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
第六個故事:柳夜刀

第六個故事:柳夜刀

上次未明去店裡,雖然待的時間很短,仍然不難看出他與清明是舊時相識,雖然不知道關係怎樣,但至少不會是敵人。
「路過。」他回答了我這兩個字,走到值班室門口停住,默然不語,雙目有神,似乎在探聽著些什麼。
我搖搖頭,抱著肩坐下。
之後他向走廊拐角處走過去,走了幾步,似乎感覺到我沒跟上來,於是停住,轉頭看我,我猶豫了一下,還是朝他跑了過去。
「小夏,你站在這裏幹什麼?」
我看到了一隻餓鬼在享用他的晚餐。
想起在病房裡一個人的蘇揚,不知道她會不會害怕呢?會不會覺得很孤單呢?會不會……遇到那種奇怪的東西呢?
走廊里回蕩的,只有我們兩人的腳步聲。
總覺得,清明今天好溫柔啊……
「你這傢伙,撒謊的功夫太差了……」這位大小姐毫不客氣地打擊了我。我索性放棄了遮遮掩掩,直接問她:「蘇蘇,你跟柳醫生……發展到哪一地步了?」
正因如此,所以才會一路平安,沒有受到騷擾吧。
我站在旁邊,看他們兩人熱烈地說笑著,心裏說不出是什麼感覺,只覺得稍稍有點寂寞的樣子。
今晚讓我睡你房間吧?
我的身體在不知道哪個柳夜的刀下,迅速地分成了兩半……

奇特而熟悉的香味似乎更濃了一些,這香味的來源,就在這間值班室里。比起我一直猜測的香水之類的,現在聞起來,感覺更像食物類。莫非柳夜還偷偷在值班室里開小灶,燉了什麼補品?
危險一過,我就扯上清明,從標本室里溜了出來。
你現在,在想什麼?
相對而言,這是間還算安靜的病房了。
事實上我的確暈過去了,在柳夜丟下這句話,扔下我之後。
「因為有新生意了。」清明在旁邊淡淡道了一句。
一想起來蘇揚,我才想起,遙跟蘇揚還在花園裡呢,我不見了這麼久,應該發現了吧,不知道會不會找我呢?到這時,我才想起來問清明,為什麼會突然出現在這裏呢?
這樣的話,等我醒來之後,便不會感到痛苦了。
心裏很不安生,但是知道忘川堂還存在著,清明暫時也性命無憂,倒也不那麼六神無主了。
「當然!」遙鬆開我,他睜大眼睛,裏面滿是笑意。
街上的行人漸漸少起來了,陸續有店鋪準備關門打烊。舊城區的夜晚比起市中心來說,要冷清得多。
第一反應是放下門帘,倒回來幾步,往店門口的招牌上瞅,清清楚楚的幾個大字——「秦記糕點鋪」。再簡單不過的幾個漢字,卻幾乎將我的眼睛刺瞎掉。來回看了幾遍,肯定沒看錯之後,我掀開門帘,再度走進去。
比那燈光更顯眼的是旁邊一輛機車,看起來酷勁十足,很是拉風,只不過停在醫院里,怎麼看都不太協調。
這怎麼看都像是三流小報上吸引人眼球的拙劣標題,不可能吧……有了蘇揚這種美女的青睞,還跟女病人黃昏戀,無論如何,聽起來都不像真的,但是眼前這種充滿了情|色意味的畫面又能怎麼解釋?
我幾乎有點傻掉了,衝過去想要看個究竟,卻被他攔住,接近不得。
我跌坐在椅子里,有些頹然。
因為他堪稱完美的容貌,當時我還看呆了,這個小辮子後來還被遙抓住,為此嘲笑了我好久。
遙在醫院,我倒並不太擔心,那傢伙逃命的技術絕對是一流的。想到遙,旋即想起蘇揚,心又狠狠地抽了起來,按照柳夜的說法,蘇揚,怕是已經遭遇不幸了。
經他這一問,我心中的焦慮無助鬱悶全都發泄出來,一下子找到了宣洩口。

我有些煩惱地想著,他卻很快恢復了平素冷淡的模樣。
又或者,當這傢伙蹲在夕陽映照下的街角,逗著路過的小貓兒時,也會偶爾想起很多年以前,與他共事過的我吧?
遠遠的就看到店堂里的清明,坐在櫃檯里,就著檯燈昏黃的光在看書。聽到機車的噪音,他皺了下眉頭,放下手中的書,站起身來。
果然,連遙也不能免俗。
極平常不過的巷子,依稀有幾戶人家,最深處的那家,門口掛著一盞燈籠,與我手中這盞不同,它發著微弱的紅光,遠遠望去,像畫著紅月一般。
我走在前面,以至於沒有看到,遙探頭在空氣里嗅了兩下,眼裡劃過一道銳利的光。
在心裏替這無辜的女人默默地哀悼了一下之後,我忽然有種強烈的預感,柳夜,很快就要來了,蘇揚無疑就是下一個受害者,不管怎樣,我不能看著蘇揚變成那個樣子。
只是為什麼遙也會睡在這裏啊?

我努力讓自己露出友善的笑容,然後蹲下身問他:「小弟弟,在這間病房住的姐姐去了哪裡,你知道么?」
遙又是個人來瘋型,一旦察覺到有人在看他,他就會把臉上的笑容模式調成殺傷力最大擋,直到人家開始不好意思為止。「像個花痴一樣……」我小聲嘀咕了一句。
白夜銀白的長發在空中飛散著,兩隻血紅的眼睛緊盯著我,從我的角度看上去,他像極了一隻覓食的白鷹,當然,獵物八成是我。
我每晚都習慣性地坐在這裏等,奇迹卻始終沒有出現。
我小心翼翼地斟酌著話語,選了最迫切想要知道的一個問題。
我鼓足勇氣問他,你該不會是判官吧?
在門口攔了輛出租,到學校附近下車。
正當我習慣性的擺出沒出息的閃躲動作時,一直在旁邊COS雕像的清明輕輕伸出了手,掂起了它。
清明看了我一眼,我腦內的自動翻譯機立刻讀出他想表達的:你不用擔心。好吧,就算我不用擔心,但是在這種奇怪的氣氛里,你就不能說句話,讓人減輕點思想壓力么?
我想起遙送我手鏈時對我說的話了。
直到掙扎了半天,我才從噩夢裡掙脫出來。勉強清醒了一點,才發覺自己的確是被什麼給抓著,整個人被兩條結實而溫暖的手臂環住了。旁邊是遙安靜的睡臉,睫毛纖長,皮膚光潔,鎖骨的線條也很優美,很好,構圖OK,色彩完美,一切都沒問題,只是……
我看了看自己,黯淡的臉,一身黑衣,點著綠森森的燈籠,跟旁邊木然的人群看上去沒什麼兩樣。
她輕揮長劍,並不急躁,靈巧地躲開柳夜的攻擊,恰到好處地反擊過去,柳夜使的是短兵器,一時間竟也近不到蘇揚身邊,占不到什麼便宜,反倒有幾次險些被蘇揚的劍尖刺中。
清明有種不可思議的氣質,總能夠讓人立刻安定下來,他給人的感覺就好像哪怕天塌下來,也能立刻給補好似的。雖然我知道,這是不可能的,清明不是萬能的,卻仍然會有這種安心的感覺。
原來你的名字,是羅怡。
依他的性格,是斷然不會將自己的弱點暴露在別人面前的。
「爐里有新鮮的,不過要等幾分鐘哦。」老闆用眼神徵求著我的意見,我連忙點點頭。
我立刻想起了當時被庄迷得神魂顛倒的蘇揚,那副模樣,不說的話,誰也不會認為是在做戲,但是後來庄卻把矛頭轉向了我。其實這樣很正常,畢竟我從小到大都屬於能招引鬼怪的體質。
臉色和燈籠一樣發青的店主點了點頭,取下燈籠遞給我,我把自己的信用卡遞給他。
遙卻笑得很開心,對我說,我給你講個故事,好不好?
幾乎是我剛剛把自己的身子隱進來,就察覺到了這黑暗裡還有什麼存在著。緊接著,我的嘴就被一雙手捂住了。
因為我,清明遇到了什麼問題,而且是比較嚴重的那種。
「我聽說過一點兒。」我看著遙,不明白他為什麼突然提起餓鬼的事情。
我被刀切開的身體並沒有合攏,卻沒有流一滴血,我也完全感覺不到疼痛,而且我的身體,正以詭異的速度脫離著地心引力,像個氣球一樣,往空中緩緩地飄著。
這下子他終於清醒了,猛地坐起來,捂著耳朵,哀怨地看著我。那表情,彷彿是被佔盡便宜又拋棄的怨婦一樣。
看他的樣子,似乎已經找了我半天,我急忙拉住他:「你快點來看一下,清明的手是怎麼回事?」
我又急又氣,早把話說清楚啊,一路奔過來嚇死我了。
蘇揚打著哈哈。
外面的街道和平時沒有什麼不同,依然是燈火通明的店鋪,三三兩兩的行人,剛剛晚上八點,還正是黃金時間。
說到遙,我又想起了當時看到的那隻黑貓,雖然不知道那是真實還是幻境,那隻黑貓,會是遙嗎?
不知身在何處的感覺有點難受,所幸這種局面很快就改變了。我聽到外面有熟悉的聲音,是遙。
他的手臂還輕輕擱在我肩膀上,眼睛卻已經轉向外面,警惕地盯著那間透著光的值班室了。
或許真是我眼花了。
這句話從他口中說出,我是想也沒有敢想過的,如今乍一聽到,竟然不敢當真。
「這個燈籠,賣嗎?」
我迷茫地搖搖頭。
聽到老闆娘關切的聲音,才醒過神來,再一看地上,那個男孩已經不見了,只有那些打翻的湯水,狼藉地躺了一地。
我剛剛冒出這個想法,就被身後的聲音嚇了一跳。
最初的尖叫聲被我硬生生地咽下去之後,我聞到了另一種香味,與餓鬼的食物不同,這是一股極其熟悉的香氣。
「小夏!」
暗暗吐槽了半天,緊張的心態總算是稍微緩解了一點兒。
遙的臉上掛上了迷死人不償命的笑容,深深地看著蘇揚,連伸手的姿勢都變優雅了。如果不是很了解他平時的德性,估計我也會被這風度翩翩的傢伙迷住了。蘇揚被這突如其來的傢伙握住了手,很是有點迷茫,將視線轉向了我。我還沒來得及說話,就聽遙在那自我介紹起來了,說他是我的同事啦什麼的,常常聽我提起蘇揚什麼的,今日一見果然是個美女什麼的,把蘇揚說得一愣一愣的,但明顯,心情很好地對遙笑起來了。
「原來你姓崔?」
這袋子細看倒也精緻,比起隨便拿張破席一卷,似乎還更闊氣些。
我的家,感覺已經好幾天沒回來過了,瞄了眼四周已經變得破爛的符咒,又小心翼翼地看了看蘇揚,還好她的注意力似乎不在這上面。不然一定會對我進行破除迷信的唯物主義教育了。
這裏居然是豐都?我原以為不過是普通的異界,居然,已經來到了陰曹地府了。難道我也快死了么?
我想起了清明那隻青黑的手掌,是中毒吧?很嚴重嗎?能康復嗎?如果不能康復要怎麼辦?如果要截肢怎麼辦?倘若清明因為我的魯莽,而失去了一隻手,我要怎麼辦?
鬼才知道哩!我又不是電腦,怎麼會知道這種事情,況且這種事情也不會寫到學生資料里吧?
待到我想去接外賣盒子的時候,卻一不小心沒接好,燙了手不說,湯水還流了一地,下意識地朝地上一看,一個小男孩正趴在地上,貪婪地舔著那湯水,黑洞洞的眼睛還瞅著我,讓我不由自主地抖了一下。
這鏈子是取不下來的,我試過很多次,從來都沒能把它取下來過,然而柳夜輕輕鬆鬆就把它取下來了。
我剛想跳下床來,房門就被人推開了。
崔君……應該是指判官崔府君吧。
或許是我太過冒失了,直接一推門,一下子撞到了門外的人身上,慌得我趕忙道歉。那人倒也不生氣,脾氣很好地沖我笑笑,問我:「來看朋友嗎?」
「小夏,你在幹什麼?」
當下轉過頭,對蘇揚擠出了個笑容:「我突然想起來,你有好久沒去過我家了呢?今晚去我那裡玩吧?」
「如果不想回家的話,搬來店裡住,也是可以的。」狹長的鳳眼直視著我,目光沉靜卻咄咄逼人,「不願意?」

遙湊到我面前來,仔細地研究著我瞬息萬變的表情。
看了半天,結論是沒有。那香味兒是從哪裡來的呢?還有這羅姨跟柳夜又是什麼關係呢?看起來不像單純的醫患,卻又不太像母子,該不會是——黃昏戀?像柳夜這種年輕英俊的醫生,居然背地裡與年邁的女病人保持著不倫之情?
看到這一幕的蘇揚是什麼感受,我已經來不及想了,本來想要安慰她,卻發現自己出不了聲。
「蘇蘇……」
「你真的不知道嗎?」她顯得很疑惑的樣子。
出去做檢查了。這麼晚還沒回來呢,我站起身來,向蘇揚告別,走到門口時,不經意地瞅了眼那張病床,床頭掛著的名牌上,寫著一個很耳熟的名字——羅怡。
「哦?這麼漂亮?那下次探望她時,我也來吧!」聽說是美女,遙似乎來了興趣,我雖然看不見他的臉,卻能想像出他現在的神情,一定是兩眼閃閃發亮,笑得跟花兒一樣吧?
不想多事,快快地請老闆另做了一份,付了錢,迅速地往回走。
https://read.99csw.com「再忍耐一下,馬上就到了。」
他的笑容很燦爛,映在我眼裡,就像永遠不會凋謝的花一般。
她手中閃著銀光,似乎拖著一把劍之類的兵器,像是在追趕什麼人似的,急匆匆地往外走。我來不及思考她為什麼會在判官府這個問題,趕快拉開門,朝她離開的方向追去。
外面燈光昏黃,值班護士依然在打瞌睡,旁邊的小男孩不知道去哪裡了,也許是悶了,跑出去玩了吧。
死了嗎?我有點不安,抬頭看清明,他並沒有看我,只是豎起食指,輕輕做了個噓的手勢。
我和蘇揚在學校時,沒事就喜歡一起去校外的小館子里吃三鮮餛飩,有家叫六福記鋪子的餛飩,味好,量足,湯汁鮮美,是我們最常光顧的店家。不過自打畢業后,我就沒再去過學校周圍了,今天被蘇揚這麼一提,突然很懷念起六福記的餛飩了。
蘇揚,已經死了?
總之先揀要緊的說吧。
顯而易見的事,未明並不希望我看到清明,他的那種眼神,仔細分辨的話,似乎並不是善意的眼光。
仔細看,還能看到細緻的鑲邊和刺繡呢!
我心裏輕嘆一聲,轉頭看見隔壁床上的蠟黃女人放下書本,似乎打算準備睡覺了。另外那床的病人,依然是裹著被子,只露出幾縷長發,沉沉地睡著。
到底,是怎麼回事呢?
「不要再往前走了……」
六福記依然在後街的轉角處,不起眼的門面,抹得乾乾淨淨的桌椅,熱情的老闆娘甚至還認得我,招呼著往湯里多加了點麻油蝦皮。
「不用擔心蘇揚,像你這麼衰的人,已經是世間少有的了,不會有人像你一樣倒霉的嘍。」
不是吧!我慘叫一聲,遙以一種極為恨鐵不成鋼的眼神看了我半天,最後說了一句差點讓我感動得涕淚交加的話。
「笨蛋!等著我!」我罵了一聲,掛了電話,從窗台上跳下來,隨便拉了件外套穿上就衝出去了。

以前在學校里也是這樣,在路上遇到蘇揚的各色朋友們,我也是像這樣被冷落在一旁,插不上話,也不想插話,像個影子一樣,躲在蘇揚的光芒之下,只是漠然地看著那些並不屬於我的笑臉。
橋下當然是河,同樣陌生的河。
這一笑,我就咯噔一下,知道八九不離十了,蘇揚的脾氣很倔,現在說什麼都沒用,只是她怎麼就不明白呢?因為事業離過兩次婚的男人,又怎麼會因為第三次婚姻而轉移注意力呢?
又來了,這個熟悉的香味,奇特而濃郁的味道……排除了消毒水的可能性,難道這是醫院發的福利,集體購買香水么?那男用香水和女用香水的味道也應該是有差別的啊?不管怎麼說,都有些奇怪,按理說醫院這種地方,應該不允許職員擦這麼濃的香水吧?
感覺上走了十幾分鐘,到了一片野地里,蘇揚站定了,我正打算追上去叫她,卻又看到從旁邊慢慢走出來了個人,似乎等候了很久的樣子。
病房的門緊閉著,我猶豫了一下,還是伸手敲了兩下,很久沒有反應,正想著人是不是已經睡了時,房門突然被打開了。只是房間里沒有人,遠處蘇揚的床,是空的。我以為進錯了,看了下號碼,卻又沒錯。這是怎麼回事呢?總不會已經出院了吧?我沒有料想到會是這種局面,只感覺旁邊的遙輕笑了一下,低頭對著空氣道:「你好啊。」
女人聊天,內容不外乎娛樂八卦,花邊新聞,蘇揚對這些事情總是了如指掌,甚至醫院院長跟某護士長搞地下情的事情都被抖出來了。我對她是佩服得五體投地,從以前她就很擅長跟群眾打交道,到哪裡都能打成一片。眼下這興緻勃勃的樣子,哪裡看得出是個病人,不知道的人,還以為是哪家小報的記者來卧底了呢。
遙將手覆在我雙手上,輕輕搖了一搖,小聲說道。
「怎麼?」未明停住腳步,並不意外,似乎早就料想到我會問他的樣子。
我常常在旁邊坐著,捧一杯熱茶看他倆吵,有時候真是覺得,這是天生一對冤家。
不對,這個護士身上也有香味,也就是說,她也不是人!說不定到不了柳夜嘴邊,我就先被她吃了……
我衝進去,差點沒揪著她的領子問,你到底哪裡像快要死的樣子了啊?
擦身而過的時候,我聞到他身上有股很香的味道,不知道是香水還是別的什麼,總之跟我想像中一身消毒藥水的醫生很不一樣,有點特別。
我打著這盞青色的燈籠,在街市裡遊走。
我低下頭,順著她注視的方向檢查自己,這下子連我自己也忍不住吃驚了。
我把手放在他光滑的頭髮上,摩挲了兩下,作勢要拔。
最終他嘆了口氣:「我認為你不知道會比較好。」
遙緊緊地抱著我,他抱得太緊,我感覺骨頭快被他捏碎了,覺得有點疼,於是想要推開他。突然我意識到了一件事,我居然有痛感了!
這裏一定可以找到聯繫忘川堂的通道,我這麼想著。
遙也不再說話,只是專心的看著前方的路。
對我而言,遙的房間並不陌生,一般只要出了什麼狀況,我準會在這張床上醒來,在某種意義上來說,這裏也算是我的噩夢終結地。
「給你門卡,不要弄丟了。」
遙喜歡飆車,速度快得像風一樣,幸好夜晚的大街上並沒有什麼人,不用太擔心交通事故,我也就識趣地不再多說,乖乖坐在後座上。
我沒有回頭。
我又仔細看了它一眼,這一下子我終於確定了,它的確是在笑,而且是很詭異的笑!這個孩子,分明就是前幾天我來醫院時,遇到的那個,坐在護士站的小男孩!
「這麼晚了,小姑娘不要呆在外邊,很危險的。」
倒是我,這麼晚還在醫院慢悠悠地走,真是夠嗆,再不快點去買餛飩,店家就快打烊了。
清明探頭進來,冷不防看見這片光景,床上一片狼藉,遙光裸的背,我未扣好的衣衫,眉頭以非常不易察覺地速度皺了一下。
袋子被人從外面打開,我順勢鑽了出去。
我愣了一秒鐘,終於發現哪裡不對了,他的手,很熱。對於一個曾經被我懷疑是冷血動物的人來說,這實在不太正常。轉頭看清明,他正緊緊地握著自己的手,那手背的皮膚上有一塊污黑的印子,正以一種極快的速度,迅速地蔓延開來,轉眼間整個手掌都已經變成了黑色。
病房區,連空氣里都充滿了刺鼻的消毒水味道,我忍著不去注意這股味道,快快地往蘇揚所在的病房走去,時間並不是很晚,走廊里卻已經沒有什麼人了,大概是病人不多的原因,連護士站的燈都只亮了幾盞,一個護士趴在櫃檯上打瞌睡,黑漆漆的髮絲披散在白生生的制服上,在夜裡看起來格外分明。
「那,清明,他還好嗎?」我不確定未明與清明是什麼關係,但我想,他應該比我知道的更多吧。
我懶得再跟他理論,只是加快了腳步,往蘇揚的病房走去。
老太太張了張嘴,卻沒有說話,只是看著我的身後。
他靜靜地看著自己的手,沒有一絲慌亂,只是我分明看到,清明的眉頭,很快地皺了一下。
休息日的下午,天氣晴朗,我坐在家裡那巴掌大小的陽台上,翹著二郎腿,漫不經心地翻著手中的雜誌。金色的陽光輕輕灑在老舊的青磚上,襯出角落裡大片柔和的陰影。
在深處的盡頭裡,有個人,一動不動地站著,在暗處里看來,像道影子。但是他在看這邊,即使隔得很遠,也能感覺到那道充滿壓迫感的視線,正緊緊地盯著我們這邊。
不管怎樣,三十六計,走為上策。不然被人發現的話,我們就是跳進黃河也洗不清啊。
輕描淡寫的一句話,我卻從頭涼到了腳,卻還是強裝鎮定看著電視,一邊打哈哈。
原來我已經到了判官的地盤兒,但是有點兒奇怪,通常應該是牛頭馬面黑白無常之類的來接我吧?
醫院果然不是什麼好玩的地方。
清明什麼都沒有說,我卻有些不安,心底有個聲音在不停叫喊,你其實是很害怕被他討厭的吧?
青年雙手抄在口袋裡,面色一動,俯下身看我,眼神中透著探究的意味,他問我:「你怎麼會在這裏?」
我常常想,或許清明和遙其實也是人吧,不過是行動詭異點,從事職業冷門點罷了,或許裝神弄鬼也是職業需要啊。但當我坐在店堂里,看一個個奇形怪狀的客人進進出出時,或者坐在藤椅上打瞌睡時,被旁邊的遙偶爾不小心露出來的尾巴搔到了鼻子,大大地打了個噴嚏時,這微弱的幻想就越來越無力,直到我不得不承認,他們,確實和我不是一個世界的生物。
我哭笑不得,雖然以前也跟遙睡過一張床,可那是變回原形毛茸茸的貓抱枕,現在是一個光著身子的大男人,被佔便宜的明明是我吧?這傢伙倒先擺起臉色來了。
我皮笑肉不笑地回答他,我想把毛攢起來,織一件貓毛衣來穿,但是現在不夠,怎麼辦呢?
我閉上嘴,安靜地坐著。
刀光劍影,兵器交錯,一瞬間我還以為自己在做夢,畢竟,蘇揚和柳夜用兵器在夜半荒野里殺來殺去這種情景,實在太不真實了。
「喂,小妞兒……你看起來不太妙啊。」
一切細小而繁雜的聲音,在這黑暗裡,都被放大得無限清晰起來。原來平淡的聲音,在心底陰暗的角落裡,變得溫柔而折磨人起來。
卻只是摸摸她的頭,問出一句:「到底怎麼了?哪裡不舒服?」
於是我也安靜下來,看著那兩人將羅姨推到了拐角的一個小房間里,之後鎖上了門,沒事兒人一樣相擁著離開了。
「蘇蘇啊,聽我說,那個柳醫生好像不是什麼好人啊,我聽說他跟以前的妻子都還沒離婚,對你是不是真心,也很難說啊!你得好好考慮下啊……」
他用心雖然體貼,話語卻仍然不饒人,我瞪了他一眼,終於忍不住笑起來了。
如果,他沒有回去的話,我要怎麼辦?
夢境是一貫的陰沉色調,我被不知道什麼東西抓住了,掙脫不得,清明就坐在店裡看書,卻任我百般呼喚,也不肯回頭來看一下,援兵近在咫尺卻袖手旁觀,那情景,實在是令人絕望。
魂體當然不會流血。

遙有些奇怪地看著我:「清明?在哪裡?」
這消息不亞於一道晴天霹靂,我下意識地脫口而出:「不行啊!」
「去看蘇揚,她生病了。」
這條街和平時也不太一樣了,走在街上的人都很正常,這在我眼裡,反而變得不正常了。
儘管蘇揚說身體已經不要緊了,我還是決定去醫院看她,順便探一下新生意的消息。因為遙說,餓鬼大概就在醫院附近這一帶徘徊,專食病弱之人的生氣,使他們的性命縮短。如果說真的是這樣,那麼蘇揚也是目標之一,我就又多了個不得不管的理由了。
跟醫生出去了?難道病情複發了?不,不對,如果病情複發了,應該是被護士阿姨推出去了才對吧?況且……出去這個詞,聽起來似乎更像出去玩,出去約會之類的。
沒事的時候,我常常發獃,眼神常常落在櫃檯裏面的位置上,那裡一如既往的潔凈,一本走之前翻開的書攤在那裡,還沒來得及合上。
眼前的蘇揚卻不一樣,被砍掉了,就再也回不來了。
蘇揚看我不說話,寬容地笑了笑,就扯開了這個話題。
想像中的巨大疼痛並沒有到來,反倒聽見了柳夜的慘叫聲,他似乎被什麼刺中了,發出了一聲驚天動地的慘叫,接著是刀子咣當一聲掉在地上的聲音,一切歸於塵囂。
至於到底在等待些什麼,我也不知道。
她想了想,說想吃三鮮餛飩。
遙根本就是一副沒心沒肺的樣子,每天睡起來擦擦櫃檯,打打算盤,末了就是坐在櫃檯旁邊打瞌睡,有時也跟我拌拌嘴皮子,看見美女顧客也還是親熱得不得了。

我聽見他在身後的聲音,遠遠地順著風飄過來。
我悄悄地掐了下掌心,痛感襲來,紅月和手鏈都在,壯了壯膽,飛快地跑了起來。不管三七二十一,直跑到大門口才停下。
我在清明對面坐下來,沒來由地有些局促起來。
此刻明白了他們也身處險境,卻意外地鎮定下來了。
虛弱至極的羅姨,口裡還在喃喃不斷地說著什麼,我聽不太清,只覺得她不斷地在重複著一個相同的名字。
懷著這樣隱秘而不可告人的願望,我進入了暗沉的夢鄉。
「你終於回來了。」
「記得。」我仍然沒有好氣。
在走廊里走的時候,我還有點糾結為什麼醫生身上沒有消毒水味的問題,卻從旁邊走過的一個護士身上,也聞到了這股香味。難道這九*九*藏*書股香味是這家醫院研發的新型消毒水嗎?這麼想來,就沒有什麼奇怪的了。
不知道為什麼,明知這裏不是我的世界,卻一點懼意都沒有,反而有種越界的快|感,想要繼續深入探尋。
收拾完畢,來到外面,廳里的桌子上早已擺上了熱騰騰的飯菜,大門虛掩著,透著幾縷溫柔的陽光。
「啊?」蘇揚很是意外,畢竟我幾乎從來沒有主動邀請過她去我家,不過稍微思索了幾秒,她就點頭答應了。
據說那位醫生有個挺好聽的名字,叫柳夜,日本留學歸國,醫術頗高明,年紀輕輕就做了主刀大夫,事業上可謂一帆風順。不過上帝總是公平的,柳醫生職場得意,情場失意,三十齣頭,就已經離了兩次婚,每任妻子都離他而去,理由是他專註事業,不顧家庭。
我決定回去,現在的我還遠遠沒有逞英雄的資本,然而一回頭,我就明白了自己的處境,或許我不逞英雄也不行了。
他一定誤會了。
我當然知道這裏不是我該來的地方,但是我又能到哪裡去呢?我沒有理他,轉過巷子,繼續漫無目的地遊盪,直到我看見那塊石碑。
我苦笑了一下,我唯一的朋友,終於也沒有了么。
不,不止是一個孩子。滿屋子都是小孩子,在地上爬著,坐著,躺著,鬧著,順著我的腳踝朝上攀,冰冷黏濕的舌頭在小腿皮膚上遊走,讓我起了一身雞皮疙瘩,大半夜的,這情形還真不是一般的詭異,莫不是我們闖到了嬰靈的地盤吧?回想起醫院的布局圖,這裏離婦產科好像也不算近啊。
如果沒有遇見我,蘇揚一定也會擁有漫長而幸福的一生吧。
醒來的時候,已經不知道是什麼時間了。
正當我覺得有些看不下去,想要走人的時候,卻發現哪裡有些不對勁,很不易覺察到的不對勁,明明她臉上掛滿了幸福的表情,身體卻顯得很僵硬,手也慢慢停止了動作。她頭上蒸發出很多乳白色的煙霧,慢慢地飄浮在房間里,而她卻像根本沒有覺察到一樣,仍然獃獃地坐著。那些散發著奇異香味的煙霧慢慢地匯聚成一縷,向著一個源頭涌了過去,幾秒鐘之後,白霧已經全被吞噬掉了,而那個吞噬掉它們的黑洞,正是柳夜醫生的嘴。
這話一出口,我只差沒有衝上去擁抱他了,想了想,怕那傢伙又露出一貫的自戀情懷,還是算了。
想來是為了方便,值班室的門並沒有關緊,留了差不多一指寬的縫,剛好夠人看清楚裏面的情景。

魔鬼俯下身,在我耳邊吹著氣:「要不,我把你也吃掉?這樣你們就可以在一起了。」
說到底,他其實是個很好看的男人。在這種重視表象的世界里,人也好,妖也好,生就一副好皮相總歸是很有用處的。漂亮的人,在絕大多數時候,都能比一般人得到更多的同情,欣賞,愛慕或者寬容。
沒有任何理智,只知道張開嘴,不停地吞食麵前的一切。
過了一會兒,遙似乎才想起來站在一邊的我,怕影響其他病人,於是提議說不如大家去外面的涼亭坐一會兒,方便聊天,蘇揚自然是答應了的,我也沒有什麼可反對的理由,於是三人一起往花園裡去了。
然後,我被擁進一個溫暖的懷抱里,隨之到來的,還有腳踏實地的安定感。
他好言好語的,我反倒不好意思開口了。算了,將死之人,也別講究這麼多了。
哦,原來如此。原來新的生意是指收拾餓鬼么?
這裏不是破敗的忘川堂,而是秦記。
「那個,請問……」我一句話還沒說出來,那人已經在三尺開外了。
我也許真的應該回去找遙了,再留下去絕對是凶多吉少,萬一被發現,我也八成會成為餓鬼的晚餐了。這麼想著,我悄悄地退下,準備從來時的路溜回去,卻一下子看到剛才的那個護士,從那一邊端著個托盤走了過來。
我想了想,六福記離市二院也並不很遠,去那裡買餛飩好了,蘇揚應該也很高興。
接過鬆餅,我付了錢,默默地走出了店門,在街上隨便逛起來。
聽起來似乎很正常,但是總讓人覺得,這是充滿了怨恨的聲音。這種強烈的怨恨感,絕對不會是普通嬰靈可以達到的程度,究竟是做了什麼,才讓它擁有這樣的怨念呢?
我被她的目光看得發毛,正考慮要怎麼辦?逃?我逃得了嗎?不逃?一定會被餓鬼吃掉吧,估計連骨頭渣子都不會剩吧?這邊我在躊躇著該怎麼辦,那邊人家已經開始行動了,轉眼就到了我面前,然後……張開了嘴。
被那隻溫柔的餓鬼,吸食了所有的精氣,而死去的女人。
「順路而已……」遙輕描淡寫地答道。
她還活著,卻也活不久了。
完了,這傢伙絕對言情小說看多了,敢情還把自己當成頭牌HOST了?居然能面不改色地說出這麼肉麻兮兮的台詞來。
清明……我在心裏叫出了那個名字,同時如釋重負地鬆了一口氣。
自從遇到清明和遙,我就一直依賴著他們,卻從來不曾想過,他們不會來救我,他們也會遇到危險這種問題。
「老闆,我要一斤黃油鬆餅,要新鮮的。」
我自小就知道,與我扯上關係的人一定沒有好結果,爺爺也很注意,以至於從小到大,我幾乎沒有什麼朋友。遇到蘇揚時,我還懷了絲僥倖心理,覺得像她這種有福之人,總不至於被我的厄運影響吧。沒想到平安了這麼幾年,我終於還是連累了她。
「難道你不知道我們蘇家是驅邪世家嗎?」
通常來說是不會的,不過難免會有比較特殊的情況出現。
我也沒好意思攔住護士問這個柳醫生是不是柳夜,因為羅姨看到她,早就跑得不見影兒了,要再找的話,估計又要費半天功夫了。她急急地從我身邊跑過,我連忙側過身子讓路,擦肩而過的瞬間,我又聞到了她身上的香味。
「如果你要吃我,就快點。」
「你的意思,是讓我去做這單生意?」我有點不敢置信,轉過頭問清明。只見他眼波不亂,纖長的手指輕輕翻了一頁書,微微點頭,意思是肯定。
電視劇里掛掉的人,鏡頭一轉,拍拍屁股就會重新站起來。
蘇揚亮晶晶的眼睛盯著我,反問我:「你怎麼知道這些的?」
事情突然,我完全忘了晚上還要去忘川堂的事情,也沒向清明請假。
柳醫生?我自然而然地想到了柳夜,只是……給蘇揚看病的話,應該是內科吧?跟精神科又有什麼關係啊?
店主打量了一下紅月卡,二話沒說就幫我刷了,果然不管在哪裡,都是可以通用的。
他伸手奪過我的燈籠,輕輕吹熄,四周陷入一片黑暗裡,我有些緊張,小心翼翼地跟著他的腳步,踏進那所大宅里。
我回憶了半天,也沒想起個所以然來,只得先放棄,繼續亂逛起來。
他挑了挑眉毛,似乎準備嘲笑我,最後卻只是拍了拍我的腦袋,對我說了一句話。
「唔,沒有啊,就是覺得你好久沒來過我家了嘛。」我有些底氣不足。
本少爺是不會老的。
眼睜睜地看著一個生命在我眼前消逝,我的心情也變得複雜起來,但是現在的情況,似乎並不太適合傷感。
該死的白夜,不知道把我扔在什麼鬼地方了,莫不是荒郊野外的墓地吧。
我能說什麼呢?在這世界上,並不是每個人都能理解像我這樣的人,絕大部分人,無法接受科學常識以外的東西存在。況且,人和妖,本來就不應該生活在一起吧。如果蘇揚知道遙是妖怪,那她,還能對我綻放出這種笑容來嗎?
清明一直沒有出現,我也沒有開口問過他的去向。
「看不出來你還有個這麼帥的朋友啊?也不早點帶來讓我過目下,真不夠意思哦。」
我眼前的這幕短劇也不例外。
機車的主人是個欠扁的傢伙,琥珀色的眼眸在黑夜裡閃閃發亮,遙揚著手中的頭盔沖我輕笑。
我知道終歸有一天我會離開忘川堂,卻沒有想到,離別來得如此突然。
「呃,好啊。」撇開別的不說,在醫院那種不太乾淨的地方,我還是很需要遙的陪伴的。不過他今天怎麼會突然出現在醫院呢?
「你該不會是把我當做誘餌了吧?」
「柳醫生!」屋內的蘇揚小聲叫了起來,又對我介紹道,「這是我的主治醫師柳醫生。」又對醫生解釋說我是來探病的朋友。旁邊床上的中年女人也輕聲向醫生打招呼,男人沖我點點頭,閃身進了病房。
喜的是,這個人居然正是我思念的蘇揚!
我鼓起勇氣,不管怎樣,我至少要搞清楚現在到底是怎麼一回事才行。
嗯!我滿口答應著,卻笑不出來。
不等我辯解,清明便走了過來,在我身上輕輕拍了兩下,好像在撣塵一樣,看似漫不經意的舉動,我卻一下子放下了心。
蘇揚看我的眼神也很不對勁。
果然,不是鬼。
我瞄了一眼遙,他好像完全沒有感覺到,仍然在和蘇揚說話。莫非有了美女,這傢伙連感覺都變遲鈍了不成?我決定不理他了,自己跳下亭子,向著那邊跑去。
我終於意識到自己看到了什麼。
無論從哪一個方面來看,我都不像一個新鮮的死人。換句話來說,我真正的身體似乎早就不存在了,眼下的我不過是一個魂體而已。
轉念一想,清明又不是一般人,怎麼會栽在一隻小鬼身上呢?不可能的!他這麼厲害,絕對不可能因為一隻小鬼而受傷的吧?
我看著她一臉嚮往的樣子,忍不住晃了下她,你不會是迷上人家了吧?她不語,只是咯咯的笑。
在我的眼裡,遙似乎和恐怖這兩個字搭不上邊,但是在那些低級的陰靈眼裡,他大約屬於很恐怖的那一類吧?
可以是可以,但是要記得交房租哦。
房間里的氣氛悄悄地起了些變化。原來頂多隻算是有些陰森的標本室,開始讓人感到一陣陣的涼意。
我有些擔心,便在周圍尋找些趁手的樹枝來,準備一旦蘇揚不敵,便衝上去救場。
「哦?你還挺講義氣的嘛?」他嘿嘿地笑了,「怎麼辦?她已經死了?你打算找我索命?」
距我回來已經有半個月了。
我總算見識到什麼是趕著去投胎了。

我亂七八糟地想了一通,才發現我根本連清明的真實身份到底是什麼都不知道。
我潛意識地搖頭,我還這麼年輕,還不想死。
遺忘是一件很殘酷的事情。
「還記得咱們大三暑假時的那次旅行嗎?」
對不起,蘇蘇,我當然很想下去,可問題是,我不知道要怎麼飄下去啊。
遙則倒頭接著睡,一副三百年沒見過枕頭的樣子。
說到興頭上,蘇揚把碗一放,壓低了聲音,跟我講起主治醫生的事情來。
「我快死了……正在市二院躺著……」蘇揚拉長了軟糯的腔調,彷彿在說很高興的事兒一樣。
「你又沒告訴我!」
「他還活著。」未明輕描淡寫的一句話,讓我的心一下子激動起來,卻又很快低落下來。
那張臉上泛起一絲極淺的笑容,一時讓我有種恍如隔世的感覺。
倒是換我開始支支吾吾了。
她嘿嘿一笑,拍拍床邊,示意我坐下。
「為什麼?」蘇揚不笑了,很認真地看著我。
我不由得低頭順著他的視線看過去,原來門後有一個小孩子,小小瘦瘦的個頭,縮在門背後,只露出一個頭來,實在是很容易被忽視,只見他一臉驚訝地看著我們,似乎沒有想到大晚上的會有人來敲門。
突然釋然了,清明還是一如既往的清明。本來什麼都沒有的事,我幹嘛要自尋煩惱呢?
該不會身後又有什麼可怕的東西吧?我簡直對回頭這個動作產生恐懼感了,不得已,還是慢慢地回頭看了下。
坐在那裡的主人,什麼時候會回來呢?
雖然仔細想想,除了白夜,我也根本就不認得別的什麼人。
我停止了無用的掙扎,柳夜似乎有點意外,鬆開了我。
不知不覺中,我已經走到一處大宅子前。
本來打算接著敲門,卻忽然意識到了什麼,猛然扭過頭去!
「喂,你這傢伙,已經學會翹班了啊!」
就算黑白無常因為我是熟人而不好意思,換個牛頭馬面,也該來了吧?
這裏的確是間普通的標本存放室,要說真有哪裡不同,也就是多了一具屍體罷了。
世界平靜了。
清明輕輕一推,房門就開了,羅姨的確是在裏面,但是嚴格來說,我不知道這具肉體還能不能被稱為羅姨了。
難道要原地吃了我嗎?喂,不用煮一下么?這位奶奶,吃生的會壞肚子的!我幾乎反射性地要一巴掌揮下去了,卻聽到一句幽幽的話。
他輕輕搖頭,否定了我的猜測,接下來一句話,又讓我心跳加速起來。
那人也在不遠處,回https://read.99csw.com頭望我,一頭銀髮在夜裡閃閃發光,血紅的眼眸里有一絲驚訝,卻又很快消失不見,迅速地被冷漠代替。
我手腕一陣劇痛,像是被撕下了一層皮膚一樣,生疼生疼的,幾乎要暈死過去了。

蘇揚走到我背後,輕輕擁著我,語調仍然溫柔,聲音卻不似從前,「你或許應該問下自己,到底哪裡跟我們不一樣?」
未明並不多話,卻有種讓人安心的力量。

這單生意,不會真的是收拾餓鬼吧?不情願歸不情願,生意總是要做的。我向遙詢問起詳細情況來。
遙拿手指敲了我一下,「被風吹傻了?我們回去吧。」
肯定不止是順路而已,很明顯,這傢伙有事在瞞我。我也不戳穿,只是哦了一聲,就不再說話了。
托他的福,空氣里倒也不顯得那麼寂寞了。
蘇揚沒提防他來這麼一手,一時間有些手忙腳亂起來,只來得及招架前方兩個,後面留出來一片好大的空當,眼看著那把刀快要砍到她頭上,我急了。
這傢伙什麼時候偷偷練的劍術啊!帥呆了!
我沒騙他,我的確只是隨便走到這裏的。
再一次謝絕秦記老闆邀我進店坐坐的提議之後,我拍拍褲子上的灰塵,離開了這個地方。不知道為什麼沒有回家,而是向著街道另一頭走去。
「那個……這次的生意,很大嗎?」我不想用恐怖這個詞,小心翼翼地選用了其他的代稱,畢竟,清明似乎很重視的樣子。
已經是第三天了。
「那次旅行時,你有沒有見過一隻黑貓?」
我獨自立在小屋裡,愣了半天。
快死了?在醫院?還這麼高興的樣子?
我大咧咧地坐在店裡的椅子上,往四周打量著,這裏的一切,都與我熟悉的忘川堂不一樣。乾淨而寬敞的空間,雖然裝飾古雅,卻沒有一絲陳舊的味道,反覺得十分爽利,老闆在玻璃櫃檯忙碌著,整間店充滿了香濃的糕點味道。
一切如常,只是物是人非,我常常有一種,似乎除了我之外,沒有一個人還記得他的錯覺。
「請問,忘川堂還存在嗎?」

看起來很闊氣的宅院,青磚黑瓦,高牆大院,雖然不見燈火人聲,卻意外的不顯得陰氣森森。
我放開白夜,對他道了聲抱歉,轉身就走。
咯咯咯,咯咯咯,我第一次覺得,原來小孩子的笑聲也可以這麼恐怖。
這個事實讓我高興得差點哭出來。
「你是不是有什麼話想對我說?」蘇揚問我。
佛祖也好,上帝也好,誰來救救我吧。告訴我,這一切都只是夢,我從來都是一個人在生活。
聽完我大概的講述之後,清明和遙交換了一個意義不明的眼色,清明扭亮檯燈,繼續看起書來。
它以一種有些扭曲的方式盤腿坐著,眼睛似乎還睜著,我對它本能地感到害怕,卻又被一股說不清的力量牽引著,忍不住去看它,目光觸及到它那黑洞般的雙眼時,那東西嘴角扯出一絲詭異的笑容,幾乎把我嚇死。再一看,卻又不動了,果然,又是我的幻覺吧,標本瓶里怎麼可能是活人?然而終究有些不對勁,那孩子給人的感覺很眼熟,眼熟到似乎就是每天放學路上,與你擦肩而過的小朋友一樣。
我氣喘吁吁地跑到病房門口,就看見蘇揚斜倚在裏面那張白色病床上,對著我笑盈盈地招手,沒有一點病人的樣子。
這個醫院里有餓鬼。
蘇揚緊盯著我,半天,冒出來一句話:「別瞞我了,我早就知道,你和我不一樣的。」
「沒有。」回答得很乾脆。
宅子裏面沒有一個人,大門也是虛掩的,輕輕一推就開了。未明似乎很熟悉這裏的一切,像在自己家一樣,領著我七拐八拐了半天,來到府邸深處的一間屋子前,輕輕推開了門,對我說:「你可以先在這裏休息,等天亮了,我送你回去。」

我這才想起蘇揚的事來,於是問他,蘇揚呢?
原來我早已經死了啊……
只得閉上眼,慢慢等死。
蘇揚靠著床頭聽音樂,看我進來,摘下耳機沖我笑。
他微笑了一下,你說呢?
呃,你的意思是,要我拔一些給你?
「不過是世人對我的稱呼而已。」
「喂,給我解釋一下。」
「嗯?你說什麼?」貓的耳朵就是敏銳,自言自語也完全沒有逃過他的耳朵。遙往我頭上啪了一下,「本大爺才不是花痴!只是基於紳士風度,為廣大女士奉送溫柔的笑容而已!」
他在喊我的名字。
「死到臨頭還這麼財迷啊,小妞兒……」
拿我自己來講,餓兩頓都會受不了,更何況終年處於飢餓狀態呢?當身體的需要都滿足不了的時候,又怎麼會有閑暇去思考呢?從這一層面上想來,餓鬼又是一種極恐怖的鬼魅了。
當我看清楚那另外一個人的容貌時,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冷氣。那個面上帶著獰笑的斯文男子,除了餓鬼柳夜,還能有誰?
我心中一動,往那戶人家走去。
我沖她大喊:「記得逢年過節燒點紙給我!要寫上我的名字,不然我收不到的!」
正當我開始六神無主的時候,遙的聲音從旁邊傳了過來。

二院不愧是本市一流的醫院,引導系統相當清晰,我毫不費勁就摸到了內科,眼瞅著值班室內亮著燈,就鬼使神差地走到門口,朝裏面張望起來。
護士和柳夜一起出來了,推著輛小車,車上躺的是一動不動的羅姨。
很快我就到了忘川堂門口,大門開著,透著淡黃的燈光,我興沖沖地掀開門帘,裏面正在忙活的男人抬起頭,沖我一笑:「想吃點什麼?」
「不然還會有誰啊?你再聽不出的話,我馬上就會吐血而亡了……」電話里蘇揚仍然一派牙尖嘴利的腔調,只是聽起來明顯有些疲憊。
上帝啊,不要告訴我他把柳夜吃掉了……
我將臉埋入枕頭之間,堵上了耳朵。
未明安置好我,又叮囑了幾句,正要走開,被我一把抓住。
那是遙給我的紅月手鏈,一串水一樣的珠子,緊緊地環住手腕,我下意識地將它捂住,卻已經來不及了。柳夜一把拉過我的手,將我從沙發上扯下來,扔在地上,另一隻手開始扯那串手鏈。
「你想死?」
「你快點下來啊!」
她的回答讓我大跌眼鏡。
冷淡的眼睛掃過我全身,拋過來一句簡短的話。
「已經回去休息了。」遙笑得一臉曖昧,我白了他一眼,決定先去看看蘇揚。
他丟下這句話,就把門關上了。
我端詳著燈籠時,旁邊的店主也默不作聲地盯著我,我感受得到他的疑惑與好奇,於是對他笑了下。
我想起去給她買餛飩時,在六福記的地板上爬著的那個小孩子,不由得渾身冷了一下,那個也是餓鬼嗎?
場地里並沒有看見柳夜,只看見蘇揚丟掉手裡的劍,朝我撲過來,她的身後,站著正在慢條斯理擦嘴的白夜,除此之外空無一物。
我幾乎是立刻,就扯住了清明的衣服,朝他身後藏去。他隨手扯住我,一邊俯身朝羅姨頭邊靠過去。
「蘇蘇,小心後面啊!」
羅怡?記憶中,這張床住的是一個臉色蠟黃的女人,自始至終都在看書,然而關於這個名字更深刻的記憶,來自不久前,我親眼見證著,死去的那具屍體。
我不敢說,心裏卻也明白了七八分,能住在這裏的,會是別人才怪吧?
什麼?我還以為自己聽錯了?餓鬼的話,應該不會這麼好心叫我不要待在外面,也就是說,這個看起來很恐怖的奶奶不是餓鬼?我靜下心來,看了看地上,雖然很淡,但她的確是有影子的。
我有點擔心蘇揚,雖然她一向運氣很旺,應該不會被亂七八糟的東西纏上,但現在畢竟是身處醫院那種地方,而且人生病的話,運勢也是會降低的,蘇揚住在那裡,不會有什麼事吧?
這傢伙平時總是一副波瀾不驚的樣子,我幾乎沒見過他發愁的模樣。
幾乎是第一時間,我的腦袋裡就映出了三個字——紫河車!作為一個內科醫生,他能搞到這東西也不奇怪,說不定一直聞到的香味就是這東西?但也不至於連護士身上也是吧?一夥醫生護士集體偷吃紫河車,簡直是不可能的事情。我變換了姿勢,想看看屋裡有沒有什麼燉鍋之類的物件。
「嗯?怎麼?」
這個完美青年,為什麼會出現在判官府外呢?
「我好像有點餓了……」
「既是遇上了,就跟我進來吧。」
如果無視旁邊怪異的人群,那麼這裏完全像是某個旅遊景點,充滿了古韻的偏遠小城夜市。
心裏始終有點害怕,害怕回到一個人空蕩蕩的家。
完蛋了!要被看到了!半夜三更一個人鬼鬼祟祟地在走廊里趴著,怎麼看都不像是好人,一定會被盤問,之後柳夜一定會發覺,那我不就完了。
他拍拍我的頭。
這麼想著,我就跟蘇揚說了聲,抬腳往外走,準備去買飯了。
「這是我的床,我不睡這裏睡哪裡啊?」遙揉著眼睛,一臉無辜。
我陪你一起去吧,他說。
「小妞兒……」
人也好,妖也好,為什麼都愛剝奪別人的生命呢?
一直等到周圍的店鋪都打烊了,口中的鬆餅再也吃不出來什麼味道,我終於將頭埋在手臂中,小聲啜泣起來。
我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有點逃避回到忘川堂。或許我只是害怕,如果回去,清明不在怎麼辦?
我冷冷地看著柳夜,他挑了挑眉,將我從上到下打量了一番,似乎在考慮從哪裡下口比較好,最後目光落在我手腕上。
有時候越怕什麼,就會越來什麼。
我沉浸在突然取回記憶的衝擊中,一時沒聽清他的問題。
我從來都沒有了解過他。
以上,就是我此刻走在這條陰冷的走廊上的原因。

我像得令的小兵一般,迅速地往店裡衝去。
我與他也沒什麼交情,應該談不上什麼討厭之類的,硬要說的話,站在他的立場,討厭我大約只有一種原因。
螢光聚在一起,能見度頗高,當眼睛適應了這裏的光線之後,我發現自己竟然在一個袋子里!
我怎麼可能知道,全都是胡扯的,一下子被她問住了,半天,才訕訕地說:「其實我有學過一點點的相面哦,他長了個桃花相,一看就不是好老公的模樣,哈哈。」
熟悉到了,即使化成灰,也不會忘記的淡淡檀香味道。
「當然是啊,蘇揚又漂亮,性格又好,大學時很多人追她的,不過她眼光很高,一直都沒有戀愛。」提起蘇揚,我來了勁兒。
彎月在青灰色的天空上發著慘淡的光,在走到了街的盡頭之後,有座從來沒見過的石橋出現在我面前。
無論是人,還是物,只要消失在目光範圍以外,就會很快被忘記。
我被他盯得毛毛的,卻還是硬著頭皮直視著他。
像是為了反駁這個結論一樣,放在角落裡的手機猛然響起冷僻而高亢的音樂,冷不丁的,我還真是被嚇了一跳,待反應過來這是手機鈴聲時,才急忙按下接聽鍵。
來不及驚叫,我看著自己被切開的身體,居然還冒出了個念頭,這柳夜的主刀大夫身份還真不是蓋的,又快又准啊!
我微微地向後仰起頭來,看到了自上往下凝視著我的那雙眼睛,湖水般的黑眸,閃著明亮的點點光輝,明明是黑暗而恐怖的樓梯間里,我卻好像看到了繁星點點的夜空。
「小夏!喂,小夏!」
「當然。」未明給了我極為肯定的答案,讓我的心稍微安定了一些,還存在就好,至少它還在,回去慢慢尋找就是了。
原本白晳的手,現在好像深度中毒一般,變成死黑色,甚至還滲出慘綠色的液體來,很是嚇人。
餓鬼這種東西,我是聽說過的,據說是生前造孽很多的人,死後墮落而成的。它們終年處在飢餓之中,不停地進食,卻從來填不飽肚子。當年聽師弟講給我聽的時候,我就覺得,這是一種極可憐的鬼魅。
我哦了一聲之後,才反應過來,不會是讓我去做這單生意吧?餓鬼加上醫院,在這兩個可怕的名詞威力之下,我相信自己一定會死得很難看。
當然不好!他從來就沒給我講過什麼好事!
穿過重重屏障,我看向那對陰森可怖的眼睛,無聲地詢問它,為什麼?
難道?想起蘇揚提到醫生時那帶笑的臉,我突然了解了。那傢伙八成約會去了,這進展還真快呢?該說不愧是蘇揚么?效率就是高!不過也可能是生病的時候,感情比較脆弱,容易對醫生產生依賴心么?然後,依賴變成愛慕?
她初來我工作的地方,精神極佳,到處摸來摸去,一副很有興趣的樣子。我們聊了很久,最後我終於還是向她問起了那天在判官府的事情,畢竟一般人不可能在那種地方https://read.99csw.com出入,而且還提著長劍PK餓鬼來著,又不是遊戲。
我說這位大哥,你該不會真相信沉默是金這類鬼話了吧?騙人的,書上全都是騙人的!就算你不說話,家裡的錢也絕對不會變多!
總也占不到便宜,柳夜大約有點惱羞成怒了,不知使了些什麼花招,我只覺眼前一花,平地里竟然多出了幾個一模一樣的柳夜,人手一把明晃晃的刀,朝蘇揚身上劈去。
「喂,我還活著嗎?」

這邊我在暗暗擔心,那邊已經開打起來了。
「喂。」我戳戳他,「你怎麼會來醫院呢?」
在我遲疑這當兒時,面前的大門吱呀一聲打開了,一個人從裏面匆匆出來,經過我身邊時輕輕撞了一下,連個道歉都沒有,徑直朝巷子里的黑暗中去了。
豐都的夜很長,似乎沒有盡頭一樣。我不知道自己坐了多久,也不覺得睏倦,連累也不覺得,只是呆坐著。
是的,感謝你的友情贊助。
世間的事,往往會有很多巧合,值班室的桌子旁,羅姨安安靜靜地坐著,完全看不出一點兒精神病人的樣子,說起來的話,精神病患者,應該是在專門的精神病醫院才對,不應跑到內科來的。坐在她對面的,正是讓蘇揚心動不已的柳夜醫生。雖然我只見過他一次,對那英氣的側臉印象卻很深,的確是個有魅力的男人,蘇揚會心動倒也不奇怪。
闌尾炎不算什麼大病,但也要好好休養才行,感覺聊得差不多了,我悄悄地看了下時間,居然已經八點多了,不早了,於是問蘇揚,有沒有什麼想要吃的。
溜是來不及了,我急中生智,往旁邊的黑乎乎的消防樓梯間里躲去,要是在平時,我才不會進樓梯間這種可怕的地方。可是現在,根本來不及多想,我只能往這裏面藏,心裏在祈禱著,千萬不要再出來什麼奇怪的東西了。被餓鬼發現了可不是鬧著玩兒的啊。
她的生命之火終於在這一聲聲呼喚聲中熄滅了。
我不知道自己能去哪裡,也不敢跑太遠,最終還是回到忘川堂門口,找了塊石礅坐了下來,一邊吃鬆餅一邊等待。
習慣了無論何時回到忘川堂,都能一眼看到,安靜的坐在櫃檯里看書的清明。
走在醫院的走廊里,有種令人不安的感覺,按理說,醫院本是至陰之地,各種負面的東西都愛聚集在這裏,某種意義上是個很熱鬧的地方。但這裏太安靜了,連個影子都沒見著,我甚至能聽到自己的呼吸聲,漸漸變得粗重了起來。
「嗯,那個客棧里的魚妖,就是我接到的委託。」
人類是很善於遺忘的動物。
路燈的暗影里,站著一個老太太,滿臉濃得化不開的皺紋,點綴著兩顆渾濁的眼珠,微微彎著腰,正面無表情地盯著我。
只要握住拳頭,掌心的紅月就看不到了。
只覺得四周很暖,身旁熙熙攘攘的擠得要命。勉強睜開眼睛,才發現身處在一片螢火當中。
對岸的街市青燈點點,連成一片,宛若繁星,當走近其中時,才發覺那不是人間常見的燈火,它們每一盞,都是紙皮燈籠,中間不是電燈泡,也不是蠟燭,而是一縷飄忽的火焰,幽幽地燃著,卻無論如何燒不破紙殼。
時間真的不早了,我看了下表,已經晚上十點鐘了,得趕快回去了。向蘇揚告別之後,我趕緊出了門。
抱定當影子的主意,我靜靜站在他們身後,不說話。
人的好奇心來臨時,常常會幹一些不計後果的事情。比如現在的我,等自己反應過來時,已經踏進了住院部的走廊。
在狹窄的空間里,我只能夠聽見他均勻的呼吸聲,除此之外,沒有一點聲響。儘管這座大樓里有許多人,卻感受不到一絲生的氣息,醫院的夜晚,讓人不由得感到窒息。
簡直像拍電視劇一樣,我甚至還朝四周看了一下,尋找有沒有隱藏的攝像機。
記憶中的某個門突然被打開,片段不停地浮現在腦中,火車上的相識,臨別之前的輕吻,從青蛇背上滑落時他伸出的手,初進鬼怪庭院時他的保護,最後的不告而別,一幕幕都突然湧上心頭。
我似乎回到了軀殼裡。
腦袋飛速運轉了一會兒之後,我對那孩子道了謝,準備拉著遙走開,卻一下子撈了個空,怔了一下,才發現那傢伙鬼鬼祟祟地貼在牆上不知道在幹什麼呢。我悄悄走到他身邊,想嚇他一跳,卻被他有些嚴肅的神情給鎮住了,於是也一動不動,想看他在幹嘛。結果還沒等我擺好架子,那傢伙就挺直了腰,恢復了美少年的姿態,我想都不用想,就知道對面肯定來了女人,八成還是美女級別的那種。
信用卡是清明給我的,裏面是我的工資,沒有銀行的標誌,純黑的底子上,只印了一彎紅月,更為好笑的是,它居然還是銀聯卡,當時我還感慨了一下,妖怪果然是與時俱進的生物啊。
那聲音離得很近,我不敢回頭,默默記著小時候爺爺的教誨,晚上走路一定不能回頭。說實話,我很怕看到什麼恐怖的東西。
茫然四顧,遍尋不見,就在這一瞬間的功夫里,清明消失了,帶著那隻像被詛咒了的手。
據說這回,有個客人委託我們收拾幾隻餓鬼,地點大約就在市二院附近,遙已經大概探清了附近的情況,確定了目標所在地,應該就是在醫院里沒錯了。醫院向來是多事之地,各種各樣的慾望,靈魂,血污之氣,是餓鬼們最喜歡吃的食物,也難怪它們會聚集於此了。

說走就走,當下我們就出了門,我四處瞅了一下,沒有看見遙,只好發了條簡訊給他,自己和蘇揚先回去了。
原來鬼火還有這麼個好用處啊。
迎面是熟悉的忘川堂,遙站在我面前,神情有些激動,張開雙臂,輕聲喚著我的名字。
它自然不會回答我,只是怪叫一聲,向我沖了過來。
他的聲音很平靜,彷彿在說一件毫不相關的事情,我卻感到了最深層的絕望。
我說了半天,看他仍然一臉漠然,心裏又覺得有些羞愧起來,想自己連他到底是敵是友都不太清楚,居然就拉住人家哭訴,未免有些輕浮了。
我下意識的看了看自己的衣服,才明白過來他指的是什麼「髒東西」。
如果我沒有記錯,這附近是沒有河的,不管天然的還是人工的。然而它的確出現在這裏了,我踩了踩橋,光滑的青石板,我想它不是幻覺。
氣氛很安靜,柳夜捧著羅姨的手,以一種非常親昵的態度,將自己的臉貼在那隻枯瘦的手上。而羅姨,居然還一臉享受的樣子,空出的另一隻手,開始慢慢撫摸柳夜的臉,耳朵,脖子,清爽的頭髮。與其說這是一幅溫馨的母子圖,不如說更像一對親密的戀人之間的舉動。那乾枯而布滿皺紋的手指,與柳夜富有光澤的烏髮形成了鮮明的對比,然而一舉一動,卻又充滿著說不出的曖昧感。
我心頭一熱,不由自主就朝他飛奔過去。
我拉著他的衣服,抽抽噎噎地說了這幾天的事情。
於是我隨便選了棵樹,學著武俠片里常見的情景,小心翼翼地躲在後面,順便選了個不錯的視角,便於偷窺。
妖怪的壽命應該是很漫長的吧。一百年以前,遙是這個樣子,一百年之後,遙應該也還是這個樣子,只是不知道,那時的遙,是不是仍然這樣愛美且自戀,看到美女就眼睛一亮,樂顛樂顛地迎上去,一副十足的牛郎模樣呢?
「晚上去醫院的話,讓遙跟你一起去吧。」半晌,清明說到這個話題,我心一沉,難道這回的事情很嚴重嗎?
「你知道他在哪裡嗎?可以告訴我嗎?」
在這些恐怖的聲音之中,夾雜著一個略顯稚嫩的聲音,一直在喊,媽媽,媽媽……
電話那頭的聲音有力無力的,我一時幾乎沒反應過來是誰,直到她餵了好幾聲之後,我才醒悟過來。
蘇揚這傢伙,看起來開朗外向社交廣泛,但其實是個很純情的人。而那位柳醫生,年紀輕輕就離了兩次婚……說實話,聽起來總覺得不太好。那個醫生給我的感覺也有點特別,說不出哪裡特別,但就是讓人對他印象很深。不過說到底,戀愛空白的我,也沒資格對蘇揚的戀愛指手畫腳就是了。
那個孩子跑出來了。
病房門虛掩著,輕輕一推便開了。遙說要到別處看看暗地裡的情況,我只好自己進去了。
喂,無論怎麼說,這待遇也差太遠了吧?
這具身體已經極其的衰老了,比我在花園時見過的她要老了很多,滿身滿臉都是皺紋,身上沒有一點兒肉,臉頰和手臂都深深地陷了下去。老人斑也迅速地爬滿了所有能看到的皮膚表面,如果不是胸口還有些隱隱的起伏,我真的會認為這是一具屍體。
但是我並不害怕,因為遙在我旁邊,他一路都在四處張望,偶爾沖那些黑霧一樣的東西做個鬼臉,於是那些東西就在他犀利的眼光下怯怯地逃開了。
顧忌蘇揚的身體,我也沒敢說什麼,只是陪著她輕言細語的聊天,這間病房是三人間,隔壁床是個四十多歲的女人,臉色蠟黃,靠著床看書,並沒有對我的到來有任何反應。另一張床上的人自始至終都在睡,裹在被子里,也看不清長相。
「回去吧,這裏不是你該來的地方……」
外面的天還是黑的,我摸出手機看了看,已經是晚上八點多鍾了。看了看自己的手腕,完好無損,沒有破皮,沒有流血,實在是不明白為什麼會那麼疼。再翻開掌心,心中一驚,原本鮮艷的紅月印記,已經淡到幾乎快看不出了。
我猶豫了一下,決定先躲起來,找機會再喊她也不遲,順便看看,蘇揚究竟在這裏幹什麼?
四周很安靜,然後角落裡的玻璃罐子震動了幾下,在我還沒來得及看清楚之前,罐子就空了。
「活夠了么?再往前走,就是閻王殿了。」
夜晚的醫院,充滿了一股腐敗的氣息,一切都是朦朧而不真實的,燈光照不到的暗處,藏著影影綽綽的魑魅,窩在牆角里蠢蠢欲動著。
那傢伙默默地開著車,突然開口問我:「你去醫院做什麼了?」
外面月光很亮,一輛急救車停在院里,靜靜地閃著紅光。
不,不對,變得粗重的並不是我的呼吸聲,這聲音,好像是在我的身後。可剛剛明明一個人都沒有,難道是我沒看見?
四周靠牆的架子上,擺滿了各式各樣的瓶瓶罐罐,看上去似乎像標本室一樣,其中牆角處擱著一個極大的玻璃瓶,裏面泡著一具小小的身體,是個大約三四歲左右的兒童。
喂!我正要抗議,就聽見外頭白夜的聲音,溫和無比。
不是吧,說曹操曹操到,來的還真快。我急忙回頭看,卻吃了一驚。
「羅姨,羅姨您怎麼又偷跑出來了啊!快點跟我回去,該吃藥了,柳醫生正等著您呢。」
攢起來,等你毛掉光了的時候,做頂假髮送給你,我很認真地對他說。
我被他一把抓過,接著就眼前一黑,不知道身在何處了。
待走到近處后,有些失望,因為那盞燈籠雖然發著紅光,卻並不是什麼紅月圖案,而是一個紅色的圓點,硬要說的話,倒是勉強能跟滿月拉上點關係。我看著那兩扇黑漆大門,心裏打起了小鼓,猶豫著該不該敲門,敲開之後,又要說些什麼?裏面又會是什麼人呢?
終於好奇心戰勝了恐懼,我趴到門上,從縫隙處往外看,不看不打緊,這一看,讓我又驚又喜。
它在清明手裡嚎叫著,不停掙扎,卻很快屈服下來,逐漸縮小,最後在清明的掌心裏,化成一團灰燼,瞬間就散了。
經過她身邊時,我才注意到,有個小男孩坐在她身邊,大概是她兒子,跟著家長來值夜班的。小孩子精神頭很足,坐在板凳上不停地扭來扭去,擺弄著櫃檯上的值班牌,我瞅了一眼,編號304,照片上挺秀氣的一張臉。小男孩注意到我,大眼睛一眨,沖我笑了,我也還了個笑臉,快步走了過去。
蘇揚笑了下,很嫵媚:「柳醫生……下個月,你可能就得改口叫蘇姐夫嘍。」
「真的?」

幾天後,我在忘川堂里見到了蘇揚。
他們這樣看上去,似乎是要打架的樣子。我總算明白蘇揚為什麼會拖著一把長劍了,只不過,她什麼時候會用劍了?我可不記得體育課什麼時候教過這玩藝兒啊。柳夜可不是好惹的,萬一蘇揚只是花架子,那把COSPLAY似的道具劍八成一下子就玩完了。
「你怎麼在這裏?」他走過來,瞧了我半天。
鬧了半天,原來這傢伙前兩天突發急性闌尾炎,還好發現及時,被人送進醫院后,早早做了手術,現在已經沒有大礙了。
喂,明明這房間昨天說好讓給我睡的吧?太無恥了!論吵架的話,我向來九_九_藏_書是說不過他的,當下也不再浪費口舌,直接披衣起床。
我望著清明,他從容地站著,看不出一絲慌亂,周圍似乎有一圈看不見的屏障,將他與混亂的空間隔離開來。
我的眼前,常常會映出那個專註讀書的俊朗身影。
遙自然不會知道我心裏在想什麼,只是定定地看著我。
果然不出我所料,對面的確來了位美女,而且是我們正要找的蘇揚。蘇揚看見我,笑著向我打招呼。我張了張嘴,正想跟遙介紹一下,看了看他的臉之後,立馬打消了這個念頭,看來根本不用介紹了。
即使是夜晚,在路上他的回頭率也很高,就連走廊里偶爾走過來的護士,都會若有若無地多看他兩眼。
白夜只是聽著,將袖子借給我抹眼淚,並不說什麼話。
心神不寧,胡亂扒著飯,根本沒注意自己吃了些什麼,只覺得滿口苦澀,清明的聲音悠悠響起,「我記得,你以前不吃苦瓜。」
敢情這個老太太是病人?而且還是精神上的毛病?不然的話,舉止也太詭異了點吧。
這麼幾天來遇到的唯一一個能夠聽我講述關於忘川堂事情的人出現了。
遙也笑了,不過這次明顯沒那麼燦爛了。
面對著她的嗔怪,我只能笑笑。
啪的一聲,我感覺自己與正常世界的聯繫中斷了。
想起家裡四角上搖搖欲墜的符,我猶豫了一下,向遙提出了要求。
說到這裏,蘇揚輕聲道了一句,專註事業的男人才有魅力呢。
欸,為什麼?遙有些驚訝,隨後就是瞭然於心的輕笑。
她一點兒都不死氣沉沉,與我路上所見的行人不同,反而很有活力的樣子。
正因如此,我遲遲沒有告訴蘇揚我的工作,也不太願意讓蘇揚接觸這個世界。
所以我想,這回或許真的麻煩了。
遙在身後問我要去哪裡,我丟下一句,要去衛生間,就頭也不回地跑了。
那個方向散發著一股陰冷的氣氛,這對我有著莫大的吸引力。
如果再遇到什麼奇怪的東西,應該不會像之前那樣手足無措了吧?
不管怎樣,我都明白,無論是清明還是遙,在他們的生命里,我都只是一個短暫的過客。
我十分著急,顧不得許多,只是想知道清明在哪裡。
「當然不一樣啦,怎麼可能一樣嘛,我這麼宅!」
電視里每當反派落了下風之時,總會使出點不那麼光明磊落的招數出來,試圖暗算對方,從而扭轉結局。
他看著我,一雙大眼睛閃啊閃的,似乎在疑惑該不該告訴我們,最後來了句:「漂亮姐姐跟醫生叔叔出去了。」
我只知道,當自己回過神來時,已經移動到了柳夜的刀下。
正常人是不可能不流血的,同理,正常人的屍體更不可能飄起來。
低頭一看,碗里居然扒了幾筷子苦瓜,怪不得味道這麼不對頭呢。他看著我苦瓜一樣的臉,沒說話,只是動手挪了下盤子,將我愛吃的菜換了過來。
一切正常,遠處跑來一個穿著白大褂的護士,氣喘吁吁地沖我們這邊跑來,一邊還喊著。
我爬起來,拍拍衣服,決定馬上去忘川堂看看。
小夏,你知道餓鬼嗎?
「出來吃飯。」
我想起了他的名字,也想起了,那次出差是以清明受傷而結束的。
學校周邊環境跟我在校時沒有什麼不同,如果硬要找出不同的話,就是更熱鬧了,多了些新鮮的精品店小吃店之類的。
她沒有死!
「蘇蘇?」
街燈昏黃,人來人往,我加快腳步往記憶中的街道走去。
我順著院牆繞到正門口,藉著燈光瞧著大門上的牌匾,上面依稀是「崔君府第」幾個字。
「你去哪裡了?沾了滿身的髒東西。」
「幾天不吃飯,不餓才怪吧?」
總感覺有哪裡不對,正在思索時,清明甩開了我的手。
唯一不同的,是白夜來店裡的次數多了,隔三岔五就會過來一趟,多半時間沒什麼正事,他的樂趣是跟遙吵架,兩人對著,一吵就是小半天。
那傢伙精得要命,見勢不妙,光速從我身邊逃開,奔到店堂里了。我甚至聽見了不知道什麼東西被他踢倒的聲音,咣咣噹噹的,然後是清明不耐煩的聲音,書扔在木質櫃檯上的聲音,細細碎碎行進的腳步聲,衣料摩擦的簌簌聲。
人真的是種脆弱的生物。
「哦?你該不會是在等人來救你吧?是在等那個只要用一點兒污毒就能對付了的無能男人?還是在等那隻被困在我設的局裡,連路都摸不清的小貓兒?」他白皙的臉上掛著笑,口中說著我竭力想逃避的事實。
我鬆了一口氣,也順著她的話題,聊起那些日常八卦來。
還活著,也就是說他還沒死,但不能表示他活得很好,換句話來說,就是他有可能受了傷,或者是別的什麼狀況,總之,應該不是很好的狀況。否則的話,未明不會只吐出這句意義模糊的話來,忘川堂也不會在我眼前消失吧?
別人,自然也包括我,與他相比起來,我的世界太過狹隘了,假如他真要離開,隨便往哪裡一藏,我都找不到。
然而他不理會我的反對,自顧自地講了起來。
「請等一下。」

喂!我踹了他一腳。
然後,他搖了搖頭,兩三下就追上我的腳步。
這代表,清明的力量變弱了吧?
柳夜不愧是醫生,連兵器都是一把大號手術刀,菜刀大小,在他手裡舞得虎虎生風,看上去氣勢驚人。更令人吃驚的是蘇揚,居然沒有一點兒膽怯的意思,我幾乎忍不住為她叫好了。
果然是醫生啊。
泡上茶,打開電視營造下熱鬧的氣氛,正當我一心盯著電視里那小白主持人的表演,企圖找到一些笑點時,蘇揚又開腔了,嚇得我一口熱茶悶在了嘴裏,吐又吐不得,咽又咽不下。
「呃,我這就回去,倒是您,這麼晚了,怎麼還在外邊啊?」
我知道,現在已經沒事了。
「哦?就是你總提起的那個蘇揚?」遙似乎回憶了半天,又問我,是美女嗎?
結果當然是沒有,事實證明,這並不是夢境。
「喂,你慢點,沒人跟你搶!」
我當然沒有去衛生間,而是悄悄地向花園深處跑了過去。那個人似乎發現了我,轉身撤了。一定要看看那是誰,我心裏只有這麼一個想法,根本來不及想別的,馬上追上去。醫院的花園並不大,分隔道路的都是些小樹,根本是藏不住人的,但我卻的的確確跟丟了。明明只是一轉彎,他就不見了,空蕩蕩的路面上投射著樹枝凌亂的影子,組成一個個變幻莫測的圖案,恐懼感襲上心頭,我突然反應過來今晚來到這裏的目的之一——餓鬼。
那是塊很小的石碑,如果不是偶爾看到,我根本不會留意它,碑本身很普通,青石底,上面刻了兩個繁體字——豐都。
四周很安靜,似乎很久沒這麼悠閑過了,自從開始去忘川堂打工,周圍的情況就一直沒怎麼好過,雖然平時被亂七八糟的東西驚到的次數少了,但危險係數直線上升了,托它的福,感覺自己的膽量也嚇大了不少。
這傢伙總是這樣,看見美女就變得很殷勤。
外邊的院落里似乎有些動靜,安靜的腳步聲,清冽的金屬撞擊聲,從房門口經過,似乎是向著外邊去了。在這判官府內,自由出入的恐怕也不是等閑之輩吧,會是鬼差嗎?我有些害怕,又忍不住自嘲起來,都已經到陰間了,還有什麼好怕的,反正這個城裡除了我,大約也不會有別的活人了吧。
我趕緊問她:「怎麼了?你是不是哪裡不舒服?」
「我已經為你收拾了一個房間,以後想留宿的話,就留下來吧。」
「廚房裡有吃的。」
「晚上最好不要隨便出來。」
偏偏我最不擅長跟醫生打交道,看他微笑,我有點不知所措,只好點點頭,擠出來個笑容。
未明盯著我,他的眼神十分複雜,那是一種無法形容的眼光,就好像面前的不是我,而是個什麼奇怪又可惡的物件似的。
如此說來,我現在找不到忘川堂,是因為失去了手鏈嗎?那我第一次,又是怎麼進去的?
妖怪的世界,處處都有危險存在。
這些東西,即使見得再多,也還是會覺得怕。
原來他跟這護士還有一腿,先不說餓鬼這個身份,他還真是個花心的傢伙啊!前幾任妻子跟他離婚,說不定也是因為這些事吧?不行,我絕對要阻止蘇揚繼續跟他來往才行!
等我從計程車上下來,再一路狂奔找到她所在的病房之後,已經是半個小時后了。
我整理著床鋪,遙輕輕哼著口哨,靠在門邊看我收拾他凌亂的房間,其實他的房間不亂,只不過地板和床上都粘著很多貓毛,我細心地將毛髮一根根收集起來,攥在手裡。遙問我,收集這個幹嗎?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麼想的,也記不起來當時的動作了。
當然願意!一千一萬個願意!住在店裡,比住在什麼保險公司都要靠譜多了,我連忙點頭答應。
街越走越深,漸漸的旁邊的店鋪已經變得稀少起來,行人也幾乎不見蹤跡了。我挑起燈籠,打量周圍的環境,發覺不知道什麼時候,我已經身處一個小巷子里了。
夜色濃郁,花園裡很安靜,涼亭里三四個石凳隨意地擺著,我猶豫了一下,放棄了坐在遙身邊的打算,挨著蘇揚坐下了。風是冷的,吹得人骨頭裡都是涼意,遙和蘇揚輕快地交談著,偶爾會看向我,這時候我就會哦一聲,表示我在聽。反正我聽不聽到,對他來說都無所謂吧,我就這樣有一搭沒一搭地應著聲,眼睛卻看著花園深處。
我回頭,身後是空空如也的走廊,哪裡還有清明的影子?
待餛飩送到蘇揚手裡時,已經有些涼了,看到六福記的字樣,她眼睛一亮,立馬坐了起來。我坐在床邊,一邊看她吃,一邊有一搭沒一搭地跟她聊天。
有些記掛著清明,心裏始終輕鬆不起來,蘇揚關切地問我,是不是累了?要不要先休息一會兒。我搖搖頭,卻也有點想要回去的意思了,不管怎樣,我始終要回忘川堂的,如果清明已經回來了,那就繼續端茶倒水看店門,如果清明沒有回來,那就,一直等著,直到他回來為止吧。
怎麼說呢?與其說是憂傷,倒不如說是吃驚?有人會用吃驚的眼神注視即使離世的友人嗎?
屋子裡的其他孩子也如潮水般,很快地消失了。
我自然就沒這麼幸運了,不僅站在原地動彈不得,還被周圍的孩童們圍了個結實。
他一看就是醫生,穿著白大褂,外形是很討人喜歡的那種,斯斯文文,成熟穩重,這種精英類型最容易讓病人放心託付。
「我,我只是隨便走走。」
彷彿忘川堂從來都是這樣,根本沒有一個叫清明的人存在過似的。
身後的呼吸聲已然聽不見了,或許只是個巡夜的醫生吧。只是在神經過敏的我看來,變成了恐怖的東西。
我生氣了,拎住他耳朵往外重重一揪。
我想看看他被打成了什麼慘樣子,便睜開了眼。
「沒有!天地良心!我怎麼可能會把你當誘餌?再說遙一定不會放過我的啦。」
驚的是一個人正好從我門前走過,衣服帶過來的風灌進門裡,拂過我的臉,嚇了我一跳。
我緊緊地握住了手中的貓毛,它們攥成一團,與汗水融合在一起,痒痒的觸感,讓人再沒有心思去想別的事情。
人類實在是很脆弱的生物。
我敲敲床頭,意思很明顯。
蘇揚走得很快,我跑得氣喘吁吁,才勉強沒有跟丟。來時跟著未明,並沒有怎麼注意外面的景物,現在單獨走路才發現,院子里的牆壁和植物都發著微微的光,將庭院里照得很是通透。托它的福,天雖然黑乎乎的,這府邸里看東西卻很清楚,走起路來並不費勁。
他拍拍我的頭,以一種嚴肅的語氣問道:「你知道我為什麼會在醫院嗎?」
「柳夜,柳夜,柳夜……柳夜……」
來人並不是牛頭馬面之類的,但也不是陌生人。
沒有動靜,喂!我又踹了他一腳,這次使了點力氣,那傢伙卻只是慢吞吞地睜開眼,瞄了我一眼,翻個身繼續睡起來。
「我想看看,沒有它,你還能做什麼?」
究竟,是什麼時候的事呢?
我看了看表,已經快要十一點了,病房裡的其他病友還沒回來,於是問蘇揚,其他人呢?
丰神俊朗的外表,赫然是上次在忘川堂有過一面之緣的未明。
我堅持要先去看蘇揚,他也只好跟著過來了。
指節粗大的手在我脖子上輕輕摩挲,來回移動,最後停留在最纖細的地方,微微卡住,開始使力。我一邊用力掙著他的手,艱難地問他:「你把蘇揚怎麼了?」
說罷,不再看我,徑自走了出去。
給遙和清明打過電話,不出意料,電話那頭永遠是佔線的聲音,掛了電話,我小心翼翼地將手機收在口袋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