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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噩夢

四、噩夢

我當然不相信林蓓嵐說的那樣,那個老人突然裂開,從裏面冒出黑色的影子出來之類的事。也許,溫建國和林蓓嵐在湖南那個小村子里染上了什麼奇怪的病毒吧,愛滋病初起時一樣讓人莫名其妙,後來才成為一場席捲全球的瘟疫的。
正看著,文旦在一邊大驚小怪地哈哈大笑起來,一個同事道:「文旦,你又抽什麼瘋了?」
一個警察正在發動警車,聽我問他,他扭過頭道:「昨晚上有人被殺,我們認為他有嫌疑。沒你事的話,就快走,不然我們又要懷疑你了。」
那老太太走開了,只是一步三回頭,看得我心裏發毛。我長吁了口氣,決定還是放棄。如果她真的報了警,那可是個笑話了。我剛要走開,突然,從屋裡傳來了一個聲音:「是你么?」
是林蓓嵐死了!
——貪慾就是這樣的下場。
剛打開FOXMAIL收信,我的眼角突然掃到了一句什麼。
我的心一下提了起來。這正是昨晚上的那人的聲音!不太像溫建國了,這聲音像是從很深的地方傳出來的。
那是溫建國的聲音。昨晚我帶著醉意,而他的聲音也有了不小的變化,以至於我沒有聽出來。那聲音依然乾巴巴的,冷得像冰,但是這個幾乎像個陌生人的聲音里,明顯還帶著溫建國的特徵。
第二天等我睡醒,天已大亮,急急忙忙趕到編輯部里的時候已經遲到了,被老總臭罵了一頓。等我坐下來,文旦有點幸災樂禍地道:「阿康,你昨晚喝醉了么?」
——來吧,快來吧。
他無聲地說著,似乎還在笑。我毛骨悚然地看著他抬起頭來,把臉暴露在那些微弱的光中,心卻猛地沉了下去。
我走到溫建國家門前,敲了敲,陳舊的門發出空洞的聲音,好像裏面是塊空地,空蕩蕩的,以至於有些迴音。現在他把窗子也都封死了,裏面糊著報紙,裏面大概已經密不透風。我又敲了敲,大聲道:「溫克,是我,你在么?」
我無法理解我看到的一切,抬起頭,看著那個引我過來的人。他站在離我有五六米遠的地方,臉上似乎有了一些光,可以看到他的五官了。但這五官也像是融化在黑暗中的一樣,看不清楚。
死人了?
我沒看過《X檔案》,也不知他們在說些什麼。文旦卻來了勁,大聲道:「對對對,那一集我也看過。那個影子能從門縫下擠進去,人一站在上面,一下就消失不見了,跟燒過一樣。美國佬真敢想,中國就拍不出這種片子。」
是口井井台邊有個人正跪著。
「是看了《X檔案》吧,有一集里也是說影子會殺人。」
他頓了頓,道:「你終於還是來了。……太晚了。」
那是三個字。
後面三個字他說得輕如耳語,幾不可辨。我大聲道:「溫克,你在幹什麼?昨天我見你女朋友了,她也在找你,昨天你去哪裡了?」
他就像那種工藝蠟燭一樣,正在融化!只是看不到有火光,身體卻在很快地消失,斷口出奇的平滑,也像是蠟制的,從中,一些黑水正在流出來,流進井裡。
我看了看手指,剛才那支煙又在我的食指和中指間燒了一下,在那兒留下一點焦痕。因為抽煙過多,我的手指有一塊已經變成焦黃色。吸煙有害健康,這話大概是煙草商所說的唯一一句實話吧。只是我恐怕要在肺部積滿煙焦油而得不治之症前,手指先被燒斷了。至少,今天我就已經被燒了兩回。
「他是我的作者。警察同志,我可沒做什麼事,今天來向他約稿的。」
溫建國在裏面吃吃地笑了起來:「那不是病,那是活的影子啊。」
突然間,我一把將班指扔到了桌上。這班指在桌面上彈了兩下,發出「叮」一聲響,不再動了。剛才這陣突如其來的恐懼冷得讓我無法忍受,我用凍得僵直的手指摸出一根煙來,費力地點著了,閉上眼,深深地吸了一口,讓臭烘烘地煙充滿我的肺部。
地上,那個被我扔到一邊的煙頭靜靜地躺著,不時閃動一下紅光。我揀了起來,放進煙灰缸里掐滅了。煙灰缸好久都沒倒,裏read.99csw.com面積滿了煙頭,有種嗆人的辛辣味。我想著方才這個短短而叫人心悸的噩夢。我在夢中見到的情景,也正是林蓓嵐跟我所說的一切,可是我不知道為什麼沒有夢見她,反倒是溫建國再一次闖了進來。
樹長得很茂盛,可是因為是夜,一切都是黑色的。黑色的樹葉和樹枝,有風吹過,一切都在無色地擺動,像海藻一樣地擺動,死寂,帶著危險。
從畫面上看,她的臉上很正常。雖然我的電視機畫質並不清楚,但是仍然可以看清楚,她的臉蒼白如紙,只有一些河水裡的污物沾在頭髮上,皮膚上卻什麼異樣也沒有。我想看看她的手,但露出的手臂不多,從露出來的那一截手臂上也沒有什麼異樣。
那是慘叫。
「啊!」我終於毫不羞恥地叫了起來,一方面,也是因為手指上傳來的巨痛。猛然間,我聽到了自己的聲音,而周圍那種清新的空氣頓時變得污濁而灼|熱。在這一瞬間,我才發現自己仍然坐在電腦桌前,電腦屏幕上正飄動著一個個微軟公司的標誌。
那兩人是向溫建國家裡走來的。他們到門前,其中一個打量了我一下,很沒禮貌地道:「你是誰?」
空調開著,可是我又感到了一陣寒意。我突然想起昨天看到的那個人了。
我關掉了電視機,走到窗前看著外面。防盜窗銹跡斑斑,把窗外的景像割得支離破碎,讓人覺得壓抑。在周圍的一片嘈雜聲中,我的眼前總是浮現著林蓓嵐那兩條伸得直直的手臂。她像是在乞求什麼,袖子濕透了,緊緊貼在臂上,露出的一截手臂是蒼白而堅硬的,帶著點青色,像是用白色花崗石琢成的。
我吃了一驚。那個跪著的人像是要尋短見了。即使知道這是個夢,我仍然衝上前去,伸手去扳那人的肩。
夜已經深了,氣溫驟降。在這個舉目無親的城市裡,連天氣也顯得更加寒冷。我默默地想著,突然有種想要哭泣的念頭。
我木然地走著,他轉過身。也許,在轉身的那一瞬他還笑了笑,只是我無法確定。風仍在吹著,從我的袖子里,領口中鑽進去,使得我的衣服都鼓了起來,不再緊貼著我的身體,只是這一切仍然是死寂一片,沒有半點聲音。
溫建國還是沒有說話,裏面像死一樣地靜。那兩個警察無計可施,商量了一下,有一個摸出一張列印好,敲上公章的紙寫了幾個字貼到門上。那是張傳訊通知,那警察把紙貼在門上,又道:「溫建國,如果你到時沒來的話,那我們就要強制執行了。」
溫建國身上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我整理著思緒。林蓓嵐說的到底又是什麼意思?她說的那一切實在不太可信,林蓓嵐本身也有點像是瘋了的樣子,可是,如果他們兩人真的都發瘋了,原因又是什麼?
文旦打了個哈哈,坐到一邊去忙他的事了,我坐了下來,準備把下一期的稿子看一看。坐下來時,頭仍然像裂開一樣地疼,可能是酒精還在發揮作用,電腦屏幕上的字也模模糊糊地看不清。
我有些惴惴不安,等他們要上車時,我追上去道:「警察同志,到底出什麼事了?」
約稿當然只是我的一個借口,可是現在我也想不出有什麼別的借口了。
——來吧。
有一個提著包的老太太走過,她看了看我,眼裡有些懷疑。那些警惕性極高的老太太往往驚人地膽小,我怕她說不定一轉身就打110報警,又敲了敲門道:「溫克,你在不在啊?」
我一個激凜,手頭的滑鼠「啪」一聲摔在了地上。另外三個同事都向我看過來,我訕笑了笑,揀起滑鼠放回桌上。可是我的嘴唇還有些震顫,那是細微的哆嗦,彷彿剛掉進一個冰窟里,寒冷刺骨,難以忍受。
溫建國又笑了起來。那種笑聲更像是抽泣,陰冷,干硬。現在是正午,雖然氣溫不高,但陽光燦爛,可是我突然覺得好像周圍一下變暗了,一下子陰雲密布,寒風惻惻。我打了個寒戰,又道:「溫克,你到底怎麼了?」
我嚇了一跳,又敲了敲門道:「九九藏書溫克!溫克!」
他突然站住了,伸手向前指去。我憂鬱地沿著他所指的方向看去。那是一片已經收割過一次的農田,在農田邊上,是一個小小的突起。
「我得去見一個作者。」我猛地沖了出去,走出門時耳邊聽得文旦笑著說:「準是個美眉,不然他哪會這麼急。」
「你到底怎麼了?生病的話,那快去看醫生吧,就算疑難雜症,總看得好的。」
溫建國沒有說話。那警察有點不耐煩,叫道:「別裝蒜,我們知道你在裏面,要是你沒幹,就去說說清楚。」
這個冬天其實並不很冷,可能是由於全球的溫室效應。然而我好像屬於對氣溫特別敏感的人,溫度稍有變化就容易感冒,現在由於生活缺少規律,又有些感冒了,鼻子也有點塞住。我從邊上撕了張面巾紙,擤了下鼻子,這時電腦也已經進入了系統,我一隻手還拿著紙,另一隻手順手拿著滑鼠,點開了ADSL的撥號軟體。
首先是一個作者告訴我稿子寫完了,發到了我信箱里。那個作者寫得不錯,不過就是速度太慢,我一直以為他是從來沒有一篇寫得完的,沒想到居然完全了,實在有點喜出望外,也顧不得再看留言,先去收信了。
溫建國深更半夜地在巷子里掐人脖子?我不禁又打了個寒戰。雖然身上衣服比較厚,可還是冷得受不了。
「還不都怪你,害我喝那麼多酒。」
溫建國雖然寫了不少恐怖小說,但是他一直很正常,不像別人說的寫多了恐怖小說會發瘋的樣子。如果真是他的話,那麼在那個深夜,他在街頭做什麼?獲取靈感么?這種怪癖也未免太怪了點吧。
他寫著:「是你么?救救我!我已經來不及了」
是個夢。我想。我移動了一下滑鼠,屏幕頓時又重新變亮了,顯示出我睡著以前看的那個網頁。「想加入繽紛的動感世界么?不要猶豫,快點擊吧。」一個網路遊戲的廣告正這樣毫無誘惑力地誘惑著。
那是怎麼回事?昨天林蓓嵐真是在騙我么?可是我絞盡腦汁也想不通她這麼做有什麼用。我和她素不相識,就算開玩笑,可她現在已經死了總是事實。
看了幾個,我突然發現了一個很熟悉的信箱。
沒有人回答。堅硬的沉默像鐵塊一樣沉甸甸的,大約半分鐘后,「喀」一聲,電話被放下了。
這話是文旦說過的,他也想起來了,笑了笑道:「阿康,你記性真好,不就一故事么,弄這麼清楚做什麼。要是用科學去解釋恐怖片,那還解釋得通么?」
我猛地站了起來。文旦有些疑惑地看向我,道:「怎麼了?」
「是編輯啊。」那警察看了看,塞進了衣袋裡,「你和溫建國認識?」
跳下計程車,也正是正午。因為快過年了,走過的人大多喜氣洋洋,捧著大包小包。這地方雖然是市中心,但是店鋪很少,那些五層的蘇聯式樓房大多方方正正,陰森冷漠,溫建國那間小屋子夾在當中,就像巨石下的一個鳥蛋,彷彿隨時會被壓碎。
我有些厭煩。溫建國只是我的一個作者,談不上有開這種玩笑的交情,他究竟要做什麼?
我走出了一步。腳下的泥土更類似於動物的軀體,我茫然地向前走去,看著那個人影在我眼裡慢慢變大。
空調的聲音還在嗡嗡地響著,也有可能這是我的耳鳴,並不是空調的聲音。空調的通風口熱浪滾滾,可是這一瞬間,我好像一下墜入了一個深淵,除了那種蜂鳴聲,便什麼也聽不到了。
我嚇了一大跳,伸手要再去敲門,身後有一輛警車疾馳而來。
這是個夢吧。我對自己說,可是仍然無法排除心底的恐懼。即使知道這是個夢,但這一定是一個噩夢。我站起身,有點憂鬱地看著腳下。腳下,也不是水泥地了,而是一片柔軟的泥地,上面長滿了黑色的細草,我剛才坐著的是一塊奇形怪狀的石頭。
有一個走到門邊,重重地敲了敲,大聲道:「溫建國,我們是警察,請你和我們到局裡走一趟。」
我一下衝到門前,又敲了敲道:「溫克,是你吧?」
這是九_九_藏_書個玩笑么?
兩個警察意味深長地交換了一下目光,道:「你讓開點吧。」
坐在電腦前,我從口袋裡掏出那個班指上下打量著。這班指年代久遠,樣子極為古老,幾乎和博物館里那種商周時期的東西樣子差不多,因為上面鏤著一些饕餮紋,戒面上是一個猙獰的鬼面,兩邊則是刻著一頭兩身的龍紋。我知道,那在古籍中叫作肥遺。可是材質很奇怪,有些像青銅,卻沒有半點鏽蝕過的痕迹,可又並不是新鑄的。我在指尖上試了試,可是這個班指並不大,我的大拇指套不進去。
關掉了電腦,想洗個澡睡下,可是熱水已經用完了。我用點冷水湊和著擦了擦腳,脫了衣服鑽進被子里。單身漢的住處大多一樣,我算是比較乾淨的,可是被子邊仍然油漬麻花的,有股味道。只是現在這股味道顯得如此親切,迷迷糊糊中,終於睡著了。
一條路。一條曲曲彎彎的小道,野草像火一樣淹沒了路面。「樹林中有兩條路」,弗羅斯特那首有名的詩是這樣開頭的吧?可是現在只有一條,我也只能毫無選擇地跟著他走去。
我到過這個地方么?夢境都是現實的反映,但我怎麼都想不起我曾經來過這兒,夢畢竟只是個夢。我看著前方,那片樹林像一個活物一樣,還有靜靜地搖擺著,無聲,危險,又帶著一種奇異的誘惑。
這三個字平平常常,但是我卻像踩到了一條毒蛇一樣,一個激凜,差點跳起來。這三個字給我的印像太深了,我顧不得收信,連忙重新看下去。因為太急,手也有點哆嗦。
我放下碗,盯著電視機畫面。這個女子,昨天她還央求我與她一起去湖南呢,沒想到居然死了。那時,正是我喝酒的時候吧……
我把那個長故事取出來先放在一邊,準備如果沒有更好的,下一期就用這個。再看下去,別的大多是些小故事,千篇一律地上網吧包通宵,結果發現有鬼,如果把名字改一改,那些小故事幾乎是一個模子里刻出來的,文字也大多很拙劣,明顯是中學生的水平,有一個大概還是小學生寫的,因為有幾個寫不出的字用拼音代替。
那是溫建國發來的信息,看日子正是昨天晚上,我回家以後的事。昨天在街上被嚇慘了,回家后我也沒上網,單位里又不能裝QQ,我直到現在才看到。他發了這一句,下面劈頭就開始講述起來。每條信息大約只能打幾百個字,溫建國也不知發了多少,密密麻麻地都是。和他那些文從字順的小說不同,這些信息寫得很有些語句不通,如果讓小學語文老師來評判,一定不認為是靠文字吃飯的人寫出來的。在那些語無倫次的語句間,透出一股驚恐和不安。
他無聲地說著。像是應和他的話,跪在井台邊的那個人突然低下頭來,半個身子一下子陷入了井口裡,而身體開始像通上了電一樣顫動。
等我打開QQ時,鼻子里突然又淌下兩條鼻涕來,我拿了張紙擦了擦。手剛伸到口袋裡,指尖突然感到一陣冰涼,才想起我揀到的那個班指就放在那兒。今天我本想還給溫建國,可是他連門都不讓我進,一時間我都忘了。我順手把班指套在自己拇指上,這回居然倒很合手,可能我瘦了不少。手上套了這麼古怪的一個班指,卻並不感到古怪。我一邊擦著鼻涕,這時QQ已經登陸上了,發出了一連串的「嘀嘀」聲。因為白天沒怎麼上網,大概有不少人都給我留了言。我扔掉那張臟紙,開始一個個看下去。
溫建國沒再說話。
在樹林邊上,隱約有個人,正向我揚著手。
溫建國突然低聲抽泣起來,道:「我該怎麼辦?太晚了,太晚了。」
這是個沒有聲音的夢吧。我看了看天空。沒有月亮,天空漆黑一片,可是仍然可以隱約看到周圍的情形。我跟著那個人走進那片樹林。
——看到了么?
「是你么?」
那人我只見到一個背影,那個背影,還有那個古怪的班指……會真的是溫建國么?
手指上傳來的疼痛仍然在抽搐著,使得我都能聽到脈博的聲九-九-藏-書音。每一個噩夢過後都如同來世,讓我無法相信自己居然還能活著。
那人的聲音……也許已經有了很大的變化,但是那人說話的腔調,實在是和溫建國一模一樣的!而那個班指,正是我在溫建國手指上看到過的。
他無聲地說著。這是個黑色的人影,連面具都無法看清,只能隱約看到一個身體的輪廓,甚至,他似乎比周圍更黑,更暗,幾乎就是一個影子。
溫建國還是沒說話。說話的那個警察已經煩了,不乾不淨地罵了一句,道:「就知道你們這批臭寫字的會做這種事,一個個全他媽的變態。姓溫的,你有膽做,不要沒膽承認。」
溫建國又沉默了。我等了他一會,還不見他說話,又敲了敲門道:「開門吧,我也正要和你約稿呢。」
我要去見一下溫建國。無論如何,這種陰鬱的氣氛我受不了了,如果這是個玩笑,我也要求他不要再開下去,順便也把那個班指還給他。這東西雖然小,看上去也是個古董,可能還值幾個錢。
警察已經發動了車,正要開動,我連忙道:「什麼人死了?」
溫建國信里「是你么」那三個字到底是什麼意思?
冥冥中,那個人似乎在這樣說著。
就算是做夢,總不能見死不救。可是,當我的手剛伸出去,我才發現自己錯得有多離譜。我以為這個人是把頭埋進了井裡,事實上,這個人的身體在融化!
誰殺了她?播音員雖然沒有說那是件謀殺案,但是我知道,林蓓嵐一定是被殺的。
活的影子。林蓓嵐也這麼說過。我搖了搖頭,把這個不快的聯想拋到腦後,道:「影子怎麼會活的,溫克,你想得太多了,如果身上不舒服的話,那快去看醫生吧。」
面碗在桌上發出了「咯咯」的響聲,那是因為我的手在發抖。畫面上,林蓓嵐的屍體被人從市河裡撈起來。河水污染很嚴重,林蓓嵐穿得又多,浸透了水后像是一個很大的包裹,周圍全是看客,看表情,一個個簡直都是歡天喜地的。大概快過年了,能看到死人,對於他們來說那是個餘興節目吧。有兩個戴著橡膠手套的人抬著林蓓嵐走上來,她仰面朝天,雙手直直地伸著,身體僵硬得像一段木頭。
昨晚那個人說的,也是這三個字啊。
他像是被蜂蜇了一樣,突然叫道:「那不是病!」
我從衣袋裡摸出名片來,一人發了一張,道:「我是《傳奇大觀》的編輯。」
「哈哈,誰知道你酒量這麼差。那天我們也看見一個醉鬼跌跌撞撞地走,我還以為是你走錯了路。」
我看了兩篇,覺得沒有滿意的稿子,於是打開了信箱想看看網上來稿中有沒有好的。一打開信箱,裏面密密麻麻地有幾十個信件了,可大多只是幾十個位元組到一兩K的小文檔,大概只能給李穎用。我揀了個有十幾K的先看起來,那是個說殭屍殺人的故事,是根據清人筆記改編的,文筆平常,看來現在的人想像力還是很不夠。
※※※
這是溫建國的!
我腦子裡亂成一片,總也理不清頭緒。夜已經深了,氣溫降到了接近零攝氏度,空氣都幾乎要凝結。我的整個身子都靠在椅子里,這張椅子也堅硬而冰冷,讓人感到極端的不適,不知為什麼,手上的那個班指越來越冷,幾同冰塊,我的手指一時間竟然感覺不到什麼,和皮膚接觸的地方,簡直像有根針在扎進去。
回到住處,這司機在收我的車錢時大概把精神損失費也算了進去了。我也沒心情與他理論,帶著殘留的恐懼,一步步地走上樓去,仍是想著那個隔著拐角和我說了一句話的人。
——你終於來了。
天在慢慢黑下來,空中陰雲密布,似乎要下雨。我把晾在外面的衣服收了進來,關上窗,坐到電腦前。沒有開燈,屋子裡一下比外面要暗許多,那些陰影也像活了一樣正在堆積,彷彿無數異獸正張開了無形的口。我打開電腦開關,聽著硬碟開始轉動,發出了「嘀」的一聲,顯示器也開始發亮。
句尾該是有個感嘆號,但是他居然沒打。溫建國的稿子很規範,即使是純文本的,九_九_藏_書也是段首空兩格,標點符號一絲不苟的,像這樣的話實在不像是他打出來的。
也許是我的幻覺吧,那扇門突然像冰一樣冷。那是死一般的冷,即使木頭是熱的不良導體,我還是能感到透過木門的寒意。
是那個警惕性特高的老太太終於報了警吧,110現在的效率可真是高。我連忙站到一邊,看著兩個警察從車上下來。
這倒也是。所有的恐怖片都一樣,如果是不出現鬼怪的恐怖片,那就是故弄玄虛。要是出現鬼怪了,又完全不合常理的,基本上都這樣。
溫建國的喉嚨里突然發出了古怪的咕嚕聲,這聲音幾乎不像人發出來的,更類似於野獸。不,就算野獸發出的也比這聲音要有生氣些,那更像是一個破水管里冒水時的聲音,像沼澤吞沒重物時的聲音,悶而陰冷。
睜開眼,只是一個平常之極的動作。然而,在我睜開眼的一瞬間,眼前卻出現了另一副景像,熟悉的電腦不翼而飛,取而代之的是一片黑漆漆的樹林。
我接著看下面的信。後面也是一些短故事,不過有一個一千多字的故事寫得很精巧,文字也相當嫻熟,看名字像是個女子。這個故事倒是可以用,我把那篇稿子取出來后給那作者寫了封回信,說明準備使用,另外的全都刪進了垃圾箱里。剛想把所有的垃圾信件刪除,突然,我握著滑鼠的手頓住了。
「那是什麼?無非身上出現斑紋。」
我睜開眼。
「這兒也有個人說看見了一個自己會動的影子。哈哈,現在流行這個么?」
林蓓嵐說溫建國不見了蹤影,那只是她沒能找到他而已。如果溫建國仍然在這個城市裡,每天深夜,在陰冷的街頭,他在那些迷宮一樣的小巷子里逡巡不定的話,那也是有可能的。可是……這真的有可能么?
不,這不是黑水,這正像是些影子,粘稠而成形的影子!
他肯定在。
我還想再敲門,突然,裏面發出了一聲叫。
文旦道:「可那不是影子,是種生物啊,二維的生物。」
——這是你的使命。
那是死亡的顏色。我還記得小時候在鄉下看到伯父的葬禮,在兩根白蠟燭的光下,我那位一生忠厚的伯父躺在竹榻上,皮膚也是這樣的死灰色。那是我第一次看到死者,卻並沒有預料中的恐懼。可是,當我看到林蓓嵐的屍體時,我卻真的有些恐懼了,儘管只是從電視屏幕上看到。
我把桌上的東西理了理,拉過電話來拔通了溫建國的號碼。拔號音響了兩下,電話被人提了起來,我道:「溫克么?」
吸煙是個不良嗜好。吸煙有害健康。在煙盒上,煙草商賊喊捉賊地印著這幾個字,但還是有太多的人無視這句實話,只想陶醉在尼古丁的麻醉作用中,我也一樣。我把煙憋在肺里,閉著眼,享受著那種微微的暈眩,直到再也憋不下去,才深深地吐了一口氣。
我笑了,道:「騙鬼。影子要是生物,那這影子要吃什麼東西的。」
是溫建國。這個闖入我夢境的人,就是溫建國。只是,他的臉像是用極其鋒利的刀片切割過一樣,布滿了細細的黑色橫紋。
溫建國這封信極短,才二十幾個位元組,也就是說,頂多是十來個字,肯定不是篇稿子。我點開那封信,剛打開,就吃了一驚。
有些有心理障礙的人,白天和夜晚會成為兩個不同的人,就像史蒂文森寫的傑基與海德一樣。難道溫建國也是個人格分裂的人么?
午間新聞沒有謀殺案的消息。晚上回到家后,我開了二手電筒視機,一邊吃著方便麵,一邊看著新聞。新聞依然是千篇一律的好消息,從國內到國際,最後是本市新聞。放到本市新聞時,我幾乎已經把什麼都忘光了,正扒著最後幾根麵條,突然聽到女播音員道:「昨晚本市下城區河道內發現一具屍體,死者為年輕女性。經證實,死者名叫林蓓嵐,現年二十五歲,無業……」
我道:「那也太胡扯了。影子是擋住光線產生的,隔了一扇門,怎麼形成影子?」
那警察有點沒好氣,道:「你去看看午間新聞吧,大概會報了,最晚也是晚間新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