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牆倒眾人推,都來挖牆腳

牆倒眾人推,都來挖牆腳

常時吃醉了,來月娘房中嘲話調戲,兩番三次。不是月娘為人正大,也被他說念得心邪,上了道兒。
王六兒道:「他在時倒也罷了,如今你這銀,還送與他家去?」韓道國道:「正是要和你商議,咱留下些,把一半與他如何。」老婆道:「呸,你這傻材料!這遭再休要傻了。如今他已是死了,這裏無人,咱和他有甚瓜葛,不爭你送與他一半?教他韶刀兒問你下落。倒不如一狠二狠,把他這一千兩,咱雇了頭口拐了上東京,投奔咱孩兒那裡,愁咱親家太師爺府中招放不下你我?」
西門慶一死,他的心腹家人來保就不但氣焰囂張,而且達到了「惡奴欺主」的程度。
一日,東京翟管家寄書來,知道西門慶死了,聽見韓道國說他家中有四個彈唱出色女子,該多少價錢,說了去,兌銀子來,要載到家中答應老太太。月娘見書,慌了手腳,叫將來保來商議,與他去好?不與他去好?來保進房中,也不叫娘,只說:「你娘子人家,不知事,不與他去,就惹下禍了。這個都是過世老頭兒(指西門慶)惹的,恰似賣富一般,但擺酒請人,就教家樂出去,有個不傳出去的?何況韓夥計女兒又在府中答應老太太,有個不說的……」
《金瓶梅》的作者是常用「曲筆」來寫吳月娘的假仁假義的,這裏的「為人正大」只不過是對她的「虛捧」之詞。接下去的兩句才是「實諷」。她雖然沒被來保「說得心邪,上了道兒」。但對來保的調戲,卻也不敢發作。這顯示她懂得適應「時勢」做九_九_藏_書人,只敢欺侮弱者(如後來的發賣春梅和把前妻的女兒推出門去,死活不管),而對有勢力的惡奴,就唯有「忍讓」了。
樹倒猢猻散(事在八十一回)
韓道國說:「爭奈我受大官人好處,怎好變心的,沒天理了。」老婆道:「自古有天理倒沒飯吃哩。他佔用著老娘,使他這幾兩銀子沒差甚麼。想著他孝堂,我倒好意備了一張插桌三牲,往他家燒紙,他家大老婆,那不賢良的淫|婦,半日不出來,在屋裡罵得我好訕的,我出又出不來,坐又坐不住,落後他第三個老婆(孟玉樓)出來,陪我坐,我不去坐,坐轎子來家。想著他這個情兒,我也該使他這幾兩銀子。」一席話,說得韓道國不言語了。
翟謙看見兩個女子,迎春玉簫都生得好模樣兒,一個會箏,一個會弦子,都不上十七八歲。進入府中服侍老大太,賞出兩錠元寶來。這來保還克了一錠,到家只拿出一錠元寶來與月娘,還將言語恐嚇月娘。「若不是我去,還不得他這錠元寶拿家來。你還不知,韓夥計兩口兒,在那府中好不受用富貴,獨自住著一所宅子,呼奴使婢,坐五行三,翟管家以老爺呼之。她家女孩兒韓愛姐日逐上去答應老太太,寸步不離……前日出來見我,打扮得如瓊林玉樹,百伶百俐,一口一聲叫我『保叔』。如今咱家這兩個家樂到那裡,還在她手裡討針線哩。」說畢,月娘還甚是知感他不盡,打發他酒饌吃了,與他銀子又不受,拿了一匹https://read.99csw•com緞子與他妻做衣服穿,不在話下。
按:「梯己銀子」即私攢下來的私己錢。韓道國說要交還貨款,只是試探妻子口風。
我前日怎麼說來,今果然有此勾當鑽出來。你不與他,他裁派府縣差人坐名兒來要,不怕你不雙手兒奉與他,還是遲了。不如今日,難說四個都與他,胡亂打發兩個與他,還做麵皮。
來保做好做歹,將禍因推在已死的西門慶頭上,又再恐嚇月娘:
另外再說來保。吳月娘叫陳經濟到碼頭去尋貨船,陳經濟告訴他,「如今爹死了,斷七過了,大娘不放心,使我來尋船隻。」「這來保口中不言,內心暗道:這天殺,原來連我也瞞了!」「當下這來保見西門慶已死,也安心要和他(指韓道國)一路。把經濟小伙兒引誘在碼頭上各唱店中、歌樓上飲酒、請婊子玩耍,暗暗船上搬了八百兩貨物,卸在店家房內,封記了。」
賊嚼舌根的淫|婦,說俺兩口子賺的錢大了,在外行三坐五,扳親家……問我姐(指王六兒母親)那裡借的衣裳,幾件子首飾,就說是俺落得主子銀子治的……
不敢追究韓道國(事在第八十一回)
雙手奉送(事在第八十一回)
他倒出銀子后,跟著問老婆:「我去后,家中他也看顧你不曾?」他這樣問,是恐怕妻子還念著西門慶對她的情意。
「要便對月娘說,假推往娘家去。到房子里重新換了頭面衣服、珠子箍兒,插金九九藏書戴銀,往王六兒娘家王母豬家,扳親家,行人情,坐轎看她家女兒去。來到房子里,依舊換了慘淡衣裳,才往西門慶家中來,只瞞過月娘一人不知。」潘金蓮看不過眼,「對月娘說了幾次,月娘不信。」(所謂「不信」,其實也是假裝不信的。)「惠祥聽見此言,在廚房中罵大罵小。」罵:
按:「尋趁」,找麻煩;「保親」,買賣婚姻的擔保。太師府的管家當年要西門慶給他找一個漂亮的姑娘做妾,西門慶給他送去韓道國的女兒,由西門慶負責擔保她的身家清白。這就叫做「保親」,「得時」是正行著時運,即得寵之意。西門慶已死,韓道國的女兒卻在太師府的管家那裡當時得令,來保當然是幫韓道國,不肯為吳月娘去追討銀子了。何況來保已「安心要和他一路」呢。但吳月娘不去追究韓道國,韓道國卻還是要來找她的麻煩:
但吳月娘雖然貌似精明能幹,其實也只是會打小算盤而已。西門慶留給她的家業,她終於還是未能保守。
來保首先是侵吞西門慶生前給他的貨銀,自立門戶。
韓道國之妻王六兒是西門慶的外室之一,他憑藉這種關係,成為得到西門慶重用的夥計;來保則是西門慶的得力家人,西門慶第一次給蔡太師送生辰擔,就是由他和吳大舅押送的,他因此而巴結上大師府的管家翟謙,還得蔡太師賞他一個「鄆王府校尉」的銜頭(只有虛銜而無實職),在西門慶的家人中,可說是最有地位的一個。西門慶派他和韓道國到江南置買貨物,本錢是二千兩銀子。由https://read•99csw.com於河南山東大旱,棉花布價大漲,他們收買的一船布貨,已經價值四千余兩,途中韓道國偶然聽到西門慶巳死的消息,便生異心,他把消息瞞著,不讓來保知道,卻和來保商議,要把貨物先賣一半,來保因為未知西門慶已死,可沒有他那麼大的膽子,結果只讓他賣了一千兩布貨。
吳月娘只會打小算盤,碰到太師府的管家要人,她可沒了主意,只好依從來保的計議。這個來保可就得其所哉,兩邊討好了。書中寫:
這月娘沉吟半晌,孟玉樓房中蘭香與潘金蓮房中春梅都不好打發,綉春又要看哥兒,不出門。問她房中玉簫與迎春,情願要去。以此就差來保雇車輛裝載兩個女子,出門往東京太師府中來。不料來保這廝在路上把這兩個女子都奸了。
他不但背叛死去的主人,且還膽大包天,竟敢調戲活著的主母。
來保的妻子惠祥也是個不守「本分」的,她本是分配在廚房中工作的僕人,西門慶一死,她:
來保到了東京,首先會見韓道國夫婦,把事情經過說了,當然免不了丑表功一番;然後將那吳月娘那兩名丫頭,獻給大師府管家翟謙。
(韓道國到家)倒出那一千兩銀子,一封一封,倒在炕上,打開都是白光光雪花銀兩,對老婆說:「此是我路上賣了這一千兩銀子,先來了,又是兩包梯己銀子一百兩,今日晚了,明日早送與他家去吧。」
這來保交卸了貨物。就一口把事情都推在韓道國身上,說他先賣了二千兩銀子來家,那月娘再三使他上東京,問韓道國銀子下落,被他一https://read.99csw.com頓話說:「咱早休去!一個太師老爺府中,誰人敢到?沒的招是惹非。得他不來尋趁咱家,念佛。倒沒的招惹虱子頭上撓。」月娘道:「翟親家也虧咱家替他保親,莫不看些份上兒。」來保道:「他(指韓道國)家女兒現在他(指翟管家)家得時,她敢只護著她娘老子,莫不護咱不成。此話只好在家對我說罷了,外人知道,傳出去倒不好了。這幾兩銀子罷,更休提了!」
當然,西門慶家業的敗壞,主要的原因還不是在於她的沒有「守業之才」,而是因為應了一句老話「樹倒猢猻散」。西門慶一死,不但傍友另投新主,親信的家人、夥計,也都各懷異心,大家都爭著明偷暗搶、各尋出路了。前面說過的李三、來爵把奉西門慶之命討來的東平府古器批文轉給張二官是一個例子,第八十一回寫的「韓道國拐財倚勢,湯來保欺主背恩」又是一個例子。
惡奴欺主(事在第八十一回)
按:「頭口」即牲口,引申為牲口拉的車,如馬車、騾車。韓道國的女兒愛姐是由西門慶買了來送給太師府的翟管家做妾的。韓道國聽見妻子這樣,心中歡喜,表面還假惺惺。
一日同他妻弟劉倉,往臨清碼頭上將封寄店內布貨,盡行賣了八百兩銀子,暗買下一所房子在外邊。就來到劉倉右邊門首,開雜貨鋪兒。
按:「答應」本義是聽候使喚的婢僕,在這裏作「伺候」解;「家樂」在這裏指養在家中的樂伎。
夫妻同心拐財走路(事在第八十一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