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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經濟的故事演繹新情節

陳經濟的故事演繹新情節

張勝的估計是不錯的,事情果然如他所料辦得很順利。書中寫:
按:王婆當初給他開的價錢,除了一百兩銀子是當作潘金蓮的「身價」,另外還要十兩媒人錢;現在他還「袖著十兩謝干婆」也還是為了金蓮顯擺一下自己的闊氣。他是尚未知道王婆已經死了的。直到他看到縣衙的告示,方始知道。
小人物也有性格(事在第八十八回)
李安說:「只怕縣中不教你我領屍,怎了?須拿老爺個帖兒,下到縣官才好。」張勝道:「只說小夫人是她妹子,嫁在府中,那縣官不敢不依,何須帖子?」於是領了銀子,來到班房內,張勝便向李安說:「想必這死的婦人與小夫人曾在西門慶家做一處,相結的好,今日方這等為她費心。想著(她)死了時,(小夫人)整哭了三四日,不吃飯,真教老爺門前叫了調百戲貨郎兒,與她親看,還不喜歡。今日她無親人領去,小夫人豈肯不葬埋她,咱們若替她幹得此事停當,早晚她在老爺跟前,自方便你我,就是一點福星;現今老爺百依百隨聽她說話,正統大奶奶、二奶奶且打靠後。」
(王婆)門首掛著一張手榜,上書:「本縣為人命事:兇犯武松殺死潘氏、王婆二命,有人捕獲首告官司者,官送賞銀五十兩。」這經濟仰頭還大看看,只見從窩鋪中鑽出兩個人來,喝聲道:「甚麼人,看此榜文|做甚?現今正身兇犯捉拿不著,你是何人?」九_九_藏_書大扠步便來捉獲,這經濟慌地奔走不迭,恰纔走到石橋下酒樓邊,只見一個人,頭戴萬字巾,身穿青衲襖,隨後趕到橋下,說道:「哥哥你好大胆,平白在此看它怎的?」這經濟扭回頭看時,卻是一個熟識朋友,鐵指甲楊大郎。
按:這段敘事,作者是借張勝、李安這兩個家人的對話,間接寫出:一、春梅是真心為潘金蓮的慘死而悲傷;二、春梅在周守備家中得寵的情形——雖然位屬「三奶」,但「正統大奶奶」、「二奶奶,都要打靠後。」(注:「正統」在這裡是「坐在正位」的意思;「打靠」有「靠攏」之意。)至於春梅稱潘金蓮是她「嫡親姐姐」,則是表現了春梅的情切(要為金蓮料理後事之情),由於官府規定必須由家屬領埋,她只能冒充姐妹了。這一點,張勝、李安明白,讀者也明白的。同時,在這段描寫中,我們還可以看到,作者是如何認真地處理筆下的人物。
俗語云,「日有所思,夜有所夢。」那天晚上,除經濟就夢見潘金蓮了。
按:周守備是永福寺的大施主,故而在他家人的口中,稱之為「老爺的香火院」。作者安排潘金蓮葬在永福寺,是為了後來的吳月娘在永福寺巧遇春梅埋下伏筆。另一個伏筆是:陳經濟父親的靈樞從東京運回來,也是停放在永福寺。陳經濟到寺中祭父,知道潘金蓮的墓在這兒,就先去祭潘金蓮,以表示他對潘金蓮的「真情」。這一段描寫也九九藏書是頗具諷刺性的。
作者是有意把潘金蓮的故事寫成命運悲劇的(理由已見上述),他安排陳經濟回到清河縣的時間遲了一天,這就更加深了「命運註定,不可更改」的悲劇意味。
按:「榜文」即官府的告示;本來告示就是給人看的。但陳經濟看告示,卻給人喝問(喝問他的那兩個人,書中沒寫明身份,從他們的口氣推斷,當是衙門的便衣探子一類),而陳經濟也「慌地奔走不迭」,這一方面表現了衙差狐假虎威的惡習,一方面也表現了陳經濟的膽小怕事。
二人拿銀子到縣前,遞了領狀,就說她(潘金蓮)妹子在老爺(周守備)府中來領屍首。使了六兩銀子,合了一具棺木,把婦人屍首掘……裝殮停當。裝入材內。張勝說:「就埋在老爺香火院城南永福寺里,那裡有空閑地,葬埋了,回小夫人話去。」
按:陳經濟夢中對潘金蓮說的話,其實即是他現實的顧慮,亦可說是他本來(夢時醒時都一樣)意識的流露。陳經濟這個人的性格乃是經常喜出大言,事到臨頭,卻是畏首畏尾的。這是典型的沒用的「二世祖」性格。
結果,領埋潘金蓮屍首的,還是她平生的唯一知己春梅。
春梅走到房中,拿出十兩銀子,兩匹大布,委付二人:「這死的婦人,是我一個嫡親姐姐,嫁在西門慶家,今日出來,被人殺死;你二人休教你老爺知道,拿這銀子,替我買一具棺材,把她裝殮了,抬出城外,擇方便https://read.99csw.com地方,埋葬停當,我還重賞你。」二人道:「這個不打緊,小人就去。」
春梅在某個晚上也曾夢見潘金蓮向她泣訴,第二天就差使家人張勝、李安去縣前打聽。
陳經濟在東京騙得他一個守寡姑姑的信任,托他先押兩車細軟箱籠回家,有了錢,人也神氣了。一回到清河縣,先收回母舅借住的舊居:
張勝、李安只是微不足道的小人物,只是作者為了安排他們替春梅辦事,才讓他們露一次面的。但雖然是這樣的「小角色」,作者也寫出了他們不同的性格。李安比較謹慎、怕事,要拿到「老爺個帖兒」才敢去領屍。張勝則認為無此必要,只須憑他們轉述的小夫人的一句話,縣官就不敢不依了。而且,作者在這裏還不僅是寫出了張勝的膽子較大,更重要的是寫出了他熟悉官場的習氣,他們的老爺比縣官位高,這就可以狐假虎威了。同時從他對李安「曉以利害」的那番說話,也表現了他比李安更加懂得分析形勢,善於「跟紅頂白」的向上爬心理。你看,只是這麼寥寥幾筆,兩個小人物的性格就躍然紙上了。
燒化了錢紙,經濟回家,關了門口,走歸房中,恰纔睡著,似睡不睡,夢見金蓮身穿素服,一身帶血,向經濟哭道:「我的哥哥,我死得好苦也!實指望與https://read.99csw•com你相處在一處,不期等你不來,被武松那廝害了性命,如今陰司不收,我白日游遊盪盪,夜向各處尋討漿水,適間蒙你送了一陌錢紙與我,但只是仇人未獲,我的屍首埋在當街。你可念舊日之情,買具棺材盛了葬埋,免得日久暴露。」經濟哭道:「我的姐姐,我可知要葬埋你。但恐西門慶家中,我丈母那無仁無義的淫|婦知道。她自恁賴我,倒趁了她機會。」……經濟哭著,還要拉著她說話,被她身上一陣血腥氣□□,撒手掙脫,卻是南柯一夢。枕上聽那更鼓時,正打三更二點,說道:「怪哉!我剛才分明夢見六姐向我訴告衷腸,教我葬埋之意。又不知甚年何日,拿住武松,是好傷感人也!」正是:夢中無限傷心事,獨坐空房哭到明。
陳經濟從楊大郎口中,方始得知命案剛是在昨天發生的。他只來遲一天,就失掉挽救潘金蓮的機會。
然後打了一百兩銀子在腰裡,另外又袖著十兩謝王婆,來到紫石街王婆門首。
春梅領埋潘金蓮(事在第八十八回)
夢中意識的流露(事在第八十八回)
說話的巨人 行動的侏儒(事在第八十八回)
不多時,(二人)走來回報正犯凶身,已逃走脫了,所瘞殺死身屍地方看守,日久不便,相應責令各人家屬領埋,那婆子(指王婆)屍首,她兒子招領的去了。還有那婦人九九藏書(潘金蓮)無人來領,還埋在街心。春梅道:「既然如此,我有樁事兒,累你二人,替我幹得來,我還重賞你。」二人跪下,「小夫人說那裡話,若肯在老爺面前拾舉小人一二,自消受不了,雖赴湯路火敢說不去?」……
陳經濟看榜文(事在第八十八回)
他在傍晚時分,買了一陌錢紙(按:「陌」即錢一百文。「錢紙」、「紙錢」通用),在遠離王婆門首的石橋邊,燒化給潘金蓮。
本來陳經濟從母舅手中討回舊宅之時,就打了個如意算盤,「先休了那個淫|婦(指其妻西門大姐),然後一紙狀子,把俺丈母娘告到官,追要我寄放東西,誰敢道半個不字?」但當他夢會潘金蓮,潘金蓮要他領埋屍首之時,他卻怕「我丈母那無仁無義的淫|婦知道,她自恁賴我,倒趁了她機會」了。官府是准許親屬領埋的,他卻連給吳月娘知道都害怕,還談什麼和吳月娘算賬,追討寄放東西?前面說過,他在夢中所說的話。其實即是他「本來意識」的流露;而他平時說的要和吳月娘算賬(也只是在吳月娘背後才敢說),只不過是為了掩飾他怯懦的「豪言壯語」而已。屠格涅夫(十九世紀俄國的著名作家,一八一八——一八八三)代表作有《羅亭》《處|女地》《父與子》《貴族之家》等等)筆下的羅亭是個「說話的巨人,行動的侏儒」,《金瓶梅》中的陳經濟可說也是這類人物,不過缺乏羅亭那副知識分子氣質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