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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六 二天之卷 第05章 露水

卷六 二天之卷

第05章 露水

才一回答,伊織已屈膝跪在武藏跟前。
既來之則安之。在此生活自有一番天地。兩人蓋了一間比鳥巢還要簡樸的草庵。伊織到附近一戶農家,以一天的勞動借來了斧頭和鋸子。
「北條安房守不就是北條流的兵法宗家,與甲州流的小幡家並駕齊驅?」
武藏出生的那一年是天正十年,正好發生小牧會戰。十七歲時發生關原之役。之後,用武力解決的野性時代已告結束。當時自己像個大鄉巴佬,扛著一支槍,夢想將來能建立自己的城池,遠赴戰場。現在回想起來,自己真是個井底之蛙,搞不清時代動向,令人啼笑皆非。
武藏從屋外眺望親手蓋的房子,興奮地說著。
武藏聽到北條新藏提到其父安房守之名,便追問:
伊織拚命張大眼睛瞪著武藏。
他們從甲州口的驛站柏木村來到這荒野。從十二所權現之丘到十貫坡,這裏的草原一望無垠。他們走在夏草叢中若隱若現的小道上。
伊織繞到屋旁,大叫:
伊織不了解為何自己無法正視武藏的眼光?這位純真的少年極力想解開心中的疑惑。
「師父您還是不喜歡城裡。」
伊織拿來兩把木劍,放在武藏面前,并行禮:
武藏坐在竹檐下,眺望夜空下的武藏野。芒花隨著秋風搖擺。
「是鼯鼠吧!」
「會輸的。」
「你輸了吧!」
「他兒子?」
伊織不服輸,犀利的眼光回瞪鼯鼠。
伊織把注意力集中在眼睛,甚至忘了手中握著木劍。短短的木劍越來越重,簡直像根鐵棒了。
「這裏看不到房子,有的話也是農家,或許可以住寺廟。」
「……」
「眼睛!眼睛!」
長劍與短劍對峙,也就是師徒舉劍四目對峙。
「您是說您的住處?」
伊織得意洋洋。
伊織拿短木劍。
「伊織!」
每次在這種情況下,伊織總會不自覺地後退。為了這事,已被武藏罵過好幾次。雖然伊織努力效法武藏向前移動,可是被武藏盯住眼,雙腳說什麼也不聽使喚。
「客人?」
伊織老覺得那雙眼睛就在自己被窩外面,趕緊跳起、定睛一看,果真有一隻小動物停在微亮的席子上,正盯著自己看呢!
「那客人到底是誰?我武藏在江戶幾乎沒有朋友呀?」
最近對伊織的訓練非常嚴格。
練劍,伊織當然只能模仿武藏的架勢。雖然武藏叫他出手,伊織也想進攻,可是身體卻不聽使喚。
武藏曾在小幡家https://read.99csw.com門口見過年輕的餘五郎,現在回想起來,內心感到無比遺憾。
「為什麼?」
「你是怎麼找到的?」
伊織不置可否,看著一望無際的蒼穹:
他的父親應該就是繼承北條流的第三代安房守氏勝,母親是小田原北條氏康之女。在這種家世下,自然養成高尚的品德。
要是任其發展,可能壞的本質會蓋過好的本質。
「我能了解他兒子的心情。門下弟子全都離去,在下又身負重傷,老師又在前一陣子病逝——此刻我真想立刻去殺小次郎。」
「……」
「不,是客人。」
「看我的眼睛!瞪著我看。」
武藏立即感受到他的變化,更加引誘他:
「咦?」
屋內部分的牆壁和紙門貼了棉紙,看來特別貴重又有文化氣息,這點可是神代時期所不能及的。
「請賜教。」
「家父安房守不但得教門人,也在將軍家講授兵法學,根本無暇教導自己的兒子。因此父親叫我先到別處去拜師學藝,嘗嘗世間辛苦。」
才一出口,武藏已像只矯健的魚,向後竄開。
「……」
「……」
「可是,到哪裡都有人批評師父,我真的很懊惱。」
房子是用樹皮和竹子、茅草、板子蓋成的,柱子則用附近的樹榦。
原來那是兩顆斗大的藍色星星。
「老實說,現在我必須繼承小幡家的武學香火。除了餘五郎之外,老師並沒有其他兒子。因此等於斷了香火。家父安房守向柳生宗矩先生稟報實情,幾經波折,終於讓我以養子身份繼承老師的家名。然而我的修行尚未成熟,恐怕會玷污了甲州流兵學名家的聲譽。」
最後兩人走進一片松樹林。武藏觀察過地勢。
伊織年幼的精神上,鏘然迸出火花。
武藏頻頻回頭等待在草中游泳的雛鳥。
武藏愈發不解。
本來伊織是個容易入睡的小孩,現在他總覺得腦中老是有個光亮的珠子,閃閃發光。最後,這珠子竟變成鼯鼠的眼睛,出現在他夢中。
「快點!」
「哦,一定是伊織透露了這裏的住處。無妨,我武藏也還不到離群隱居的年齡。況且藏身七十五天後,那些謠言也平淡下來,看來不會移禍給耕介。」
「是。」
「請上馬。」
「你是說有一位客人在你家裡等我?」
「有人來了?」
武藏起身迎接。看到新藏已完全康復,健壯如前,內心一陣欣慰。
時勢的變化如洪流般快速。太合秀吉發跡之後,各地年輕人無不熱血沸騰,然而沒多久局勢已不允許再承襲太合秀吉的作風了。read.99csw•com
「我不願意名聲受到污染,那會愧對祖先。可是老讓人恥笑也不行,所以才會想與武藏野的露水同住,不受污名之累。」
「這房子無所謂前後,在這裏見他吧!去請他過來。」
「是的。」
「正是。我的祖先興于遠州。祖父曾仕宦小田原的北條化綱、氏康二代。家父受大將軍家康公的青睞,前往奉公。因此我的家門前後擔任大將軍家三代的兵法學指導。」
「不,這次不當農夫了。每天坐禪亦可。伊織,你除了好好讀書之外,就是練劍了。」
「嗯!北條先生?」
「不,不必去惹這趟混水。」
他站在竹檐下,雙手叉腰,屏氣凝神,對著鼯鼠瞪眼。然而不知為何,本來敏感、害羞的鼯鼠卻沒逃走,反瞪著伊織不放。
「不好嗎?」
「我會輸給眾人。因為打了十人,便出現一百個敵人;追趕百個敵人,就有千個敵人圍攻過來,怎麼贏得了。」
那是動物的眼睛。銳利的眼光並不輸給武藏持木劍瞪眼時的眼光。
新藏重新正襟危坐后,說道:
「……」
向後退就挨罵,想前進又力不從心。伊織身體發熱,猶如一隻被人抓在手上的蟬。
「說什麼話!為了這種小事。」
伊織抓住枕邊的大刀,卻揮了個空,身體也翻滾落地。卻看到鼯鼠黑色的影子停在晃動的帘子後面。
伊織大叫一聲,整個人直撲上去。然而武藏已不見蹤影——伊織迅速回頭,武藏已站在自己剛才的位置。
武藏不明白他的意思,問道:
如果勉強繼續瞪下去,就會頭暈目眩,身體四肢無法操控自如。這時武藏會再次提醒他:「看我的眼睛!」
——我會輸給你這畜生嗎?
「對,他聽說我受了重傷,憤然去找小次郎算賬,沒想到反被殺死了。」
(眼睛……眼睛!)
「我竟然閑聊起來了。」
說著,武藏稍向前移動。
「你出生於兵法學家庭,為何又成為小幡家的入室弟子呢?」
「也行。或者砍些木材,鋪上竹子,圍上茅草,就可以蓋個屋子了。」
伊織獨自坐在竹檐下。他經常一人留守草庵。以前九_九_藏_書在法典草原上時,也常獨自看家,所以並不感到寂寞。
可是,一看到武藏的眼睛,自己的目光立即退縮,完全被武藏的目光所懾服。
「遵命!」
自己生不逢時。
武藏獨自省思——
新藏被問急了,只好說:
「師父!有什麼事?」
「現在就去?」
「師父!」
「……」
他全身滿是汗水,但心情卻輕鬆愉快。他決定下次與師父對眼時就像剛才那樣。
「……」
「是。」
這使武藏更想見那位客人。會不會是阿通?他內心一再重複:
「要是他走大路就好了,沒想走入杉林迷了路。現在正系馬在後面等待。」
「難道您這一生準備讓人恥笑嗎?」
「所以才逃到這裏來?」
會是誰?
「又要像法典草原的時候一樣?」
「嗯!」
「真令人懊惱。」
「畜生!」
「我們要去哪裡?」
「嗯……可能因為我沒有極力阻止。……不,也許是我的阻止反而激使餘五郎前去報仇。總之,結果太令人扼腕。」
「太陽下山了,你照往常拿劍到外面練習。」
「不愧是橫亘十郡的武藏野草原。」
也許是阿通呢!——武藏不斷猜想,又向新藏追問。
夜露不知不覺凝結在草上。眉形的月亮已離開杉樹梢。蟲鳴唧唧,隨著陣陣晚風,忽鳴忽停。秋草小花,白天並不起眼,此刻有如化過妝、披上霓裳羽衣般,隨風搖曳生姿。
武藏拿長木劍。
「這也沒辦法。」
新藏低下頭。
武藏放下木劍,交給伊織。這時,伊織耳中才猛然聽到後面的杉林里傳來人聲。
「神代時期可能就是這種房子。」
「可是師父您不會輸給這些無賴呀!」
馬背和馬鞍已被秋露沾濕。
然而,長久以來的亂相,終究有結束的一天吧!野性橫行的時代已經結束。武藏反觀自己走過的地方。發現天下大勢已定,人心不是歸向德川,就是支持豐臣。這個情勢必須快刀斬亂麻,才能井然有序。並且是從破壞進而建設。也就是說另一個文化形態已自然而然地形成,猶如一股浪潮,不斷地衝擊著人心。
「師父慢走。」
伊織砍破帘子,他胡亂砍向外面的野葡萄叢,又在原野上來回追逐,最後竟然在天空上發現了那兩隻眼睛。
「……」
伊織到門口送九-九-藏-書行:
從新藏的言行舉止,可看出他的修養。
伊織琅琅的讀書聲不斷從藺草帘子傳出。入秋之後,不絕於耳的蟬鳴,終究敵不過伊織的讀書聲。
因為武藏本身也是如此成長過來的。但隨著年齡增長,他的想法改變了。他發現自由發展人之本性,有好也有壞。
「是從小就與您認識的人。」
「眼睛——」武藏說道。
新藏眼見任務完成,欣喜萬分,趕緊把系在屋后的馬匹牽了過來。
「不,你的問題只算是一些枝節,主要原因要追溯到很久以前,小次郎和我武藏之間的過節。」
「師父!」
這時,另有一雙眼睛從草庵前的一叢野葡萄樹里看著伊織。
「沒錯,家父要我來接您。」
「伊織!你先睡。」
「找適合居住的地方。」
又想——
初秋,武藏野的雜草比伊織還要高。
「是!」
武藏起身。
「……」
我才不怕你!
武藏野的太陽自草原中升起,亦西沉至草原中。現在,天邊只剩一抹餘暉殘照。草庵后的杉林已昏暗下來。在蟲鳴聲中,仰望蒼芎,彎彎的月亮掛在樹梢。
伊織繞到後面的杉林。
「我向您道歉!」
「有辦法。懲罰那些說您壞話的人,然後我們也發出告示牌說,有種的人出來!」
接著,他放下藺草帘子,準備睡覺。草庵內雖已熄燈,但銀白色的露水亮光卻從帘子的縫隙透了進來。
「伊織!你先睡,我也許明天才回來。」
「……唔!……唔!」
以前對城太郎,同樣是個少年弟子,卻未如此嚴格。當時武藏心想讓他自由發展,才是最好。
應仁之亂后,天下持續紊亂的局面。雖然信長極力斬草除根,秀吉不時地約束,家康甚至極力在各地修築城池,然而余灰未盡,現在關西地區充滿了這種隨時可以燎原的星星之火。
「等秋天到了,這片藍天將多麼清澄,這片原野將覆蓋多少露水……一想到此,內心也跟著清新起來。」
武藏騎馬,新藏抓馬口輪,兩人走在芒草叢中,漸漸消失在滿是露水的草原中。
北條新藏抓著馬口輪,請武藏騎乘。
伊織認得這隻經常來偷野葡萄的鼯鼠。它琥珀色的眼睛,反射著屋內的燈火,閃閃發光,有如妖怪的眼睛,令人毛骨悚然。
「畜生!看我無精打采,連你這一鼠輩也要來欺我。難不成我會輸給你!」
聽完新藏的話,武藏並不介意,請他入內。
也許是阿通。
「雖然有路,可read.99csw.com是我差點搞不清方向。」
「來!」
伊織趕緊瞪大眼睛。武藏又說:
「好!今天到此為止。」
說著,看了一眼武藏的表情。
「……」
「那位客人特別囑咐不能透露他的姓名,他要給您一個意外的驚喜。您現在就動身吧!」
「我也不知道。」
「是的。我未曾告訴過他人。」
「嗯!」
這個時候——
「好久不見了。雖然明知您避開人群而居,卻又來打擾,實在過意不去,還請見諒!」
他們花了幾天時間蓋的房屋,算不上是間草庵,但也不像個小屋,倒是一間奇妙的房子。
「我曾阻止他……」
「大家都被我連累了。」
武藏在訓練伊織時,領悟到這個道理。因此,與城太郎不同,武藏對伊織特別嚴格。他必須訓練伊織適應新時代。
「啊!畜生!」
武藏未拒絕:
「……」
為什麼?
「可能又是迷路的旅人想借宿吧!」
「北條先生,我師父在這邊。請您過來。」
他的態度謙恭有禮。
「你去看看。」
「不,人群中也有樂趣。只是現在到處都貼著罵我的告示牌,任我武藏臉皮再厚也在城裡待不下去啊!」
當他砍伐草木蓋這草庵時,也發現這個道理。雜草或無用的灌木覆蓋了應該伸展的植物,且任人怎麼斬,都無法根除。
伊織在後面追趕。
「是旅人嗎?」
「謝謝!」
「伊織,我們就住這裏。」
「咦?」
最後伊織的眼神飄浮不定,想逃開武藏的視線。
「我是聽廚子野耕介說的。聽說前幾天您已刻好要給耕介的觀音像,並叫伊織拿去給他……」
他幾次呻|吟,輾轉反側。
「請坐。」
小時候認識的人?這太令人懷念。是本位田又八?還是竹山城的武士?是父親的舊交?
「小幡老師父的兒子餘五郎,也被佐佐木小次郎殺死了。」
如果早生二十年,不,即使十年,也許英雄就有用武之地。
「是北條新藏先生。」
「要住在這裏嗎?」
接著,又回到先前的姿勢。
「今夜突然來訪,是奉家父安房守之命而來。本來家父要親自向您致謝,剛好家裡來了一位稀客,等著與您見面,家父才派我前來接您過去。」
雙方僵持了一陣子,伊織的眼光終於懾服了這隻小動物。只聽野葡萄的葉子刷刷兩聲,它已消失得無影無蹤。
練劍時武藏的聲音仍在他腦中縈迴不去。他仰望星空,思考此事。
伊織也僵持著。
「什麼?從小就認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