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平到了店裡，松木今天果然也沒有來。只見頭髮整齊地梳成中分，鼻下留著小鬍子的店長，粗暴地把話筒摔了回去。

最後見面也是上次工作結束回家時光顧「MORGUE」的那一天。當時他說還要再喝一會兒，光平離開「MORGUE」的時候他還留在店裡。自那之後就再也沒和他見過面。

他語氣嚴厲，但是聲音小得像蚊子一樣。

「平時都沒這麼吵的……真是抱歉。」

——果然不在家嗎？

「唔，恩。是啊。只能我們兩自己玩了。時間不多了，開始吧。」

電話鈴突然響起。光平的心臟就好像從內側被踹了一腳，他情不自禁地驚叫出聲。

他顫抖的手拿起話筒。「喂。」電話那邊的聲音傳到耳中。但是這句話之後，光平就沒有在聽對方說話了，他單方面地嘟噥道，「快報警，松木哥被殺了。」

他會這麼認為是有理由的。從街道方向可以看到所有房間的窗戶，松木的房間沒有燈光，而且門旁邊的廚房的窗戶也沒透出光來。

「還真被你說准了。」

紳士的打法，大體讓人感覺很有「紳士」風度，但在勝負點上全力進攻。他時而大勝時而慘敗，怎麼看都是屬於賭博類型的玩家。賭博類型指的是檯球桌上高風險高回報的打法。

紳士和助教無視這些雜音的樣子沉默地擊著球，但是學生們突然的大笑聲讓助教犯了個失誤，以此為契機，他放下了球杆。

光平把門打開十厘米的縫隙，試著叫松木，但是和敲門時一樣，沒有任何回應。

當然，光平沒有權利對理髮店的外觀評頭論足。但是依松木的說法，做這樣的裝修根本沒用，而且店的主人自己也知道這點。

因為這個電話，光平漸漸地找回了鎮定。他咽了口唾沫，緩緩地深吸一口氣，慎重地開始按動按鈕。一，一，然後零。

松木的背上插著個什麼東西。淺色的毛衣上染著的一塊污漬，恐怕是他的血。

「哦……」紳士垂下失望的眼神，然後轉身向「助理教授」。

光平感覺喉嚨發不出聲音，手腳也硬直不動。不知為何，他覺得此九-九-藏-書時的任何行動都會到來無比恐懼。裡間的光線很暗，光平看不清松木是何狀況，但是直覺告訴他，此時的松木已經異於平常了。

紳士先做出回答：「他是我們的教練啊。」

「放棄了，我沒那個才能。」

確實在他的耳朵沒聽出什麼異常。

「這不用你說我也知道……我想問，你有彈鋼琴嗎？」

但是他好像不想以自己的職業作為話題，「只是普通的上班族啦。」他漫不經心地回到道：「沒什麼好談的。」

「津村，你知道他出了什麼事嗎？」店長詢問光平。

回家的時候，光平來到了松木的公寓。店主啰嗦著要他來看看出了什麼事。雖然光平不認為他是卧病在床了，心裏果然還是有些擔心。

光平心中嘆氣，帶著鬱悶的心情，他再次敲了敲門。然後確定了沒有房間里沒有回應之後，習慣性地扭了扭門把，反正門肯定是鎖著的吧——

「松木哥。」

「不知道。我還是做著這樣的覺悟比較好。」

「鋼琴。」光平回答道：「我在想，為什麼那裡會有台鋼琴。」

沒人回答。

光平最近才知道，這個「助理教授」名叫太田，是旁邊大學里的一個助理教授。聽說是在電氣工學科里教學，這麼說來光平確實感覺他有些面熟。他身高普通，身材卻瘦得像只螳螂。這弱不禁風的身軀，每周會登上這個「青木」的樓梯好幾次。他好像和紳士很親近，經常和他一起在這打檯球。光平也看到過幾次他和松平對決。

「今天這麼早就要去嗎？」

「真是敗給他了。」

「恩，昨天和前天松木都沒來上班。前天他請假了，但昨天是擅自缺勤。打電話給他也沒人接，老闆氣的不輕。所以我今天要早點去，給他帶班。」

——電話在哪裡……

說完廣美在光平的面前用力地張開右手掌，「我盡全力張開手掌也只有這個程度，手掌比體格的比例要小呢。既沒音樂的才能，也沒身體條件啊。」

光平心裏驚奇。門把竟然被扭開了，他輕輕一拉門把，門朝他的方向打開。

紳士的語氣有些諷ｒeａｄ.9９ｃｓw.coｍ刺，助教意外地怒瞪眼，抬頭看向他。

「應該不是吧。打電話也沒人接，好像是不在家。」

時過晌午，「賭博紳士」和「助理教授」一起出現在店裡。剛才的三個學生，好像湊足四個人，到二樓去了。

聽著話筒里的等待音，光平再一次向松木的屍體看去。

「不彈了。」

「那，是去旅行了？」

「沒關係。」

「你們和松木先生非常親近呢。」光平看著兩人的臉說道。

快到中午的時候，今天第一批檯球室客人出現。他們是看上去是只有一，二年級的學生三人組。說是客人，他們卻不是衝著檯球來的。只不過是麻將三缺一，在剩下一個夥伴來之前，到這裏消磨時間。這樣的人比起開倫更喜歡簡單的輪番撞球。大概他們只是抱著娛樂心態來玩玩吧，規則被他們搞的亂七八糟，瞧那大聲玩鬧的德行和玩玻璃珠的小學生沒什麼兩樣。

光平也笑著坐回椅子上，看了看錄影機上附帶的電子時鐘說道「我差不多要走了。」時鐘上顯示的時間是九點三十分。

紳士一邊用光平拿來的濕毛巾擦著手一邊說道。然後他又轉向光平，問道：「松木今天為什麼沒來上班。」

光平腦子裡浮現出總是眺望著窗外的松木的身影。明明一副心中沒有夢想沒有希望的德行，雙眼卻總是像盯著獵物的野獸一般閃閃發亮。也許他這次真是逮到了什麼美味的獵物也說不定——。

「他今天也會不來上班嗎？」

紳士的視線轉回光平身上，「我們玩幾把。」說完他向旁邊的桌子走去。

「以前有彈。」她聳了聳肩說道：「很久以前了，那時我比光平你現在還要小。」

光平把放在推理小說上的視線移向他們兩，滿臉抱歉的表情。

「現在還彈嗎？」

他為什麼會被殺？到現在，這個疑問才出現在他心頭。

那個星期二之後過了三天，也就是說今天是星期五。

廣美叉起一片哈密瓜，像兔子似地用門牙啃食，「小光喜歡鋼琴？」她問道。

「真少見呢，那個人很認真的吧？」

「可以讓我彈一彈嗎？htｔｐｓ://rｅad.９９ｃｓｗ.com」光平問道。廣美緩緩眨了眨眼，「請便咯。」她回答道，「但是，已經好幾年沒調過音了，聲音應該變得很奇怪的了吧。」

「真，真讓人羡慕啊。」

光平選中鍵盤正中央的幾個鍵，伸出了食指，輕柔的琴聲響徹室內。之後他按哆來咪的順序嘗試了一組八音，轉頭看向廣美。

「我和他，是大學的同期生。」助教開心地說道：「從我那畢業的學生，被他的公司採用。真是奇妙的緣分，應該說是孽緣吧。之後他偶爾就會來像這樣到大學里來探望我，邀我來這裏。」

「聲音沒走調啊。」

而「助理教授」大體上是屬於步步為營的謹慎形玩家。他很少壓倒性地拉開對手，踏踏實實地得分。但這種類型一旦被對手領先，就很難挽回。

光平不知道為什麼這有會有一台鋼琴。他從未見過廣美彈奏它，廣美與他的交談中也從未提及過它。但是這台鋼琴總是被精心保養，他從未見過上面沾有灰塵。

兩個中年人各自慎重地選擇了球杆，用猜拳決定了先後之後開始遊戲。他們玩的是規則簡單的四顆星。光平在收銀台觀看兩人的戰局。兩人的玩法都有著各自的個性，非常有趣。

「助理教授」點了點頭，纖細的身軀一起搖晃起來。

「也許吧。」

光平扭動僵硬的脖頸尋找電話。發現電話就在他身邊。他正把手伸向話筒，就在這時——

廣美一口喝掉剩下的麥片，看似有趣地笑笑。「說明小光和我一樣呢，沒有音樂天賦。」

「我明白了。」說完，店長看向還坐在那的沙緒里。

小心避開階梯上的積水，光平上了二樓。樓梯口第一間就是松木的房間。光平有節奏地敲響了房間的門。

助教望學生那邊瞥了一眼，雙腿併攏坐到了收銀台旁邊的長椅上。

「我們的教練好像缺席。今天就我們兩菜鳥決勝負吧。」

光平的眼睛漸漸習慣黑暗，眼前的事物越來越清晰。於此同時他心髒的鼓動加速，呼吸像飢餓的野狗一樣荒亂起來。

沙緒里坐在咖啡廳最深處的位置，正悠閑地塗著指甲油。這種行為九_九_藏_書好像是在偷懶並不是多麼大不了的事。恐怕她是故意這樣的。

「如果你真是這樣認為的話，」

「已經兩天了嗎？」紳士好像有些吃驚，「難道是生病了？」他擔心皺起起了眉頭。

「那，那些臭小子，到時候考試不及格又要寫報告哭著求饒……真是……無藥可救。」

店長擺著一副苦瓜臉，對光平說道「那麼，今天三樓也拜託你了。」

說完光平放下只吃了一半的沙拉站起身來，朝鋼琴走去。打開蓋子的一瞬間，一陣木香掠過他的鼻端。

「那種學生一定會湊合地混到畢業，然後成為我這邊的負擔。」

廣美把牛角包碎片扔進嘴裏，面頰蠕動后吞下，「我買的啊。」她回答道，「很貴的哦。」

「果然還是沒人接。那傢伙到死去哪了。」

「這可一點都不像在大學里露露面就有飯吃的人說的話啊。」

「沒來上班。」光平回答。

就在兩人決出第一輪勝負的時候，兩個和剛才不一樣的學生上樓來，在靠里的一張桌子上開始了一局輪番撞球。他們兩相當能聊，聊大學的事，聊女孩的事，聊運動的事，當然還有檯球的事，各種各樣的話題聊個沒完。對他們來說，握著球杆就覺得自己夠潮了。

助教說著，用濕毛巾擦著後頸。「我可沒閑工夫去旅遊。」

「談不上喜歡，只是覺得音樂是好東西。鋼琴的聲音很動聽，有種高貴優雅的感覺。」

公寓是個混泥土建築，牆面上廣布著裂痕。建築有兩層，樓梯扶手銹跡斑斑不想去觸摸。這幾天明明沒有下雨，不知道為什麼這個公寓的樓梯總是潮濕的。

「你在看什麼？」

「不知道，我也三天沒見到他了。」

「誰曉得。」光平搖了搖頭。「我也不知道啊。他兩天前就沒來了。」

當他回過神的時候，話筒里已經流出斷線音。他完全記不起來對方是什麼時候掛斷的。

「為什麼？」

「他人呢？」紳士問道。

「請問客人您是從事什麼工作？」

進門是一個附帶小型廚房的三榻榻米大小房間，垂吊在天花板上的熒光燈放著微弱的光芒，再往裡是個四榻榻米半大小的房間。https://read.99csw.com

「MORGUE」稍南的十字路口往西走五分鐘就可以到松平的公寓。公寓對面是個道路狹窄卻車輛眾多的街道，旁邊有個小公園。雖說是公園，其實也就只有一個鞦韆一架滑梯，還有一個沙坑而已。

「今天可不是我邀請的吧？」

「客人差不多要來了，你要打扮到什麼時候。」

「對方是把我們當冤大頭啦。」這是助教說的話。

「確實少見。但是他本來就有點莫名其妙，腦子裡在想什麼根本搞不懂。」

光平一邊盯著他們以防把桌布給捅破了，一邊像平時的松木一樣看著窗下的街道。斜對面理髮屋的裝修好像已經完成一半了。鋪上磚的牆壁上多出的幾個小窗，感覺比起理髮屋更像是咖啡專賣店。原本在這家點的玻璃門前，只有一個被汽車尾氣熏黑的三色柱而已。

但是沙緒里只是輕蔑地揚起嘴角，短到極點的裙子包裹的雙腿在桌子下交疊，被這個身體吸引來的客人不在少數。店長也只能穿著圍裙，在一旁暗自抱怨。

「恩？」

「你，你用不著道歉。」助教說道。他稍稍有些口吃病。「反正我們差不多也要結束了。」

這是個好機會，光平向紳士詢問了這之前就很在意的問題。他都是中午時間來這打檯球，光平對這點感到非常奇怪。

「可以的話真想讓你來體驗一下。給沒有求知慾的學生傳授學問，簡直比用竹瓢子打水還要難。」

廣美的公寓是1LDK，在起居室的角落放置著一家鋼琴。鋼琴的皮膚猶如廣美頭髮一般漆黑，過去一定是更加閃亮的吧，現在怎麼看都失去光澤了。雖然光平也不是很清楚，但他感覺這台鋼琴有著相當大的年齡了。

先進來的紳士環顧了一眼空曠的檯球室，然後帶著好奇的表情，走向光平。

「嗯，今天是我邀請的。」

而松木，此時卧倒在這四榻榻米大小的房間里。

「請自便。」光平回答道。

「然後，就由我來給你們擦屁股吧。」紳士笑著說道。

廣美停下把切碎的牛角包往嘴裏遞的手，追尋廣平的視線。光平每周都會有幾次到她的公寓來吃早餐，但是菜單總是麥片和牛角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