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魔都妖異之卷 第三章

魔都妖異之卷

第三章

唾劍術是倭國秦氏秘學,秦氏一族為始皇後人。劉邦立漢,秦氏東渡避難,歸化倭國,便以「秦」為姓,至今已有千年,已是倭國一個大族,後來在一九九四年當選的日本首相羽田孜,便是秦氏後裔。這唾劍術是以內息將口中酒水逼出,便如利刃,傷人于無形,乃是秦氏不傳之秘,而蘇我道純的本姓正是姓秦。他知道這少年狠辣之極,對自己的劍術也瞭然于胸,但這唾劍術旁人極少知曉,只盼能一舉成功。
這個聲音猶如閃電,少年被喝得渾身一震,扭過頭去。
「道純,我的耐心並不好,如果你再不說的話……」
少年的聲音仍然平靜如常,卻也冷得像冰。
這些話金吾衛說得也已熟了。平時捉到的犯禁夜行之人大多動都不敢動,有時碰到膽大的會說什麼急著求醫或者家中有急事之類,這些情形之下那人往往會送上些財物,求金吾衛網開一面。那金吾衛見眼前這少年身著狐裘,極是華貴,只道定然大有油水,說到後來語氣也和緩了些。
少年的臉上紋絲不動,道:「貘食術雖然不能查得太清楚,但總能查出一些來的。」
走在最後的那人個子不算高,年紀卻是極輕,與他自己也相去無幾。因為下雪,這些金吾衛都戴著斗笠,唯有那人撐著一把油紙傘。明黃的傘面正好將那人的臉遮住了,但發切丸連鐵都能擊破,不消說只是一張油紙的傘面。
他還記得高仲舒那顆琉璃子是從家裡翻出來的,連他自己都不知來歷,但中臣鐮足顯然已經確實琉璃子就在高仲舒手上,他究竟是如何得到這個消息的?
鉛色的厚雲布滿天空,似乎要壓下來,將這個人家百萬的長安城也徹底壓垮。

無漏寺佔地甚廣,水竹森邃,冠于京都。他們站的地方是大雄寶殿前的空地,地上還倒伏著一些石香爐。此時雪越下越大,鵝毛大雪紛紛飄落,幾如一張密密的大帳,要將人都掩沒。蘇我道純的唾劍術使出,那柄酒液凝成的短劍穿破重重雪片,直取那少年面門。眼見要刺入少年眉宇間,突然如同擊在一堵九-九-藏-書無形的牆上一般,「啪」的一聲,酒液紛飛,轉眼已消失無跡。
少年抬頭看著天空,冷笑道:「鐮足性情堅忍。我還記得當初他與鞍作同在旻上人門下,有一次我見旻上人以易學提問,鞍作對以乾之卦九五,鐮足對以九三,我便知此人之心還在鞍作之上。」
「公子,這裡有負心子的下落么?」
正在這時,有人在大門口厲聲喝道:「什麼人?」
這是他的唾劍術。
發切丸已在指縫間。
走在最前的那金吾衛已看見了躺在地上的蘇我道純,嚇了一大跳,喝道:「好啊,你原來還是個殺人兇徒!」他伸手便去拔刀,厲聲道:「金吾衛沈天衛,兇徒快束手就擒,隨我去武侯鋪問話!」
蘇道純只覺渾身都已冰涼。他的名字其實叫蘇我道純,入唐後為掩人耳目,去一「我」字,便如唐人姓名一般。他得那少年之父賜姓蘇我,視若義子,其實卻是中臣鐮足一黨。此次與這少年一同入唐,暗中向中臣鐮足密報進展,自覺做得極為隱秘,沒想到那少年年紀雖小,卻遠比自己想得厲害,竟然這麼快便看破自己心中的隱秘。他囁嚅著道:「公子……」
少年把玩著掌上那黑煙凝成的異獸,低聲道:「可惜貘食術只能探查出模糊情形。我只能依稀看到你向人密告胡氏夫婦下落的倩形。方才我故意說起鐮足,你的心神果然大起波動,卻並不懷疑,我才敢斷定。客棧中不好動手,這無漏寺中卻無旁人,道純,你還不肯說出鐮足的下落么?」
「道純,想必你還不曾覺察,我已對你用過貘食術了。」
僅僅是昨天,谷公棠死在雪地上,只怕也是這樣吧。
來的金吾衛一共有六人。他第一個要殺的,卻是走在最後面的那個。一旦動手,這些金吾衛必然要反擊,他擔心的只是不要讓這六人走脫了一個。
在問出鐮足的下落之前,他還不想殺了蘇我道純。那麼,現在只有將這幾個金吾衛全都殺了吧。少年的手向回縮了縮,盯著那幾個金吾衛士兵。
蘇道純只覺一口酒都要咽在喉嚨口了。他道:「九-九-藏-書公子,你這話是何意?」
蘇道純的掌心已如握了一片寒冰一般,嘴唇也幹得似乎要裂開。他乾笑了一聲,道:「公子問這個做什麼?」
「你被賜姓蘇我,以前本姓是什麼?」
黑煙越來越大,依稀是個野獸模樣。蘇道純失聲道:「貘食術!」
他的發切丸雖然厲害,但畢竟是以女子頭髮煉成,不能及遠,最多只能射出一丈許,而大門口到這裏還有十幾丈。
那人拔出刀時,走在最後的那人聞聲將紙傘一抬,傘下,露出一張堅毅的臉。
蘇道純只覺心底突然間寒意大盛,暮雪紛紛,雖然身上寒冷,背上卻已冒出一身的冷汗。第一次,他覺得這少年的眼神如利刃一般,幾乎要不敢對視。他道:「公子,是什麼事?」
蘇我道純大口喘息著。躺在雪地中,傷口倒不那麼痛了。他上氣不接下氣地道:「原……原來你都知道。」
「鐮足?」蘇道純的眼中閃爍不定,「他真的會來大唐?」
蘇道純摘下腰間的酒葫蘆,抿了一口酒,又舔了舔嘴唇。這裡是晉昌坊的無漏寺。晉昌坊也稱為進昌坊,是長安東南角朱雀門以東第二街,自北向南的第十一坊,相當偏僻。無漏寺為隋時所立,九年後高宗即位,在無漏寺址為文德皇后立寺,就是有名的大慈恩寺。此時卻已荒廢,寺中一片荒蕪。他們從谷公棠嘴裏得知胡氏夫婦的下落,連夜趕去,卻發現胡氏夫婦已然被殺,這條線索便又斷了。那少年說要來無漏寺看看,蘇道純原本也不知無漏寺是什麼,來了才知道原來是個廢寺。
正想著,只覺頭上一涼,抬頭看去,紛紛揚揚地又開始下雪了。高仲舒也抬頭看了看,道:「下雪了。我們找個茶館喝一杯。」他一心想找個地方細細讀書,倭人是不是照抄了《搜神記》也已不在他關心之列。
他的眼裡已帶著一絲憂慮,高仲舒卻沒有覺察,順手接過來道:「是發財符么?嘿嘿,明天散了學,我請你喝酒。」他得到這部《晉史》,便如老饕面對一桌上等酒席,已是急不可耐。
機會到了!
幾個金吾https://read.99csw.com衛士兵站在門口。現在已經禁夜,在這樣的深夜仍然出行在大街上的人要被巡查的金吾衛拘捕,因此這少年故意到已經荒廢的無漏寺來。沒想到,金吾衛的人居然在這個時候追上來。
明崇儼似乎想說什麼話,但他頓了頓,只是道:「天也不早了,早點回去吧。」他從懷中摸出一張黃表紙,取出硃砂筆畫了道符,道:「訥言兄,這道符你折好後放在髮髻里。」
少年舉起了手,蘇我道純看到他的雙指之間有一個黑黑的小球,正是發切丸。
方才中臣鐮足跟他們說了一通素戔鳴尊斬殺八歧大蛇之事,若不是看在中臣鐮足送他一部書的面子上,高仲舒險些便要直說他是抄襲《搜神記》了。
蘇道純的心猛地一震,他強作鎮定,摘下葫蘆來又喝了一口,道:「鐮足若真到了大唐,只怕他已有耳目在了,能查到胡氏夫婦也不意外。」
他想著,一片朦朧中,只見那少年的身影穿破漫天大雪,向他走近了。
下雪了。他抬頭看著天。長安的雪,紛紛揚揚。歲末的雪,寒冷徹骨,上一場雪還未化盡,便又下開了。上一場雪被人踩得遍地泥濘,污濁不堪,現在這一場雪便將一切的污濁都掩蓋起來。
從周山田的宅第出來,高仲舒鬆了口氣。方才中臣鐮足得知那琉璃子已被十二金樓子取走,大失所望,只是那部《晉史》仍然送給了高仲舒。他小聲道:「明兄,那倭人倒是很厚道啊。那個八歧大蛇素戔鳴尊什麼的,好像就是《搜神記》中的李寄。」
少年的嘴角微微抽了一下,淡淡地笑了笑,道:「於我是很意外,于道純你卻不意外。」
剛說了兩個字,手指一勾,袖筒中兩枚短刀也已握在手中。不等那少年反應,從他的嘴裏忽地吐出一柄劍。
明崇儼道:「倭人無文,聽說他們用的也是漢字,也是從百濟渡來的,這部沈休文的《晉史》只怕便是從百濟轉道過去的。只是,這中臣鐮足似乎未曾盡吐其實,他開那賞格,分明就是投你所好。」
「道純,你果然是秦氏一族啊。」
是金吾衛。
倭國傳九_九_藏_書說,貘是一種以夢為食的異獸,貘食術就是一種能探知旁人心底隱事的異術。蘇道純的手也僵住了,一句話都說不出來,那葫蘆也放不下去。
蘇我道純的心已沉了下去。他只以為唾劍術能出其不意,打他個措手不及,沒想到這少年竟然對唾劍術一樣早有防備。他還不曾來得及反應,那少年的右手已舉了起來,如拈花一般,中指與拇指扣在一處,向他一彈。蘇我道純只覺眼前一花,左右肩頭一陣劇痛,雙肩上已出現兩個血洞,兩道血柱直衝出來。他痛得慘呼一聲,雙月切已握不住了,從手中墜落,沒入積雪,鮮血將積雪也染紅了一片。蘇我道純只覺雙肩痛得像是穿過兩根燒紅了的鐵針,縱然還有一戰之心,也已沒了一戰之力。
看著高仲舒的背影,明崇儼眼裡又浮起一絲憂慮。高仲舒毫無覺察,但他心底卻隱隱覺得有些異樣。那顆琉璃子真如中臣鐮足所言,只是倭國皇家世代相傳的信物么?他眼前那個四頭巨蛇的影子不斷地晃動,似乎越來越大,越來越猙獰可怖。
《周易》乾之卦九五為「飛龍在天,利見大人」。《文言》謂此卦「同聲相應,同氣相求。水流濕,火就燥,雲從龍,風從虎,聖人作而萬物睹。本乎天者親上,本乎地者親下,則各從其類也」,有君王之氣,故帝位亦稱為「九五之尊」而九三則是「君子終日乾乾,夕惕若厲,無咎」,說的是君子白天進德修業,晚上反省自己,事事防患於未然,故雖有危亦無害。那少年所稱旻上人,即是倭國入唐求學的僧旻。僧旻雖然是佛門弟子,學的卻是《易》學,當初便是與高仲舒的祖父高表仁一同東渡歸國。
少年的眼裡露出一絲殺氣。他盯著蘇道純,慢慢道:「鐮足手下有個勝法師,他也會貘食術。那胡氏夫婦被殺,定是鐮足使此人所為。只是我想不到鐮足竟然能搶在我前面,他究竟是從哪裡得來的消息。」
少年的嘴角抽|動了一下,已浮起一絲冷冷的笑意,也不說話,將手伸了起來。
少年低聲說著。大雪紛飛,在雪地上踩下的腳印馬上又被掩蓋,仍是read.99csw•com白色一片。
只消殺了那最後一個,另外五人必定亂作一團,連一個都跑不了。少年身子忽地向前一傾,人已如蜻艇點水,猛地沖了出去。
「恐怕,鐮足已經到了大唐了。」
尋常人等總在注意敵人的雙手動作,決想不到嘴中還會噴出劍來。因此所唾之劍雖然並非真劍,仍然可以傷人,秦氏一族以唾劍術殺人,從來無不中之理。也正因為尋常不得動用,知道唾劍術的人都少而又少。蘇我道純心知這少年異術厲害,自己唯有以唾劍術一拼才有勝機。他故意拔出隱於袖筒中的雙月切,正是要將那少年的注意力引到手上,再以唾劍術一舉見功。
少年沒說什麼,只是將左手向前一伸。他的手掌潔白如玉,掌心升起一團黑煙。這團黑煙很淡,但在雪地里看來卻很是顯眼。
聽這少年說起此事,蘇道純心頭只覺有一陣寒意,心道:「這孩子竟然如此陰沉!只怕鞍作自己也還不曾想到吧。」蘇道純自己當初也曾在旻上人門下學過一陣,只是從來不曾注意這些事。當時那少年還是個跟從旁人聽旻上人說《易》的十一二歲的小小孩兒,大家都覺得他年紀幼小,根本學不到什麼,只不過充數而已,沒想到這個小小少年當初便已經冷眼旁觀,一切都洞察於心了。他咽了口唾沫,道:「鞍作知道么?」
來的金吾衛有六個人,大概是入夜巡查的一小隊。他極快地掃視了一眼,已然瞭然于胸。長安城大坊武侯鋪駐紮的金吾衛有三十人,晉昌坊也是大坊,自然該有三十人在夜巡。如果不能將這六人一舉擊斃,將其餘人等都引來,倒不甚好辦了。他故意退後了一步,手腕輕輕一抖,指縫裡已夾了五個發切丸。
少年忽然看了蘇道純一眼。這一眼寒意徹骨,蘇道純只覺得渾身都不自在,彷彿走在一條荊棘遍地的路上,被一條毒蛇窺視。他不由打了個寒戰,沒敢再開口。半晌,那少年道:「道純,有件事我想問問你。」
走在最前面的一個金吾衛是個相當高大的青年漢子,生得極為壯實。他大踏步上前,喝道:「你是什麼人?夤夜在此,要做什麼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