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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回 王玄策 俘獲獻天子 英國公 正論諫主君

第十回 王玄策 俘獲獻天子 英國公 正論諫主君

「稟告皇上,自古以來追尋長生不老的皇帝不在少數,但是卻從未聽說有成功的例子。秦始皇也好,漢武帝也罷,最後都只是留下恥辱遭人貽笑罷了。臣很清楚皇上的英明神武,還請皇上對此事三思。」
王玄策笑著回禮。

「他們是病死的嗎?還是被海賊所殺?」
「那不就是猛毒嗎?」
王玄策由曲女城出發,踏上前往長安的漫長歸途,回程與去程有許多差異。
「是啊。想取這泉水,必須用駱駝的頭蓋骨當容器去取才行然後再放入小壺就成了這玩意兒。」
智岸叫道,彼岸急忙從陸地跑上木舟,留下手裡拿著小壺的老婆羅門不管。
在此直接先向各位稟告結果。王玄策第三度的天竺之旅並沒有發生任何問題,最後也平安歸國,由於他只是很普通地完成任務歸來,所以沒有被視為立下功勞,「辛苦你了。」朝廷僅僅告訴他這句話,沒有給予他任何獎賞或升遷,據說他回到長安后只有休息三天,隨後又立刻開始乎常的職務。
王玄策在詢問的同時,厄運的烏雲布滿了他內心,接著再會的喜悅從王玄廓的臉上消失無蹤,取而代之的是困惑與哀傷,他用相當低沉的語氣說道:
「當然是要拿來喝啊。」
「那兩人竟然會病死……」
與其說李積是唐太宗的心腹,不如說他是唐太宗的摯友,他從少年時期協助唐太宗挑戰強大的隋朝,先戰勝四方群雄,再逼退北方的突厥,為大唐帝國的建國盡心儘力,他一直記得唐太宗李世民年輕時的英姿。
唐太宗疲竭地在玉座上調整姿勢,長孫無忌與李積伸手打算攙扶,可是他卻揮手拒絕,然後將視線轉到阿祖那的兒子身上說道:
王玄策對此也沒有任何不滿,他本來應該是繼承家業,度過被佛經與外國語捲軸包圍的平凡人生,可是他卻在一生中三度往返天竺,其中一次還立下被評為「天竺震懼」的奇功,名震異域,這是件很奇特的事情,但是他似乎不希望再有同樣的事情發生,因此從未對其餘人誇示自己的功名。
「不虔誠的傢伙是不會懂的,這就是天竺的奧秘!」
王玄策感慨的同時,也覺得這孩子太優秀了,與其讓這麼聰明的孩子受到俗世凡塵玷污,還不如送進佛門會比較好。這麼做是為他好,也是為其他人好。
通往皇宮的路途與離開天竺前無異,有多次經驗的王玄策雖然不緊張,可是他一看到高高在階上的皇帝還是不禁惶恐,王玄廓與蔣師仁似乎也在拚命抑止緊張的心情。
偉大皇帝的死亡讓全天下忙於服喪,所以一時之間也沒有人繼續要求老婆羅門製造延壽葯;另一方面,王玄策忙於應付請求進謁唐太宗的西域諸國使節,根本沒有空閑去理會老婆羅門。
「那是慈恩寺的塔,完成後會有一百八十尺高。」
「我還覺得怎麼如此安靜,原來是那對寶不見了,智岸師跟彼岸師怎麼了?」
時間來到了年初,目前大唐是太宗皇帝掌政的貞觀二十二年。
十二人內有兩位入竺求法僧,也就是智岸和彼岸,他們本來想在天竺留個五年到十年鑽研佛法,可是因為無法拜會戒日王,所以沒有達成本次旅程最主要的目的。目前阿祖那被逮捕,改由地婆西那即位,曲女城一帶也漸漸恢復平靜,但是說不定天竺的混亂才正要開始,他們有可能會被捲入佛教與婆羅門教的鬥爭當中。
「阿祖那,你兒子的孝心救了你啊。」
後來年號改變到了顯慶三年,換算成西曆是西元六五八年。
「我希望到了長安以後可以進入佛門,請問正使能幫我介紹寺院嗎?我會很感謝您的。」
而四位天竺人更是依照其性格,各自顯現出不同反應,有人緊張得臉色蒼白,有人興奮得滿臉通紅,阿祖那夫婦則彷彿將霸氣與驕傲都遺忘在曲女城,一副脆弱無力的模樣,儘管王玄策事前告訴過他們被宣告死刑的機率很小,他們還是無法不感到畏懼。
「好久不見了,王正使。」
接著他們受到傳喚,隨後一同前進至階梯前,趟國公長孫無忌與英國公李積兩大重臣站在玉座左右,王玄策發覺在兩者中間的唐太宗感覺比以前更加蒼老衰弱,不由得黯然神傷。
是年春季三月,王玄策造訪慈恩寺。他身穿淺紅色的朝服,腰帶間系著小小的黃金飾品,他對清掃寺內的僧人詢問幾句,得到答案之後緩步繞往大雁塔後方。
檻車能夠順利渡過雪山嗎?請不要擔心,雖然眾人走的是陸路,不過返回長安的歸途與通往天竺的去程路線並不同,他們從曲女城出發,往西側前進,越過印度河與烏滸水通過康國、安國、史國、曹國、米國等西域諸國,再踏過蔥嶺與天山的山道,沿著赤河向東進,接著從玉門關進入大唐領土,通過肅州、甘州、涼州、蘭州抵達長安。旅途中的地形大部分都是草原與沙漠,都市內也都有提供住宿設施,不會像跨越吐蕃高原那般辛苦。九九藏書
「是病死。好像是在師子國染上熱病,可是發病是在船上。他們的病情急速惡化,第三天就接續逝世了,或許在天竺受的苦難對他們的病情也有所影響吧。」
「因為那個老爺爺一個人根本去不了皇城!他在長安住了十年,卻根本不學漢語。」
「這是有訣竅的。來,喝一杯可延壽十年。」
老婆羅門不懂漢語,但是他觀察皇帝與兩位重臣的表情便感到大事不妙。「老爺爺,你該死心了」,王玄策雖然想如此嘆氣勸阻老婆羅門,可是礙於立場,他只能盡量保持平靜,為說話者清楚地口譯每一字一句。
一位年輕僧人向他走近,雙手合十露出微笑說道:
「嗯,已經闊別十年了。」
王玄策則是有重要事情要報告。
王玄策露出微笑點頭附和。義岸的雙親因為水土不服,數年前相繼過世。
天玄策細細打量天竺少年,要不是雙親的野心過大,這位少年應該會成為帝那伏帝國的國王,為小國施善政並且受民愛戴吧。
先帝指的是唐太宗的亡父,也就是唐高祖,享年七十一歲,唐太宗強烈希望自己可以活到同等歲數,對此,李積和長孫無忌也不忍加以反對。
「跪在那邊的老人聽說是婆羅門,你是誰?」
如果有需要用兵的機會,王玄策應該可以大展在天竺發揮的將略之才,可是此時大唐的國威與國力不斷增大,朝廷內人才濟濟,本是文宮的王玄策始終沒有發揮軍事才能的機會,非常的才幹只有在非常時刻才有需要,或許王玄策一生之中,就只有一次碰上非常時刻的機會吧。
王玄策的心情恢復冷靜后,前去拜訪老婆羅門那羅延娑婆寐,告知他智岸與彼岸已死,老婆羅門眼睛一亮沉默不語,然後喃喃說道:
他們走的是玄奘法師往返天竺時利用的西回道路,後世稱為「絲綢之路」。反正都是要往返天竺,那麼去程與回程不如走不同道路,以便儘可能多拜訪一些國家,藉此增廣見聞,加強調查各國國情並宣揚大唐國威。
「父親死後,長大成人的兒子如果想回國,就再來向朝廷請願,在長安的生活一切遵照朝散大夫王玄策的指示。」
「如果你有打算的話,我可以上奏朝廷讓你加入使節團,你意下如何?職務是隨行僧,十年前智岸師與彼岸師就是這個職務……」
之後王玄策再也沒有升遷,官職名雖然有變動兩、三次,不過職等一直都是從五品。
「是。」
受傳喚上前的阿祖那右側是妃子,左側是王子,三人一同跪在階梯下,深深低頭等侯判決。
「那羅延娑婆寐師還在製作延壽葯嗎?」
「聽說您又要前往天竺?」
彼岸十分不信邪地打量小壺,老婆羅門不以為意繼續說道:
「那座塔是什麼?原本有蓋那座塔嗎?」
「那個叫李積的男人似乎開不起玩笑,看來很難當朋友。」
「這位老婆羅門自稱會製作長生不老的靈藥,可是皇上您相信他說的話嗎?」
「好吧。」
王玄策答道,少年則高興地行禮,此時遙遠東邊的天山浮現了薄紫色的陰影。
「與其說是哀傷,不如說是感到莫名的落寞。你看那片人山人海,那裡有許多男女老幼在行走,可是他們倆卻再也不會出現在那裡了……」
(插圖10)
結果是終生拘留,雖然這項懲罰頗為嚴苛,可是本來應該要以叛逆罪處死的父子如今得以保存性命,在這個時代來說,此判決結果算是相當有人情味。
老婆羅門口若懸河,說要收集天下間的秘石珍草奇樹,製作長生不老之葯獻給皇上,王玄策雖然只口譯了全部內容的三分之一不到,卻已經足以讓唐太宗怦然心動,他從玉座上移動消瘦的身體並說道:
過了許久,王玄策前去金飆門採訪老婆羅門時,只見他坐在堆積如山的藥材前嘆道:
王玄策說到兩人的姓名時,語氣不由得有些哀傷,義岸則是微微皺眉並雙手合十,然後放下雙手明快地回答:
「謝謝您。」
「我了解了,我會儘力幫助你。」
於是,王玄廓、智岸、還有彼岸等人為了前往師子國和歸國而啟航,他們的旅程也足夠寫成一篇故事,不過除了部分消息之外,其實他們的故事幾乎都沒有留下紀錄,關於此點將會在後面說明。
彼岸很露骨地語帶懷疑說道:
首先是使節團一行人分為兩組,一組人數二十人,由王玄策和蔣師仁統率走陸路歸國,另一組人數十二人,由王玄廓率領從海路歸國。
當天王玄策帶著六位同行者進皇城,六位分別是蔣師仁、王玄廓、那羅延娑婆寐、阿祖那以及其妻和子。
「這樣啊,那最近得去打個招呼才行,那些弟子不知幾時才會回來。」
「你不必稱那傢伙為師。那個老爺爺前幾天上朝自稱開發了新葯,可是皇上叫他不必再來,他只好悄然退出朝廷九*九*藏*書。」
王玄廓一直在思考該怎麼跟族兄報告這件事,雖然這不是一個開朗的話題,但是他還是儘可能將事情解釋清楚。
「卿不相信嗎?」
「什麼!兩百歲?」
「啊,原來如此,因為玄奘法師在天竺赫赫有名啊。」
長孫無忌聽到唐太宗對少年的誇獎,立刻進言。
李積語罷深深行一個禮,廷內恢復肅靜,不懂漢語的阿祖那等人也屏氣攝息看著玉座。
「我就知道你會這麼說。」
王玄策高興地迎接他,可是在與族弟歡喜的再會之後,他立刻有不祥之念,因為該出現的人不在現場。
是的,這位年輕僧人正是篡位者阿祖那的兒子,他進入佛門,法號義岸,在當時剛完工不久的慈恩寺修行,至今已經十年了。現在他精通漢字與漢語,梵文與梵語當然也運用自如,修行之餘協助漢譯佛經,另一方面也將儒學與道教書籍譯為梵語,同時還參与辭典的製作,每天過著忙碌的日子。
那位僧人謝絕王玄廓的禮金,反而請求王玄廓多分他一些佛經,王玄廓遲疑一會兒,最後覺得這樣做往生者應該也會比較高興,於是將半數的佛經部交給僧人。
老婆羅門那羅延娑婆寐知道唐太宗將焦點轉向自己,便志得意滿、滔滔不絕地開始自我推銷,王玄策在口譯時省略老婆羅門九成的內容,只表示他自稱年齡兩百歲,而且會製作長生不老的靈藥。
然後皇帝下詔,任命王玄策為朝散大夫,此官職近似於宮廷內的書記宮,並沒有特定的職務,今後王玄策依然會以對西域外交與宗教行政的專家身分繼續侍奉朝廷,不過朝散大夫的官位是從五品。
如果唐太宗的身心依舊健壯,或許就會判下更嚴厲的懲罰,可是他現在已經感覺到自己所剩時日無多,只想萬事和平處理,不想在日後遭人怨恨。
「我拒絕,如果在抵達師子國前中了毒,那我可對不起師父和列祖列宗了。」
「沒辦法,因為我在天竺曾被他救過一命,反正他也活不久,我會幫他負責喪禮的。」
「大哥,對不起。」
「這裏龍蛇混雜,雖然沒收容過天竺人,不過有波斯人和康國人,你要和他們好好相處,有需要的材料兵部會去收集,早點作出長壽葯獻給皇上吧。」
長安是花都,除了短暫的嚴冬之外,從早春到初冬都有花朵綻放。此時是陰曆三月,即使還未到牡丹花開時季,可是桃花、李花、杏花、薔薇等都已經綻開,開始爭妍獻媚,風一吹過,白或淡紅色的花辦就有如飛雪般降下,全城滿溢著花的香氣。
唐太宗低頭看向老婆羅門說道:
「大哥,對不起,我沒有將他們平安帶回來。」
「臣無法相信。臣想盤問他幾個問題,請皇上准許。」
「不,不是你的錯。那兩人雖然年紀尚輕,不過已經達成了該達成的任務,所以也算是享盡天年吧,能讓他們倆踏上天竺的土地真是太好了,太好了……」
雖然說是拘留,卻有保障固定居所與生活,或許這該算是相當寬容的責罰吧。阿祖那一安心之下,流得滿頭大汗,答謝皇恩時的聲音因為情緒激昂而幾乎聽不清楚。
附帶一提,這段對話發生在康國首都薩末韃城,當時少年暫時被放出檻車外。
「我們原先打算在郎迦戍的港口埋葬他們,可是因為是病死者的遺體,所以得不到對方國家的許可,最後只好進行水葬。有位室利佛逝的僧人與我們同船,於是我請他念經超渡兩人。」
「是嗎?是慈恩寺啊,原來已經建好了啊。」
「婆羅門,如果你真的會製作長生不老的秘葯,那你自己應該也有服用吧?可是你看起來老態龍鍾,而且自稱兩百歲,這不是很矛盾嗎?長生的效果不置可否,可是絕對沒有不老的效果吧!」
王玄策給士兵們銀兩讓他們先回家,士兵們迫不及待要和闊別兩年的家人再會,紛紛跑回住宅。這天晚上,各家各戶大概都會暢談天竺之旅的趣事吧。
「他們很痛苦嗎?」
「不過您雖然抱怨,卻還是很照顧他。」
唐太宗不直呼臣子李積的實名,而是稱呼他作為貴族的稱號,由此可證明他是多麼器重李積。
他們出發之後,每一個受拜訪的國家都鄭重款待王玄策一行人,並且派出衛兵護送他們至國境,王玄策當然也遵守禮節應對各國國王,約定會將他們的誠意稟報大唐朝廷。
一位震撼全天竺的男子在飄落的花雨中漫步,悄悄地消失在其中。
「我想還好,雖然有發高燒,可是他們很快就陷入意識不清的狀態,持續三天之後,他們就在大家不知不覺中靜靜走了。我覺得他們最後的表情很祥和,士兵們則是都很哀痛,九_九_藏_書因為我們在監獄里經常受到他們鼓勵。」
筆者認為蔣師仁與王玄廓應該也有所升遷,只不過紀錄上沒有記載,大概不是需要特別註記的人事紀錄吧。
他們前去和兵部尚書崔敦禮見面。崔敦禮出身名門,父親是隋朝大臣,並且文武雙全,曾經在與西北方異民族的對策上立下功績,不過他還負責另一項奇怪的職務。
王玄策與義岸一同漫步于寺內,春暉映照大雁塔,從別處可聽到小鳥的鳴叫,義岸邊走邊問道:
「哼,虧我還想把密傳的妙藥送給他們,就是因為他們拒絕別人的好意,才會變成這樣。」
金飆門是讓醫師或方士、道士、術師等身懷各種特殊技能的人士聚集居住之處,換句話說,就是讓奇怪的人在此居住、做奇怪的修行、製作奇怪的藥物、鑽研奇怪的書籍、或是繪畫奇怪的設計圖等。
接著王玄策與其他六人退出朝廷,待離開玉座半里之後,眾人才總算平復緊張的情緒。
「日前玄奘法師受到皇太子殿下請求,擔任慈恩寺的上座,繼續致力於佛經的漢譯工作,他很期待諸位的歸來。」
此地設有十余座佛教寺院和五十余座婆羅門教寺院,阿育王建立的塔亦雄偉聳立著,這裏亦是知名的棉布與肉桂輸出地。
「我讓你住在金飆門內,你自己選間喜歡的空屋吧。」

「皇上,請容臣稟報。」
附帶一提,長孫無忌與李積的職等是從一品,因此朝服的顏色是紫色,使用的笏也理所當然是象牙製成,看起來頗有功高德重之感。
之前提過打算從陸路歸國的人有二十人,其實那只是中國人的部分,另外還有八位天竺人同行,其中三人是俘虜,也就是阿祖那以及其妻和兒子,另外一人是事前約定過的老婆羅門,剩餘四人是兩位製作石蜜的師父和其妻,他們接受新王地婆西那的招募,為了將精糖技術傳授給大唐而前往異國,他們的妻子則負責在旅途中照顧三位俘虜。
「智岸師跟彼岸師的事就由我來跟玄奘法師報告吧。」
李積看起來比實際年齡年輕,他修長的身材散發出一股銳氣,只見他瞪著那羅延娑婆寐,老婆羅門回看李積,氣勢卻顯然被對方壓倒。
官吏若從正七品升為從五品,在宮中所持的笏也會改變,本來持有木造或竹造的笏牌會更換為象牙制,朝服也會煥然一新,從淺綠色換為淺紅色。
然而造化弄人,他無可奈何地離開生長故鄉,在異地眺望著西域沙漠上空的明月,似乎在盤算自己的將來。
「能夠溶去人骨,卻不會溶掉駱駝的骨頭啊……還真詭異。」
老婆羅門被說到痛處,惶恐地將頭低王地面,李積見狀轉頭面對皇帝進言:
王玄策以前的官位是正七品,所以他這次陞官是一次跳過從六品與正六品,可說是飛升三級,職等與武官的游擊將軍和游騎將軍相同,俸祿也從八十石倍增至一百六十石,對於歷代皆是中下層官吏的王氏一族來說,這回是大大的出人頭地。
王玄策步行離開,義岸則目送他的背影良久。
「請您注意旅途安全。」
「阿祖那以及其妻小終生拘留于長安,永遠不準再回去擾亂天竺和平。」
「喂,你竟敢直呼英國公的名諱。今後你要好自為之,小心別被問罪了,我可不想被你拖累。」
「這事不急,不過如果你在長安有想進去的寺院,儘管跟我說,我跟各寺院的關係都不錯。」
這些工作對王玄策來說與其說是職務,不如說是天職,就算他本人滿足於此,可是後世卻為他感到可惜,因為如果他至少陞官至從四品,那麼應該就會在正史上被獨立寫成傳記。
「等一下,碰到連骨頭都會溶掉的飲料要怎麼喝啊?」
王玄策如此嘆道並勸族弟先回家休息,他也兩年沒回家了,接著王玄廓約好明天與族兄的相會後就此離去。
「來到長安已經十年,你似乎完全適應了。」
自古以來,位在恆河河口的港都耽摩立底一直都是連結天竺與東方的重要港口,較王玄策早兩百年誕生的法顯法師和略為後代的義凈法師等,大多數經由海路赴往天竺的求法僧都會通過這個港口。
「謝謝您的好意,但是我認為只要是雙腳可及之地就是佛土,而且我雙親的墳墓也都在此,沒有打算回天竺了。」
「這水是從深山的岩石之間湧出,要是手不小心碰到,皮膚與肉,甚至骨頭都會被溶解掉。」
也就是說,那羅延娑婆寐成為了朝廷公認的「奇怪人士」。
老婆羅門吸著鼻水,這是因為有生以來第一次在長安度過的寒冬讓他冷得受不了嗎?
然後唐太宗笑了出來,雖然他的笑聲並不開朗,也顯得有些無力,不過接下來說出的話卻十分冷靜。
長安的繁榮超乎天竺人想像,檻車內的阿祖那一家人、檻車外的老婆羅門都驚嘆得說不出話,而對王玄策等中國人來說,這也是久違的read.99csw.com京師。當王玄策看到陌生的塔正在建造當中,便詢問恭迎的京兆府官吏。
然而他的摯友現在卻年老力衰,甚至相信異國的詭異婆羅門,想要倚賴長生不老的靈藥延壽。李積悲悲戚戚,不禁要為此落淚,長孫無忌則是露出失望的神情靜觀其變。
從恆河搭乘通往下游的木舟到達此港大概得花上十天。王玄廓等十二人帶了許多行李乘木舟,行李半數是和佛教有關的書籍,另一半是要獻給朝廷的天竺特產,內有象牙、珍珠、以及各種香料和辛香料等。他們將從師子國朝東行,走海路自廣州移動到揚州,然後沿著大運河上行並於洛陽上岸,預計在年內抵達長安。
「喂,木舟要開羅!」
會分兩組是因為本次的意外災難讓他們學到了教訓,因為當時所有人都在同一組,所以抵達曲女城時他們也全部被關進監獄,過著悲慘的日子,這讓他們了解分散風險的必要性;此外,為了將來著想,趁現在調查與確保連接大唐和天竺的海路也有其必要性,由於王玄廓在長安就對海路有濃厚興趣,因此他自告奮勇渡海回國。
看到失了魂的阿祖那以及不時抱怨丈夫不是的妃子,實在不覺得他們有氣魄敢憑實力逃亡。王玄策覺得他們不需要上首枷和手枷,於是將枷鎖解開,夜晚將他們放出檻車,到了白天又讓他們坐上,真可說是不可思議的罪人之旅。
「不好意思,打擾你修行,既然你過得好我就安心了,等我從天竺平安回來再見面吧。」
王玄策理解少年的用意,可是少年的思慮其實比他所想的還深。
王玄策一行人進入右衛率府,將此地做為宿舍,阿祖那一家人被放出檻車,給予一間房間共用。之後王玄策開始寫奏文向朝廷報告回國的消息,然後等待皇帝召見,朝廷卻遲遲沒有回應,接著時期進入十一月,王玄廓抵達長安。
皇上是指唐高宗,是大唐第三代天子,唐太宗的九子李治,據說他重用英國公李積,疏遠趙國公長孫無忌,不過這與王玄策沒有關係。
王玄策苦笑回答。
唐太宗的這句話似乎含有相當的自嘲與諷刺,關於培育後繼者這件事,舉世無雙的英雄人物似乎也只能無奈嘆氣。他接二連三將有望的皇子廢嫡,最後只能選擇平實無華的九男李治為繼承人,而強力推薦李治的人就是長孫無忌。
朝廷再度對王玄策下令,他即將第三次赴往天竺,雖然他的年紀已經四十過半,鬢角也白了一半,可是高大的身體看起來還相當硬朗,足夠負荷萬里的旅途。
王玄廓等人要從恆河河畔的港口搭上木舟出發的當天,老婆羅門那羅延娑婆寐突然出現,將一個小壺遞給智岸和彼岸並說道:
「光聽名字就很可疑。」
「朕命你為朕研發可讓身體健康與延壽的靈藥,今後你就由兵部尚書崔敦禮管理。如果你的努力成果並非誇大其詞,那朕會給你應得的獎賞,若只是浮語虛辭,到時結果如何就不必朕多說了吧。」
三位俘虜一同被關入一台巨大的檻車展開旅行,說他們一家享有天倫之樂或許很諷刺,因為實際情形是小孩被夾在失和的父母之間。
在天竺得到的佛足石已經獻給朝廷,唐太宗對此褒獎王玄策等人,接著皇帝終於要對阿祖那殺害、虐待使節團之罪下判決。
「這樣子啊。」
長孫無忌可說是「啰嗦的外戚」之代表人物,他是大唐帝國的宰相,擁有相當的實績與能力,不過另一方面,他渴望在太宗死後也能繼續保有身為臣子的強權,因此跟聰敏堅毅的能幹皇子比起來,平凡的李治較容易聽他指使,現在他的目標達成,可說是相當心滿意足,可是唐太宗卻不禁想開口諷刺。
「陛下,皇太子殿下既聰明又仁慈,絕不會輸給這位天竺人,陛下沒有必要稱羡這對罪人父子。」
「拿去,這葯叫做畔茶怯水。」
「奧秘?我看是靈異吧,貧僧無法理解你大費周章收取這東西是為了什麼?」
少年鄭重行禮答謝,然後用充滿思慮的眼瞳看著王玄策說道:
「嗯,而且如果是玄奘法師的寺院,我想我父母應該也能接受,或是該說,他們也願意死心吧。」
不過,王子不同於父母,不但沒有犯下亂國大罪,反而還有證言指出他多次安撫父母情緒,勸阻他們不要濫殺無辜,而且他又只是位少年,所以王玄策本來打算至少放他出檻車,讓他騎驢移動,可是王子感激地回答:「我不能讓父母坐著檻車,自己卻騎驢」,實在是位堅強的孩子。

李積一針見血的質問讓長孫無忌立刻點頭附和,他低喃「說得對」后再度恢復沉默,觀察皇帝與臣子的表情。
王玄策沉默了三瞬之久,他的思慮混亂,好不容易吞吞吐吐地回答:
「英國公,卿說吧。」
倘若無視大唐國威,甚至對使節團一行人無禮,那麼結果會不堪設想,檻車內的人就是活生生的最佳證明。
「是嗎?你要皈依佛門啊。」
「不過,就算不能長生不老,延年益壽總是可能的吧?朕希望自己的壽命至少可以與先帝相比,在有生https://read•99csw•com之年鞏固太平之世的基礎。」
李積的氣勢攝人,王玄策不禁低頭。
「真是可惜啊。要是老夫的延壽葯完成,皇帝可以再活五十年吶。」
「是啊,托您的福,不過我偶爾還會想起天竺的事。」
「英國公點醒朕了,追尋長生不老根本是最愚蠢的行為,朕年輕時聽說始皇帝與武帝的故事,也曾嘲笑過他們。」
王玄策爭取到了三戶住宅,第一戶給阿祖那一家居住,第二戶給老婆羅門,剩餘一戶讓兩組精糖師父夫婦同居,就這樣,金飆門內成立了一個小型的天竺人社區。王玄策為他們備齊傢俱與僕人,讓他們可以自在生活,老婆羅門與擔心害怕的阿祖那夫婦不同,一副神采奕奕的樣子。
尋常時刻需要尋常的才幹,王玄策樸實地表現了他的才能,他每天協助引導拜訪長安的外國使節團,照顧居住在長安的外國人,並且巡迴佛教、景教、祆教等外國宗教的寺院,接受陳情處理問題。
唐太宗的雙目一亮。
唐太宗點頭道,接著李積謝過皇上后便對王玄策說道:

「好,讓他做靈藥吧。」
王玄策口譯唐太宗說的話,阿祖那的兒子將拜伏在地的身子壓得更低。
可是很遺憾的,老婆羅門的野心輕易地被摧毀,因為唐太宗在那年五月駕崩,享年四十九歲。從十七歲說服父親,為推翻隋煬帝舉兵以來三十二年,他為了建設與發展大唐帝國心力交瘁,最後終於逝世。雖然他的人生不長,但是他善用上天給他的命數,立下無數豐功偉業,因此應該走得沒有遺憾吧。
王玄策目送急於返家的士兵們離去,然後走回門內。他要走上二樓時,剛好看到眼下街道繁華熱鬧的模樣,他有些突兀地詢問關於智岸和彼岸的臨終情況。
對此時老弱多病的唐太宗來說,不得不對自己的健康和其影響敏感,儘管他像英雄豪傑那般對死亡已經有所覺悟,可是只要想到死後的發展,還是不禁有所留戀,而且握有絕對權勢的天子死去之後,只要有一個差錯就很容易引起天下大亂,這次戒日王的事件就是如此,因此就算不奢望長生不老,他也希望至少可以延壽。
日後,名聲與玄奘足可匹敵的義凈三藏法師達成往返天竺皆經由海路的壯舉,他留下《南海寄歸內法傳》四卷以及《大唐西域求法高僧傳》兩卷,都是相當貴重的紀錄,其中內容有提及智岸與彼岸,以「此兩位的佛經讓室利佛逝的佛教更加興盛」如此記述讚美他們的功勞。
「義岸師,看來你過得不錯。」
「可以的話,能讓我進名為玄奘的法師所在的寺院嗎?」
「是這樣最好,朕看答案不久就會揭曉了。」
跟此事比起來,率領八千兩百位異國士兵與三萬或七萬的軍隊戰鬥其實不怎麼累人。
他看了李積一眼,稍微改變神情繼續說道:
期間,他著作《中天竺行記》獻給朝廷,內容號稱足以和《大唐西域記》匹敵,然而大唐滅亡后此著作失傳,只有部分著作有引用其內容。
「真是個孝順懂事的孩子!從奏文上看來,他還勸阻你們不要濫殺無辜。子女將功抵過救了雙親,不過他似乎想要進佛門,真不簡單。身為一個父親,朕也渴望有這種子女。」
然後又過一年,邁入貞觀二十三年。這年正月又十天後,王玄策終於獲准進謁唐太宗。
「你們等著看吧,老夫會制出長壽葯的,而那個叫李積的傢伙到時想求葯,老夫也不給他!」
王玄策若無其事地詢問義岸:
唐太宗如此下令,但是這時有人毅然對主君提出反對意見,說話者是英國公李積。
王玄策經過自行判斷後,送給侍女雅斯米娜自大唐帶來的翡翠髮飾,雖然這跟她的恩情比起來微不足道,不過雅斯米娜還是很高興,不停揮手歡送使節團,直到他們人影消失為上。
此位中等身材的年輕僧人肌膚略為黝黑,臉部輪廓深,鼻子堅挺,長相英俊,感覺是異國人士。
王玄策的目光越過樓上的欄杆眺望街景。
王玄策終於回到長安,時間是大唐太宗皇帝執政的貞觀二十二年十月,自前年三月出發以來,已經過了一年七個月。
*所有登場人物的年齡都是虛歲。
「您當時是跟他一起嗎?」
對此,王妹蘭傑秀莉給予使節團一項建議,以前玄奘法師雖然花了將近十五年拜訪天竺各地,可是唯獨南方海上的師子國並未造訪,她建議使節團由海路歸國時可以拜會師子國,然後將消息帶回長安給玄奘法師,智岸與彼岸深思過後欣然接受這項建議,決定與王玄廓同行。
「真是的,都是你害我被英國公瞪!我已經盡了道義,接下來你要自己製藥。」
後世沒有人知道王玄策幾時死亡以及他的墓地在哪裡。
新王地婆西那為他們舉辦盛大的歡送會,老婦人蘭傑秀莉失明的雙眼含淚,不舍王玄策離去,她日後再也沒有和王玄策見面。
「朝散大夫,你要小心仔細幫我口譯。」
(完)
回程的路途大略是一萬多里路,依王玄策的計算,一天平均可以前進三十里到三十五里,所以年內應該就可抵達長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