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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部 元嘉之治 二、桓玄的野心

第一部 元嘉之治

二、桓玄的野心

從桓玄出兵這件事前後劉牢之和劉裕的不同表現,我們就可以看出二者的差距:劉牢之軍事方面很強,但在其他方面近乎白痴,尤其在利害關係的判斷上顯得相當幼稚,他又在政治立場上做「三姓家奴」,毫無信義可言,得不到大多數人的支持,這樣的人可以拿來做成大事的工具,而不可能自己成就大事;劉裕則不同,雖說王夫之等人在史評中指責他其實也是「一人三反」(先反劉牢之,再反桓玄,最後「反」晉稱帝),但他的所謂反並不是簡簡單單「牆頭草」式的反,而是頗有行事原則,他在每次做出決斷之前都充分分析了局勢,並對將來的行動做好了周密的計劃。所以說,劉裕不僅打仗有自己的一套,而且審時度勢,該用強的時候用強,該示弱的時候示弱,玩弄權術的手段並不差過同時期那些門閥大族出身的政治人物,這樣的人只要再有一點運氣,獲得成功指日可期。
首先是任命劉牢之為會稽內史,這個職務表面看是一郡權力上的No.1,實際上卻剝奪了劉牢之對北府兵的控制權。劉牢之一介武夫出身,視兵權為命|根|子,心裏有意據江北對抗桓玄。他私底下找到劉裕,商量對策。劉裕何等聰明,當即指出桓玄「新得志,威震天下。三軍人情,都已去矣」,現在要和他對著干,怕是沒戲。他向劉牢之請求返回老家京口。將領何九-九-藏-書無忌向劉裕請教當前的局勢,劉裕答道:「我看劉牢之難逃一死,你不如和我一起回京口,以觀其變。桓玄若是甘為人臣,我們就老老實實地跟著他干。如若不然,你我還可以起兵圖之。」
桓玄輕而易舉地除掉了劉牢之,接下來他對北府兵舊將也毫不留情。吳興太守高素、將軍竺謙之、竺朗之、劉襲、劉季武等一大堆優秀將領被殺,以劉敬宣和宗室司馬休之為首的殘部想要造反,不是對手,只好逃往南燕和後秦這兩個北方鄰國。
司馬元顯沒了真正可用之兵,哪還有什麼抵抗的意志,他聽說桓玄已經到了京城南面的新亭,就棄了戰船退回建康。桓玄的軍隊尾隨而至,在後面揮刀大喊:「放下武器!」司馬元顯的兵眾立即崩潰,司馬元顯逃回府中,身邊只剩下「狗頭軍師」張法順一人而已。見到老爹司馬道子,二人只能相對而泣,一籌莫展。這對有野心卻無能力的父子束手就擒,桓玄下令斬殺司馬元顯一黨,繼而又吩咐手下人把司馬道子秘密毒死在流放的路上。
桓玄驚恐之下打算固守江陵,緩圖良機。旁觀者清,長史卞范之說:「桓公聲威遠近聞名,天下震動;司馬元顯乳臭未乾,劉牢之不得人心(前面說過,劉牢之的北府兵打仗很厲害,但軍紀太差,在朝野都沒啥好名聲:在朝是怕他功高壓主,在野九-九-藏-書是恨他貪得無厭),如若我們的軍隊能夠逼近京城,恩威並施,管叫他們土崩瓦解。豈有引敵入境,自尋死路之理?」
野心勃勃的桓玄,到頭來還是為他人做了嫁衣裳。
桓玄遠在荊州,認定朝廷方面剛剛遭受了孫恩之亂的破壞,問題多多,不可能有機會馬上來找他麻煩,並未採取任何預警措施。幸虧桓氏朝中有人,桓玄的堂兄太傅長史桓石生髮來密信,通報消息(司馬元顯本打算除盡桓氏,他寵幸的驃騎長史王誕正好是中護軍桓修的舅舅,幾句好話之後,司馬元顯便找不著北,沒再處置姓桓的子弟。株連本不是什麼光鮮之事,但司馬元顯的這次仁慈終於為自己掘下了墳墓)。
桓玄初步掌控了建康的大局,緊接著就採取了三項措施鞏固其權力:
孫恩進逼建康時,遠在荊州的桓玄上疏請求順江而下,討伐反賊。建康城裡的實權派司馬元顯忌憚桓玄,寧可大力提拔劉裕等一批寒門將士,也不願桓玄來國都,招惹麻煩。他以安帝的名義下詔,讓荊州的軍隊就地待命,建康這邊有北府兵扛著,足以應付。
下一項措施是改革內政,罷黜奸佞之臣,提拔有才之士,東晉各地在這一時期出現了不少出色的官員,他還下令限制佛教寺院無節制地發展僧尼。這些本來都是革除弊政、穩定時局的好事,可惜,桓玄的舉措不過九_九_藏_書是想藉機提高威望、擴大影響,不久他便暴露了奢豪放縱的公子哥兒本性,朝上政令無常,朝下結黨營私,東晉的危機重現。當時投奔後秦的北府兵舊將袁虔之評價桓玄才略不如其父,所扮演的角色不過是「為它人驅除耳」;南燕的中書侍郎韓范也認為桓玄早晚被江東「豪傑誅滅」。
劉牢之召集手下開會,還想謀划討伐桓玄。參軍劉襲氣呼呼地說:「天下最不該做的事就是反叛。將軍當年反叛王恭,最近反叛司馬元顯,現在又要反叛桓玄;一人三反,還憑什麼立足天下?!」說罷拂袖而去,其餘將領也紛紛離去。劉牢之這才慌了神,讓兒子劉敬宣去京口迎接家眷,約定的時間沒見著人,以為事已敗露,帶著本部人馬倉促北逃,逃到新洲,走投無路,自縊而死。幾乎是北府兵代名詞的劉牢之就以這樣狼狽的方式結束了他的一生。
荊州那邊也是野心頗大,這桓玄乃是桓溫之子,自然也就繼承了不少相似的基因。他老爹當年就想稱帝,只不過時運不濟,支持率也沒高到滿朝勸進的水準,才飲恨而終。桓玄的才幹比其老爹差之遠矣,卻能趕上一個「好年成」:東晉朝廷內外交困,司馬道子父子與劉牢之這兩派貌合神離,正好有隙可乘。於是他就給司馬道子寫信,把這位皇叔狠狠地譏諷一番。信的內容收錄在《晉書·司馬道子列傳》中,通篇罵https://read•99csw.com人不帶髒字,寫得還頗有些意思:
桓玄這傢伙,見解和志向比司馬道子父子要強得多,但終究還是一路貨色,對相似的諫言反應也是相似。他聽聞此話,信心頓增,讓哥哥桓偉留守江陵,自己則上表傳檄,以彼之道還治彼身,列舉司馬元顯的各項罪行,然後率兵順江東下,直奔建康而來,沿途如入無人之境,為數不多的幾次抵抗被輕鬆打退,豫州刺史、譙王司馬尚之也被擒。
劉牢之在此時起了「關鍵作用」:他掛著司馬元顯的「前鋒都督」的名頭,大戰來臨之際卻採取觀望的姿態,駐兵在溧洲(今江蘇南京西南長江中)。他的兒子劉敬宣、外甥何無忌,以及劉裕都認為荊州兵強過司馬元顯的江東兵,應率北府兵主動進擊,以除後患。劉牢之則認定平定桓玄不難,但狡兔死,良狗烹,若消滅桓玄,將來必被司馬元顯所制,不如先利用桓玄的勢力除掉司馬道子父子,再做打算。桓玄也看透了劉牢之的心思,不失時機地派了劉牢之的族舅何穆來勸降。劉牢之便順勢上了「賊船」,讓劉敬宣去桓玄營中投降。
一封簡訊句句切中要害,表面上在講大道理,底下儘是刀子。司馬道子父子讀著心驚肉跳,惴惴不安。司馬元顯身邊有個謀士叫做張法順,深受司馬元顯寵愛,讀了這封信,就勸他先下手為強,乘著桓玄在荊州立足還不算太穩,以劉牢之的北府https://read.99csw.com兵為前鋒,出兵討伐,必能搞定桓玄。司馬元顯遲疑不定,恰好桓玄的部下、武昌太守庾楷送來一份大禮,主動請纓做內應,配合朝廷方面的軍隊夾擊桓玄。司馬元顯大喜,便在晉安帝元興元年(公元402年)正月稱詔將桓玄的罪狀羅列一遍,大舉水陸兩路討伐。
「賊造近郊,以風不得進,以雨不致火,食盡故去耳,非力屈也(孫恩沒能攻下建康,不過是缺少天時地利,不是打不過你們)。昔國寶(王國寶)卒后,王恭不乘此威入統朝政,足見其心非侮于明公也,而謂之非忠(關於王國寶、王恭等人的內亂,可參見前作《縱橫十六國》)。今之貴要腹心,有時流清望者誰乎?豈可雲無佳勝?直是不能信之耳(當今的高官顯貴,哪有什麼名流清望?難道說沒有好的么?只是彼此不能信任而已)。用理之人,然後可以信義相期;求利之徒,豈有所惜而更委信邪(對於講道理的君子,才可以用信義來對待;對於追求利益的小人,還講什麼信義?——這句話至理,古往今來若論「信義」二字皆是如此)?爾來一朝一夕,遂成今日之禍矣。阿衡(古代官名,指輔佐之臣)之重,言何容易,求福則立至,干忤或致禍。在朝君子,豈不有懷,但懼害及身耳。玄忝任在遠,是以披寫事實(滿朝文武不是不懂這個理兒,只不過是怕害了自身,我桓玄忝任在外,就撕破臉皮說真話啦)。」