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井
林蓓嵐的聲音有些發顫，溫建國自己也覺得很是難受。周圍的一片都平平常常，可是在他心底總覺得有些異樣，這幢古老得不知落成於哪個年代的房子到處都瀰漫著一股妖氣，在那些黑暗的角落裡，彷彿有許多無形的眼睛正在看著他。溫建國突然感到一陣心煩意亂，道：「怕什麼，半個人都沒有……」
溫建國訕訕地笑了笑，道：「好玩，好玩而已。柳大哥，有沒有這些東西，比方說，你手上這個班指……」
「什麼呀。」林蓓嵐打了他一下，臉也脹紅了。「你怎麼老想這些。」
林蓓嵐咽了口唾沫，低聲道：「我看著，好像上面的是他啊。」
※※※
溫建國怔了怔。那張照片他也看到了，只是上面布滿灰塵，根本看不到什麼。他道：「怎麼了？」
以後的事我也知道，就是林蓓嵐和我說過的，出現了一個裸體的老男人，走到井台前，然後裂開了，從裏面流出黑色的東西。不管林蓓嵐和我說的隱瞞了多少，總有一部份是真實的。
「溫兄是做哪一行的？」
柳文淵眼睛亮了亮，但這絲亮光一閃而過，道：「舊東西？多得是，這房子就是前清時建的。那時是村裡的一個地主的宅子，後來土改，才分給了我。喏，你看，這些桌子椅子都有上百年了。」
「可以給我看看么？」
他把鋤頭放下來，打量著溫建國和林蓓嵐兩人道：「你們怎麼跑這兒來了？」
柳文淵的家很近，離那口井只有幾十米遠，是一幢很大的宅院，當中是個院子。他領著溫建國他們到了一間廂房裡，頭也沒抬地道：「今天是十五，你們可不要亂跑。」
桌子椅子的確都有些年頭了，但因為太破，又不是紅木的，看來以前那地主也不算太富裕。溫建國拖了下椅子，向柳文淵移近一點，道：「那有沒有什麼字畫花瓶什麼的？」
那鄉農沒停下來，只是道：「我姓柳，柳文淵。」
那個村子依山而建，很有幾分世外桃源的意思，在鄉間走著倒也不累。溫建國和林蓓嵐兩人一邊看著風景，不住用數碼相機拍著照。這村子十分平靜，只是那些在田裡勞作的農人見他們走來，一個個都愛理不理的，多少顯得有些冷漠。
剛掩上門，他突然和那隻黑貓打了個照面。那隻貓正坐在地上，兩隻眼睛在黑暗中灼灼放光，若有所思地看著他，彷彿在窺測著他的內心。溫建國心頭猛地一震，逃也似地躲開這隻黑貓的注視，關上了門。
溫建國笑了：「那就行了，管他是誰，反正不關我們的事，我們來吧。」
溫建國把床整理乾淨了，聽林蓓嵐這麼說，道：「是啊，那個柳文淵家裡以前大概很有錢，我看他手上戴的那個班指，好像是個古董。不知道，別的還有沒有了。」
溫建國一邊拉開皮帶，一邊迫不及待地伸手來摟林蓓嵐。林蓓嵐臉紅了紅，用手推著道：「別這樣，他們聽到的。」
「等等，」林蓓嵐推開了他，「建國，剛才你注意到了沒有？」
「我和林蓓嵐到的地方叫射工村。」
「怕什麼，他們說不定也正在做這事呢。」溫建國咂吧一下嘴，突然很有感慨地道：「眾生平等，倒也是真的。貓狗豬羊做的也是這事，人不論有錢沒錢，做這事時也都一樣，快點，快脫了。」
溫建國一時還不知道到底是什麼事，「嗯」了一聲，柳文淵抬頭看了看天道：「今天準是個好天，你們早點睡吧。」
一個聲音突然響了起來，溫建國嚇了一跳，扭頭看去。問話的是個扛個鋤頭的鄉農，這個鄉農大概也讀過幾年書，說得一口有些僵硬的普通話，倒也可以聽懂。溫建國放下相機道：「老鄉，我們拍兩張照片，不行么？」
林蓓嵐見溫建國也很有興趣，得意地道：「建國，為什麼石板上要刻這個？」
林蓓嵐道：「你想買古董啊？」她突然放輕聲音，道：「噓！來人了！」
原本這種平面雕刻相當粗糙，這個八卦太極圖刻得極其精緻，甚至陰陽魚部份刻得極富立體感。雖然石板沒有上色，但這個太極ｒead.９９ｃｓｗ•com圖可以讓人感覺到明顯的色差，這全都是雕刻的手法造成的。溫建國登時大感興趣，彎下腰來看著，道：「好漂亮！」
他的話剛說完，又傳來了一聲哭聲。這聲哭泣在風中極其清楚，有種垂死似的憂傷。溫建國心頭髮毛，渾身都是一顫，他扭頭看了看身後，林蓓嵐已經披上了衣服，站在他身里，眼裡有種說不出的慌張。
他正要回到床上，卻見林蓓嵐已經坐了起來，正往身上扣著胸罩的扣子。他道：「穿什麼，快脫了，我還沒好呢。」
「建國，我總覺得有些害怕。」
他努力把語調說得很輕鬆，可是，他心底也一樣有種不安。在這外陌生的宅子里，似乎有種異樣的不祥之兆。他拉著林蓓嵐向床上走去，林蓓嵐默默地坐了下來。溫建國走到門邊，重新把門關上。
「真的有聲音。」林蓓嵐也沒在意溫建國到底有沒有軟下來，「建國，你看看，不要有人在偷看。」
的確，從屋頂上跳下來的是只黑色的貓。這貓相當肥大，簡直像一隻小狗，蹲在院子當中，又凄楚地叫了一聲。溫建國罵道：「該死的貓，都立秋了還要叫春。」
「沒事的。」溫建國舔了舔嘴唇，「大概是柳文淵的老婆發魘了。」
她的聲音很急迫，溫建國正在緊要關頭，被她一驚，登時泄了氣，沒好氣地道：「你專心點好不好，看，都軟下來了。」
有一句沒一句地聊了一陣，天黑下來了。湘西山湘西山裡，四周都是山，天也黑得早，牆上的有線廣播突然發出了一陣刺耳的聲音，里鄉里的廣播站開始廣播了，一個用著廣言的播音員先說了些秋耕的通知，然後開始播放湖南方言的相聲。柳文淵把煙扔掉，搖搖晃晃地站起來道：「早點睡吧，明天隊里的車開時我叫你，給駕駛員一包煙就成了。」
※※※
「你們在幹什麼？」
「你看啊，別不當一回事。」林蓓嵐蹲了下來，從拎包里摸出一張餐巾紙擦去了上面的泥土和灰塵。這塊石板上還纏著一條已經生了銹的鐵鏈。鐵鏈足足有小孩的手臂那麼粗，看上去就十分沉重。原先上面滿是灰塵，也看不清，但林蓓嵐剛插乾淨一塊，溫建國馬上發現那塊石板上居然畫著一個八卦太極圖。
他話剛說完，柳文淵的目光突然變得極其凌厲，像兩柄細而鋒利的刀子。溫建國只覺氣息一滯，幾乎說不出話來。還好，柳文淵的目光馬上變得隨和了，道：「這個啊，老了老了，不過是假古董，光緒時翻鑄的。」
「食色性也。孔夫子說的，還會有錯么？」
她脫掉了外套，不等她把衣服脫下來，溫建國已經把她拉進了被子里。
溫建國傳來的信息一直是以一個旁觀者的態度描寫的，冷靜而客觀，更像一篇小說，很少主觀視角，但這兩個字絕對是第一人稱。乍一看到這兩個字，我渾身一凜，一下又提起了精神。
溫建國把林蓓嵐一把摁倒在床上，右手從她衣服下擺里伸了進去，嘴已湊到了她腮邊。林蓓嵐掙扎著道：「不要拉……不要，都被你拉壞了，我自己脫。」
他正要把林蓓嵐的胸罩扣子再解開，突然外面傳來了一聲低低的哭泣。
柳文淵從嘴裏吐出一道煙氣，道：「怎麼，溫兄是做古玩的？」
溫建國把床上整理乾淨了，突然笑嘻嘻地道：「阿嵐，你沒來月經吧？」
這個哭聲比較尖，聽聲線應該是女人的，不太像柳文淵的聲音。他剛說完，又傳來了「啊」的一聲，一個黑影猛地從對面屋頂上跳了下來。這個黑影來得太突然，林蓓嵐嚇了「啊」了一聲，一把抓住溫建國的手臂。這陣鑽心的疼痛倒讓溫建國的腦子清醒下來，他拍了拍林蓓嵐，笑道：「是只貓。」
這村子並不富裕，偷雞摸狗的恐怕也不少。溫建國又看了看周圍：「要不，是他們在說夢話吧。」
那塊井蓋為什麼被搬開了？柳文淵明明說過讓他們不要碰井蓋的。如此看來，在溫建國說的聽到哭聲和林蓓嵐說的看到老人之間，一定還發https://read.99csw.com生過一些事，只是溫建國沒有說而已，林蓓嵐也瞞掉了。
「天都黑了，還等什麼，快點啊。」
睡夢中，迷迷糊糊地，我又來了那個井邊。只是今天沒有人，井蓋被翻在一邊。
柳文淵笑了：「哪有什麼字畫，這兒雖然出過幾個讀書人，不過字畫早就扯爛了，也就這些破東破西的還在。溫兄是做古玩生意么？」
「你們走得也算遠，有十幾里路呢。」鄉農垂下頭沉思了一下，忽然道：「明天生產隊里有輛車去鄉里拉種子，帶你們去吧，要不嫌臟，就在我家住一晚。」
溫建國喜出望外，一把拉住那人的手道：「那真謝謝了，要多少錢，我們給。」剛拉住他的手，只覺得手掌中被什麼東西硌了一下，低頭看去，只見這個鄉農大拇指上戴著一個班指，銅的，樣子很古怪，他不由怔了怔。
溫建國正陶醉地進行最後一連串摩擦，林蓓嵐突然掀開被子，小聲道：「外面有人！」
說到「女朋友」時，柳文淵的妻子偷偷看了一眼林蓓嵐。她們兩人其實年紀相差也不大，但柳文淵的妻子因為生計勞苦，看上去足足有四十歲了。鄉下早婚，兩個兒子都已經有十來歲。兩個男人吞雲吐霧地說著話，林蓓嵐坐在一邊，動也不敢動。
「怕什麼，鄉村生活偶爾過過也挺不錯。」
溫建國把手滑進了林蓓嵐的胸罩下面：「看就看吧，就當是房錢。」
她說出的是個在現代史上也有點名氣的大人物。湖南歷來就出過不少名人，近代更多了。溫建國吃了一驚，道：「會是他？」他想了想，又道：「不對啊，這個人雖然也是湖南人，不過和這兒離得遠呢，你看錯了吧。」
林蓓嵐有些猶豫，道：「這樣不好吧，天都晚了，要是被那個柳文淵看到，還以為我們是做賊的。」
那是在溫建國和林蓓嵐的交媾描寫告一段落的時候。他寫道：「外面月光很亮，我正在全神貫注地準備最後一擊，林蓓嵐突然掀開被子，小聲道：『外面有人！』」
下面就是一段很冗長的性|愛描寫，如果單看筆法，多半會以為那是正走紅的美女作家們的純文學傑作，用了許多比喻和代稱，和現在那些文學雜誌上常見的差不多，說白了就是溫建國的生殖器插|進了林蓓嵐的口腔，經過摩擦后再插|進林蓓嵐的生殖器。我一陣心煩，不論林蓓嵐的生殖器有多麼溫暖濕潤，現在她已經成了一具屍體，可能也已經燒成灰燼了吧。把他的信息連著翻了幾條，突然我又看到了兩個字：「天啊！」
「好玩，好玩。」溫建國訕訕地笑了笑。這堂屋當年可能也相當氣派，中堂掛上一幅猛虎圖，四周再掛點字畫，當真有點大戶人家的派頭，但現在，一角堆了一些乾柴，門也已經破損不堪，瀰漫著一股淡淡的雞屎味，完全是一副鄉民住宅的樣子了。
那會是什麼事？
這些很富文學色彩的信息到這兒嘎然而止，我不知道溫建國寫到這兒發生了什麼事，不過多半是因為寫得太多了。因為那個聊天工具有字數限制，太多了打不上去。我很想再看下去，可是後面卻沒有了。
「外面真的有人。」林蓓嵐像是哀求一樣說著，「你看看吧。」
溫建國和林蓓嵐發生了什麼事，又與我何干？所謂風乍起，吹皺一池春|水，干卿底事，他們就算死了也與我沒什麼相干。寫恐怖故事的人不少，又不止溫建國一個，大不了我再找一個作者就是了。我這樣想著，可是在心底，像是好奇，又帶著點恐懼，我發現自己在渴望知道這事情的真相。
有個人已經走到門邊，敲了敲門，溫建國連忙推開門，卻見門外是抱著一床被子的柳文淵。他把被子放到床上，道：「鄉下人家，這被子剛洗過，湊合著用吧。」
林蓓嵐說的是那個老人裂開后流出的黑色流進井裡，可是溫建國明明說過井口有石板蓋著的！
「建國，你過來！」
他的聲音很輕，輕得有如耳語。林蓓嵐點了點頭，他們兩人都有些獃獃地坐著，溫建國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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溫建國正拍著落到山頭的斜陽和餘暉。由於沒有工廠，空氣十分清新，連天空也顯得特別清澈，晚霞是一種鮮艷的金紫色。他正取著景，聽得林蓓嵐在前面叫著自己，抬頭看去，她正站在一個石台前揮著手。
她坐在石板上，一條腿架在另一條腿上，側著臉擺出一個姿勢。林蓓嵐總覺得她的右半臉要好看一些，因為拍的照片樣子大同小異，幾乎全部是往左側著身子的。溫建國笑了笑，退了兩步，端起相機對準林蓓嵐，嘴裏說著：「把頭抬起來一點……對，再側過去一點……」
等他一走，林蓓嵐有些擔心地拉了拉溫建國，溫建國正把屋裡的一張床拍拍乾淨，扭頭道：「怎麼了？」
這句話直到溫建國和林蓓嵐聽到柳文淵叫他們吃飯時才明白含意。柳文淵家裡四口人，一妻兩子。他自己雖然是個鄉農，但舉止大方，可是他的妻子五大三粗，兩個兒子也渾身髒兮兮的，年紀不大，全都膽怯地看著他們，眼神裡帶著莫名的恐懼，可能從來沒見過外人。說好聽點，他們是因為怕生而膽怯，說難聽點，他們的眼裡閃動的幾乎是種敵意，每次端起粗瓷大碗時，母子三人在碗邊上露出的眼神如出一轍，彷彿是在窺視獵物的猛獸。
他趿著鞋上樓，突然又像想起了什麼，扭頭道：「對了，晚上不要出去，特別是不要到井台上去。」
溫建國罵了一聲，把枕巾拿過來圍在腰上，走到門邊推了推。這種老式門不是用司必靈鎖的，而是裏面插著門閂，這門閂也好端端地插在門上。他走到門邊時，外面起了一陣風，「嗚」地一聲，好像有什麼怪異的野獸正蹲在外面低聲咆哮，只是這聲音像含在嘴裏一般，很低沉。雖然風一點沒吹進來，溫建國仍然覺得一陣寒意，他又低低罵了一聲，道：「沒人的，是風。」
「沒事，立秋，天也涼了，不蓋被不行。」柳文淵放下被子，走出門去，在門口又回過頭來道：「對了，看到我老婆也別害怕，她沒事的。」
那個哭聲已經消失了，可是溫建國知道這一定不是自己的幻覺。也許是柳文淵的妻子在哭？他看了看柳文淵的房間，那裡黑洞洞一片，燈也早滅了，柳文淵准已經入睡。一陣風吹來，他不由得打了個寒戰。
我猛地把杯子一放，重新坐回去，查著那些聊天紀錄。果然，在那裡他寫得很清楚，說井蓋上有一塊石板，石板上還有太極八卦圖。
溫建國突然覺得嘴裏開始發乾，有種說不出的難受。他搖了搖頭，道：「我們去看看吧。反正就在下面，很近的。」
溫建國臉略略一紅，道：「小本經營，做點小生意。」他現在靠寫稿子謀生，的確是小本經營。一邊說著，一邊看著柳文淵屋裡的陳設。這宅子很老，以前大概是個大戶人家，但現在已經相當破敗，桌椅上的漆都掉光了。
我嘆了口氣。外面雨絲密密，到處都是林立的樓房。那些高樓每一幢都幾乎一模一樣，像一些面目可憎的陌生人。在那些千篇一律的窗子背後，也許有著我不知道的悲傷和歡樂，可是對於我來說，那都一樣。
「不是，你看到那張照片了么？」
被子雖然不新，但洗得很乾凈。溫建國有點局促，道：「柳大哥，這怎麼好意思，真是太謝謝你了。」
如果這是個魔幻故事的話，倒是個挺好的開頭。
回到房裡，溫建國一邊解外套一邊說。林蓓嵐在一邊道：「建國，我總覺得害怕……」
柳文淵家的堂屋相當大，以前中堂的地方卻是一片空白，也不像一般鄉人那樣掛領袖像，牆上倒掛了一個鏡框，裏面是一張很大的黑白照片，只是玻璃上蒙了一層灰塵，根本看不清是什麼。吃的菜則是辣椒炒臘肉，再加上些蔬菜，柳文淵一家四口倒是吃得很香，但在柳文淵妻子兒子的注視下，林蓓嵐卻膽戰心驚地不敢多吃。吃完了飯，妻子去收拾，柳文淵打了個飽嗝，抹了抹https://read.99csw.com嘴，溫建國連忙遞上一根煙道：「柳大哥，抽根煙。」
「什麼妖怪，真是鄉下人見識。」
他把褲子拉了下來，一下鑽進了被子里。被子可能好久沒用過，有些潮，但還不至於難受。林蓓嵐把手伸到領口的扣子上，剛解開一個，又道：「還是再等等吧……」
可能吧。他想這麼說，可是背後總是有些發毛，像有一些小蟲子在爬。林蓓嵐靠在了他身上，這時正不住地發抖，溫建國拍了拍她的腰道：「睡吧，天亮我們就走了，天知道怎麼跑到這麼個鬼地方來。」
這的確是哭泣，不是風聲。在這樣的夜裡，這聲哭泣也不知是男人還是女人發出的，有種讓人不寒而慄的恐懼。溫建國的手僵住了，看了看林蓓嵐，林蓓嵐也忘了再阻擋，獃獃地坐在床上。溫建國道：「你也聽到了？」
林蓓嵐死了。雖然沒有證據，我卻幾乎敢肯定那就是溫建國乾的，警察也一定這麼認為。可是溫建國為什麼要這麼做？而林蓓嵐死前也多半已經瘋了，就算溫建國，我敢打賭他現在肯定不正常。一個瘋子會做出什麼事，那是誰都不知道的。
溫建國和林蓓嵐兩人先前因為聽不懂當地人的方言，根本不知該怎麼走，這時才算碰到一個可以交流的人，他也舒了口氣道：「我們迷路了。老鄉，出去的話該怎麼走？」
大概只有清末時的工藝水平才能達到這樣的程度吧，這已經是近代化的水準了，商周時肯定不會有這樣的東西。湘西在戰國時屬楚國，那時就是少數民族地區了，不像河北山東那兒屬於中原腹地。溫建國略略有點失望，將班指還給柳文淵，道：「柳大哥，那字畫花瓶什麼的有沒有？」
「怕什麼，這村子里的人雖然說話我們聽不懂，可也不是妖怪。來，快脫衣服，我急壞了。」
昨天他們去參觀了一箇舊宅子。那房子里到處是精緻的雕花窗，連斗拱上都雕著暗八仙。那裡的導遊說，湘西民間還保留著許多類似的古建築，不少人家裡，尤其是很閉塞的村落里，往往有許多古董，有些住宅甚至是明代留下來的，一扇雕花窗，一口衣櫃拿到拍賣市場上去往往能賣很多錢。林蓓嵐那時就聽得入神，溫建國聽她這麼問，笑了起來，道：「你難道想把這石板偷出去么？太重了。」
溫建國道：「那井做什麼不能用？」
溫建國很沒禮貌地伸出手。他本以為柳文淵會猶豫一下，但柳文淵卻一下從大拇指上拔下來，道：「你看吧。」
因為太過突然，溫建國又嚇了一跳，扭頭看去，卻是林蓓嵐。她把手搭在溫建國肩上，膽戰心驚地道：「建國，會不會有小偷？」
「不太會，」林蓓嵐搖了搖頭，「我們中學里的課本上就有這個人的照片，樣子一模一樣。」
那個鄉農隨隨便便地說了一句，向前走去。他的腿有些瘸，可是走得很快，溫建國跟得很吃力，林蓓嵐則幾乎要小跑才能跟上。溫建國跟在他身後道：「大哥，該怎麼稱呼你？」
這班指看上去像青銅的，但溫建國接到手裡才發現不是，因為太重了。他對純金的手飾比較熟，一掂分量就知道。這班指竟然和純金的差不多重，絕不會是青銅。雖然造型很古樸，但細細看來，卻極為精緻，每一個小地方都很注意，戒面上的饕餮紋線條流暢得簡直像畫出來的。
柳文淵也不客氣，拿過煙來點著了，道：「對了，還沒問你們怎麼稱呼。」
看見是貓，林蓓嵐也舒了口氣，鬆開溫建國的手臂。只是，她的臉色有點不太好看。溫建國笑著道：「來，我們繼續吧。」
這情景在他那個小說里也寫到了，也許他發給我信息也和寫小說一樣。由於每次傳過來的字數都不能太多，因此分成一段段的，雖然病句錯字不斷，可是當中銜接得很好，連在一起時沒有一點脫節的意思，仍然看得很清楚。看來溫建國的文字功夫真的很不錯，也有可能他是把寫成的一篇文章傳給我。我倒了一杯熱茶，一口口啜飲著，接著看下去。
我憂傷地想著，關上窗，把夜雨掩在窗外。關上電
九_九_藏_書腦，房間里越發黑暗，我躺倒在床上，不知為什麼，胸口像堵了一塊東西，淚水卻不由自主地流了下來。這些沒來由的淚水把枕頭都打濕了，恍惚中，我又彷彿回到了童年。那種無憂無慮的日子，現在想起來也不再真實，那個矮小瘦弱的自己好像也真如同一個影子。一隻手搭到了他的肩上。
柳文淵正走上樓去，聽得溫建國的話，又站住了，垂下頭，彷彿在想什麼。溫建國一時還以為他可能沒聽到，正要再說一次，柳文淵忽然道：「那裡有妖怪。」
「鄉下人家，什麼錢不錢的，要來也沒用。」
林蓓嵐有點沒好氣地道：「行了，這是孟子說的。」她走到窗邊，看了看窗子。這窗子是很老式的木板窗，因此關上后屋裡很暗。她道：「這窗子做得很精緻啊。」
都一樣，我只是一個被禁錮在黑暗裡的影子而已。
我走到窗前，推開窗。當窗子被推開時，一陣濕漉漉的風吹了進來，帶著些細細的雨點，不知從什麼時候下起了雨。冬天的雨很讓人難受，飄到皮膚上時有種發粘的感覺，好像是許多極小的冰碴子，讓人很難受。可是這種寒意卻讓我滾燙的額頭感到一陣清涼，倒也舒服了一些。
他把鋤頭靠在牆背後，大聲道：「孩子娘，多燒點飯，有客人來了。」說完，又轉過頭，笑了笑道：「你們休息一會，等飯好了一起吃吧。」
他拿著數碼相機拍了張照，林蓓嵐道：「這個東西值不值錢？」
我喝了口茶。不知什麼時候茶已變得冰涼，我專註于溫建國發來的那一大堆語無倫次的信息，居然也一直沒發現，這時候掌心貼在玻璃杯上，有些涼得難受，那種寒意好像要滲進骨髓里去。我站起身，想去續點熱水。剛站起來時，椅子「嚓」一聲，我卻想起了什麼，猛然間站住了。
「注意什麼了，柳文淵的老婆好像智商有點問題，人也難看得要命，注意她做什麼，來吧來吧。」溫建國涎著臉，一隻手搭到林蓓嵐肩上。
「我還是怕。」
這名字幾乎讓溫建國吃了一驚。那鄉農看上去土裡土氣，名字卻很文雅，比自己的「建國」更像個知識份子。他道：「柳大哥啊，謝謝你了。」
如果村子里要有什麼早先傳下來的器皿，倒可以收買一下。溫建國正這樣想著，林蓓嵐道：「建國，你給我拍一張。」
門外仍是些風聲。今晚天氣晴好，但不知為什麼風卻很大。他輕輕拉開門閂，外面月光很亮，院子里映得一片雪白，像是下了一層霜。這院子空蕩蕩的，什麼都沒有，因為風大，浮土被風颳走了，反倒顯得更乾淨。院子一角還堆著些柴草，風吹過時，一些比較長的木柴正在顫動，但卻沒有聲音。
走過去，他才知道自己看錯了。那並不是個石台，而是一口井，只是這口井用一塊石板蓋著。溫建國走到林蓓嵐身邊，道：「一口廢井，有什麼好看的。」
第一條消息是這樣開頭的。溫建國接下寫道：「射工，那是種古書中的怪物，我不知道這村子為什麼要取這個名。這個湘南的村子被山圍著，村前有一些地，正翻過，大塊大塊的黑泥堆在田裡，帶著些金屬的光澤。雖然沒有下雪，這些黑泥仍然凍得結結實實。我和林蓓嵐在村子里走著，想找一戶人家住一晚。村子不大，只有二十幾戶人家，不知為什麼，我總覺得這村子里的人大多很怪異。」
閑話說了一陣，溫建國有點按捺不住，道：「柳大哥，我們村裡有沒有什麼舊時候留下來的東西？」
「迷信吧。」溫建國信口說著，「以前的人都迷信。」
想到這兒，我突然又有了種莫名的憂鬱。我以為溫建國和林蓓嵐已經瘋了，可我難道還是正常的么？我每天忙忙碌碌地上班，下班，在老總跟前唯唯諾諾，賺一點糊口的錢，生命對於我來說也實在是個冗長的負擔，我難道還可以自以為是個正常人么？
那個鄉農一臉惶急，像是溫建國做了什麼可怕的事。他扛著鋤頭衝到井邊，小心地看了看井蓋，當發現什麼事也沒有，才舒了口氣道：「還好，你們沒打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