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蛟與龍之卷 第六章

蛟與龍之卷

第六章

明月奴抬起頭,正色道:「明月奴所說之話,已盡於此。張先生若也想要呼影,還是請你死了心吧。」
明月奴的笑容如春花乍放,明崇儼便覺心中一盪,忖道:「該死,見到這閹人,我樂什麼樂。」但想歸想,心中卻仍是大大欣慰,道:「沒事就好,快走吧。」
尹道法道:「稟主公,道法已決心追隨主公,不願再回漢王麾下了。」張三郎眼中閃過一絲狡黠,道:「是么?」他人生得豪邁,但這神情倒似一匹老奸巨猾的狐狸。他道:「你那兩個義弟似乎根本沒心思追隨我的。」
尹道法道:「那正是承乾太子。主公,要殺了他們么?」
明月奴心頭一沉。張三郎對李元昌其實也很看不起,方才也已與李元昌鬧翻,只是她沒想到張三郎仍然要為李元昌辦事,此人行事,當真人所莫測。本來她暗自在打主意,要暗中做些手腳,讓這呼影再不能使用。但張三郎懂得如何拆卸,那麼自己定已動不了手腳了。而他說這話,自然在警告自己別出花樣。
尹道法遲疑了一下,道:「主公,你真要去會昌寺?」
他本想合師兄弟二人之力將鬼殺咒發出,但手掌一貼到地面,卻覺這地面如同一層極黏的膠水,再移不開,一股陰寒之氣直透掌心,一眨眼工夫,兩人的兩條右臂都已黑了半截。
明月奴的頭忽地抬起來,道:「張先生此話何意?」
照理鬼殺咒一出,地面便有一團黑氣湧出,奔到敵人腳下,立刻便能將敵人擊斃。此時借積水發出,威力更大。但此人才發出鬼殺咒,卻覺積水如同凝膠,連催了兩下真氣,黑水竟然紋絲不動,便如凝在他掌底一般,倒有反吸入他掌心之勢,這正是鬼殺咒反嚙的跡象。此人大驚失色,一張臉登時也黑了下來。他師弟比他慢得一拍,此時見師兄失機,也來不及多想,一掌拍到師兄掌邊,喝道:「疾!」
尹道法搖了搖頭道:「不是漢王屬下,多半是太子所遣。」他耳力遠不及張三郎,但半生東躲西藏,隱匿行跡的本事已是天下少有。那兩人仍能追蹤到自己,只怕是從漢王別邸出來時便已在追了。
腳步聲又細又急,幾如一條長線,那是武功極其高強之人才會如此,每個腳步幾乎都與上一個步子緊接在一處。武功與法術,修為雖是兩途,卻也不易評判高下。習武之人不修法術者大有人在,但術士不習武功的卻百無其一。尹道法精修法術,自己武功一道不算如何了得,但眼光卻也是一等一的。聽到這腳步自遠而近,來得極快,心頭一凜,心道:「那明崇儼武功這麼出色?」
明月奴吃了一驚,像被蛇咬了一口,一下站起,翻起了座位的蓋子。座位下,整整齊齊放了一些木製的人形零件。這種傀儡是薩西亭秘制,極為精緻,拆開后只是一個水桶大小。張三郎嘴角浮起一絲笑意,道:「薩西亭當初與某家也曾有一面之緣,我雖然不懂傀儡術,這些拆卸的法門卻也略知一二。張三郎既然答應了李元昌的事,就不能食言。明月奴姑娘,此事了結,我答應你將呼影毀去,此後世間就再無此物。」他嘴角抽了抽,冷笑道:「張三郎平生,這還是第一次求人。」
這話說得極是狂妄,但明月奴知道,世上恐怕也只有此人能說這句話。她低下頭,緩緩道:「明月奴是奉了父親遺命。」
尹道法聽得張三郎說有人出來了,他仍是不敢相信。他的五魅術修為不淺,方才秦英那兩個弟子雖然隱去行蹤,但他還是馬上便https://read•99csw•com已發覺,可是現在不論如何察探,仍是覺察不出周圍還有旁人。只是他更不信張三郎所言所差,那定是自己覺察不出而已。
明月奴聽他的話中大有關切之意,抿嘴一笑,正要上前,忽見明崇儼的臉一下拉長了,像是刷上了一層糨糊。她一怔,心道:「他又換了主意?」自己騙了明崇儼幾次,在那暗河中,明崇儼大概還差點淹死,心中總覺得有些對他不住,也怕他會記恨在心。正想柔聲說句軟話,卻聽得明崇儼身後忽然響起了張三郎的聲音:「明月奴姑娘,現在想必你該答應了吧?」
《太上洞淵神咒經》,為西晉金壇馬跡山道士王纂所編,共有二十卷,有誓鬼、遣鬼、縛鬼、殺鬼、禁鬼、斬鬼諸品。能修到遣鬼品者,都已是此道有數的高手。那兩人是西華觀觀主秦英的弟子,已得乃師真傳,這《太上洞淵神咒經》也唯有誓鬼品未曾修成,用的正是遣鬼篇。李承乾在留仙閣被張三郎以禁神術定住,雖身體毫無所損,李元昌也勸他忍下這口氣,但李承乾的脾氣哪裡是忍得住的。他手下以西華觀秦英、會聖觀韋靈符二人為最強,當即發羽書調這二人出手。只是他沒說要對付的乃是昔年的虯髯客,秦英向來看不起朱靈感,更兼自己正在修習的緊要關頭,便讓自己的兩個弟子出手。這兩人已有秦英七八成本領,只是年紀甚輕,也不曾聽說過張三郎這等名號。兩人見張三郎一語叫破《太上洞淵神咒經》的名目,心中有些詫異,倒也沒想別的,當先一個喝道:「管你叫三郎還是四郎,死吧!」
呼影是薩西亭平生至高之作,他不願自己的心血被波斯王濫用,將此物藏到了中原,現在已被漢王李元昌所得。但這呼影太過神奇,李元昌雖然聽過傳說,根本不知該如何使用。當他查探到石龍師是波斯傀儡門門下,為掩人耳目,因此密令金吾衛的一個小小街使將石龍師捉來,誰知半道上竟然被人截走,連誰乾的都不知道,而那個自稱石龍師之女的明月奴也突然不知所蹤。好在尹道法終於將明月奴帶回,但明月奴卻不願聽從李元昌之命,李元昌手足無措,正打著是不是該對明月奴用刑的心思之時,張三郎卻已到了長安。
明月奴遲疑了一下,道:「只是呼影……」
他還不曾回過神,卻聽張三郎低喝一聲,接著又是一聲木板裂開的聲音。那是馬車的後壁被來人撕裂,想必已與張三郎過了一招。只是這人身形之快,當真令人嘆為觀止。待尹道法扭頭看去,卻見兩個人影已在車邊絞做一團,動作實在太快,根本看不清哪個是來人,哪個是張三郎。他正想站起來施法助張三郎一臂之力,哪知剛要站起,雙腿卻是一酸,身體竟是黏在座位上一般動彈不得,耳邊聽得有個少年人低低道:「別亂動!」聽聲音,卻只有三分得意,倒有四分的惶恐。尹道法心中一涼,暗道:「果然!他果然是極玄師兄的弟子!」
明月奴微微一笑,道:「明公子,我知道你會來救我的。」
尹道法心底也在低低呻|吟著。也許,正是那個叫明崇儼的少年追來了吧。也只有這個同出一門的少年,自己才會覺察不到。這個少年實是他最不願面對之人。他想起師弟曾經問自己為什麼要怕這少年,自己也怒斥了一句,只是他也知道,自己確實是害怕這少年。
張三郎看了看他二人,搖了搖頭道:「西華觀式微如此,唉,我本來還九九藏書想留你二人之命。」其實這二人道術高強,原也不至於如此不濟,只是他們有個名聲赫赫的師父,自己出手還未曾一敗,向來狂傲之極,此番前來,本以為手到擒來,哪想得到對手的本領遠超出他們的預想,甫出手便雙雙失手,本來的十分本領,連七分都未能發揮出來便已受制,心慌之下,更是顯得無能。聽張三郎話中大有輕視之意,他二人心中更慌,鬼殺咒更是循臂而上,兩人的右臂都已變黑。此時縱然張三郎解救他二人,也救不回他們的手臂了。張三郎本就動了殺機,更覺無趣,伸手一拍腰間的葫蘆,喝道:「疾!」
張三郎「嗯」了一聲,卻是倒退到車前,道:「道法,再沒外人了?」
在李元昌府中,明月奴已經做好了死的打算。當她發現有人又發現了刀傀儡,心知定是明崇儼。雖然認得了沒幾天,她對這個少年又是忌憚,又是信任。明崇儼上了自己一回當,但她不知道為什麼總覺得一旦明崇儼知道自己陷入困境,定會來救自己,因此借刀傀儡向他說了自己所在之處。聽得張三郎的聲音,明月奴率先想到的便是明崇儼終於追來了,但抬頭一看張三郎的樣子,心頭卻是一涼,知道還是不可能。張三郎一副如臨大敵的樣子,以明崇儼的本事,還不足以讓張三郎如此看重。
張三郎意若有所動,點點頭道:「也好。不過,還是我來出手吧,這兩人本領不俗,實是讓我技癢。」他眼中閃爍著一種異樣的光芒,尹道法不敢多說,只是低聲道:「是。」
若明月奴當真將呼影毀去,李元昌惱羞成怒,定然將她碎屍萬段。明月奴固然有必死之命,張三郎卻不忍見故人之女死於異鄉,因此不惜忤了李元昌,將她帶了出來。他笑了笑道:「此世未有能騙得張三郎之人。」
張三郎臉上也微微露出詫意,伸指在耳邊太陽穴輕輕一彈,他耳音絕佳,這招「鳴天鼓」使來,方圍十丈,就算牆根鼠啼,磚縫蟲鳴,都逃不過他的耳朵。他側耳聽了聽,道:「是有兩人,本領都大為不俗。李元昌手下還有這等人物,了不起,當真了不起。道法,你認得這兩人么?」朱靈感張師政二人已可算得一流好手,一身本事頗為難得,張三郎聽得追來的兩人與朱張二人相去無幾,也不知李元昌從何處找來這許多奇才異能之士。
尹道法受制,明崇儼伸指在他前心封住了穴道,不讓他發出聲響。此時張三郎與裴行儉斗在一處,已經被裴行儉引得離開大車足有十余丈。趁這機會,明崇儼翻身進了車中。剛一進車,便見明月奴坐在車中。明月奴見他進來,一下站起來,臉上露出喜色,明崇儼也是心頭一喜,但馬上正色道:「明月奴,快跟我走!」
張三郎一到,便點名要見明月奴。張三郎是李元昌望眼欲穿的強援,只覺他一至,萬事必然如湯潑火,應手而滅,自然一口答應。張三郎卻是聽尹道法說起,將一個波斯傀儡門的少女帶到漢王府中,此人乃是主公舊交薩西亭的弟子。他一見明月奴,便知她是薩西亭之女,但她當時竟是準備毀去呼影,卻讓他想不通了。薩西亭珍愛自己的心血,雖然此物極其危險,他也不忍將其毀去,只把它藏在了中原,難道他女兒萬里前來,就是要毀去他二十年前的珍藏么?
薩西亭雖是波斯人,當初張三郎就覺此人妙術驚人,頭腦卻大是冬烘,身懷如此異術,當真拾富貴如草芥,卻一生都沒有野心。此等人本不為張三郎所https://read•99csw•com喜,但這等特立獨行的性格,饒是張三郎也要敬重三分。聽得薩西亭直到死前仍是擔憂自己的心血會被人濫用,他口中不說,心裏卻大為佩服。「忠厚人」三字在張三郎看來不算什麼褒詞,但此時卻是三分嘲諷,七分讚歎。
張三郎道:「李元昌這小子,倒是遠遠在那小瘸子之上,這計謀頗為精細。只是以他的實力,尚扳不倒袁天罡和李淳風兩人,才想藉助某家之力。有李玄通做替死鬼,我也想看看世民小兒到底還有幾分能耐。」
他剛說完,車子忽地一晃。明月奴全沒防備,身體登時向一邊倒去。眼看要撞到車門了,張三郎一長身,輕輕一抵明月奴的手臂,道:「小心了。」明月奴只覺一股柔和的力道湧來,正好抵消了那股力量,人重又坐直了,心道:「這個大鬍子本事好大。」
究竟是誰?她正自想著,耳邊忽然聽得一陣急促的腳步聲。每個步子都似乎連在了一起,直如天風海雨逼人,那簡直不是人在奔跑所發出的,幾如飛鳥掠過。
一道白光閃過。那兩人的右臂已被封在地面上,動彈不得,見白光過來,驚得睜大了雙眼,這白光在他們脖頸間一掠而過,兩人的咽喉同時被斬開。

「明月奴姑娘,你真箇不願意做這事么?」
張三郎仰起頭,慢慢道:「只是有一事我甚是不明。你既是薩兄之女,為何竟然要毀去令尊大人的心血?」
張三郎臉上仍帶著一絲笑意,道:「本來我也想將你帶出長安,一刀兩斷便一了百了,只是眼下改了主意。明月奴姑娘,你隨我去一趟會昌寺吧。」
他的右掌蓋在葫蘆口,五指關節都因為用力而有些發白。明月奴在車中也覺得周圍突然冷了許多,她膚色本白,此時更是白得再無血色,也不說話,心道:「來的究竟是什麼人?」
他輕輕一推車門,明月奴幾乎不曾見到車門打開,張三郎的人已閃到車下,揚聲道:「兩位真人,遣鬼品奈何不了張三郎,請回吧。」
覺察不出……
此時那兩人已追到了車后三四丈許,見車停下,忽地頓住身形。那兩人原本如風馳電掣,停下來時卻乾脆利落,雙手在身前連變數個手印,一步步向前走來。這兩人手勢一般無二,倒如一母同胞的孿生兄弟。張三郎皺了皺眉,道:「原來是《太上洞淵神咒經》,想必是西京西華觀的傳承了。」
張三郎道:「二十年不見世民小兒,他的底,我終究要探一探的。」他見尹道法的聲音也有些顫,心知這個心雄萬夫的老下屬終於還是怕了,微微一笑道:「放心吧,你師兄的話,我總記在心裏。只是世民小兒有這等不長進的兒子,想來也已今非昔比,此世界,未必非我張三郎囊中之物。」
張三郎想了想,微笑道:「道法,你別出手了。殺了他們,你就沒辦法再回你新主人身邊。」
趕車之人穿著一件大蓑衣,戴了個大斗笠,也根本看不出樣貌。聽得張三郎詢問,這人轉過頭,道:「是,主公,有兩個人。」
此時的車中,明月奴與張三郎正相對而坐。明月奴低著頭若有所思的樣子,半晌方才抬起頭,道:「張先生,小女並不知呼影該如何用法,實難從命,還望張先生海涵。」
那正是明崇儼的聲音。他與裴行儉跟蹤著這車子,眼見有兩人追上車子,眨眼間便讓車中那個大鬍子料理了,兩人都大為震驚。只是他們都是年少氣盛,生就不服輸的性子,雖然見張三郎武功卓絕,卻更想斗一斗。read.99csw.com只是如果正面上前,明崇儼也知道自己與裴行儉二人還比不上方才這兩個,貿然衝上,定要做張三郎刀下之鬼。他心思靈敏,心知自己武功不及裴行儉,便從懷中摸出紙筆來畫了兩道甲馬符放在裴行儉腳底。這路風火輪咒神行法雖然不能持久,但裴行儉本身輕功出色,有這風火輪助陣,短時間內更是快得不可思議,只消能將張三郎引開,便足以解救車裡的明月奴了。只是主意雖然打定,明崇儼心中仍是沒底,只怕那趕車的也是個好手,卻不曾想到一出手,那老者竟是毫無察覺,被他一招得手。他卻不知尹道法與他同出一門,尹道法所學處處都被他克制,才會如此輕易地被他制住,只道這老者沒什麼本事,只是個尋常趕車的而已。
難道,真的只能聽這大鬍子的話了?她心亂如麻,饒是足智多謀,一個個念頭走馬燈一般轉來轉去,卻總是打不定主意。正在思前想後,張三郎忽然將手按到了腰間,低哼了一聲道:「道法,那第三個人終於出來了。」她一怔,心道:「他來了?」
尹道法呆了呆,道:「主公,你覺得還有人么?」
如果這少年真是極玄師兄的弟子,那麼借主公的手殺了他,大概是最好不過的事了。他將身體縮了縮,只覺得有些想笑。而此時,他終於聽到了腳步聲。
張三郎殺了這兩人,看了看手中的水火刀,嘆道:「英雄之血,猶可令我陶然一醉,豬狗之血,只是污我美酒。」水火刀帶著一股極寒之氣,一刀砍開兩人咽喉,便已將血管凍住,連血都沒流出半滴,刀上也不見半分血絲。他伸手摸出一個銀筒,從中往兩具屍身上灑了些粉,那兩具屍首登時化成一攤血水。張三郎將手中的水火刀往血水中一插,水火刀立化火焰。火焰來得快,燒得也快,只一閃間便已將血水燒乾,而雨水仍在細細下著,轉瞬間,兩個活人便連渣都不剩了。
這人居然是十二金樓子的尹道法。他的聲音極是沙啞,在這等雨夜裡聽來,更是蒼涼無比,極不中聽。明月奴聽得是尹道法的聲音,大是驚異,嘴唇動了動,仍是不曾出聲,一雙大眼睛只目不轉睛地盯著張三郎。
張三郎嘿嘿一笑,道:「呼影么?便在你座位下面。」
張三郎看了看她,忽然微笑道:「明月奴姑娘,某家雖與故人一別二十余年,但薩兄的奇術,某家向來佩服。薩兄之女,豈有不會使用呼影之理。」
明崇儼心中已是暗暗叫苦。他見裴行儉將張三郎引開,只道以裴行儉武功無論如何總能支撐片刻,可是張三郎回來得也太快了,自己鑽進車來,反倒是被他瓮中捉鱉。他身不能動,心道:「裴兄如何了?被他殺了么?」但想想裴行儉居然一聲不吭便被殺了,也實在有些不可思議。
明月奴的嘴唇動了動,道:「張先生,你應是要問我這句話,才將我從那裡帶出來的吧?只是您不怕我隨便說點什麼騙你么?」
波斯薩西亭,是當初波斯王御用巧匠,曾遠遊中原。張三郎少有大志,正值隋末大亂,見識薩西亭的傀儡術后大為讚歎,便想將他收歸麾下。但薩西亭遠遊中原,正是不願聽從波斯王之命,將傀儡用於軍中。張三郎的風度雖讓他嘆服,但張三郎要他歸順自己,他也不願。當時張三郎讚歎這波斯胡人大有閑雲野鶴之致,便不強求,但對薩西亭這人已牢記在心了。雖然事隔二十余年,但明月奴的相貌,分明有薩西亭的影子,張三郎一看便知。明月奴卻大是心驚,道:「原來……原來九-九-藏-書你早就知道了……」
她知道張三郎這人不是善男信女,也不是大唐忠臣,雖說與父親有舊,但安知他心裏打的不是要得到呼影的主意。這話說出,說不定會讓他大發雷霆,但這是父親遺願,就算自己死了,波斯傀儡術一門從此斷絕,也不能讓他如願。只是她話音剛落,張三郎卻笑了笑道:「明月奴姑娘取笑了,張三郎縱然不才,也不會打故人遺物的主意。」
張三郎的手已按在腰間葫蘆口上。方才來的這兩人雖說本領不錯,但卻遠遠不在他眼裡,現在來的這人才是真正的對手。張三郎一想到此人居然能瞞過尹道法,心中也有些激動。
張三郎殺了那二人,卻仍是看著黑暗中。暗夜裡,雨細細地灑落,帶著一股陰寒之氣。尹道法見他仍是站著,低聲道:「主公,走了吧。」
水火刀飽飲的,該是此等人物的鮮血才對。
尹道法見虯髯客只出一招,便將這兩個頗為不弱的西華觀弟子斬殺,再以化屍粉將屍首化盡,出手之狠辣,猶如昔日。他心中一沉,忖道:「主公仍是當年的性子,只怕……只怕……」雖然知道張三郎定然不甘雌伏,猶有逐鹿天下的雄心,但他仍然不敢想象一旦刀兵四起,天下紛亂的景象。
張三郎眉頭一揚:「薩兄去世了么?他為何要你這麼做?」
這人是秦英大弟子,遣鬼品修得比師弟更勝半籌,此時離張三郎的車還有丈許,他忽地一彎腰,五指分開,一掌拍在地面。地上還有些積水,他一掌拍下,積水登時如水銀一般聚攏,卻成了黑色,正是遣鬼品的鬼殺咒。
明月奴聽張三郎坦然直承本想要殺自己,心一沉,道:「張先生,你要……」
此時已經禁夜,街上再無人跡,周圍也是一片寂靜。張三郎掃視了一眼四周,道:「我總覺得似乎有人。不過連你也覺察不到,想必是我多心了,走吧。」
原來薩西亭是波斯人,當時大食與波斯爭戰,波斯屢戰屢敗,波斯王無奈之下,便準備孤注一擲,刺殺大食王以挽回敗局,但剌殺屢屢失敗。此時有人獻策,說昔年的大匠薩西亭已回波斯,他有一種奇妙之極的傀儡名謂「呼影」,以此刺殺,大食王定然難逃性命。波斯王聽得這個消息,當真像撈到了一根救命稻草,但薩西亭此時年事已高,不願自己的心血沾上血腥,推說已無能為力,波斯王便讓他的弟子石龍師來大唐搜尋呼影。薩西亭心知一旦呼影遭到濫用,事態不可收拾,便讓晚年所得的小女明月奴隨石龍師齊來,卻要明月奴得到呼影后即刻毀去,不能帶回波斯來。
張三郎眉頭一揚,道:「太子?那跛腳小兒是世民的兒子么?我想李元昌總還應該識點好壞。」
尹道法嘆了口氣,道:「人各有志,以前十二金樓子結義,共有十二人,一般有人身懷二心,那也是沒辦法的事。」
張三郎見她臉色平靜如常,只是這也太過平靜了,反倒露出破綻。他大馬金刀地將身體向後一靠,道:「想必,某家不曾和你說過薩西亭兄當初與我有過一面之緣吧。某家也學過點相術,你的相貌,與薩兄分明一脈相傳。」
明月奴的中原話並不流利,這一段也說了有半天。張三郎正色聽完,拿過身邊的酒葫蘆喝了一口,半晌才長吁一口氣道:「薩公誠是忠厚人。」
他仰天一笑,拉開車門,重又坐回車廂中。明月奴見他身形一晃便又坐回車中,心中也是一沉,道:「張先生,你回來了。」
此時車已停了下來,張三郎撩開車簾,低聲道:「道法,有人過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