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蛟與龍之卷 第二章

蛟與龍之卷

第二章

裴行儉看了看那刀傀儡,刀傀儡並不能傳聲,自然不會說話,但看這副樣子,卻當真似乎要說話一般。他收刀入鞘,道:「難道是要傳什麼消息?」
裴行儉嘿嘿一笑,道:「怕有何用。陛下養兵,正為用於危難。這些妖人就算再厲害,我大唐律法即是天條。」
明月奴無法再遠距控制這刀傀儡了吧。以幻術遠程控制刀傀儡,定然極為傷神,難怪這刀傀儡動作遠不及平時流暢。他站起身,正想問問裴行儉,一見裴行儉的臉,卻嚇了一跳。裴行儉向來鎮定自若,此時卻如看到了什麼可怖的東西,額頭已滿是汗水,身體都有些發抖。明崇儼道:「裴兄,你怎麼了?」
門開著,明崇儼背著手,看著院子里的一切。院中仍是一片狼藉,不成樣子,幾個木蜘蛛已被拆得七零八落。先前裴行儉召了南衙士兵前來收拾殘局時,幾個不曾完全破損的木蜘蛛忽然撲了上來。一旦被木蜘蛛抱住,便如上了重銬,根本掙不開,無奈之下,南衙士兵只得將這些木蜘蛛盡數打得粉碎。
明崇儼道:「當心,裏面應該是個刀傀儡。」
裴行儉收好刀,正色道:「我也看不懂了,只是些不相干的鬼畫符而已。明兄,我還要回衙回稟參軍大人,告辭了。」他方才還與明崇儼稱兄道弟,頗為投機,此時卻形同陌路,幾乎是在打官腔。
餘七嘆了口氣,道:「多謝王爺青眼。只是臣廿載苦修,只道縱然不能取勝,起碼也該能夠與之抗衡,孰料我的馭屍術竟然不敵張三郎一擊,唉。」
裴行儉道:「我也在想。有人如此深謀遠慮,實是可畏。」他看了看院中那些殘破的木蜘蛛,眼中閃過一絲憂色,又道:「明兄,你知道這波斯少年的下落么?」
胡鼎好像被人打了一拳,苦著臉,小聲道:「余先生似乎還受了點傷。」
裴行儉也咋了咋舌,道:「正是。我也嚇了一跳,未曾想一介市井小民,也有一諾千金之風。他說當初那波斯客人給他一個銅鑰,說日後若有人拿出一般無二的銅鑰出來,便是這屋子的主人。若三十年後仍無人前來,房子便歸他了。他掃了這二十多年,只道這屋子一多半便歸他了,不料前些天有個波斯少年突然過來,拿出的正是這般一個銅鑰。」
李玄通的雙眉一揚,道:「他出去了?」
聲音雖輕,眼中卻是神光四射九-九-藏-書,頗有躍躍欲試之意。明崇儼道:「裴兄,你不怕他們么?」
明崇儼道:「這刀傀儡似乎有什麼話要說。」
裴行儉一呆,道:「刀傀儡?傀儡還能動?」
那是些女子的身影,苗條曼妙,如同白煙。李玄通走過時,那些白煙登時被沖斷,盡被他吸入體內,又隨鼻息吐出,重又幻成人形。雖是白煙,卻又仿似生人,當李玄通靠近時便向兩邊閃去,只是花影廊兩邊似有無形的屏障,這些人影根本逃不出去。當它們被李玄通吸入時,似乎還在微微抖動,似乎極其痛苦,卻又無路可逃。
裴行儉怔了怔,道:「怎麼?」
雨仍在細細密密地下著。長安的秋天並不多雨,但下過一場雨,天就冷了一層,離冬天也更近了。

餘七道:「成圓化將他關在七號房中。此人還有用處么?」
李玄通知道餘七心底一直以張三郎為平生勁敵,但相隔二十年兩番交手,都是一敗塗地,已是意氣頓消,雄心懶盡。他也不想再說這些,看了看四周,道:「那石龍師關在何處?」
天將黃昏時,明崇儼走到了先前明月奴藏身的小院門口,天突然下起雨來。細細的雨絲彷彿帶有黏性,讓人感到又冷又難受。
餘七道:「王爺的意思是……」他約略已猜到了李玄通的主意,但也知道李玄通向來不喜心腹對自己猜得太透,有時不妨裝裝傻。
明崇儼一怔,道:「他真的便打掃了二十多年?」
李玄通道:「你與張三郎會過面了?」
裴行儉緊盯牆壁,道:「這是波斯文!」
符字一消失,餘七這才長吁一聲,拉過邊上的長衫披上,行了一禮道:「王爺在上,恕小人無禮。」
明崇儼沿著那傀儡的手指在牆上畫著,才畫了幾筆便暗暗叫苦。畫出來全如鬼畫符一般,他一個都不懂,哪裡是字了。他扭頭道:「裴兄……」正想說自己想差了,只是刀傀儡在胡亂比畫,卻聽裴行儉喝道:「快寫下去!」滿臉俱是鄭重,他心中一動,道:「你看得懂?」
裴行儉點了點頭。十二金樓子極其神秘,偶爾一現形蹤,便是做下大案。裴行儉雖不曾見過,也聽金吾衛前輩說起,只消十二金樓子插了一腳的案子,定是無頭大案。他喃喃道:「原來還有這些旁門左道的妖人插了一手。」
明崇儼不由低低呻|吟了一下read.99csw.com。他原先也沒想到居然會有這等內情,看到屋子下竟然有條暗河,已有些懷疑,卻做夢都想不到這屋子居然遠在二十多年前便已布置好了。他低低道:「明月奴來長安,到底有什麼目的?」
門開了。裏面也十分昏暗,只點了一支蠟燭。一個人正坐在壁前,打了個赤膊,身上繪滿了符字。隨著呼吸吐納,他背上的符字也似活物一般爬動,漸漸聚攏,成為一團。李玄通知道餘七正在運功療傷,不再說什麼,坐到了一邊。好半晌,那團符字越聚越攏,終於成為一點,便如溶化在他身體里一般消失了。
李玄通道:「這條計策,便是要借重余兄的煉魂大法了。」他眼中忽然閃過一絲殺氣,道:「元昌這小子步步緊逼,也不能讓他自以為得計。」
這刀傀儡直直走來,走到牆邊,被牆壁一撞,忽地停住,伸出一隻手向前摸索著,在牆上划動。這刀傀儡與人一般無二,模樣也極似明月奴,只是動作有些僵硬,遠不如在台上舞蹈時那般圓熟。裴行儉看得莫名其妙,看向明崇儼道:「它到底要做什麼?」
餘七默然不語。二十年前他就不相信這一點,結果險些喪命,若非張三郎遠赴海外,自己這條命也留不到現在了。隱姓埋名了二十年,自覺功力大進,當不遜於當年的張三郎,沒想到仍是不堪一擊。與這大鬍子的差距,難道越來越遠了么?餘七心中也在呻|吟。他不想承認,但又不得不承認。
這時又是「喀」一聲響,他兩人已是全神貫注,循聲看去,那聲音是從一邊的壁櫥里傳出來的,似乎裏面有個人正要推開櫥門出來。這屋子的房頂已塌了大半,那壁櫥門前堆滿了殘磚碎瓦,自是推不開。但若說裏面還藏著一個人,實在有些匪夷所思。裴行儉一把抽出腰刀,喝道:「是什麼人?」
這聲音雖然不響,但此時周圍也沒有旁人。明崇儼一驚,看了看裴行儉,卻見裴行儉也有驚愕之色。明崇儼小聲道:「裴兄,你有同伴在么?」
偃師門的傀儡術如此神奇,他們究竟為什麼要找上明月奴?明月奴曾說過,是因為肉傀儡,可是肉傀儡到底是什麼東西?他撫了下前額,將額上沾著的一些雨絲拭去,心頭卻是一片茫然。明月奴也不知下落了,十二金樓子同樣行蹤不明,唯一的線索也已斷了。
胡鼎九-九-藏-書面如死灰。他雖是李玄通親信,卻從來不敢走這條花影廊。他起身拿出一個小小金錘,在牆上一塊銅片上敲了兩下,地上的一塊石板無聲無息地開了,露出一個洞口。李玄通正待走進去,胡鼎卻湊上來,小聲道:「王爺,余先生方才剛回來。」
明崇儼搖了搖頭,道:「我也不知道了。只是,這人定然與十二金樓子頗有關聯。」
李玄通正走在地下一條甬道之中,自然不知胡鼎的臉色。這下面別是一番天地,兩邊整整齊齊都是青磚砌成的小屋,便似一個小小客棧。此間離地面足有兩丈許,地上的一切聲音都傳不進來,四周一片死寂,因為沒有風,掛在壁上的幾盞小燈的燈火也連跳都不跳。他走到這甬道盡頭,輕輕推開門,低聲道:「余先生。」
已有五個,看來還應該多一些。
明崇儼雖然會說一點波斯話,卻不懂波斯文字,此時才恍然大悟。他心神一定,筆下更是流利,順著那刀傀儡的手指畫下去,心道:「萬幸裴兄懂波斯文。」若不是恰好裴行儉也在此處,就算自己把字全寫下來也想不到這傀儡居然寫的是波斯文。
他相貌端雅俊秀,談吐卻大有豪氣。明崇儼頗為心折,道:「裴兄英風,果然不凡。」他還待再說幾句拍馬的話,卻聽得邊上傳來「喀」的一聲。
聽得明崇儼的聲音,裴行儉這才回過神來,道:「啊,啊,沒什麼。」他忽地拔出腰刀,在牆上一刮。明崇儼寫字用的是硃砂,此時還不曾全乾,裴行儉的手法卻極是輕巧,刀鋒過處,已將硃砂颳得乾乾淨淨。明崇儼未曾料到裴行儉會這麼干,待要阻止,字跡已被颳得一個不剩了,他急道:「裴兄,你為什麼要刮掉?這上面寫的到底是什麼?」
餘七的嘴唇顫了顫,方道:「是。險死還生。」他夜襲張三郎,本就是孤注一擲,本不想讓李玄通知道,但李玄通還是立刻得到消息,他也不再否認。
裴行儉將手按在腰刀柄上,也小聲道:「沒有。我向參軍大人稟報此事,參軍大人說不曾傷人,也不能立案,今天我也只是獨自前來的。」
李玄通微微一笑,道:「余兄,尺有所短,寸有所長。張三郎術劍天下無雙,但你的煉魂大法他也不會。不必事事皆與人爭短長。」
他想著,深深地吐了一口氣,走進了盡頭的一間小屋。屋中胡鼎正站在一邊,九_九_藏_書見李玄通進來,他連忙跪下道:「王爺。」
李玄通打量了他一下,道:「看來,你仍然不是張三郎的對手。」
裴行儉推開門,道:「我想再來看看,找找是不是有不曾發現的東西。先前曾找本坊里司查看過此屋房契,見這屋子的屋主名叫薩文禮,二十多年前買下此屋,只是這人後來便銷聲匿跡,平時只有一個老者每月來打掃一次。」
明崇儼行了一禮,道:「裴兄,原來你在此處,可曾發現什麼?」
他輕輕嘆了口氣,正要走進去,卻聽得有人高聲道:「明兄,你過來了?我正想找你去呢。」
刀傀儡畫得也並不多,畫出了十多個字元,手指忽地顫動,「啪」的一聲,整個身體都倒了下來。明崇儼一怔,收起了筆,蹲下來拉了拉那傀儡的手。這傀儡方才還如真人一般活動,此時卻當真只是個傀儡了,再也不動。
李玄通背著手走在花影廊正中,雙眼若開若合,正在調勻呼吸。雨天里,這條長廊越發昏暗,影影綽綽似有一些白色的人影浮動。
李玄通擺了擺手,道:「開門吧。」
裴行儉喝道:「管他是不是,看個究竟便知端的。」他手中腰刀在掌中一轉,刀尖在櫥門上一劃,櫥門木板如軟泥一般被劃了開來,裂成數片,掉在地上。櫥門一開,裴行儉只覺眼前一花,一道白影直衝出來。他雖然聽得明崇儼說起刀傀儡之事,也有準備,卻也不曾料到那刀傀儡動作如此快法,驚叫一聲,手中刀已向那白影斫去。哪知手剛舉起,明崇儼一把抓住他的手腕,道:「裴兄,等等!」
裴行儉忽地倒吸一口涼氣,道:「十二金樓子?」
明崇儼眉頭一揚,道:「問過這老者么?」
餘七與成圓化,這兩人是王爺的得力助手,王爺倚若長城,但成圓化一著不慎,以至失手,結果當場便被除去。自己只是王爺麾下一個小官,想取自己而代之的人大有人在,雖然成圓化之事王爺並不曾怪罪自己,可安知以後會如何。他越想越怕,立在黑暗中,渾身都在微微顫抖。
那是裴行儉正從屋中走了出來。昨日這裏天翻地覆地一通惡鬥,雖然沒死人,也把周圍的住戶嚇個半死。他是金吾衛街使,有巡街之責,出了這事,也要向兵曹參軍稟報。昨天他與高仲舒趕到此間,是聽一個自稱是金吾衛軍官的紇干承基所傳消息,但前來增援的金吾衛read•99csw•com卻說是裴行儉自己讓人前來求援,金吾衛中也並無姓紇干之人。裴行儉直到現在還是莫名其妙,不知該如何稟報法,因為明崇儼當時便在現場,正要去找他問個究竟,沒想到明崇儼自己已過來了。
裴行儉看了看地上。這裏還不曾收拾過,金吾衛只是將破損的地傀儡帶走,地上還有一堆花花綠綠的碎片,正是明月奴的刀傀儡被地傀儡踏碎后的殘片。明崇儼喃喃道:「是啊,明月奴只用了三個,應該還有一個。」
裴行儉道:「當然問過了。他說這還是二十多年前的事了,有個波斯客人買下這屋,付了他三十年傭金,要他每月前來打掃,不讓閑雜人等入內。」
李玄通的手正扶著牆,此時五指忽然一顫,沉吟了一下,道:「好生看守,別再出亂子。」他走進了這洞里,石板又無聲無息地關上了。等李玄通一走進去,胡鼎這才如釋重負,長吁了一口氣。
昨日明月奴只動用了三具刀傀儡,而她共有四具,還有一具完好。那幾具刀傀儡都是從壁櫥中出來的,這第四具刀傀儡應該還在櫥內。明月奴控制刀傀儡,靠的是幻術,不需細線。只是隔那麼遠居然還能控制,也讓明崇儼大為佩服。
走完了這條長廊,李玄通的臉上登時神采奕奕。他已是個年過五旬的老人了,但一張臉白皙如玉,幾如少年。站在花影廊的盡頭,回身看了看方才走過的這條長廊,他臉上突然浮起了淡淡的笑意,只是在夜色與雨聲中,這笑容也詭異如鬼魅。
明崇儼忽然叫了起來:「是要寫字!」他從懷中摸出一支筆和一個小竹筒,擰開了竹筒上的銅帽,將筆在筒中蘸了蘸,沿著那傀儡的手指划動,牆上登時出現一條紅色印跡。這傀儡力量甚輕,手指在牆上划動也划不出痕迹,用筆畫過,這般一來便可以看出這傀儡寫的是什麼了。裴行儉苦笑道:「慚愧,明兄心思當真靈敏,我就沒想到。」
明崇儼道:「咦,裴兄,你也聽說過十二金樓子?」
李玄通道:「那明月奴既然已在元昌手中了,不妨一用。雖是一著閑棋,未必不能收奇兵之效。」
餘七沉吟了一下,道:「只是,連張三郎也在漢王手下了,我怕……」他向來膽大到狂妄,此時談吐卻似乎已有懼意。李玄通道:「張三郎豈是池中物,縱然在柙,元昌定在懼他反嚙,哪會信之如股肱,嘿嘿,怕他何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