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方似乎沒有全軍出動。」

「別推啊，會摔下去的！別推！」

王玄廓每天都在監獄的牆壁做標記計算日數，因為沒有筆記用具，所以他只能用手指沾湯汁在牆上畫短線，有時他餓到受不了，連指尖的湯汁都捨不得拿來劃線，感覺相當無奈。

摩伽陀的皇族世系交替過不少次，不過後來護月王成為摩伽陀國王稱霸天竺全土，使摩伽陀國王的身分等同於實質的天竺皇帝，而阿育王與戒日王的情形亦同。

跟隨在他之後的吐蕃士兵也相當勇猛，他們用槍刺穿天竺兵的身體，然後直接放棄長槍，拔出腰際的直刀繼續廝殺，受刺的天竺兵有些腳步蹣跚、有些倒下、有些則是痛苦地企圖拔出長槍，可是吐蕃兵全不理會，踩過他們的身體前往屠殺下一位敵人。刀刃的衝突迸出火花，士兵們熱血沸騰，鎧甲也多處龜裂，黑色的影子在紅色沙塵中交錯，敵軍遭砍斷的殘軀在空中飛舞，圓形的影子是人頭，細長的影子則是手臂。

阿祖那不屑地說道，可是老婆羅門卻故意笑著回答：

天竺軍騎馬立於高處，雖然此處的高度並不高，但是足夠將敵陣一覽無遺，再加上對方兵力不到一萬，縱使有伏兵也不足為懼。敵人似乎慌忙地在陣前製作了柵欄，但是完成的只有中央與左翼，右翼前方則空無一物，而且中央與左翼的編成是以騎兵為主，右翼卻幾乎都是步兵。

天竺士兵邊說風涼話，邊抓起王玄廓的雙臂，智岸雖然企圖制止，卻無法大聲喊話，連舉起手的力氣也沒有，只能眼睜睜地看著士兵將人帶走。

天竺軍全體意氣風發，自曲女城出發向北方前進。

「請別擔心，這點小事不算什麼。我們吐蕃武人在戰勝敵人之前，人與旗都絕不會倒下。」

尼泊爾騎兵化做一道奔流，襲向天竺軍背後。天竺軍隊伍密集，他們的後背被投槍射中，並且遭到敵軍斬擊頸部后倒下，只見他們從馬上摔落或是人馬一同翻倒，在濃厚的血腥味中單方面被屠殺，屍體遍布大地。

「你聽到剛才的對話了吧？我想你也同意這聰慧的孩子適合當天竺的王者吧。我有說錯嗎……」

「大唐國使王玄策在此。不識禮節的天竺蠻人有何貴幹？」

在廣大的天竺世界內，最具有文化傳統與雄厚國力的，莫過於恆河流域的摩伽陀國。

「是啊。我們身為父母，有必要盡最大的努力讓這孩子順利登上天竺帝位，你應該有所覺悟吧。」

拉德那是個說話毫無顧忌的男人，蔣師仁聽了此話不禁皺眉，可是王玄策神色自若地回答：

「這種一步登天、名不符實的稱號，我會讓他變成一場春夢。」

「嗯，我也這麼認為。」

「人與馬都在此休養兩天，為了避人耳目，我們移動到密林內，不過別太進到深處。」

「你找我有何貴幹？」

阿祖那怒吼道，士兵隨即拿出刀槍架上王玄廓。

「您是在怕什麼？對方又不是從中國本國派了全副武裝的百萬大軍來襲，只不過是結合尼泊爾與吐蕃的雜牌軍而已，再多也不過一萬人，管他是哪國人，我們派大軍殺光他們就好了。還在發什麼呆，快召集軍隊啊！」

王玄策停止進軍，在這種情況下如果遭遇敵方大軍攻擊，不僅無法反擊，還會全軍覆沒，尼泊爾士兵的狀況雖然不及吐蕃人糟糕，但是也顯得無精打采。

「我不知道這問題的答案，但是我可以想像，那是因為你踐踏戒日王留下的恩澤，為人暴虐無道，所以天竺內外的義勇之士揭竿起義了吧。如果他們旗幟使用的是大唐的名義，那就是天下萬民已知悉大唐是仁義之國。」

天竺兵揮舞折斷的長槍與變鈍的大刀突進，這時尼泊爾士兵宛若懼怕天竺兵的垂死掙扎，突然朝左右散開讓出一條道路，天竺兵高聲吼叫，突破了包圍網。

天竺軍的將領高聲激勵膽怯的士兵。

因此隔天就有報告傳至曲女城王宮的阿祖那耳中。

王玄策如此下定決心，然後越過尼泊爾與天竺的交界線。此時已是十一月，距離逃出曲女城已經經過十五天。

王玄策騎馬立於河岸細語道，這時已經完全分出勝負了。

率領吐蕃軍的論仲贊的說詞很英勇，可是他自己精悍的面色也毫無血氣可言，不但呼吸紊亂，表情也因為頭痛而扭曲。

「喔，是你啊。你來探望母后嗎？來這邊坐吧。」

天竺軍的馬匹發出慘叫倒下，士兵從馬上落下，後方的馬陸續被倒下的馬匹絆倒，野草夾雜在沙塵中飛舞，混亂之中，弓箭還是不斷射出，持續對人馬造成傷害。

慘叫聲傳出。

這時尼泊爾軍設下的雙重柵欄突然一瞬間消失，尼泊爾士兵舉刀切斷支撐柵欄的繩索，使柵欄倒向外側，前方變得毫無障礙。

阿祖那的妻子擁抱自己的孩子。的確，這位少年除了容貌之外，行為舉止也與雙親相差甚遠。母親雖然沒有打算對兒子的意見發脾氣，卻似乎也沒有想要hｔtｐs://ｒeａd•９９cｓw•ｃｏm遵從他的意願。

儘管阿祖那攝於太座之威，卻仍遲疑著沒有立刻回答，正當妻子打算怒斥猶豫不決的夫君時，有人開口說道：

「不，不能再前進了。我們休息吧。」

「妄自尊大的吐蕃和尼泊爾派兵來攻打大天竺，他們大概一戰就會潰敗，可是領導他們的人卻自稱是大唐國使，你不覺得這很詭異嗎？」

王玄策如果在場，大概會忍不住譏笑：「傻子，你現在才發現嗎？」阿祖那因為要面對的問題太多，導致一時疏忽，他察覺自己的失誤后，立刻派兩位近侍前往監獄察看。

指揮左翼的拉德那將軍悠閑地對王玄策問道：

王玄廓靜觀其變，老婆羅門只橫眼看了他一眼，便裝成與他互不相識，接著誠敬地對阿祖那合掌，他身穿的黃衣也不知是何時換上的，看起來非常乾淨。

「等一下。」

「他們還真不是普通的傻。既然製作了柵欄，就應該放在步兵陣前，在騎兵前方放柵欄只會讓己方無法衝刺！」

「真不簡單啊！不愧是中國的名將。」

論仲贊揮動直刀，在血霧之中斬殺兩位天竺兵，雖然他還揮刀砍向第三位天竺兵的右肩，但是血糊與肉脂似乎使刀刃變鈍，刀身砍在鎧甲上立刻折斷，斷掉的一截還朝一旁飛去，論仲贊咋舌一聲后，將斷刀投向天竺兵，然後撿起敵軍掉落的刀繼續向前廝殺。

「什、什麼？」

「吐蕃兵因為不習慣低地的氣候，一個接著一個病倒，根本無法作戰。」

王玄廓的身體狀況已經不可能長距離步行，所以他被放入檻車帶往王宮，對王玄廓來說，連車子的搖晃都是一種痛苦，可是當他要被拉出檻車時，他還是拚命站穩腳步以保站姿，然後無視周圍對他一身骯髒的嘲笑，只是瞪視著玉座。

天竺的步兵部隊見狀奔出打算救援，可是卻必須奔上好一段距離才趕得到。他們穿著鎧甲在平緩的下坡奔跑，草地的平緩斜面沒有任何東西可供遮蔽，導致每走一步就有近十人成為箭下亡魂。

「先讓他們活下去，必要時可當成人質使用。而且大王，我們要考慮到曲女城人民的心情啊。」

王玄策終於要率領八千兩百名異國士兵在天竺展開決戰，不過在敘述接下來的故事前，筆者有一件事要先說明。

天竺軍選擇較為簡單的應對方法，與其突破雙重柵欄，他們寧可先攻擊在緩坡下方毫無防備的吐蕃步兵，帶頭的集團將馬驅向左側，全軍跟隨在後。

儘管天竺步兵隊相當驍勇，死傷人數還是不斷增加，他們抵擋不住吐蕃軍的猛攻，一步又一步後退，最後隊形終於崩潰，士兵們紛紛丟下刀，發出敗北的哀號開始逃命。

「母后，不是這樣的。」

勇猛逼近的天竺軍在接近敵軍之後，才發現正面的柵欄是雙重柵欄。

「尼泊爾兵瞧不起吐蕃兵，沒有要合作的意思，他們各自都想搶功，不聽主將的命令擅自行動。」

兒子對這結果似乎並不滿意，但是母親沒有多加理會，自顧自地牽著他的手走出房間。

他們沿著柵欄如恆河濁流般馳騁，從尼泊爾軍眼前由左移動至右側，換句話說，天竺軍是維持密集的狀態，在尼泊爾軍面前大開右側的門戶。

「更何況像你這種如同螻蟻巢穴的小國還拚命耀武揚威，這麼做有什麼意義？只會讓你加速滅亡罷了。」

王玄廓用說教的口吻回答開口嘲弄的阿祖那：

一邊說話一邊走進室內的，正是王玄策猜想是阿祖那妻子的婦人，看來他的確是阿祖那的妃子。

「貧僧因為在修行，所以對餐點很講究，像這種難吃的東西一定不會合貧僧胃口。」

「別想逃！」

當水面迸出水花時，上方又有數百名人跟馬匹在扎手舞腳，好不容易將頭伸出水面的天竺兵，馬上又遭到同數量的人跟馬匹壓下。人與人、馬與馬相撞，飛濺的水花混雜著紅色的血霧，人與馬不斷哀號著沒入濁流內。

「上馬！」

「慢著，事實還不一定是如此，別輕易下定論。」

王玄策等的就是這機會，吐蕃軍之所以會被配在右翼，就是為了吸引敵軍。

「那裡還有退路！」

「結束是有可能的。」

可是軍隊的狀況卻如同王玄策所擔心，吐蕃兵行至低地繼續進軍的時候就開始一一倒下。

然後到了第十七天，外頭傳來慌張快速的腳步聲，接著有五、六名士兵打開門走進牢房內。

「什麼啊，那些傢伙既然越過河川，前進到南邊高處布陣不就好了嗎？在低處布陣幹什麼？只要我們派騎兵從高處突擊，他們就會死無全屍。」

驕兵往往會無視事實，只相信對自己有利的情報、漠視不利的消息，並且想像虛幻的勝利。

「敵人的兵數雖八千有餘，但是實際能戰鬥的大概只有半數，一次就可以打垮他們。」

天竺軍的將軍們豪爽地笑著。我軍有三萬兵力，敵軍只有一萬兵力，在對等條件下九九藏書戰鬥是不可能會輸的。

目前支配摩伽陀、自稱是國王的人就是阿祖那，「那伏帝之王」這個名號並不響亮，但是如果他自稱是摩伽陀王，那他的地位在形式上就等同是戒日王的繼承人，身分與往昔的護月王和阿育王同等。

「我軍左翼前方的草叢內設有數十根木棒，上頭綁有繩子，騎兵不適合在此突擊。」

天竺軍連陣形都不排，緩慢而無章法地前進，不過他們仍有派人確認前方的地形，得到如下報告：

當強壯的士兵抓住王玄廓的左右雙臂時，有人出面制止阿祖那。

「你少胡說。貧僧不過是就人性的脆弱陳述想法而已，就算貧僧被捨棄，也不會有所埋怨，因為這一切都是佛祖給我們的修行。智岸，你明白嗎？」

此時天竺軍的大半騎兵都已被尼泊爾騎兵化為屍首，僅剩的生存者也被逼至絕路，尼泊爾騎兵重重包圍敵軍，不斷縮小血色所構成的圓圈。

「可是中國人都被朕關進監獄了。不，且慢，那些傢伙該不會逃出去了吧？」

司馬法是春秋時代齊國人司馬穰苴所寫的兵法書。王玄廓繼續對阿祖那說道：

「話雖如此，對方的數量也是我軍的三、四倍，這樣是要怎麼打啊。」

筆者至今一直在故事內使用天竺這個名稱，但是這裏的天竺與其說是指單一國家，不如說是泛指一個文明世界，關於這點，中國這個名稱亦同。不論是戒日王或是往昔的護月王與阿育王，他們並沒有自稱為「天竺王」或「天竺皇帝」。

王玄廓勉強發出聲音回話，用力支撐搖搖晃晃的膝蓋。

當步兵部隊抵達主戰場，已經喪失了近千名士兵，而且還要面對精神飽滿的吐蕃軍。

「大王千萬不可操之過急啊！王者的二三行都必須先慎重衡量是非利害，請先聽我說句話吧。」

戰後沒有人成為俘虜，雖然棄械投降的人數多達一萬，不過王玄策釋放了所有人。

老婆羅門低下頭惶恐地謝恩，然後叫王玄廓跟著他，兩人自阿祖那面前退下。

阿祖那點頭回應：

王玄策在第一戰漂亮戰勝，可是阿祖那還留在曲女城，坐擁毫髮無傷的大軍，阿祖那是否會親自率領大軍與王玄策決戰呢？欲知結果，請期待下回故事。

「把他帶到刑場去，砍下他的頭！」

吐蕃軍在喊叫的同時拿出吐蕃直刀，刀身反射天竺的強烈日光。

阿祖那逼問道，王玄廓則絞盡腦汁想轉移焦點。

（插圖7）

「停下！停下！」

論仲贊勉強配置好軍隊后，立刻無力地倒卧在樹下休息，王玄策也強壓下焦急的心情，努力讓自己養精蓄銳。

「所以貧僧說你太不懂事了。想要領悟大道理，就得先抱持懷疑，然後對其忍耐，努力去信任才行。你的腦袋單純，所以才完全沒有一絲懷疑，貧僧真羡慕你耶。」

「而且還是特地來到異鄉曝屍荒野。這隻能怪他們的將領無能，不能怪我們啊！」

「慢吞吞的天竺兵，我們久候多時了！」

天竺軍只要衝散對方的步兵，突破中央之後轉至尼泊爾右側突擊，尼泊爾軍就會遭己軍設下的柵欄所阻而無法行動，然後被天竺軍殺個片甲不留。

「看起來對方沒有象軍，只有騎兵和步兵，數量大概三萬左右吧。」

「阿祖那軍的主力是象軍，在象軍出擊之前，這場征戰絕不可能一次結束。」

「這種簡單的戰爭會贏也是理所當然，說不定我們會因此得不到大王的讚賞啊。」

昏暗的牢房內有微弱的聲音從人影之間傳出。

「這是你有喜歡的女孩子？你現在是摩伽陀國的皇太子，遲早會成為天竺的皇帝，所以選妃子要特別小心啊。如果只是想玩玩的話，曲女城內不論身分高低的女孩都隨便你挑，有需要的話，母后可以命令士兵將你喜歡的女孩抓來。」

母親滿臉笑容地抓住少年的肩膀，宛若猛禽擁抱雛鳥一般。

「你是叫朕放任不管嗎？」

拉德那一聲令下，尼泊爾士兵發出戰吼，乘上各自的愛馬。拉德那驅使愛馬高舉前肢，坐在鞍上亮出愛刀，彷彿要斬斷天竺日光般地踢擊馬腹向前沖。

士兵們發生劇烈的頭痛、暈眩、心悸、嘔吐等癥狀，臉色蒼白地行走數步之後就一個踉嗆倒下，倒地呻|吟站不起來。

王玄策回看蔣師仁對他點了一下頭，然後蔣師仁大聲下達號令：

她聽丈夫說明事情大概之後，面不改色地說：

數以百計的人馬一同踩空然後摔落，他們的前方沒有土地，只有一片混濁的褐色恆河。

「真是不好意思，我們一定會在日後雪恥。」

王玄廓雖不清楚他的用意，但是至少性命得救，而且他也已經沒有力氣可以反對，只能搖搖晃晃地跟著老婆羅門離去。

「有什麼事嗎？是侍從不討你歡心嗎？如果是這樣的話，把他帶過來，母后幫你殺了他。」

「我知道。」

阿祖那邊想邊故意嘲諷地問道：

「我決定了，我們就先殲滅敵軍的右翼，然後順時針方ｈｔtps://ｒeａｄ•９９cｓｗ.ｃｏm向突破中央與左翼即可，要獲勝想必是易如反掌。」

天竺軍的左翼與王玄策軍的右翼相對，天竺軍打算先派左翼突擊，正面消滅王玄策軍的右翼，然後再右轉突擊中央部隊的右側面，他們原本以為只要這樣進攻就可獲勝，不過現在似乎得要修正一下。

阿祖那愉快地大笑，這樣看來根本沒有必要親自出陣，於是他編成五千騎兵與兩萬五千的步兵，當天就下令出擊，自己則留在曲女城等著捷報傳回。

史料有記載，輕罪在天竺只要付錢就可了事，也就是說，輕罪只要接受罰款即可。老婆羅門因為是累犯，所以才被關進監獄，倘若犯下的是竊盜罪，就會被砍下一隻手，但是他犯的是詐欺罪，此罪並非會砍下頭與手，只會將犯人關進監獄，因此他只關五天就出獄了，在那之後，王玄廓等人再也沒有見過老婆羅門。

尚未開戰，天竺軍就已經覺得己軍必勝，那麼王玄策軍又是如何呢？

「你在胡說什麼？」

「王正使真的會回來救我們嗎？」

牢房中充滿又悶又濕的熱空氣，即使涼風透過鐵欄杆吹來，也會在兩、三步的距離內消失殆盡。

「喔，想求饒了嗎？好啊，你如果跪下來舔朕的腳，朕可以考慮饒你一命。」

「關了半個月以上自然會變成這副德性，不過他看起來還真是又瘦又臟。」

軍隊從高地下到低地開始雄壯的進擊，由三位騎兵擔任旗手騎在全軍前頭，中央是大唐，左側是尼泊爾兵，右側是吐蕃兵，三隻大旗隨著天竺的強風飄逸，馬蹄喀喀作響，好不威風。

這時有個帶有些許怒氣的聲音說道：

「且慢且慢，大王不可操之過急。」

「這陣形名叫『朱雀展翅陣』是南朝宋的檀道濟在黃河河畔用來戰勝十萬魏軍的戰法，當時宋軍人數只有一萬。」

「大王，如果可以的話，可以把這位中國人交給老夫處置嗎？」

天竺的陣營傳出角笛的聲音，角笛是用水牛角製成，厚重渾沌的聲音傳遍荒野。

「突擊！殺光他們！」

阿祖那走下玉座，在回報抵達為止，他坐立不安並不停來回踱步。

「你這麼說是有何目的？」

「那我們直接從中央進攻，等進入低地時就朝左前方突進攻擊敵軍右翼。不管怎樣，我們是贏定了。」

王玄策讓尼泊爾騎兵擔任斥候，徹底掌握天竺軍的動向，此時吐蕃兵已恢復健康，主將論仲贊也充滿自信，正為決戰做準備。

「只要我們在今天的戰鬥戰敗，那一次就結束了。」

他會用荒唐的理由將別人分給他的餐點推掉，大概是想把自己的份分給士兵們進食吧。儘管王玄廓是這樣想，不過或許是他多慮了，因為彼岸會一邊嘆息一邊浮奢地說道：

「喔，那是什麼戰法？」

「喂，大唐國使在這兒嗎？」

阿祖那的妃子一邊笑一邊如此說道。

「那到底是誰在指揮他們？不是你又會是誰？」

阿祖那打量老婆羅門，視線內帶有半分厭煩和半分猜疑。

赫羅赫達一戰，天竺軍的戰死者有三千余，溺死者有一萬余；相對的，大唐、吐蕃、尼泊爾的聯合軍只有百餘人死亡，可說是大獲全勝。

「前進解決他們的步兵！這樣他們的陣形就會潰散了！」

「看！敵軍右翼陣前沒有柵欄，兵數又少，而且有半數的士兵無力坐倒在地。真悲慘，他們只能嚇得發抖，然後等著被殺死。」

「監獄內的士兵與和尚是無辜的，釋放他們是王者該有的度量，如果你認為自己是王者，就該這麼裁決。」

「我們不會輸的，因為我使用的是中國自古相傳的戰法。」

老婆羅門繼續解釋理由，可是阿祖那沒有再聽下去，他正在思考要如何漂亮地戰勝吐蕃軍與尼泊爾軍。

「如果真的逃出監獄的話，直接逃走就可活命了，竟然還特地跑回來，真是群愚蠢的傢伙。」

阿祖那訕笑說道：

王玄廓雖然擔心部下，可是他更不放心的是智岸與彼岸。這兩人身屬佛門，當然不可吃肉，只要餐點內含肉或魚，他們就不能進食，就算去掉肉類要他們吃，他們也揮手謝絕，尤其是彼岸會說：

「愚民的想法沒什麼好在乎的。」

「當然會回來。我們約定好了。」

「我們必須不惜辛勞和生命，縱使被視為篡位者或梟雄，也應該甘於承受一時的污名。為子女的幸福犧牲本來就是父母的義務，也是一種幸福！」

老婆羅門語帶諂媚、卻句句說中阿祖那的痛處。阿祖那雖然自稱是戒日王的後繼者，卻沒有得到民眾的支持，此外他又沒有樹立可讓人認同的功績，倘若他在此時出兵，將吐蕃和尼泊爾等敵軍都消滅，無疑可以宣揚軍威。

獄內的眾人嚇了一跳，只見坐著的人依然坐著，躺著的人依然躺著，各自屏氣攝息不做回應，只有一人鎮靜回答：

「喔，你還活著，看來你運氣不錯，不過接下來可要倒霉了。」

聽拉德那如此客觀評論，王玄策也正色回答：九_九_藏_書

「不，因為畢竟老夫救了他一命，就該對往後發生的事負責，倘若日後他心懷不軌，屆時老夫若不親自責罰他，可就太對不起大王了……」

天竺軍付出莫大的代價，在尼泊爾軍的箭雨中不斷前進，前方集團總算衝到吐蕃兵的隊列前。

下馬的尼泊爾騎兵一齊拉弓搭箭，從柵欄間隙射箭，數千隻箭橫向飛出的模樣，宛若大地出現銀色的奔流，箭音則彷彿猛禽齊飛之聲。

兩軍距離極為接近，弓箭不可能落空。

「告訴你一句中國的名言吧！司馬法有言：『國雖大，好戰則亡』。」

天竺兵充血的雙眼朝同一個方向看去，尼泊爾兵的長槍陣在那裡開了一個缺口。

王玄廓大吃一驚，這是他自離開監獄以來最錯愕的時候。大搖大擺走到阿祖那面前的人，竟然是在監獄內遭彼岸看破神力秘密的老婆羅門——那羅延娑婆寐。

這時王玄策構思的則是在曠野平地擊敗多數兵力的戰法，兵法家聽到想必會對此啞然無語吧。他率兵渡過恆河，背對河川布下「背水之陣」。

「廢話連篇，你說完了嗎？」

拉德那感慨地說道，可是蔣師仁聽了卻只能拚命忍住笑意，因為王玄策面不改色地編了個漫天大謊。檀道濟雖然真有其人，也確實是位智勇雙全的名將，但是歷史上可沒有「朱雀展翅陣」這種陣型。

「王者的義務就是要清除世上的所有罪人，反正不管朕如何處置，也是你死後的事了，你大可不必在乎。」

說話者是一位年約十二、三歲的少年，他身穿硃色與黃色的高級錦衣，耳戴黃金耳飾，似乎是阿祖那夫婦的兒子。他清雅秀麗的五官看起來與雙親一點也不像，不過這樣說對阿祖那夫婦可失禮了。

「可是人是脆弱的生物，總是會選平坦的路走。他只要自己逃出監獄，就很難會想再回到敵陣吧。」

阿祖那一開始只知道有不明國家派軍來襲，但是從其它報告聽到敵軍有三支大旗時，他馬上聯想到使節團。

「好，將他帶回監獄。」

接著他對士兵大叫：

王玄廓聽到此話，在心中為族兄守信派兵前來搭救一事竊喜，表面上卻不動聲色地回答：

換句話說，摩伽陀就如同天竺的「中原」，支配恆河流域這塊地區的人，不斷朝四方拓展勢力，最後就可統一天竺。

天竺兵全數沖向退路。仔細想想，八千有餘的聯合軍不可能有辦法完全包圍人數高達三萬的天竺軍，包圍網勢必會有守備較為薄弱的地方。

雖然兩位求法僧讓周圍發出一陣笑聲，不過這些笑聲相當無力，每個人都空腹且蓬頭垢面，不論喜怒還是哀樂，都沒有力氣大聲表達出情緒，他們只能任由頭髮和鬍子生長卻無法修剪，也不能沐浴和洗衣更衣，情況極為悲慘。

阿祖那看著妻子與兒子的背影，宛若要掏空心肺般大大嘆了一聲。

「夫君，您怎麼了？」

「八千人的軍隊留著一萬人的俘虜幹什麼？況且我們也沒有那麼多糧食，隨你們高興要去哪就去哪，並將戰敗的慘狀宣揚出去吧。」

他將全軍八千兩百位中的一千兩百位吐蕃步兵配置在右翼，中央是四千位尼泊爾騎兵，左翼則是三千位，陣式看起來相當不平均，也難怪天竺軍的將軍會對其嘲笑。他們全軍背對河川，騎兵全部下馬聚集在柵欄前。

「恆河的鱷魚大概會有好一陣子不想吃人肉了吧。」

有人高聲叫道。

天竺兵不分步兵還是騎兵，全都爭先恐後地向前沖，天竺軍在這場戰役一直都是以密集的隊形在移動，也因此遭受莫大的傷害，連逃亡時的隊形都還是相當緊密，然後當他們深信即將突破包圍時，其實正跳向圈套的入口。

另一方面，阿祖那開始召集軍隊以及收集謎樣敵軍的情報，各種報告接二連三傳來。

「托你的福，我在監獄過得很好。」

「彼岸，你身為佛門弟子，卻要懷疑人的誠心嗎？」

「父皇，母后。」

「唉，真想大快朵頤沾滿蜜糖的蓮子啊。」

論仲贊在兩次呼吸的時間之內斬殺四位天竺兵，他毫不躲避飛散四濺的人血，邊突進邊在頭與肩膀灑上紅色的染料，其勇猛程度與剛下至低地時的孱弱模樣判若兩人。

「管他是尼泊爾軍還是吐蕃軍，一定都只是魯莽地侵攻天竺，實際上根本毫無勝機。這正是我們建功立業的大好機會，在他們自取滅亡前，由我們幹掉他們。」

「父皇，母后，不是的。我是想拜託你們，我想回帝那伏帝。」

「少管我！」

「為什麼？」

天竺騎兵左手持韁繩，右手高舉大刀，右側腹部毫無防備。

據消息本該是病怏怏的吐蕃軍，卻突然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朝左右奔走，天竺軍的前方一瞬間變成無人荒野，他們狼狽得不知該如何是好，由於敵軍突然朝左右散hｔｔｐs://ｒｅaｄ•99csw.ｃoｍ開，他們不知該將馬驅向哪一方，由於帶頭的集團放慢速度，所以後方士兵無法前進，只能暫停在大草原上，背後全無防範。

仔細一看，的確有數十根木棒隱藏在草叢內，棒子中間都綁有繩子，雖然是很可笑的陷阱，不過馬匹如果魯莽衝刺，就會在此被絆倒。

「孩子，跟我來吧。我找些甜點給你吃。」

「摩伽陀國和曲女城都是往生的戒日王和其遺族之物，並不屬於父皇、母后或是我。我想就算我們堅持佔著這座城，也不會有任何人願意追隨我們。你們知道嗎？城內的百姓都憎恨父皇跟母后啊，我想我們還是儘早離開這座城，回到我們的故鄉吧。」

「是河啊！」

「在低處布陣迎擊高處的敵人相當不利，看來他們連這種兵學常識都不知道，我們就從高處一口氣突擊，逼迫他們跳河吧，最後河裡的鱷魚自然會料理他們。」

天竺兵傷痕纍纍，如同落水狗般離去。吐蕃兵與尼泊爾兵檢視戰場，得到許多馬匹與武器。

王玄策不斷派人放出對阿祖那的天竺軍有利之謠言。

「阿祖那！」

「中國人還真傻！」

王玄策軍越過恆河，然後沿著河岸面向南方布陣，天竺軍則對此行動笑掉大牙。

「嗯……」

這時知道事實真相的老婆羅門——那羅延娑婆寐在哪裡呢？

阿祖那從頭到腳打量王玄廓，他雖然心想「是這個人嗎？」但是倒也沒有太多懷疑，因為他雖然下令將王玄策關進監獄，自己卻不記得其容貌。

「憑什麼貧僧要聽你說教？貧僧從來沒有懷疑過王正使。」

「射箭！」

「哎呀，你真是個聰明又善良的孩子啊。你有過人的才華與器量，能繼承戒日王統治天竺的非你莫屬，我們夫婦可以得到你這樣一個孩子，真是三生有幸呢。」

筆者先前提過密林內有盜賊的村落，那是戶數不到五十戶、人數三百人以下的地方，除了長安是特例之外，八千兩百這個人數已經足以和一座城市的人口數量匹敵，而且除了人以外還有馬匹，絕不可能不被任何人發現。

「好，他就交給你。不過朕會派士兵監視，如果你圖謀不軌，朕就將你們的頭和雙手一起砍下！」

王玄策布下的背水之陣完全打破前例，他將己方背後的河川作為陷阱使用，可謂驚人之舉，但是即使計策成功，他也不高興，因為他本來就不是自願要發起戰爭的。

「容老夫建言，要殺唐使與他的部下不必急於一時，何時都可下手，而且看他瘦成這樣，其實已經去了半條命，跟死人無異，根本沒必要刻意下殺手。」

同樣的狀況重複了十次、二十次，恆河的水面與水中盡被人馬埋沒。

阿祖那重新下令，士兵準備捉住王玄廓左右雙臂時，老婆羅門又再度進言：

「的確很不可思議，唐使王玄策在此啊。」

少年神色悲哀地搖頭否定道：

「中國人，你看起來過得不錯啊。」

「繼續前進！」

王玄策與蔣師仁逃獄以來已經經過半個月，所幸因為獄吏相當偷懶怠惰，逃獄一事並未被發現，話雖如此，剩餘的三十人當然也無處可逃，只能繼續等待救援。

王玄廓是王玄策的族弟，容貌有幾分相似，當然，認識兩人的人絕不會認錯，不過將使節團關進監獄的天竺人從未仔細觀察過王玄策的長相，而且他被關進監獄半個月以上，頭髮與鬍子留長，一身骯髒的身體又消瘦了幾分，獄吏自然無法判別他是王玄策還是王玄廓。

八千兩百兵到底算多算少呢？數字這種東西是相對的，這種兵力要與十萬敵人戰鬥，很明顯數量太少，不過想要躲在山林村落又嫌太多。

當天竺軍的將軍得知王玄策軍渡河時還頗為緊張，可是聽到這消息后馬上就忘了這件事，開始嘲笑他們。

拉德那興趣盎然地問道。

在獄中一天只能進食一次，如果以為王玄策和蔣師仁不在，剩餘的人就可以享用他們的份，那可就大錯特錯，因為餐點本來就不是平均分配為三十二人份，而是隨便搬運三十人份過來，然後讓他們在牢房內自行分配。也正因為如此，王玄策和蔣師仁逃獄一事沒有被發現，對使節團來說，監獄內沒有盡忠職守的獄吏可算是頗為諷刺的好運。

「不對不對，大王啊，我們應該要讓民心向著我們。與其處死這個瘦弱的中國人，不如華麗地擊敗敵軍，這樣民眾就會認為大王是戒日王再世，然後誠心誠意迎接大王，管他是吐蕃還是尼泊爾，我們立刻出兵，將忤逆大王皇威的軍隊打個落花流水即可。放心，這很簡單的啦。」

這塊土地的名字漢字寫作「赫羅赫達」，北方有恆河的支流，此處河岸較低並一路向南延展，地勢也隨之逐漸升高。

天竺軍的騎兵一邊聽著角笛餘音，一邊向前賓士，他們沒有刻意編排陣形，而是采既長又寬的隊形全面突進，當兵力大輻超越散軍時，沒有必要特別使用戰術，只要正面進攻即可。

「你說吧。」

「給朕殺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