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孩子少廢話！」

在玉座上的阿祖那坐立不安，表情一會兒因為憤怒漲得通紅，一會兒又因為不安與狼狽而顯得蒼白。三萬大軍在恆河河畔的曠野慘敗給為數不到一萬的軍隊，他怎麼想都覺得難以置信。

阿祖那破口大罵並企圖撕裂檄文，可是卻撕不破，於是他將檄文丟在地上用腳踐踏。

接著雅斯米娜說出不可思議的事。

阿祖那的嘴角露出微笑，對將領下了某個指示。

「只能這樣，首先我們要引誘敵人前往對我們有利的地區。」

「十天後，天竺各國軍隊會齊聚一堂為戒日王復讎。在大軍結集之前，無論如何一定要先打敗唐使不可，這樣一來只能採取短期決戰。」

王玄策在恆河河畔布陣，而恆河大多都是從西向東流，不過當然也有川形彎曲處，王玄策就在大幅彎曲的西方河岸架設柵欄，等待阿祖那攻來。

「你怎麼這麼肯定？難道你覺得你比較有人望嗎？」

「是的，王妹殿下。」

天竺軍的苦難在此達到巔峰，他們無法好好與敵人作戰，只能任人用刀槍斬擊刺殺，就算拔腿逃跑，也會遭到牛馬踐踏或踢擊，然後被火焰燒盡，溺斃于河中。

論仲贊皺起眉頭，他的實戰經驗較王玄策豐富許多。

身上裝備象鎧的戰象因為鎧甲的重量開始下沉，戰象無法浮起，只能將長鼻伸出水面呼吸，但是最後還是精疲力盡，鼻子也沉入濁流，這是非常恐怖且悲慘的景象，可是在黑暗與火焰的交錯中，沒有人確實目睹這一幕。脫去象鎧的戰象則拚死游泳，令浮在附近的人與馬捲入漩渦之中。

只見褐色塵土飛揚，其中無數巨大黑影不斷挪動，一列排開宛若移動的萬里長城，並且傳來陣陣厚重的地鳴，有時還會聽到如遠雷般的生物咆哮。

就這樣，火牛計順利到連己軍都為之感動的地步。

格外巨大的象在背上設有的指揮座，阿祖那信心十足地坐在上頭。

「還有七、八萬。朕會親自出陣一次消滅他們，你不用羅唆。」

王侯大概都是這樣的想法，他們既沒有派遣使者拜訪阿祖那，也沒有明顯的拒絕，只是靜觀其變。

「你到底想怎麼做？」

那光景彷彿是天竺神話的眾神對地上投下了數千數萬的紅寶石。

「風勢轉強了。大家要小心失火，先用水桶蓄水。」

灼傷的數千頭戰象在深夜裡接二連三摔落河內，這種光景、這種聲響、這種戰場的味道對恆河沿岸的居民來說都是頭一遭的體驗。

不過所謂的策略就是有利必有弊，王玄策不是沒有考量阿祖那的兒子所發現的破綻，但是在苦思之後，他覺得還是只能信任族弟王玄廓的才幹，決定全力放手一搏。

檄文以梵文記載在絹布上，內容大致如下：

「好，就這麼辦。不過在開戰之前，先嚇嚇他們吧。」

王妃不予理會地說道。

在赫羅赫達敗戰的消息讓曲女城內騷然不安。

阿祖那的妃子在曲女城內不滿地怒罵。

阿祖那轉回視線瞪視王妃說道，只見王妃嗤鼻一笑回答：

劉盧公指的是隋朝大將軍、罐州道行軍總管、上柱國、盧國公劉方。如同前述，他曾在隋煬帝掌政時于南方擊敗象軍，立下戰功。

「你對妾身發脾氣做什麼？只要不打倒唐使，你的權威就不會恢復。」

「別輸給尼泊爾軍啊！」

數百頭牛在尾巴被綁上點燃的火把，正嘴角冒泡地瘋狂沖向天竺軍陣營。

「你跟妾身解釋這些幹什麼。」

阿祖那企圖在天亮的同時渡河發動總攻擊，讓敵兵血染恆河，他在內心描繪大殺四方的光景，臉上露出滿意的笑容。

近似於太鼓響聲的聲音從黑暗中逐漸逼近，無數的紅點浮在半空中並急速擴散開來，天竺兵看清紅點的真正面貌后，不禁大喊出聲：

文中將阿祖那視為殺害戒日王的犯人，並且強烈譴責他將使節團押入監獄的行為。阿祖那皺眉並用舌頭舔了一下上唇，緊張地繼續閱讀文件。

論仲贊表示認同，剛剛象群的咆哮已經讓他充分見識到馬有多麼恐懼。

四散的士兵大多負傷，身上帶著血水及泥水逃回曲女城。他們詳細口述慘敗的情況，消息很快就像飛鳥般傳遍王宮內外。

發狂的牛隻用軀體衝撞戰象后翻倒，牛尾上的火焰焚燒戰象的四肢，導致戰象受驚奔出。擔任馴象師的士兵急忙拉住鎖鏈意圖制止，然而那只是徒勞無功，此舉反而會遭戰象拖行，這時火牛又衝來踐踏悲慘的士兵。

「真是傷腦筋的女孩啊，那就隨你高興吧。妾身也希望所救的兩位唐使能夠順利達成目的。」

「你、你也沒有九-九-藏-書察覺啊。」

論仲贊舉刀喊叫，一旁的拉德那也跟著舉起長槍大叫：

「那些傢伙打算拖延時間等諸國王侯集結！我們要立刻發動攻擊，不能讓他們得逞，看來他們只有破爛的柵欄做掩護而已。」

「我們一定也有徒手就能做到的事，想要拯救曲女城，不能只靠他們對不對？我也要盡一份力！」

「拉德那將軍，天竺軍進攻了嗎？」

「阿祖那這傢伙完全中了正使的計！竟然這麼快就跑出城了。」

據說這一晚有近兩百位天竺軍的將軍遭到殺害，他們的首級沒有被取下，而是左耳被割走。士兵沒有空閑一一砍下他們的首級，因此會將所殺對手的耳朵砍下收入懷中，再繼續面對下一位敵人，耳朵較首級來得輕小，又方便攜帶，雖然士兵的行為殘忍，但是耳朵對他們來說是賭命戰鬥的成果證明。

「總之這次你一定要親自率領象軍出征，兵力應該還有個五萬十萬吧？」

蔣師仁抓住一匹無人騎乘而正在四處徘徊的馬，然後跳上馬身追逐阿祖那。東方的地平線突然閃過一道白光，天已經亮了。

阿祖那相當心急，儘管他有兩千頭戰象，可是兩千頭的象就必須要吃掉兩千頭份的飼料，其數量足以和五萬位士兵相比，對軍隊來說是一筆不小的負擔。

「朕會想辦法。」

不過這個方法並沒有顯著成效，因為就算諸國王候對戒日王和佛教反感，也不代表他們就會支持阿祖那。

天竺軍全陣營陷入火海，牛、馬、象、人互向衝撞狂奔，讓場面越來越混亂。象群一邊用巨大的身軀撞擊彼此，一邊沖向河邊，水面因此激起即使在夜晚也清楚可見的白色飛沬。

「王妹殿下，您聽說了嗎？阿祖那那傢伙因為己軍慘敗而嚇得屁滾尿流呢，真是活該！」

雅斯米娜似乎有什麼計劃，她為失明的女主人泡好茶后，再度跑出屋外。

「好的。寫這篇檄文的人是大唐國正使吧？」

象排列成城牆，刀槍豎立如林，阿祖那目中無人地在其中行進，象每踏出強而有力的一步，阿祖那的信心就更深。「赫羅赫達一戰之所以會慘敗，都是因為將領太過無能，由我親自率領大軍是不可能輸的。」他這麼想著，表情也隨之充滿自信。

「看來第一步成功了。」

蔣師仁打倒十數位敵人，渾身是血地尋找阿祖那。想要在混亂中找到阿祖那幾乎是不可能的事，然而或許是老天保佑，在蔣師仁眼前由左至右騎馬橫越的數位敵將中，就有想忘也忘不了的仇人阿祖那的身影。

「話是沒錯，可是老實說我對他們倆不抱期待，因為如果他們就此逃走也不會有人責備他們，這讓我印象改觀了呢。可以徒手逃獄，然後再回來擊敗三萬大軍，真是了不起。」

「孫子跟吳子都沒有寫下如何與象軍作戰，只能自己絞盡腦汁思考，不過我想參考劉盧公的貴重經驗。」

王玄策到底施了何種奇計？

「……還望一起舉兵討伐此天理不容的罪人。吾人衷心期待可於十天後在赫羅赫達會盟諸王侯，集各軍旗幟與軍隊堂堂正正誅殺孽賊。大唐貞觀二十一年十一月，大唐國正使王玄策上。」

「朕會在十天內擊敗唐使的軍隊。這樣一來，天竺各國的人馬就會在結集前四散離開，這個答案你滿意了吧？」

「敵軍在對岸布陣。」

「既渡江，行三十里，賊乘巨象，四面而至。方以弩射象，象中創，韌蹂其陣，王師力戰，賊奔于柵，因攻破之，俘馘萬計。」

「兒臣有一點很不明白。」

阿祖那聽過報告，手放在額頭處遠觀對岸。

兩軍如同競賽般地屠殺天竺軍。

（插圖8）

突然傍晚的天空開始鳴叫，整座天空彷彿化為巨大的樂器，猶如數以萬計的戰鼓一同響起，又有如百道雷鳴落下，士兵仰天搗住耳朵，馬匹無法掩耳，只能慌張地左右奔跑。

天竺軍的大陣仗比誰都更讓阿祖那高亢，他認為自己坐擁如此大軍與無敵的象軍部隊，一定不可能敗給來路不明的尼泊爾軍與吐蕃軍。

遭到蔣師仁追逐的阿祖那命運如何？詳情將在下回故事說明，還請繼續閱讀。

天竺各國的王侯說好聽是獨立不羈，說難聽就是欠缺協調性九_九_藏_書，根本是一盤散沙。偉大的戒日王是靠著實力與人望才能夠勉強將其統一，可是王玄策並非戒日王，也根本就不是天竺人。

至於消失的王玄廓和老婆羅門到哪兒去了？這個謎團留到下回解說，先來看看曲女城內民眾的情況。

阿祖那一定很想這麼說。其實不論對內對外，他都做了許多準備。

阿祖那的妃子看著從玉座站起的丈夫大罵：

「冷靜，不要慌張！先滅火啊！」

「小將不熟悉中國的兵法，可是小將至少明白，要發動奇襲最好是要在下風處。」

王玄策感到意外，半信半疑地觀察對岸，確定拉德那的報告無誤之後，他微微側頭說道：

二十位士兵帶著刀槍襲向那羅延娑婆寐的居室，卻無功而返，據他們表示，老婆羅門和中國人已經消失無蹤了。

王玄策的目的就是要讓阿祖那有此想法，如果對方在天竺最易守難攻的曲女城採取守城，與王玄策長期抗戰，那他就無計可施。因為尼泊爾士兵與吐蕃兵不可能一直留在異鄉，遲早會開始想要回國，同時，要收集足夠糧草也不是一件簡單的事，而就算天竺各國王侯真的派出援兵，也不一定肯一直聽王玄策的指揮。

「敵人率領大軍前來，想必是要從正面擊潰我們，正使閣下打算如何作戰呢？」

蔣師仁在歷史上等同無名，只有在王玄策第二次前往天竺時有被記名于正史，他的存在在這之前與之後，都一直埋沒在歷史內，可是從其在天竺的作戰英姿來看，他說不定原本是位武官。正使選擇王玄策，副使選擇蔣師仁也可說是朝廷在人事上的巧妙安排，再者，從此處也可以看出，全盛時期的大唐帝國確實是人才濟濟。

「打從一開始就應該派象軍出戰，就是因為你捨不得耗費兵力，才會輸給不該輸的敵人，真是可恥！會這樣都是因為你欠缺身為王者該有的器量！」

士兵盡說些偏袒自己的理由，沒有任何參考價值。當阿祖那不知如何是好時，附近的領主送來一份文件，那是唐使發送給領主檄文的部分內容。

「夫君，你敢不聽這孩子的要求……」

王玄策必須要裝出打長期戰的樣子讓阿祖那焦急，其實真正打起長期戰不利的會是王玄策，然而他不能讓對方察覺這點。

這時有人插話。

南國的星宿在夜空亂舞，下方是浩瀚無際的恆河河水，河內又黑又暗且深不見底，深紅及黃金火焰化為無數個大小不一的光點，散落在河川各處並持續燃燒，戰象被火海籠罩，它們痛苦的咆哮聲響徹天地，並且狼狽地跑入水中滅火，象兵從戰象的背上摔入河內、在空中畫出圓弧形。數千頭象與數萬位士兵激起大小不同的水花，導至戰場上慘叫聲與水聲交錯。

「父皇，請不要生氣。如果形式太過殘忍的話，會失去人望的。」

恆河化為巨大的白色河龍，將漆黑的大地一分為二，河岸的一方有數以萬計的熾烈火炬在燃燒，七萬有餘的天竺軍在全陣營四處點燃火把，藉以誇示己軍的勢力。

蔣師仁感嘆道。

王玄策從馬上觀察對岸。

阿祖那為了要確立權威，有必要展示實力給天竺各國王侯見識。他不能隨意發起戰爭，但是如果能夠迅速擊敗來襲的尼泊爾軍和吐蕃軍，就可以達成目的，然而如今因為軍隊大敗，所以他非得挽回局面不可，就算王妃不強迫，他遲早也是要親自出陣。

阿祖那下達此命令，不過他沒有派出斥侯警戒對手，只叫負責哨戒的士兵站在陣營四周，讓其他士兵用餐。他相信敵軍正在河川對岸畏縮等死，自己則和將軍們召開宴會，喝得酪酊大醉。

「先將原本在監獄的唐使找來。不，是那個自稱唐使的人，不能放任他這樣下去。朕要拷問他，然後處以車裂之刑，幫他求饒的老婆羅門也同罪，快去他們的居所把兩人抓來！」

可是王玄策的作戰內容尚不只如此，徒步逼近天竺軍陣營的七千六百位尼泊爾軍與吐蕃軍士兵，抓準時機一口氣突擊。

「那是什麼聲音……」

阿祖那走出王宮，繼續坐在玉座也只會受到王妃數落，讓耳朵跟心靈徒增疲勞。他脫下絹與寶石製成的宮廷袍，換上王者的軍裝，黃金的頭盔飾有五根孔雀羽毛，鎧甲四處點綴著紅寶石與藍寶石，絹制的斗篷上綉有金線的刺繡，劍鞘上鑲有鑽石。

阿祖那怒吼，可是兒子安撫父親說道：

阿祖那編好https://rｅａｄ.９９csｗ.cｏm八萬大軍之後，將其中一萬留守曲女城，親自率領剩餘七萬兵力出征，其中軍馬一萬兩千匹，戰象兩千頭，雖然陣仗不及戒日王的全盛時期，卻也是頗為威風的大軍。

王玄策在日落且陣營點燃營火之後開始調度軍隊，他留下七千頭馬與三百位士兵，率領近八千名士兵徒步移動，他們在夜空下屏息靜氣，躡手躡腳地朝上游移動了約一刻鐘，那裡停有百艘小舟，全軍分乘小舟渡河。

接著天竺士兵的頭上降下火雨，在河川對岸的尼泊爾兵與吐蕃兵射出了大量火箭。

被兒子注視的阿祖那突然若有所悟，他這時終於想起王玄廓的事。

「是象！數千頭象一同在咆哮！」

阿祖那不悅地望向別處，王妃則不管丈夫的反應繼續說道：

「原來如此。」

「他們不會成功的。」

如果過去臣服於戒日王的天竺各國王侯，在讀過王玄策發出的檄文之後願意派出援兵，那當然是再好不過。可是在十天內能夠募集到多少兵力？以及兵的素質如何？這些都是未知數，在沒有保證的情況下，實在不能全盤寄望援軍到來。

使用比弓更強力的弩或是投槍集中攻擊象使其受傷，象就會狂亂四處奔走，不分敵我徹底踐踏，雙角王也曾一度使用這種方法大敗古代天竺的象軍。

這個消息很快就穿過荒野傳至王玄策耳中。

「父皇，母后，請等一下。」

「重點是後半的內容。唐使召集天竺各國王侯，打算聚集兵力啊。」

「這篇檄文寫的是謊言，朕沒有殺害戒日王，可能是婆羅門眾下的手，而且朕也沒有唆使他們，只是趁戒日王逝世篡位而……」

如果在敵軍面前強行渡河，那麼天竺軍勢必會有所損害。不過如果王玄策軍的馬匹看到大群戰象掩蓋河面衝來，一定會嚇得魂不附體且不聽士兵的命令，四處狂奔衝撞己軍的陣營，使己軍潰不成軍。

「小孩都會察覺的事，你竟然一直都沒有發覺嗎！你以為這麼糊塗可以稱霸天竺嗎！？」

王玄策沒有神力，因此無法得知曲女城內的狀況，只能相信族弟，然後盡自己的全力戰鬥，否則就算王玄廓再有才幹，只要王玄策敗給阿祖那，一切都還是一場空。

「中國的兵法也是如此記載，可是這裡是天竺，阿祖那軍有數千頭戰象，如果我們從下風處進攻，上風處就會傳來象的體味，使我軍的馬匹心生畏懼而動彈不得，這樣一來別說是奇襲，根本只能坐以待斃。」

雅斯米娜用奇怪的表情合掌，然後又立刻興奮地說：

「現在他們背對太陽，而且又快日落了。晚上渡河太過危險，就等明天早上全面攻擊吧。」

王玄策也喊叫回應，不這麼做根本無法交談。

此地名稱叫做「茶鑄和羅」，是位在平原的中心地區，可是河岸一帶有森林也有濕地，王玄策必須儘可能利用這些地形作戰，他從附近村落購入各種所需物品。

他前往軍營召集將領，確認可動員的兵力后，嚴令全軍在兩日內于曲女城集合，並且調集在赫羅赫達戰敗的殘兵，將他們重新編成為部隊，並且報告上次與敵軍的戰況。負傷累累，心生膽怯的士兵說道：

「恐怕是因為將近天黑，擔心渡河危險吧。」

如此一來，全軍在不到半刻鐘的時間內，不傷一兵二華順利地在夜晚渡過河川，他們順著恆河前進約一刻鐘后抵達河岸旁的森林，那裡藏有五百頭牛。

「阿祖那到底是誰啊？帝那伏帝國的國王？這國家的名字聽都沒聽過。」

拉德那臉色略顯蒼白，搖搖頭回答王玄策的疑問。

雖然象的體格碩大，其實是溫馴和順的動物，象是受到人類驅使，才會上戰場作戰，罪惡根源是人。然而話雖如此，在戰場上就算說這種話，也只會落得話還沒說完就被踏扁的命運，馬匹亦是如此，這些動物的生死命運完全隨人類方便，非常悲情。

「上回在白天戰鬥獲勝，可是這回要面對的敵人更多，正面戰鬥只會一敗塗地吧。」

聽王玄策這麼說，蔣師仁志得意滿地拍手回答：

「上啊！如果功勞被吐蕃軍奪走，那可是我們永生永世的恥辱！」

「朕明白，朕明白，你不要再說了。」

是的，檄文正是王玄策對阿祖那設下的圈套，目的就是要讓阿祖那在準備不足的情況下進行決戰。

「那、那個傢伙！難道他偽裝成唐使欺騙我嗎？」

「竟敢自稱是戒日王的後繼者，還真是厚臉皮。為什麼我們這些名門王候要屈膝在一步登天的小國之下？」

對外，他派出使者拜訪對戒日王或佛教抱持反感的諸國王九九藏書侯，請他們理解阿祖那即位一事，並且故意誇張地述說佛教勢力復活的危險性。

論仲贊所言甚是，若從上風處發動奇襲，己軍的聲音就會隨風傳遞出去，使敵軍容易防範。

「你想怎麼辦？」

對內，他將戒日王的所有親族都幽禁在其住宅，使其無法聯絡組織對抗勢力，最具人望的王妹蘭傑秀莉也是因此遭到軟禁，此外他與婆羅門教交涉，保證會排斥佛教，並且庇護婆羅門教，拉攏他們加入己方，並且將戒日王的半數財寶全部分給將軍與士兵，藉以拉攏軍心，另外半數則是他私吞了。

失明的女主人則溫和地告誡少女：

「雅斯米娜，有很多士兵因此喪生！不要太高興，那些士兵也是有家人的。」

雅斯米娜緊握雙拳繼續說道：

「王妹殿下，關於這件事，在赫羅赫達大勝的唐使就是您所見過的那位中國人嗎？」

要是能記載得更詳細就好了，不過至少重點都有記錄到。其實在當時要戰勝強大的象軍之方法只有一種，而劉方就是用了這個方法。

「可惡，那就把將獄內的唐人都給朕殺了！將他們從城牆上推下去，不，把他們放進虎檻里！」

王玄策將馬騎到蔣師仁馬旁，然後觀察對岸天竺軍的狀況，不一會兒，騎著馬的拉德那和徒步的論仲贊也過來並排在其左右。

「敵軍來襲了，敵軍來襲！」

「原本以為敵軍兵力不到一萬，但其實數量在那之上。我軍雖然堂堂正正與之戰鬥，可是對方卻使用卑鄙的戰術欺騙我們，將我們誘騙到河岸，實在是太下流了……」

蔣師仁揮舞大刀砍殺左右的天竺兵，不落於吐蕃兵和尼泊爾兵之後。

「開始起風了，這對我們來說是個好機會，先確定風的吹動方向，然後從上風處發動奇襲吧。」

「要發動奇襲嗎？」

「是牛啊！」

「找到你了！我要用這雙手摺斷你的脖子，休想逃！」

刀槍隨著日光閃耀，大批旗幟如同天上雲朵，又如恆河水流般自曲女城城門流出。

雖然七萬兵力說出口只是一句話，但是在當時，世上又有幾個都市的人口可以高達七萬以上呢？眼前天竺軍的陣勢就宛若讓恆河河畔的大平原出現了一座大都市，熾熱的火炬照亮夜空，人畜的吵雜聲乘風而去，就算是在距離一日行程外的村落，村人也不禁走到屋外仰望夜空，不安地緊抱自己的子女。

火箭燃燒帳篷、火炎朝夜空伸展、火牛的瘋狂賓士越來越激烈，天竺兵遭火牛牛蹄踐踏撞飛，血濺當場。

「所謂百聞不如一見就是指這回事啊。」

這就是篡位者阿祖那自豪的象軍——戰象部隊。

夜間渡河雖然危險，不過王玄策在白天就已經先做好準備，在天竺軍抵達之前，他們先放好三根橫跨兩岸的巨大繩索，繩索的中央部分沉進河裡，夜晚眾人將繩索拉至水面上，然後讓乘坐小舟的士兵用手抓住繩索，以攀繩索的形式過河。

王玄策從馬上轉頭回望，火紅的太陽一邊燒灼天空，一邊沉向西方的地平線，風勢則漸漸轉強彷彿與其相互呼應。王玄策頭盔上的飾物受到天竺的熱風吹撫，他若無其事地對蔣師仁說道：

可是王玄策卻有不同的意見。

只要攻城失敗個一、兩次，一定就會有王侯心生不滿離去，到時好不容易聚集在此，準備替戒日王復讎的大軍也會變得四分五裂，如果這時再遭到阿祖那的攻擊，很可能就會全軍覆沒，所以絕對不能讓阿祖那打長期戰。

「那種事根本不算問題。」

說話者是阿祖那的兒子。

「真愚蠢。倘若他們方才讓戰象打頭陣，全軍一口氣突擊，不到日落就可以將我們殲滅了。如果我是敵軍總帥，一定會這麼做。」

「……不，不是的，我不是這個意思。」

「戰死者三千有餘，溺死者一萬有餘，倖存者四處逃散。」

「我確定。他們搭起帳篷，整理陣列，似乎是要準備紮營過夜。」

上回在赫羅赫達的戰鬥是背著河川作戰，這次阿祖那會率領自豪的象軍出陣，王玄策希望至少能夠隔著河川與其對峙。

這是火牛計。

「天一亮，天竺軍就會背對旭日渡河襲來，到時他們會有壓倒性的優勢。」

《隨書·劉方列傳》記載如下：

「對方是這麼自稱的。」

匆忙做好準備之後，擔任斥候的尼泊爾騎兵從下遊方向騎馬飛奔而來。

「大唐國正使王玄策奉敕命宣告天竺諸國王侯，帝那伏帝國國王阿祖那暴虐愚昧，殺害原主戒日王奪取大權，背信滅倫，傷害先王恩澤權威甚深，並將大唐國使強押入獄，目中毫無禮法，此種行為實為天竺史上首見…hｔtｐs://ｒead•９9ｃsw•cｏｍ…」

「天啊，你想把過錯推到別人身上嗎……你這個人就是……」

象群的咆哮暫時停止，可是在殘響還沒結束前，又開始第二次，地軸彷彿在搖動，驚慌失措的馬匹有半數站著不動，有半數如同發狂似地亂沖，或是只用後肢站立。

接著當深夜已過、黎明破曉之前，強忍睡意的天竺兵拿著長槍警衛陣營周遭，他首先感覺到地面的振動。

震耳欲聾的咆哮聲掩蓋過黑暗與火焰，大地開始搖晃，樹林發出聲響，混亂與騷動造成戰象不安，終於令它們開始暴動。

「不，他們看起來沒有動作。」

一再討論也沒有斬獲，阿祖那隻好再回到王宮。他還沒坐上玉座，王妃就帶同兒子上前逼問，手裡還拿著骯髒的檄文，不知是王妃的哪位親信將檄文交給了她。

「夫君，你讀過這篇無禮的文件了嗎？」

「拜託你靜一靜，朕已經夠忙了。」

王妹殿下蘭傑秀莉的侍女雅斯米娜在城內四處奔走收集情報，原本監視住宅的士兵大多因為阿祖那的召集而離開，因此沒有人阻止她。

論仲贊問道：

阿祖那極力安撫火冒三丈的妃子說道：

「像你這麼聰明的孩子，有什麼事不明白呢？說看看。」

於是阿祖那緊急召集曲女城內外的士兵，開始為出陣做準備。

阿祖那隻能接受將領們的意見。己軍兵力七萬，敵軍只有一萬，只要冷靜作戰就不可能會戰敗。

「你說什麼傻話啊。當然是那兩人，還會有其他人嗎？」

「可是佛祖會拯救那些士兵吧？但是受到阿祖那虐待的曲女城百姓，眼下就只能請唐使救援了，所以我們現在要為他們加油打氣。」

「你確定？」

戒日王在全盛時期擁有六萬頭戰象，天竺全土並不只是畏懼他的戰象數量，更畏懼他足以飼養六萬頭戰象的國力，因此各國王侯才甘願俯首稱臣。目前數量雖然只有兩千頭，但是其他王侯卻無人有千頭以上的戰象，因此阿祖那會極具自信也是無可厚非。

「要怎麼跟他們作戰？我一點概念也沒有。」

「那現在在獄中的唐使是誰呢？在獄中應該沒辦法寫檄文吧？」

阿祖那有妻小，當然妻小也有其姓名，只是史料上沒有記載，只有寫著「妻與子」或「王妃與王子」。這位悍妻，或說是悍妃吧，對夫君的責備似乎沒完沒了。

蔣師仁喊道。

「再這樣下去，十天內天竺各國的軍隊就會齊聚一堂，到時你打算怎麼應對大軍？」

天竺士兵大吃一驚，然而又不敢傷害牛隻，只能向左或向右逃竄，只見四處的柵欄被牛撞飛，帳篷倒塌下來。

阿祖那大聲斥責，但是他自己也只能勉強穿上鎧甲，來不及戴上頭盔，中箭的天竺士兵倒在他的眼前。敵軍射下的箭一半是火箭，一半則是黑羽箭，黑色與紅色、闇黑與火焰交互射來，即使避開火箭，也會被黑羽箭射殺。

「一般的小伎倆根本無法擊破這座移動要塞。在他們想出對策前，我會先將他們全部踏扁。」

「反正我們沒必要急著跟他交好，先看看情況再說吧。」

當然阿祖那有為象做好防禦準備，每隻象都有裝上象鎧，這是用嚴密的鐵鎖與鐵板所編織而成的鎧甲，可將弓箭彈開，就算從遠處投槍，也無法傷到象分毫。

王玄策是從吐蕃人越過峽谷的方法構思出這戰法，而且此地即使是上游，卻因為恆河在途中彎曲，所以就算是在白天也很難從下游看見上游的狀況。

「今晚就要分出勝負。」

「讀過了。」

此計在中國雖然廣為人知，實際使用的例子卻相當少，而且牛在天竺又被視為神聖不可侵犯的聖獸，在牛身綁火把讓其狂奔的行為完全超乎天竺士兵的想像，與其說這是出其不意，倒不如說是缺德的戰法。

他的強悍雖然不能與鄂國公衛遲敬德相比，不過鄂國公應該會願意與蔣師仁單挑吧。

眼前情況就如同王玄策年少時，在洛陽看到那令人恐懼又美麗的光景，宛若深紅與黃金色的砂撒在塗滿黑色的畫布上，驚醒的將領與士兵一片混亂，有人急忙穿上鎧甲，有人錯拿別人的大刀出擊。

對阿祖那來說，最艱難的問題可能不是治理王國，而是統御王妃吧。阿祖那的兒子同情地看著無力的父親。

「二弟不是隨隨便便就會被殺掉的男人，相信他一定會設法籠絡阿祖那，保護士兵的安全。」

「那麼剛剛的聲音只是在示威嗎？」

「監獄內的人隨時都能殺，讓他們活下來還可當作人質利用，沒有必要急於一時動手。你不如快點聚集兵力趕緊出陣，吃了敗仗卻不準備復讎戰的話，士兵跟民眾都會看不起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