來的十秒鐘。
柳絮
read.99csw.com和陳慶國「見面」了！原振俠道：「你的意思是，他們之間有爭執，我們也不能聽到內容？為什麼？」
阿尼密冷笑：「你已經死了，對於生和死的觀念，和在活著的時候，已經不相同。她還在世，未曾踏破生死的關限，你想惹得她更傷心？」
原振俠感到這第一印象，已經如此生動和形象化，他心中一動，就使自己全心全意，投入這種想象式的理解之中。簡直把兩個圓環，就當作是有靈有性、有感有情的兩個靈魂！
一對相戀相愛得再算深的戀人，忽然之間發現了雙方之間的分歧是如此之甚，當然愛情也會消失，溜走得又快又徹底！
螢光屏上那個由許多圓圈疊成的圓環，迅速地擴大和縮小──這種現象，可以理解為「鬼魂在急促地喘著氣。」
這可能是人類歷史上，第一次這種形式的「見面」──他們自然不能互相「看到」對方，但是毫無影響，他們可以感到對方的存在，而且可以作思想的交流，用一種十分先進的方法交流！
還是懷疑和不自信！
陳慶國的聲音有點猶豫：「我想……怎樣，有用嗎？」
一想到了這些事，原振俠大是悵然，長嘆了一聲，不再去想，只是留意這一對戀人相會後的情形。
而靈魂卻沒有死亡的經歷，人還活著，身體也還在。靈魂離體之後，並不能立即明白，自己是在一種什麼樣的情形之下活動，所以必然有一個短暫時間的迷茫，才能明白自己的處境──只怕始終不能真正明白，而只當自己是進入了一個夢境之中。
這兩句話，阿尼密和原振俠，都不是十分了解，一起向他望去。
阿尼密平板的聲音，在放慢了語調之後，聽來更怪異。他道：「剛才向你提供的那個計畫，對你十分有利，使你和柳絮能夠重聚。可是你偏偏懷疑另有目的，是一項陰謀！」
阿尼密的笑聲更尖銳：「組織信任你？為什麼把你從崗位上調走，調到核武基地去？」
但是原振俠卻對這兩個「圓環」的一切來龍去脈，十分了解。在他眼中看出來，所有的變化，就有了特殊的意義。
過了好一會，螢光屏上的圓環，才漸漸恢復了正常。接著，便是一聲長嘆：「對，組織已不再要我……是組織處死我的……雖然我有了『烈士』的稱號，但是在組織的心目之中，我根本是叛徒！」
這種陰陽互隔，幽明殊途的對答，聽得人有極度異樣的感覺。可是阿尼密卻十分自然，他立時道：「你想要怎麼樣？」
阿尼密並且立時有了反應：「你現在能和我們有接觸，都是由於我們不斷努力的結果，你明白嗎？」
阿尼密也忍不住長嘆了一聲，向原振俠望來。原振俠向阿尼密作了一個無可奈何的手勢──他剛才曾說，康維的計畫行不通，因為陳慶國的思想觀念，全在「無間地獄」中形成，不可能有任何改變。對他來說，做一個鬼，似乎比做一個自由人更容易！
然而，他們都發現，陳慶國的鬼魂竟然滿是奴性──甘心為奴，是他的全部思想觀念。當柳絮還在接受植入體訊號的影響之際，他們自然思想一致，志同道合，大家都對組織表示無限的忠誠──這正是他們雙雙墜入愛河的基礎。可是如今，柳絮的思想，已經擺脫了「忠於組織」的影響，有了她獨立的思維，和陳慶國完全不同了！最簡單的例子是，柳絮如今對組織有著強烈的仇恨，不惜犧牲自己，也要和組織同歸於盡──她要這樣做，為的是陳慶國的慘死。
阿尼密先向康維和原振俠兩人，略點了一下頭，表示明白了他們的心意。然後，他就用一種平板得毫無感情的聲音，回答了陳慶國的問題：「現在你很好，很好。自從你死了之後，從來沒有那麼好過！」
好象並沒有誰可以令自己如此──快樂當然是有的，但不會如此燦爛！
在聽了阿尼密的話之後，螢光屏上的那個圓環，先是陡地擴大，然後，再縮小了一些。這情形，使看到的人感到陳慶國大大地鬆了一口氣。康維和原振俠都不是很明白，何以阿尼密所說，聽來相當輕描淡寫的兩句
ｈｔｔpｓ://reａd.９9csｗ•ｃom話，會有那麼好的效果。自然，這期間，有說不完的情話、訴不盡的相思。那是真正的劫后重逢，是人鬼殊途之後的相會。
原振俠稍感訝異之後，便自瞭然。他知道，鬼魂和靈魂之間，多少還有點相異之處。
原振俠這時，已完全沉浸在自己的想象之中。他想到的是，讓自己在全然出乎意料之外的情形之下，遇到什麼人，生命才會迸出這樣的火花來？
他看到，陳慶國（鬼魂）在感應到了柳絮（靈魂）的出現之後，先是震動了一下，然後，迅速地向柳絮移近了過去。
陳慶國這時，反倒著急起來：「給我一個身體，讓我可以復活，怎麼能做到這一點？靈魂再重生，不必經過輪迴轉世嗎？」
陳慶國和柳絮又各自退到了一角，停了下來，雙方顯然都受到了傷害──圓環都縮得十分小。原振俠想象出來的情景是：兩者都縮成了一團，在回想著剛才的爭辯，那一定是他們事先意想不到的意見分歧。
而阿尼密是一個靈媒，慣於和鬼魂溝通，自然由他來回答問題，比較合適。
在一對再也沒有共通點的男女之間，是不是還可以有愛情存在呢？
原振俠和康維，都是第一次聽到一個鬼魂在「訴說心聲」，講及由人變鬼（死亡）之後的可怕心情。康維倒還好，因為他的那種生命形式，對死亡不是很了解；可是原振俠聽了，卻感到好一陣震撼。生和死、人和鬼，是每一個人必經的階段，而死亡之後，竟然有那種無邊的寂寞之感，自然令人不寒而慄。
陳慶國的聲音再度傳出，聽來已不像剛才那樣焦切：「我會怎麼樣？再下來，我會怎麼樣？」
這一次，陳慶國並沒有再爭辯，但也不是保持沉默，而是發出了一連串的呻|吟嗚咽聲，聽來十分凄酸。
所以，不但是陳慶國向她接近，她也開始迅速地移近陳慶國。兩者迅速碰在一起，迸出了一片燦爛奪目的火花，像是陡然之間，引爆了一簇煙花！
這樣思想方式截然不同的男女，怎麼還可能處於戀愛狀態之中？必然是一言不合，話不投機半句多！只怕給了陳慶國一個身體之後，不知會出現什麼樣意料不到的尷尬局面！
康維嘆了一聲：「儀器在設計的時候，絕未料到會有這種人鬼相會的情形發生。所以，它可以使一個鬼魂，通過儀器和很多人接觸；但是不能使一個人和一個鬼在儀器內接觸后，再和許多外人聯繫。」
阿尼密瞅著原振俠，目光冰冷，在他的眼神之中，找不到半分同情：「剛才我向你解釋過了，一個愚笨的人，死了之後，他的鬼魂，也是一個笨鬼。一個徹頭徹尾自甘為奴的人，死了之後，他的鬼魂，也就是一個鬼奴──鬼是人在世時思想的延續！明白了這一點，你就不會再有什麼疑惑了！」
陳慶國道：「我不知道……我不知道，但是我……真的想念她！」
康維道：「當然可以，不然，我們也不會知道，她想和組織同歸於盡！」
在這樣的特殊情形之下，他們交流的結果會怎樣？
阿尼密冷冷地道：「這些問題太複雜，你無法明白。我再問你一個問題：如果你重生了，又和柳絮在一起，你會怎麼樣？」
原振俠一怔，他先是自然而然地點了點頭，接著，他也不禁自己問自己：「我知道嗎？我是如何知道的？」
阿尼密揚了揚眉，原振俠已鼓起掌來：「好主意！讓柳絮的思想，在儀器中和陳慶國相會，看看他們互相之間，是不是還能有思想交流？」
阿尼密冷冷地回答：「有的鬼魂能，有的不能。正像有的人可以主動和鬼魂接觸，有的人卻不能。而你，是屬於不能的這一種！」
阿尼密的話，是伴隨著他那種震人心弦的笑聲一起發出來的。他毫不留情地打擊著陳慶國：「你的地位特殊？你以為自己是什麼東西？你算是什麼？」
康維先開口：「你在說些什麼？你能知道他們兩者之間，發生了什麼事？」
陳慶國繼續爭辯：「那是組織對我的信任和重用！」
當時，原振俠等三人，都感到陳慶國對康維的一問，反應十分激動。接著，他們就聽到了九-九-藏-書陳慶國的聲音：「不知道，我怎麼？我怎麼了？」
阿尼密先向康維和原振俠作了一個手勢，示意不要作聲，才道：「當你死了之後，你一直希望能和人有接觸，卻不能成功。現在你至少已經可以和我們有接觸，這不是好得多了嗎？」
可是，陳慶國自己，對自己的慘死是怎樣看法呢？他並不怪組織，反倒很高興自己成為「烈士」！
原振俠的耳際，其實什麼聲音也聽不到。可是他卻實實在在感到，在陳慶國和柳絮之間，正在展開激烈之極的爭辯！
原振俠可以肯定，陳慶國和柳絮之間的情形，就是這樣！他看到陳慶國好幾次想接近柳絮，但是柳絮卻極快，而且十分堅決地在躲避。
阿尼密笑了起來──他的笑聲也是那麼平板：「有用，比你生前有用得多。人的情形都差不多，在世的時候，想做什麼，十之八九做不到，可是死了之後，鬼魂就自由得多了！」
陳慶國又嘆了一聲：「我……真無能……再下去，我……會變得怎麼樣？」
陳慶國有一陣短暫的沉默，阿尼密進一步道：「你自己曾努力過，可是一點結果也沒有，是不是？」
而就在這時候，原振俠聽到了聲音──情形和他單獨與陳慶國有聯絡時一樣。但原振俠知道，此際，阿尼密和康維，也一樣可以「聽」到聲音──陳慶國的聲音！
只怕不會再有了！
這是何等可怕的情形！在這種情形之下，陳慶國就算是活著的話，他究竟是一個人，還是只是無間地獄中的一個鬼？
原振俠深深吸了一口氣，向康維望去，他還沒有開口，康維已點了點頭。
他發現自己什麼也不能做──他既不是出色的靈媒，也不是外星機械人。可是他也並不氣餒，因為雖然康維和阿尼密是如此特殊，可是在三個人之間，最先接觸到陳慶國鬼魂的卻是他！
康維顯然很了解原振俠的心情，他伸手在原振俠的肩上輕拍了一下，低聲道：「想想柳絮，多麼剛烈，這才是人的本性！」
在這種情形下，柳絮和陳慶國之間，就再也沒有共同之處了！
陳慶國有點結結巴巴：「我們相愛，我想念她！」
正是由於陳慶國和柳絮的相遇，迸發了如此強烈的歡愉，所以在螢光屏上，才會有如同煙花爆散的情景出現。
阿尼密壓低聲音：「都是腦部活動能力，應該和思想直接交流相類似。當然，我有許多這種經歷，剛才，你和陳慶國的接觸，也是一樣。對柳絮來說，可能像是一場夢，一場十分真實的夢。終她一生，她想起來都會不知是真是假的一個經歷！」
陳慶國的回答來得很快：「我會和她一起，去請求組織的原諒，向組織坦白交代，自己曾經有過對組織不忠的想法，承認錯誤。沒有經過組織的批准，就……愛上了柳絮，要向組織交心……」
康維在這時停了手，吸了一口氣：「可惜我們只能看到他們相會的情形，而不能知道他們相會的內容！」
例如，新的圓環才在螢光屏的右下角出現，就看到原來的圓環陡然震動了一下──這代表了陳慶國已感應到了柳絮的出現，所以有了震撼。
他知道，阿尼密和康維，也正在等著他的回答。
康維首先開口，他的聲音十分誠懇，他道：「陳慶國先生，你能明白你現在的處境嗎？」
而柳絮在一出現之後，卻停留著，並不移動。
沉靜了片刻，才是陳慶國的回答：「為什麼選中了我？還不是因為我生前地位特殊！」
阿尼密冷笑幾聲：「你當然是早就明白的！」
在螢光屏上出現的圓環，雖然在移動，有時快有時慢，有時擴大有時縮小，但如果不知道那是鬼魂和一個人的靈魂的話，看起來也就十分單調，不能理解是發生了什麼特別的事。
原振俠知道，阿尼密有這樣全神貫注的神態，是因為他在集中精神，企圖多少了解一些陳慶國和柳絮「會面」的過程──他是一個成功的靈媒，若是在這種前所未有的「人鬼相會」之中，能夠得到一定的訊息，那麼，對他日後的靈魂學研究，一定有十分巨大的幫助！
阿尼密陡然發出了一陣笑聲。這種笑聲，聽在原振俠的耳中，ｈtｔｐｓ://rｅad•99csｗ•ｃｏm也覺得可怕之極，對鬼魂來說，可能有更強的震撼，因為看到螢光屏上的圓環，又在迅速地縮小和擴大。而阿尼密接下來的話，更令得那個「圓環」，扭曲震顫得幾乎不再成形！
看來，不論他是否能達到這個目的，他都努力想做到這一點──康維和阿尼密一樣，都想參与陳慶國和柳絮的「會面」，一個想通過儀器的幫助，一個想藉助自己的精神力量。
康維望向阿尼密和原振俠，兩人同時點頭，表示對即將發生的事可以理解。於是康維用力按下了一個紅色的掣鈕。
原振俠忘情地叫著，一口氣表達了他心中的意見之後，才留意到了阿尼密和康維兩人，都以十分奇怪的神情望著他。
原振俠苦笑：「人在世的時候，屈服於組織的勢力，還可以理解。已經死了，完全沒有了身體的束縛，靈魂是最自由的存在，為什麼還要屈從組織，自甘為奴？」
人應該是獨立自主的，即使是奴隸，靈魂總也是自由獨立的。可是陳慶國，連靈魂都是組織的！
（人有身體，所以有生理反應；鬼沒有身體，當然沒有生理反應，可是心理反應還是有的。）
雖然陳慶國不能代表全人類，甚至人類之中，像陳慶國這樣的人少之又少，可是他總是人類的一份子。他的行為屬於人類行為之一，與他同是作為人類的一份子，原振俠簡直感到無比的羞辱！
陳慶國（螢光屏上的那個圓環）又激動了起來，可是回答得十分快：「我的愛人，柳絮！」
所以，原振俠在吸了一口氣之後，也盯著螢光屏，全神貫注的看著，心中在想：原來靈魂可以用圓環的形式，出現在螢光屏上！
可是陳慶國的想法和柳絮不同。他曾表示，就算可以有機會再得到一個身體，他也會和柳絮一起，去向組織交心，請求組織原諒。
陳慶國可能還在絮絮不休地說些什麼，可是原振俠已再也聽不下去了。他只覺得耳際「嗡嗡」直響，根本再也聽不清陳慶國的鬼魂在說些什麼。
康維補充了一句：「或許，正是由於組織發覺了，她不是那麼甘心屈從組織的勢力，這才在她的腦部，加上植入體的！」
原振俠也感到，這種程度的爭辯，由於根本沒有妥協的餘地，所以，倒很快便會結束，不可能持續下去。
所以，陳慶國立即知道，柳絮來了！而柳絮則在猶豫：怎麼會呢？怎麼會感到陳慶國出現了？他不是已經死亡了嗎？
情形相當複雜，自然這種複雜的情形，都是由於目前所發生的一切行為，人類根本十分陌生之故。試想，他們是在安排一個人和一個鬼的相會！人類歷史上幾時有這樣的事發生過？
康維再吸了一口氣：「我們可以在螢光屏上，看到兩股腦能量的接觸，會有不同的圖形和線條的顯示，但是不能知道具體的內容。」
（鬼魂的心理反應，本來是無法「看」得到的，但是有了這副儀器，當鬼魂進入了這副儀器之後，就變成可以看得到了！而且，看到的人，可以直覺地了解到鬼魂的反應情緒──這是十分奇妙的一種感覺，人和鬼魂之間，畢竟還是有著十分直接的聯繫。）
原振俠甚至從內心深處，可以感到他們兩者相遇的那種歡愉！
阿尼密明知故問：「這個人是什麼人？」
這一來，原振俠看出來的情景，加上他的想象和感受，就自然而然，組成了十分豐富的畫面！
原振俠緊張得屏住了氣息。原來的圓環是陳慶國，新出現，在右下角的那一團，自然是柳絮了！
原振俠再向康維看去，康維的神態也很不平常──他緊靠著儀器站著，靠得太近了，像是整個人都貼在儀器之上。他的右手，緊握在一塊平整的金屬板之上，原振俠並不知道那有什麼作用。
原振俠就在這時候，陡然叫了出來：「讓柳絮出來，我想她受夠了！她非但不再愛陳慶國，而且，此後再也不會想見到他，絕不期待他的復生。陳慶國這個人，已在她的思想中消失了！」
阿尼密指著螢光屏：「陳慶國還在儀器里？」
人和人之間的思想交流，要通過語言和文字來進行，他們卻是直接的交流──沒有保留、欺騙、虛偽，是真正的交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