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蛟與龍之卷 第四章

蛟與龍之卷

第四章

裴行儉只是一個小小街使,他自然也不認識。但在這少年積威之下,他竟是不寒而慄,李元昌聽得少年的聲音,也站住了,湊過來小聲道:「殿下,別想這個了,巡街本是金吾衛之責,也怪不得他。」
有人上來了!他心中暗暗叫苦,哪知裏面有個人忽道:「外面有聲音!」
留仙閣共分三層,已是甚高,每一層鋪的都是琉璃瓦。琉璃瓦本來就十分光滑,雨水打濕后,更是難以立足,裴行儉縱然本領高強,也要小心翼翼才不至於摔下去。
斗笠摘下,露出的是一張陰鷙森冷的臉。這少年年紀不大,眼神卻出奇的陰冷,相貌竟有三分似是胡人。他也沒看張師政,低聲道:「那小軍官是誰?」
他只這般頓得一頓,卻聽耳邊有個人低低道:「裴兄,別說話。」
李元昌嚇了一跳,知道這少年不是說說而已,說不定真會做出來。他年紀比這少年大得有限,卻遠比這少年老成,知道這少年極其任性,今日落敗,惱羞成怒之下,萬一驢脾氣發作,真箇會去和金吾衛糾纏不休。雖然殺個把金吾衛小軍官不在話下,但現在自己做的可不是什麼光明正大的事,這些細枝末節的事要是糾纏下去鬧大了,只怕會因小失大。
少年怒道:「那小子居然敢如此無禮,查清了他是誰,便誅他九族!」

少年臉上紋絲不動,道:「是么?他是太常歌童么?」
不管了。他想著,又看了一眼read.99csw.com裴行儉。只見裴行儉抿著嘴,倒是鎮定自若,一動不動地立在他身邊,便如一根柱子。
李元昌微微嘆了口氣,道:「這個倒也不必了,方才我見你這兩個扈從本領不錯,想來就算秦道長與韋道長在此也不過如此。」
真是不識輕重。他想著,但仍是微笑道:「殿下,別想這不開心的事,稱心這些天服侍殿下還好么?」
李元昌頓了頓,道:「殿下,我向您引薦一個人。」
一進門,那朱靈感轉身將門掩上,少年便摘下頭上的斗笠。張師政連忙走上幾步,將斗笠接在手中。
在這裏居然聽到明崇儼的聲音,裴行儉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張了張嘴,險些便要脫口大叫,但總算懸崖勒馬,不曾出聲。抬眼望去,卻見明崇儼人緊貼著留仙閣的一邊牆壁,一手抓住他的手臂。裴行儉大為驚奇,心道:「他離我這般之近,我居然不曾發覺!難道……難道我的本事沒我想的那麼好么?」
少年有些著急,道:「七叔,到底你找我有什麼事?」
聽李元昌這般說,少年臉上倒也正經了些,道:「那七叔你夤夜喚我過來,有什麼事么?」
張師政一呆,道:「這個……小人也不認得。」
不管別的了,至少此人現在有求於我。李元昌暗暗咬咬牙,手一伸,道:「自然不是,是個老人。殿下,請隨我上留仙閣。」
少年道:「他們在我府中另有要事。https://read.99csw.com非要他們過來么?」
這回連逃命的辦法也沒有了。留仙閣第二層,離地面足有三丈許,從這裏摔下去雖不至於摔死,但也會摔個七葷八素。而一摔下去,謀刺漢王之罪便坐實了,何況還有那人在,更得罪加一等。
他正在暗暗叫苦,卻覺手臂忽地被人一把抓住。裴行儉已是草木皆兵,被人這般抓住,三萬六千個毛孔齊齊冒出了冷汗。他心思轉得極快,心道:「要動手么?」可是此人在這種地方一把抓住他,本事也大為不小,若一下料理不掉,那連分辯的餘地都絲毫不剩。
李元昌看了看他身後的張師政、朱靈感二人,忽道:「秦道長與韋道長不曾過來么?」
正在胡思亂想,卻聽得耳邊又傳來明崇儼的聲音:「裴兄,千千萬萬不要動,能不能逃過就在此一舉了。」
歌童名中稱「郎」的甚多,少年也不曾聽過這名字,首先想到的便是歌童了。李元昌還未及答話,卻聽得一邊傳來「咯咯」兩聲,眼角瞟去,卻是那個叫朱靈感的扈從嘴裏發出來的。朱靈感臉上也有些異樣,想必是聽得這名字,不由自主地害怕。李元昌暗自冷笑,心道:「虯髯客之名果然了得,居然能讓人聞風喪膽。」他也不禁有些沮喪。這朱靈感方才雖未動手,但能當這少年的保鏢,定非弱者,居然聽得這名字便嚇得牙齒打戰。此番若與這人聯手,到底對不對,他也頓時沒了底。自己九九藏書到底是在與虎謀皮,還是能藉此人一臂之力,現在都不得而知。
此時明崇儼也是心急如焚。他見過裴行儉與成圓化的地傀儡一場惡鬥,知道他槍法非凡,但今夜在裴行儉背後跟蹤,見裴行儉飛檐走壁,更是暗自咋舌,心道:「這裴行儉果然好本領!」卻未曾想最後出了這般一個亂子。裴行儉若被捉住,只怕自己也隱不了行蹤了,現在唯一的生路便只有靠自己的隱身術渡過這個難關。只是隱身術雖然聽來神奇,實際卻只是些藉助外物掩人耳目的幻術而已,若是對方燈火通明地搜起來,仍是無所遁其形。
當看到明月奴用刀傀儡在壁上留字說自己被禁于興化坊留仙閣,裴行儉險些當時就要失聲叫起來。旁人還不太知曉,他作為將門後起的英傑,又是金吾衛成員,曾過來此間一次,知道這是漢王別宅中的一座小閣。若是別的地方,他還可借金吾衛的頭銜前去查探,但李元昌乃是金吾衛本官,縱然鐵證如山,也沒辦法搜查漢王的宅院。人人都說他曾在西市將明月奴之父捉走,偏生自己根本記不得了,而明月奴又不知所蹤。他實是極想找出這女子來好一解自己疑慮,又兼年輕氣盛,正在初生之犢不畏虎的年紀,根本不管一旦敗露是不是會以圖謀不軌之名治罪,故一知道明月奴下落,便獨自來探個究竟。幸好漢王別宅中看來守御並不森嚴,加上這般一個無星無月的雨夜,一直到上了留仙閣也沒被人九九藏書發覺。
也正是這時,「啪」的一聲,裴行儉身邊的窗子被推開了一扇。
李元昌臉上浮起一絲苦笑,道:「此人若肯助一臂之力,事成無疑。但他若是另有圖謀,那我們只怕是引狼入室了。」
做賊心虛。裴行儉暗自好笑,解嘲地想著。正待推窗進去,忽然聽得下面傳來一陣扶梯響動之聲,手還不曾觸到窗子便又縮了回去。
暮色昏暗,明崇儼的人幾乎要融化在黑暗之中,但裴行儉眼光極利,隱約也看得到明崇儼臉上是一副驚恐之極的樣子。裴行儉心一橫,忖道:「就信他一次吧,反正就算被定為刺客,要斬首也有明兄陪我。嘿嘿,雖則剛認識,倒也有緣。」他武功不凡,得了明崇儼助力,身體立時一動不動,只剩眼珠子瞟向明崇儼。
李元昌道:「此人叫張三郎。」
那是明崇儼的聲音!
這是第二層。他不知明月奴被關在第幾層,但想來定是最上一層了。不知為什麼,他總覺得似乎有人在邊上窺測自己。裴行儉明知周圍並沒有旁人,還是扭頭看了看。他耳聰目明,方圓丈許,就算有隻蚊子飛過也逃不脫他的耳目,但看去仍然見不到什麼。

少年見李元昌說得鄭重,哼了一聲,道:「什麼人這般厲害?我不信他能勝得過秦英與韋靈符兩人。對了,七叔,你手下不也有個什麼……什麼紇干承基么?他本事似乎也不錯。那個人叫什麼?」
那稱心本是李元昌府中歌伎,生得艷冶異九*九*藏*書常,這少年上次一見便大為傾倒,向李元昌硬要了去。李元昌暗自苦笑,心道:「二哥一世之雄,怎麼生下這麼個好色成癮的寶貝來?」但他臉上仍是一副諂媚的模樣道:「殿下,稱心這般可人兒,譬如隋侯之珠,連城之璧,豈是易得之物。」
裴行儉輕身一躍,人如一片被疾風捲起的落葉,已輕輕落在留仙閣的第二層飛檐之上,只發出一聲極其輕微的細響,比貓踩在瓦面上的聲音更輕。
這等聲息,在這種雨夜裡自然根本不會有人覺察的。雖然夜探漢王別宅,實是不赦之罪,但他還是不由得淡淡一笑,心中頗有幾分得意。
一說到這個叫「稱心」之人,少年臉上忽現霽色,道:「哈,七叔,你是不是又給我找到一個了?」
「是什麼人?」
這人的聲音響起得極是突然,聽聲音與他隔著木板窗不過數尺而已,隨之便聽得窗閂被拔起之聲。裴行儉萬萬想不到竟然會出這種漏子,打定主意前來查探時他還躊躇滿志,只覺憑自己本事,縱然查不到什麼也不會被人發現,哪想到還未出手便已敗露行跡。到了這時候也沒別的法子好想,正準備不顧一切逃出去,暗道:「若是明日查起來,我就咬定巡完街回家了。只消不動用七截槍,他們也看不到我面目,便死無對證。」心中一急,胸中提起的一口真氣也是一濁,腳下登時踩不住琉璃瓦了,腳尖一滑,整個人便向下滑去。他嚇得魂飛魄散,心道:「死定了!死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